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不留心吃了太多冰凉的东西,没事儿,以后多注意下就是了。”知梦说道。
“凉的东西?我让他们准备的冰镇梅子汤?”朱瞻基问道。
“嗯,本来想着少喝两口就是了,谁知道一不留神都给吃了,怪我嘴馋。”知梦虚弱地笑笑,这一番折腾真是难忍。不过归根结底是她自己走了神没个控制。
“你怎么没对我说过不能吃这些东西?”朱瞻基有些自责。
“不是不能吃,都说了是我自己嘴馋,天儿热,吃了这冰凉凉的东西觉得舒服,一时吃得忘形就给忘了。”知梦说道。
“是我不够细心。”朱瞻基道。
知梦摇摇头:“朱瞻基,你这是干什么?我又不是病入膏肓的人这个不能吃那个不能吃,我自己嘴馋怪得了谁?”
朱瞻基便轻轻亲她额头一下:“以后别吃这些东西,我让他们准备别的消暑的玩意儿。”
知梦在床上躺了两天便要起来,朱瞻基不许,非要她养到腹中暖暖如火的才行,知梦便笑他“那腹中不是着了火,着了火冷水来灭,如此又是疼,疼完了再养,循环反复更难办!”
朱瞻基说她歪理。
朱瞻基每天总有不在乾清宫的时候,知梦在房间里躺得有些头晕便出来透透气,出了乾清宫随意走走隐约听见廊角处有人小声说话,虽听到“圣眷”两字知梦思忖片刻还是转身离去。
她知道,“圣眷夫人”会招来诸多的流言。
她知道,“圣眷夫人”在宫里人眼中不是什么正经路数。
但是,管他们呢,既已走到这一步也只能继续走下去了,无论前途怎样。
因为确定了知梦的身份,这后宫久而未决的大事便不能不做决定了,遵从张太后的意思,胡氏册封为皇后,孙氏封为贵妃,叶氏为影妃,所不同的是孙氏虽为妃子但有金宝,这从朱瞻基的太爷爷开始便是从来没有过的事。
孙贵妃有金宝这件事知梦事先并不知情,朱瞻基也未曾与她提过,所以,典礼之时知梦总觉得有些什么东西梗在胸中,闷闷的。
典礼毕,朱瞻基说累了,知梦服侍他换了衣裳。
“累!”朱瞻基说道。
“那便歇一会儿吧,到了膳食我再叫你。”知梦说道,捧着龙袍去衣架边铺展开挂好,免得有了折痕。
腰身被轻轻环住:“容儿,你不高兴了。”
“没有啊。”知梦说道。
“没有么?我看有。”朱瞻基说道。
“没有。”知梦说道。
朱瞻基便忽然凑近她耳边:“为了那金宝是不是?”
知梦摇摇头:“金宝跟我又没有关系,我生什么气?”
“我要是你我便气,昨天还和人家甜言蜜语,为了个封号大动干戈以表决心的,一转头才发现,原来别的女人还有金宝,还开了大明朝的先例,要是我,我就气,气得再不跟他说一句话。”朱瞻基扭捏着说道。
“我不是你,我不气。”知梦说道。
不气,只是有些微的委屈。她不是在乎那个金宝,只是在乎那份特别,如果在他心里还有一个特别的存在,那她这份她便不要了。
朱瞻基收了玩笑的表情正正经经地扳住知梦的肩膀,略微弯了腰与她四目相对,然后拽了她的手放在他胸前,胸腔里面心正跳得强劲有力。
“这里,只有一个人。”朱瞻基说道。
“嗯。”知梦点头。
在面对她的时候只有她,面对别人的时候呢?
