他还只是一个孩子,什么都不懂,什么都要人来教,你作为父亲,就是这么教导他的?你想要他以后也成为杀人者,一个不顺心就将对方去皮剥骨么?还是想要他如你一样,没了去处就投奔邪教,做哪些杀人放火的勾当?一辈子都毁在你的手上?”越说越气愤,也越说越离谱,居然翻起了旧帐。这些话放了平日里,蜀玉是怎么都不会说出口,可今日不知怎么了,就开始口无遮拦起来,似乎要将认识唐烆起,所有的怨气都一次性发泄出来似的。
唐烆从来没有见过蜀玉这般怒气冲冲的样子。两人相识之初,蜀玉与他冷脸对抗之时,唐烆就见识了她睚眦必报得理不饶人的一面;后来同坠深崖,共同患难下又见识了她随遇而安,甘于平淡的生存方式;相爱之后,娇嗔体贴灵慧更是深入唐烆内心最深处。再见的蜀玉,冷淡了许多,沉静了许多,眼中对他的爱意成了最薄的轻纱,下面是对宝宝的浓重母爱。唐烆总觉得自己失去了什么,想要深究又无可寻觅。今日蜀玉这番暴怒,却是从未见得。让他有点心惊,又有点了然,更多的却是失落。
宝宝是蜀玉的心头肉,那他唐烆是蜀玉的什么呢?他有时觉得蜀玉原谅他的过错太容易,现在想来,其实不是太容易,而是因为唐烆已经不是蜀玉心中最重要的那个人。所以,她的爱恨都淡了,原谅与否已经是可有可无的事情。
唐烆的面庞绷着,牙齿轻轻的摩擦,僵直的站着一动不动。目光锁定在蜀玉那因为怒火而有些晕红的脸颊上。她不在乎唐烆对她做了什么错事,她只在乎唐烆对宝宝做了什么。这丝了悟让男人有点忿忿,无言地用眼神扫视着她怀中的宝宝。小娃儿没有午睡,跟着唐烆疯玩了那么久,又受了气,惊吓地哭了一番就再也没了精神,回来的半路上就睡了过去。唐烆将逮住的白鸽子敲晕了放在他的怀中,越发衬托地宝宝似白玉一样,没有一点瑕疵。
唐烆暗叹一声,好吧,这是自己的儿子,的确是很讨人喜爱。对于他们两人而言,宝宝就是两人相爱四年最好的依据,他实在没必要口中泛酸。
蜀玉往桌子上一拍:“干嘛不说话?”
“仔细手疼。”唐烆握着她的掌心,轻轻的揉,又看看宝宝有没有惊醒,这才道:“是我的错,以后我不教他这些江湖狠辣就是。”
蜀玉怒视:“你还真的想让他子承父业?我告诉你,我不准宝宝去混那什么江湖,不准他去见你那些教众,不准他杀人放火无法无天。”
“我没有想过要宝宝去雪山。只要别人不招惹他,他也不用拿刀剑砍人,我只是想要他有一身防身的武艺而已。”
蜀玉这才消些气,伸手一抹,已经一头的汗,怀中的宝宝越来越沉。唐烆赶紧接过孩子,放在美人靠上,又替他盖上薄被。蜀玉瞧着,心里的一口气才彻底顺了过来。
唐烆看着天色将沉,又劝着蜀玉回屋。小蝶准备了浴汤,伺候了蜀玉梳洗一番,出来后瞄了两父子都是一身灰尘,又让人备水,指着唐烆道:“带你儿子去洗澡。”
唐烆看看睡得流口水的小宝宝,挣扎地道:“他还没醒。”
蜀玉一仰头:“洗完了再把宝宝叫醒,然后吃晚饭。”唐烆无法,只能抱着宝宝进去。蜀玉眼睛一扫,一众负责伺候宝宝的丫鬟婆子们都噤若寒蝉,步子也不敢挪。蜀玉气愤她们照顾宝宝不周到,孩子不见了也没有告知她,真要出了事情那还了得,又发了一痛脾气。
唐烆笨手笨脚地将睡梦中的宝宝扒了干净,拖着他的小屁屁在浴桶里面上上下下地擦洗两遍,抹了羊奶胰子和荷花清香的澡豆。蜀玉撑在屏风边提醒道:“颈脖、腋窝、腰下的肉折子,臀部缝隙,大腿的肉堆,后面的膝盖窝、脚后跟,还有双腿之间的小小宝宝都要仔细擦洗。”
唐烆脸上一黑,提起宝宝露出水面。因为泡了澡,整个娃儿全身都是粉红粉红的,看起里煞是可口。而那双腿之间的小小宝宝也在沉睡。唐烆望了望蜀玉,再望了望小小宝宝,窘得无措。
蜀玉冷哼道:“连给儿子洗澡都洗不洁净,如何做人爹爹。”
门外,小蝶轻声问一起贴在墙边的佘娇娇:“孕妇情绪易怒敏感,又反复无常的事儿,真的不告诉他们?”