朱瞻基皱了眉:“早晚有一天你会明白的。”
“嗯。”知梦又点头:“你歇会儿,我去准备些东西,等你醒了就能吃了。”
“一起歇着。”朱瞻基拉着她一同躺下了,因为殿中放了许多的冰所以很是凉爽,两人挨在一起也不会觉得热,朱瞻基还很体贴地拉了薄被给她搭在腰上:“别凉着。”
这样温柔体贴的男人,如果只是个平常人多好。
朱瞻基,别怪我不信,我想说服自己相信,只是这么多年来我所亲见的都是些喜新厌旧的男人,我怕,只是怕哪天没有了你的温柔爱护我怎么活下去。
朱瞻基,别怪我。
后宫既定,高低有了分明,规矩自然多了。知梦便少出乾清宫,只因出去若见了朱瞻基的后妃她不知如何自处,这圣眷夫人有名没分,谁给谁行礼是个麻烦,所以索性便不出去。
朱瞻基夜夜宿在乾清宫,日子久了难免便惹得后宫怨声载道,所以,知梦又被张太后召去了,自然又是一番训斥。
出了仁寿宫不觉走到那园子角落,炎热季节蝉鸣不绝于耳,搅得人心烦。坐在树荫下抬头看那高大的树,枝枝相扶叶叶相衬将头顶的天遮得竟密不透风。
萧悦容,你别那么自私,朱瞻基是皇帝,不是民间小门小户的两口子一铺床狗吠鸡鸣到天亮的平常男人,他不是你一个人的。
萧悦容,人得知足,朱瞻基这么对你是你上辈子修来的福分。
萧悦容,你觉得自己可怜,可你霸占了朱瞻基他的后妃们不也可怜么?你觉得这些年在宫里活得辛苦受尽了委屈,她们呢,不也一样小心翼翼么?
别百般不愿,委身给一个皇帝这就是你应得的,你得到的已比其他人多了许多,那个“眷”字也只有你有不是么?
俯身揪了些花儿,红的紫的煞是好看,一会儿回去插在瓶里应该很漂亮,捧着花儿起身却见不知何时多了个人。
“知梦见过殿下。”知梦道。
“……你多礼了。”朱瞻墡有些迟疑,说完了自己又笑:“想了许多日子,夫人两字还是叫不出口,总觉得还是萧女官习惯些。”
知梦也笑笑:“我也是听着萧女官的称呼习惯。”
圣眷夫人,总觉得有些不真实和……刻意。
“有些事总得慢慢去习惯。就像那年我刚来北京,见着那么大的雪很是惊奇,如今也习惯了,若冬天没那么大的雪才觉得奇怪。”朱瞻墡说道。
“谢殿下指点。”知梦说道。
朱瞻墡从她身边走过去坐下:“不只是指点你。呵呵,回去吧,刚才我和皇兄一起来给母后请安,想必此时他已经回乾清宫了。”
知梦捧着花儿低头福了福走了。
朱瞻墡一直目送她的背影消失在树后。
“那时候的大雪多好,金子般洒在你脸上呢……”
四十七章
其实,即使没有张太后的训诫知梦也会知分寸不会死缠朱瞻基。正好趁着身上不方便劝了朱瞻基去后宫坐坐,朱瞻基抱抱她亲亲她的额头没多说什么。
有些事不必说得那样清楚。
独自一个人的夜里知梦有些翻来覆去,知梦安慰自己是因为信期腹痛,但坐起来看看身边的枕头,今晚他在谁的身边?是否也会体贴地为她盖被子怕她凉了腰?
三更了,细细听听,殿中静悄悄的没有一丝声响,也是,宫里除了值夜的已都歇了谁还会此时走动呢?
躺下,不经意间看到手腕上的铁环,前几天朱瞻基还说找工匠来除掉,他说这东西也不必戴了,以后戴些金玉的才好看。
细细摩挲,细细的刻痕已经好些道了,铁环更加乌黑发亮,也许是该时候去掉了。
天未明知梦早早起身,太监总管正忙着检查龙袍冠冕,见她自暖阁出来忙恭敬地行个礼:“老奴有礼。”
“公公忙去吧。”知梦说道。
眼看着那明黄的龙袍被黄绸缎盖好捧走了。
朱瞻基几乎是下了朝就回了乾清宫,此时知梦在聚精会神绣着荷包,好像这荷包永远都绣不完一般,每次拿出来看似乎只比上次多了几针而已,是她太慢了?也许是,在汉王府的时候教她刺绣的师傅说过,刺绣一业讲的便是心无旁骛,烦躁的时候不要绣,否则出来的东西是死的,没有生命。
看来她是该清净些日子把这未完的龙图绣完。
旁边坐了个人,知梦侧头瞧瞧:“下朝了?今天没和大臣们比耐力?”
“这是给朕……我的么?”朱瞻基说道。
知梦笑笑:“你说呢,这图案除了你谁还敢戴?本来是给成祖爷的,可那时候北征路上也没带着便没绣完。”
他说朕。他一直不和她说朕的。
想完了又骂自己,萧悦容,是人便难免有说错话的时候,他是皇帝,刚刚下了朝怎么会一下子转过来。
再者,即使他说朕有什么不对?他是皇帝。
“再绣一对儿鸳鸯的,你一只我一只。”朱瞻基说道。
“等这个绣完的吧,还不知道什么能绣完,好久不动手都生了。”知梦笑着说道。
朱瞻基不做声只是瞧着她灵巧的手不停动着,丝线在针的牵引下翻飞着,那龙头果然威风十足。
“腹痛好些了?”朱瞻基问道。
“好多了。”知梦专心于眼前的刺绣也不多看朱瞻基两眼。
“快到中秋了。”朱瞻基转了话题。
“嗯。”知梦点头。
中秋,又是一番庆典,她这个尴尬的身份又要继续尴尬了。
“容儿,你想回乡看看么?”朱瞻基问道。
知梦没料到他会问这句话,针一时便偏了方向生生扎进肉里,那一丝疼如丝线般钻进心里缠在心上。
“不必了。”知梦说着把针拔出来,看着手指上慢慢形成的一点殷红。
朱瞻基来握她的手,不小心,那一滴血就沾在了绣布上,恰巧就在金龙那大张的嘴边,血沿着绸缎的纹路缓缓晕开。圆的,红的,衬着明黄的料子很是惹眼。
知梦皱眉,这荷包算是白绣了,这图案又不能轻易毁去又不能戴。
她想着荷包的事不觉手指已被朱瞻基含在口中,指尖传来温热的酥麻感,朱瞻基正对她笑。
脸蓦地一红想抽回手指无奈被整只手都被他握着自是挣脱不得。
“青天白日的,你……”
“青天白日又怎地?这是闺房之内。”朱瞻基含混不清地说着,舌尖还故意从她指端轻轻滑过,惹得知梦脸愈加的红。
朱瞻基调戏她一番这才松了她的手,拿起那块绣布:“我知道怎么办了。”
“怎么办?难不成洗掉?还是再另绣一个吧,沾了血总是不太吉利。”知梦说道。
“不一样,这是容儿的血,我戴在身上多亲近,不如这样,就势绣成红珠子,这就成了金龙衔珠了。”朱瞻基笑着说道。
知梦觑他一眼,在这么个小物件上也要占她便宜。
“要不,绣成一个大耳朵的小猪?”知梦说道,猪者朱也,他爱衔就衔自己好了。
“好啊,正好小猪穿红嫁衣。”朱瞻基说道。
算了,不和他辩白,说这些不着调的话他最能。
闹了一阵朱瞻基终究还得去忙,知梦身子不舒服便仍旧坐着绣那“金龙衔珠”,朱瞻基这人虽爱油嘴滑舌不过脑子还是转得快。
知梦嘴角翘翘的,经他这么一插科打诨心里倒没那么不舒服了。
这几天朱瞻基又与她提拿掉那铁环的事,知梦也应了,可传了工匠来却说不甚好办,因为这铁环非普通铁所制,用锯子锯不开,若用大些的东西又怕伤了知梦的手腕,没想到还是个不易寻到的玩意,知梦无奈摇头。
拿不掉就算了,这么戴着吧,戴了这许多年当年的恐惧已消失得差不多了。
朱瞻基说要想办法弄了去,这么漂亮的手腕不戴玛瑙玉石的是浪费。知梦便淡淡说一句:“不如就将玛瑙玉石镶嵌上算了。”
“容儿,你现在与我一般聪明了。”朱瞻基说道。
知梦本是无心之语谁知道又被他当了真,接下来的诸多日子便折腾来了工匠每日里隔着帘子往那铁环上镶东西,朱瞻基还特意让她将手都包裹得严实说不能给外人看了去。
镶到最后,那铁环已被各种珍贵玉石铺满看不出本来面貌,不过,也着实重了许多。
“瞧瞧,这样才配。”朱瞻基握着她的手啧啧称赞。
“倒不如以前轻快,像是缀了一堆石头。”知梦说道。
“这你就嫌沉,以后的凤冠你便不要了?”朱瞻基状似无意说道。
“以后,还远着呢。”知梦说道。她知道朱瞻基这是为了安她的心,可她实在不敢有那个奢望。
“说远也不远,十几个月就够了。”朱瞻基说道。
打眼瞧他,如此有把握?