佘娇娇贼笑地撑起身子,甩甩衣袖:“告诉他们作甚?你不觉得这样才是一个家么?我就喜欢看男子被骂得哑口无言,又不敢反驳的傻样。哎呀,真解气……”边说,边就这么晃悠着走了。
小蝶看看屋内,再看看佘娇娇的背影。果然,蛇蝎女最不能得罪!
第七二章
晚间,酷热的余温还没有消散,月色明亮。
宝宝从小檀木桌子上歪过头去,望了望正在喝安胎药的蜀玉,又瞄了瞄坐在不远处拿着小刀雕刻木头的爹爹,瘪了瘪嘴。唐烆眼尖,窥了下蜀玉的神色,悄无声息地靠近宝宝:“怎么了?”
宝宝伸出肥嘟嘟的小手,因为写字太多,整个掌心已经红彤彤,伸展不全:“手心疼。”
唐烆翻看那小猪爪子:“怎么个疼法?”
“像是好多虫子在上面爬。”
唐烆没发现肉堆里面有什么异物,就算有,他给宝宝沐浴之时也会发现。那么,唐烆的视线落在小桌上一大堆的纸张:“你娘亲让你抄的字都抄完了?”
宝宝的嘴尖上可以挂个茶壶了,含着泪水摇头。
唐烆苦恼的揉揉他的手心:“爹爹不能帮你,否则娘亲会骂。”
宝宝那婴儿肥的脸颊皱成了苦瓜,泪水在眼眶中摇摇晃晃,眼看着就要落下来了。唐烆最怕他哭,赶紧道:“爹爹握着你的手写,好不好?”
握着手写哦,是不是就不需要自己动,然后爹爹拿着笔写?宝宝妥协地点头,唐烆更加无奈。伸手抱起孩子放在自己的怀中,重新拿了一只毛笔放在宝宝手心,再将自己的大手覆盖上去。沾磨,坐好,占着大人身子长,搁在宝宝后脑勺,一笔一划的写字。宝宝只觉得手背一片暖乎乎的硬梆梆的,似乎有什么东西磨蹭肌肤上,痒痒的。他稍微松了下手指,呃,毛笔没有掉下来,再松开些,还是没掉下来。他干脆将手指改成抓笔的样子,随着唐烆手臂的动作来移动,在蜀玉看来就是爹爹教儿子写字的模样。两个人都很认真,没有猫腻。
小蝶正在给蜀玉按摩太阳穴。蜀玉总是说头疼,佘娇娇说这是孕妇的正常病症,无妨碍。所以最近蜀玉歇息之前都会让小蝶帮她按摩一下头部。
“我瞧着这出去了一趟儿,两父子的感情又不比昨日了。”
蜀玉晕乎乎地打开了眼,问:“怎么?”
小蝶指了指偏厅的两人:“我仔细问了那暗卫,说是两人耍了一晌午,在郊外闹腾了会儿就追着鸽子入了城。后来去了百果轩给小姐买吃食,因为轩里老板的小儿说话没个遮拦,宝宝听不得就打了起来。实在怨不得姑爷发了狠,到底是自己的儿子,哪里容得外人欺负的。”
蜀玉想了想,道:“人生在世总有些个不称意。嚼舌根,落井下石之人古来有之。那小儿说不定也是听了老板平日里嚼了些什么,小娃儿听了去,见了宝宝自然就脱口而出图个口上痛快。照我看,唐烆做事偏激了,舌头长在别人嘴里,你能阻止得了么!给些教训就好,何必决生死,还惹得自己一声腥。换了蜀家人,吞了那家铺子,拿了对方弱点,让他们一家人给蜀家做一辈子伙计就好了。扣了他们的活路,有再多的话都只能埋在肚子里,比一刀了断还磨人些。”
小蝶笑道:“就好比,明明看到小姐在面前,姑爷偏生碰也碰不得,说也说不得,还要每日里守着。睡房梁小榻,吃清谈菜肴,喝酒不行,除了每日里去药院,就是呆在这里。小姐你那日心情不好又要抓着他数落一番,心情好了就让他不是练武给你看,就是读书给你听,将你伺候得服服帖帖。”忍不住又补了一句:“都要成二十四孝姑爷了,这全天下都难得找到这么一位。你这刀子可要磨到什么时候?”
蜀玉揉了揉额头:“我也不知道怎么了。以前没见着他的时候还会想想他的好,现在见着了吧,又左看右看都不顺眼了,怎么看都是刺。隔三差五地就会回想以前的错处,忍不住就要发飙。好像就算他现在再如何好,也抵消不了过去的错。我以前是不是有些温温吞吞,就算记了恨也喜欢慢慢地还?秦连影那时,我也是早就知道不是良人,可到底没白眼相向。只是每次他回家,我就忍不住地让娇娇拿着他试毒,毒来毒去,我这气也就消了些。现在看来,我对唐烆这慢刀子暂时也磨不到头。”说着就觉得脑袋越发昏沉,鼻腔一热,有什么东西流了出来。即将闭合的眼眸中,就望到唐烆飞一般地冲了过来,惊恐地叫她名字。
好吵!
唐烆眼皮狂跳,口中叫着蜀玉不停,一边拖了被褥靠枕往她后背塞去,扶着她半仰倒,夺过巾帕不停地擦拭流出来的鼻血。有丫鬟已经吓得去唤佘娇娇,有的捧了温水进来,小蝶又让人去拿冰块。
蜀玉微微睁开眼,迷迷糊糊地问:“我怎么了?”
唐烆心急,还是摁住她不让动:“没事,就是火气旺了些,凉下就好了。”那边拿了冰块来,唐烆一掌拍下去成了冰沙子,拿了厚实的巾帕包了些贴在蜀玉额头上,这才缓缓止住了血。佘娇娇进来只探了下脉搏,说是虚火。这怀了身孕,大多的药物都不敢给她喝,只能保胎,其他的都是将养着。
好不容易等到蜀玉睡了过去,唐烆已经出了一声冷汗。宝宝被安顿着去了偏房睡觉,小蝶暂时去陪着。房里剩下佘娇娇在开新的保胎药方。
唐烆一边用冰帕子给蜀玉冷敷,一边问佘娇娇:“怀宝宝之时,她身子也这么虚么?”
“还好。”
“那时在深崖底下,我抓了一些稀奇的野禽给她补了补,要不要再去抓一些?”
“不用。”
“她最近性子很不好。”
“你惹的。”
唐烆又拧了帕子,替蜀玉擦了颈脖、肩胛、手臂,沉闷的道:“我欠了她的。”
佘娇娇冷哼:“在燕明山之时,她知晓正派人士去追杀你们,你脱身不开,让我夫君想法子给你们留一条退路,说解决了燕明山之事,你就不欠他们的了,会安心的守在她身边。之后,正邪都损失惨重,她随着我们回来,已经怀了宝宝三个月。每日里颠簸,脸色惨白,吃什么吐什么,偏生还要不停地吃,说孩子是你的。那时候她听了消息,说你带人断后,已经到了绝路,觉得宝宝就是唯一的依靠了。哪知我们又找到了你们决战的地方,尸横遍野,推断你还活着。她又等你来找她,一等就等到宝宝出生,痛了一天一夜。一次次等待,一次次的希翼,最后再一次次的失望,到了最后她已经麻木了。不再追问你的消息,也不再听邪教的任何事情,她就守着宝宝,教他走路、说话、写字、玩耍,心都快要死了。偏生身子又渐渐弱了下去,我们知道她心思太重,不找得你来,她就没个指望。这才动了法子引了邪教之人,不得不放你出来。他们当初是如何与你说的?”
“说玉病入膏盲,蜀家想要招个女婿冲喜。”
佘娇娇嗤地一笑:“我们放出的消息是蜀玉即将成亲,风光大嫁。怎得就成了冲喜了。也罢,横竖你来了。根据你说的,你一直被困在冰窖中,不得脱身。想来是你们那教主念及你与蜀玉的情谊,让你来一趟。如若蜀玉真死了你也就没了牵绊;她没死嫁人,你也就断了念想。不管哪一种结果,你出来了,见了蜀玉,不管是怨是恨都与他们没关系。”她瞥了对方一眼:“只是没想到你惊怒之下,又做错了事。呵,如今先想想如何弥补吧!”想了想又道:“你还回去雪山么?”