“难道怀胎还要一年两年?”朱瞻基笑着说道。
原来打的是这个主意。
转眼中秋便在眼前了,宫里人都忙忙碌碌的,知梦却闲,不是不想帮忙,只是哪里似乎都不需要她帮。
闲着就绣那金龙衔珠打发时间,只是劳累了眼睛直瞪得生疼。
知梦一直在琢磨一件事,自从那天她无意中听见太监与朱瞻基请示中秋宴娘娘们的位次安排她就琢磨着。
朱瞻基没跟她提什么,只是某天又有太监们送来一套精美的衣裙,不是宫妃的制式却更是精美,一针一线都是用了心思的。
很快到了中秋,朱瞻基照例得早早起来接受臣子们的贺中秋。得了空他回身小声与知梦说道:“晚上穿得漂漂亮亮的给他们瞧瞧。”
知梦只扯扯嘴角不应成也不否决。
圆月初升清辉遍地,知梦斜靠在床头透过窗子看月亮,其实还看不到,只看得到月光比往常稍亮点而已。
那套漂亮衣裙静静地平展挂在衣架上,染了些许月光,透着些清冷。
有宫女轻轻叩门:“夫人,皇上命您去呢。”
“我有些不舒服,你去替我回了皇上,就不去了。”知梦说道。
她若去便是给许多人添堵,她们若不高兴便是难为朱瞻基。况且这八月十五年年过年年一样,也未见得有什么新鲜,还不如自己在这儿安生会儿。
宫女去了,未几,门外又是叩门声伴着一道她熟悉的声音,是海涛。
“夫人,皇上不便亲自前来,您若是还撑得住便……”话未竟门开了。
“海涛,今天是大庆典,后妃臣工都看着,我不能让皇上为难。”知梦笑笑:“你去跟皇上说,给我留两块月饼就好,我有些头疼,想安静睡会儿。”
海涛张了张嘴然后说道:“是,奴才这就去,夫人您好生歇着。”
鼓乐声声丝竹入耳在这清静的夜里婉转着,引得知梦也想出去走走瞧瞧。
想了会儿,此时众人都在宫后苑,那仁寿宫的角落该是无人的吧?想了想拿了许久未曾碰过的竹笛在袖中悄悄出了殿门。
果然,能看热闹的都看热闹去了,也是,两年之中两次国丧,宫中的氛围压抑得久了,好不容易得了这个机会难免要乐一乐。因此知梦一路走来倒也没碰见什么人,那一方角落也空无人影,好在,月光还没忘了这里。
前些日子还遮天蔽日的叶子如今都落了,把月光割得一块块,支离破碎,还有几片未落的叶子挂在枝头轻轻颤着,也许是庆幸还能在枝头望月。
这里幽静,鼓乐之声小了许多,知梦拿出竹笛,这个他们应该也听不到的吧?
许久不碰一时想不起来吹奏个什么应景儿的曲子,思来想去,吹个桂枝秋吧,应景儿。
人总是有些奇怪,就像这笛子,虽许久不动,可一旦开了头便立时都想起来了,就像这曲子,好久未背竟也熟练如斯,也像那些往事,在汉王府那些往事,即使多年不曾想起过如今随着这曲音袅袅像是翻开了老黄历,一切历历在目。
大碗喝酒的汉王、醉卧香榻的汉王、醉酒高歌的汉王、雄心壮志的汉王……每一个汉王都如在眼前。
那些纸醉金迷的日子,这样的汉王令她印象太过深刻,只是不知道如今又是怎样的光景。
朱瞻基登基他称病不来,唉,朱高煦,你若是真病倒好,若不是……唉。
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知梦完全没有察觉到悄无声息出现的一道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