唐烆摇了摇头,佘娇娇拿出纸笔给他:“听说燕明山上有个金库,我派人将山翻了个遍都没有找到。你画个图给我。当然了,我也会给你好处。反正以后你们日子很长,你身无分文地可娶不了蜀家小姐。那金库挖了出来我们五五分账,你的就当回敬燕明山教众利用你三年的本金好了。”
唐烆呆呆地瞅了瞅对方,又盯了会那空白的纸张,掌心中蜀玉的手有点烫,将他的老茧都给温热了。
佘娇娇冷笑一声:“看样子你是不准备娶蜀玉。也行,明日里我就去蜀家老爷子那里走一趟,说让上次选的上门女婿来迎亲好了。反正有了你给我师傅试药炼毒,他老人家就会无条件的治疗好蜀玉。等到孩子出世,你娘子是别人的,宝宝也要唤别人爹亲,刚出生的娃儿不知是男是女,横竖新姑爷也无权虐待孩子。到时候你记得来喝喜酒,蜀玉一家子会感激你的,当然,新姑爷更加感谢你的牺牲。”她哈哈笑了下,微微凑近道:“不知道我师傅到底塞了多少蛊虫放入你这胸膛里面,每日里不同的蛊虫喝茶聊天闲磕牙,或者打架闹事的时候,你可感到内脏被碾压,血速时快时慢,骨头从里到外的痛得发抖?嗯,对于蜀玉所受的苦,你这些痛也算不了什么。肉痛没有心痛来得让人记忆深刻嘛!不过,蜀玉还是会感激你为她做的一切,让她承了你的情,续了命,又嫁得好夫君,一家其乐融融。”
她往后退了半步:“我相信,你被我师傅折腾得死了之后,蜀玉每年会去你坟头上一炷香。”
唐烆猛地一振,一把夺过对方手中纸笔,躺平在床榻上唰啦啦地就画下了一藏宝图。
佘娇娇挥了挥手中的图纸,控制着嘴角的窃笑:“宝藏挖出之后,我会放出你已被毒杀的消息。从此之后,天底下没了唐烆此人。”说着,人已嚣张地出了门。
唐烆扣在床沿的指尖泛白,半响,又抱起蜀玉,将头贴在她的颈边,感受着她的体温,似乎这样才能给他一些勇气,让他觉得自己做的一切都值得。
第七三章
怀孕之人嗜睡,三月之后害喜症状已经褪去,吃得东西逐渐多了起来,也越发刁钻。经常半夜醒来喊肚子饿,那时小蝶晚间伴着宝宝睡,唐烆守着蜀玉,外间才是丫鬟婆子们。蜀玉叫饿之时,唐烆不管有没有那些奇怪名字的食物,都要想法子封住孕妇的嘴。
一次,蜀玉半夜醒来,嘀咕一句:“好想吃布丁啊!”
布丁是什么?软软的膏体,蛋黄地色泽,上面附上一层巧克力奶膏?吃在嘴里滑滑地,嫩嫩地,清香盈鼻。就是佘娇娇这等对吃食挑剔的富家小姐也从未听说过‘布丁’这等物事。
唐烆绞尽了脑袋,也想不出那是什么东西。碍着蜀玉最近火爆的性子又不敢重复的问,只好与大厨商讨。光溜溜堪比香瓜皮的大厨一拍脑门:“那不就是蛋羹么?”
唐烆摇头:“不是。说有什么巧克力的奶膏?巧克力是什么?”
大厨佩服地竖起大拇指:“不愧是我家小姐,这对吃食的见识她要认第二,没人能够自认第一。”绝然不说自己也没听说过‘巧克力’食材。
于是,经过了三日地捣腾,唐烆小心翼翼的捧着白釉莲蓬鸡心罐进来,宝宝嗅着美食香味早就从书桌上跑了过来,手指上还沾着墨汁就去揭开罐盖。蛋黄地色泽,软软地膏体,最上层地七彩鲜果碎粒裹在奶白糕子里面,蜀玉瞧着一愣:“这是什么?”
完了,唐烆木着脸,暗自明白了大厨为何到了门口而不入的原因,感情对方是让新姑爷来做靶子挨骂的。这大家族的人果然没个省油的灯,一个个肠子七拐八弯。
“娘亲,这个闻起来好香啊!”
蜀玉瞅着宝宝那口水滴答地样子,从摆放整齐地银小叉、银小勺、还有银筷子中间拿了小叉起来,对唐烆道:“你先试试口味。”
唐烆不明所以,低头吃了,对着关注的两人点头:“很香,很滑,味道太淡了。”
两母子对望了一眼,宝宝忍不住问:“喉咙痛不痛?肚子呢?”
唐烆依然不明白真相,只道:“都不痛。宝宝不要吃太多,没多会就要吃饭了。”其实他是怕蜀玉吃了不够,这‘布丁’才多大,宝宝没几口肯定就吃了干净,这可是特意做给蜀玉的啊。
蜀玉这才分出一半装在小碟子里面,分给了宝宝:“没毒,不会腹泻,快吃吧!”
唐烆一愣,半响才道:“你们是让我试毒?”
宝宝嘴角沾着软软的蛋黄膏,吧唧着嘴巴道:“不是啦,我们只是怕新点心太难吃,到时拉肚子。上次大厨做了新的点心,就让奶妈闹肚子了。”
“做给你的点心,为何让奶妈吃?”
宝宝眨眨眼睛:“因为当时旁边只有奶妈在,不让她试吃的话,闹肚子的就会变成宝宝。”唐烆恍然大悟,原来这两母子有拿别人‘试毒’的喜好。眼刀一扫,直接射向躲在门口冒着油水的大厨光脑门。好你个厨子,点心不妥当还敢做给她们母子吃,不要脑袋了么!
从那之后,但凡有新点心新菜式,母子两人都等着唐烆试吃之后才会动筷子。蜀家上下众人流泪,总算找到一个替罪羊了。
四月之后,肚腹已经凸显,蜀玉总是腰肢酸软腿脚无力,佘娇娇照顾过她甚久,怀着宝宝之时更是寸步不离,知道这些症状都是寻常,只是叮嘱她要每日多走走。
唐烆白日里大部分时辰都耗在了药院。那里寻常人不准进入,范先生每日清晨之后就会回去佘家,相比这个院子,佘家的毒园才是他的大毒窟。唐烆每日接受地东西也不同。最开始的日子范先生只是让他吃药。各种奇形怪状,气味怪异地药材,不是熬了十几遍地药渣就是还带着泥土的根茎,不能反抗地全部吃下去。唐烆与寻常药奴最大的不同就是他有身后的内力,范先生武艺高强自然不怕他,有时甚至于将埋在他体内限制穴道地蛊虫给放出来,等吃下药物之后,再用一成或者八成十成的内力催发药力,查看人体的症状。等到药力挥发,才查看血液脉搏内脏骨骼地各种症状。久而久之,唐烆对疼痛、麻痒逐渐麻木,有时回到蜀玉身边都一脸木然,看不出任何情绪。
蜀玉见过药奴,自然知晓里面的转变。想要阻止,又知晓范先生从来说一不二,只能求救佘娇娇。
没多久之后,范先生开始往唐烆体内放置蛊虫。与药材相比,蛊虫能够控制人对外界的敏感。有时,细小的虫子被吞服之后会在人体内长大孵化出小虫,然后透过内脏进入血液,唐烆又是会感到虫子们那比绒毛还要纤细的触角在血管上爬行,让他对外界一丁点的响动都如巨人的脚步靠近。视觉、听觉、嗅觉、味觉和触觉每日里感受都不同,苦不堪言。范先生总是不厌其烦地问他的感受,视觉能够看到多远看到多细微?听觉能够听到多远分辨出人的情绪?嗅觉能够嗅出多少种气味?味觉要将酸甜苦辣分成上百个层次,很甜是甜到哪个层次,辣又是那一层次的辛辣?触觉更为繁琐,有时拔下一根汗毛他会全身痛得打滚,有时拿着大锤敲打在手心上,他也无动于衷。偶尔几次出了园子,他不得不封闭自己的某些穴道,才能入常的与蜀玉母子一起吃饭碰触。
他不说,什么都没有告知蜀玉,就如同很多次一样,习惯性地将自己的痛苦掩藏,只要蜀玉觉得日子如常就好。佘娇娇与范先生说的话他也听了,可是范先生依然如故,这人对医毒已经到了偏执的地步。唐烆冷漠而麻木地承受之外,也了解自己配合度越高,范先生对蜀玉地照顾会越好。他只是每次再踏出药院之时,让自己尽快清醒,目光不再迟钝,喉间的嘶吼吞咽,面部搓揉几下让它不在僵硬,身子完全伸展之后点下控制痛感地穴道。
在药院之外,他不需要释放所有的感觉,不需要说出自己的感受,他只需要注视着蜀玉一个人,淡淡地满足微笑就够了。
蜀玉一手撑在腰后,一手在唐烆怀中,缓慢地围着庭院绕圈子。
“累不累?已经第三圈了。”
蜀玉点点头,脚底已经有点痛,腰肢酸软厉害:“这孩子肯定肯定很胖,怀宝宝之时都没有现在这般累。”
唐烆双手一展,将她抱到屋里。现在已经十月,白日不再难熬,他们就趁着晚间饭后走上几圈,消食又运动了,对蜀玉身子会好,到时生产也顺利些。
躺在榻上,腰后垫了厚实地百子多福垫子,再盖上薄毯,俨然将她当作了最易碎的琉璃。宝宝在长廊下面蹲着马步,自从唐烆带他出去玩耍过后,他就闹着要学武。蜀玉斟酌许久还是答应了,不为别的,只是让孩子多了一门防身之术就好,也可锻炼小身子板。夏日已过,宝宝也瘦了些,脸色红润,眼眸晶晶亮,依然耍些小激灵倒是更为懂事了些,每日里都要来瞄一下娘亲的肚子,给未来的弟弟妹妹问好。看了母亲进了房间,他也就移步到房门口,依然在长廊下蹲着,小身板偶尔晃动两下,一脸坚毅,有些唐烆的轮廓。
蜀玉喝了保胎药,漱了口。唐烆瞧她身子微侧着,又拿了特意做的长矮枕放在身后,将她半侧过来,手指有意无意拂过肚皮,蜀玉轻微哼了声。
“怎么了?”
蜀玉瞄了他一眼,淡淡地道:“孩子在动。”
唐烆心头诧异,小心地拉开被褥,在那隆起的腹部瞧了瞧,毫无动静。蜀玉轻笑道:“看样子孩子不喜你这爹爹。”
唐烆望了望门外的宝宝,再抚了抚蜀玉的肚腹,闷闷地道:“他出生后我道歉,说不该欺负他娘亲,他可以替娘亲揍爹爹。”
蜀玉闭了闭眼,酸涩蔓延上来。唐烆将头凑在她的鬓角摩擦两下,再亲吻下,无声地传递自己的歉意。蜀玉沉声道:“我对你宽容是因为孩子,也因为明白你三年的苦,可是我忘不了自己受的痛,忘不了那些等待的日子。也许真的会记一辈子,偶尔拿出来刺你一下,让你觉得你永远亏欠我们母子的。我做不来疯疯癫癫地破口大骂,也做不来愤怒中的拳打脚踢,更加做不来沉默地反抗。我受不了自己没有夫君陪着,孤独一人忐忑等待孩子出生;也受不了一个人去承担外人的讽刺责难,我想要有个人给我支撑,替我去反驳别人;更加受不了孩子因为我的怨恨而没有爹爹,被外人欺负一辈子抬不起头做人。我无数次地想你为何不来,你为何要抛下我一人,你太狠心太绝情太自私,不是一个好夫君,也不是一个好爹爹。可还是想让你回来,让你陪在身边,让你教导宝宝,让我们成为一家人,哪怕相处时日很短,总好过相忘江湖,从此互不相干。等到我走了之时,你的懊恼后悔惊痛我也看不到,你会记得我说的话,不敢离开,不敢另娶,不敢不护着宝宝一辈子。”
唐烆吮干她的泪水。蜀玉甚少哭,每一次流泪都是痛到了深处,无法自抑排解才会泣出。每当这时她才吐露最真实的心声,让听者心绞不止。
第七四章
佘娇娇曾提醒过唐烆,孕妇情绪不稳当,喜怒哀乐总是被无限的夸大。偏生蜀玉的心思一直压抑得很,一旦找到缺口就如溃堤地河口,只能由着汹涌的潮水突然而至。
唐烆抱着她,听得她那细细地哭声,心里盈满了苦涩和源源不断的情意。只恨自己为何总是清醒地太晚,又来得太晚。如果当时没有丢下她一人,说不定……唐烆心里明白,那也只是如果。
月色清亮,一切都慢慢地安静了下来。
蜀玉总算哭累了,昏昏沉沉地靠在床榻上,唐烆用热水替她擦了脸,又盖上被褥,哄着她:“睡吧。”
蜀玉揉了揉眼眸:“屋里没点灯么?我什么都看不清。”唐烆将烛火靠近了些。蜀玉眨眨眼,连男子的面容都感觉模糊:“天渐冷了,你还准备睡在房梁上?”
唐烆在她嘴角亲啄了一下,没有回答。
蜀玉叹道:“为何不上来?”
“我怕你生气。”
“今夜我不骂你,你陪着我,不要碰着孩子。”唐烆褪了外衫,将蜀玉侧躺着背对着她,自己睡在床外拥着。脸颊贴在她的耳畔磨蹭,一手伸在她颈脖下,一手环着她的腰肢轻轻覆盖在腹部。男子胸膛的温度传递到蜀玉的背部,让人觉得温暖。她挪动两下,让自己深入对方怀抱。女子总是脆弱些,怀着孩子的小心翼翼和对将来的忐忑不安,让她想要有个怀抱。
烛火在黝暗中成了一颗金色的豆子,偶尔闪动一下,将那黑暗又撑开了点。
蜀玉对着青灰地绣缎床帐轻声道:“我恨你。”唐烆地呼吸贴在她的耳边:“我知道。”
蜀玉翻过身子,仰头就咬住了对方的下嘴唇,狠狠地。唐烆拍拍她的后背安抚她,蜀玉含糊地唤:“烆。”唐烆伸出舌尖碰触她的唇边,勾得她启开牙齿探了进去。两个人似深入泥潭的小鱼,相互吐着泡沫给予对方一线生机。
那一次之后,唐烆一直不敢太靠近,真正的亲吻今夜还是第一次,是重逢以来的首次。他有些紧张,更多的是小心翼翼,莽撞了怕她生气,温柔了又怕让她感受不到自己的爱意。只能试探着对方的舌尖,慢慢地交叠气息。
沉静了三年,又压抑了三年的青年男子本就随心所欲些,偏生被冰封了,唯一的一次爆发让两人之间有了绝大的鸿沟。他不知道要如何弥补,他只想让她慢慢接受他的好,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总有被填满的一日。只是一个小小的亲吻,已经让他明白,蜀玉在尝试着展开心怀,尝试着改变两人僵持的局面。他为对方的大度体谅而羞愧,想要让她开怀,让她逐渐接受他。
他撑在她身上,眼眸中的晶亮一闪一闪地,用着最虔诚真挚地情感去亲吻她的额头、眉根、鼻尖、脸颊,在她唇中辗转缠绵。
蜀玉有些僵硬地任他施为。那一夜的记忆太深明,在心口划了一道很深的伤痕,偶尔拿出来的时候她就觉得心绪激荡,恨被勾起的同时爱也被记忆催醒。那时候,心口就要炸开,扯得整个人呼吸不顺,血液激流。胡思乱想太多,迟早会被这恨给折磨死,也会让那爱越来越鲜明,那并不是她想要的。她想要的只是平淡的日子,安静的生活,跌宕起伏地爱恨情仇会杀了她的心脏,让心疾反复发作,迟早命丧黄泉。
颈间热热的呼吸,男子怜惜的吻,还有肚腹内的那块热烫,让她觉得即陌生又熟悉。唐烆的大手在胸口游走,轻柔地挑动她的情 欲。因为怀孕,浑圆早就不是少女之时的小巧,略微大了些,吃的补品一部分提供给肚中的孩子,一部分给了母体为了孩子出生的喂养做准备。随着月份增加,胸间有时候涨涨地。
唐烆时刻注意着蜀玉的呼吸:“很难受么?”
蜀玉摇摇头,这种事情她如何说得出口。唐烆干脆撤出手来,湿润地唇舌代替硬老茧的手掌,抚 慰着她。尖端地花 蕊舒展着,熟透了般有着诱人的体香。男子用舌尖卷着、舔着、用粗糙地舌苔摩擦,细麻地触感蔓延开来,让身下的人放松了些。
腹部隆起,范先生曾说过到了四五月,孩子已经成型,是个小大人的模样了。唐烆不知晓这些,又想象不出一二月之时孩子该是什么样貌。只是他也明白范先生的怪癖,不好问得对方如何知晓这些。平日里只是隔着衣物贴在上面,脑中想象一番不得要领。今夜毫无遮拦地贴近,只觉得比平日还要热烫了两分,脸颊轻轻覆在上面,可以听到细细的水波声。这里面有个与宝宝一般的孩子,是他的孩子。这一份认知让他胸腔充满了做爹爹的自豪和责任。
他缓缓地道:“玉,我爱你。”
蜀玉一震,半撑起身子来:“你说什么?”
唐烆凝视着她,托着她的脊背:“你曾经说过,一人喜爱另外一人到了最极致地时候,就是我爱你。”
蜀玉眨了眨眼眸,眼底的酸涩倏地冒出来,一层层翻卷的大浪似的,冲击着眼膜。她在半明半暗的烛光中抚着这个男子的脸颊。他只当她不知晓范先生对他做了什么,他不知道每日从药院回来他都脚步凝重脸色惨白。他不说,蜀玉就不问。一方面觉得那是为人夫君为人爹爹该做的,一方面又觉得心疼。这个男子,终于说出了这三字,代表了多重的份量,蜀玉不知。她只知道,现在的唐烆已经做了他所有能够做的事情,她该满足了也该感谢对方的付出,虽然这些都是他咎由自取。可他们是夫妻,必须共患难相互体谅和相互支撑,这才是寻常人的相濡以沫。人说浪子回头金不换,这个游走江湖飘泊不定的浪子总算安心地守在了她的身边。她还要如何?还能如何?真的去睚眦必报,用着滔天的恨意去摧毁两人可能的幸福么?恨到最后,她还是会回头望他,原谅他,再一次牵手同行。
现在的选择,只是走了捷径。有时候,不去经历那些激烈的爱恨情仇反而能够尽快得到幸福。
唐烆地龙身慢慢地进入她体内,因着怀孕,体温本就高,方一进入就觉得入了暖炉,激得他身子一顿,差点就一泻千里。蜀玉腰下垫着靠垫,肚子抬得越发高,双腿无力地搭在他的臂弯里面:“你别伤了孩子。”
唐烆犹豫地道:“要么我出来?”
蜀玉气道:“怪不得大家族里面,正妻有了身孕就让夫君纳妾,你现在去找个也来得及。”
刚刚还感动,这下又露出母老虎的尖牙,让唐烆心里揣揣,嘀咕道:“我才不要。佘娇娇说我敢娶妾侍负了你,她就废了我。”
蜀玉问:“废了你什么?”
唐烆吱吱唔唔,脸色将红,这样子蜀玉哪有不知晓的。那话也只有佘娇娇那女子说得出来,换了平常人家的妇人,哪敢对外家男子说这种闺房私话,还威胁唐烆要阉割了他。
蜀玉忍不住被逗笑了,唐烆越发委屈。蜀玉与佘娇娇交好,当初在燕明山,龚家山也看着蜀玉的情分给邪教开了后门,唐烆总觉得欠了龚家山。所以,佘娇娇说了任何话他都会忍不住当真,不知不觉地被对方拿了软肋落了下风。偏生自己的娘子还向着佘娇娇,让他够郁闷的。
心里虽然不愉,到底动作轻缓小心,也不敢顶得太深处。指尖寻到桃 源中门口,找到珍珠揉了揉。蜀玉身子一紧,哼出声来。唐烆一心一意想要对方开心舒适,铆足了兴头,不停地摸索她身上其他敏感处。以前抚摸背脊会整个人缩成一团,触及腰肢之时她会忍不住娇笑,触及浑圆她会轻轻呻 吟,吻着颈脖会不自觉如猫儿般地伸展身躯,唇瓣相贴之时她习惯性闭眼,这些小动作他都一一记得。
蜀玉逐渐放开心思,随着对方的动作而沉迷,虽然不够激烈,可对现在的她却是极好的。没有粗暴没有撕咬也没有忿恨,只有亲密呵护,如蛛丝般张开结网的细密触动,还有全心全意为她展露的爱意。
登上巅峰之时,眼中绽放五光十色的祥云,烛光的那一点点光晕也被无限放大,连整个屋子都亮入白昼。
这一夜的梦没有黑暗、冰川、漫天的海涛,只有徜徉地白云,晴日地光线从云层缝隙中洒落下来,如仙境般安详宁静。
她睁开眼眸,视线还是模糊不清,周身的气息已经很熟悉了,她拍了拍腰上的手臂:“什么时辰了?”
“还早,才辰时。再睡会儿?”
蜀玉摇摇头,眼睛肿得厉害,隐隐有点头疼。唐烆拿过早就准备好的衣裳帮她一一穿上。蜀玉又问:“宝宝呢?”
“在写字,三字经快学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