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在院子门口看热闹的奴仆也听见了,瞅着人不注意一呼啦钻了进来,缀在了第三行后头,贾琏装作没看见,坐在交椅上的王熙凤冷哼了一声,这样的人她狠看不上。
“二爷,人这样多,准备的东西不够用啊,这又是怎么个章程?”
贾琏看向站在第三行右边排第一开口说话的男仆,见他长着一张四方脸,浓眉大眼,就认出了这是他的奶兄弟赵天梁,因笑道:“够用了,你们分成五组来做就可,现在就可以开始了,直至凉亭里那支香烧到底为结束。”
话落贾琏走向凉亭里坐着。
随着这一声落地,奴仆们有一瞬的安静,相互挤眉弄眼,交头接耳,然后下意识看向平儿,只因她是贾琏王熙凤最倚仗的大丫头。
贾琏笑道:“玩这个游戏没有大小,你们都是一样的。”
话音才罢,缀在第三行后头的后来者就往前冲,也不管撞不撞人。
几乎是一瞬间都行动了起来,纷纷抢占茶几,伸手抢夺。
有两桌发出了“嘶啦”声,宣纸被撕成了数片,顿时相互骂起来。
这个骂:“小狗操的!”
那个骂:“下作黄子剩王八。”
还有的撸袖子就要打架。
平素贴身服侍主子的丫头们原比那些媳妇子男仆小厮娇贵些,乍然见这样混账粗鲁的场面都撂开手躲在了一边,满眼鄙夷。
丰儿垂手冷笑道:“一个个都跟抢着投胎似的,不过二两银子也值当?我不要了,由得你们去。”
另一边已经有人动上手了,却是周瑞的干儿子何三和赵天梁的弟弟赵天栋。
“小狗操的,你一个二房的来我们大房占什么便宜,滚一边去吧!”赵天栋生的魁梧,平素喜欢练拳脚,猛推了何三一把就给摔了出去。
何三无赖所幸躺在地上撒泼打滚哀嚎,“打死人了,大房琏二爷的奶兄弟欺负人了,干爹你快来啊,你干儿子快被赵天栋这个臭瘪三打死了。”
王熙凤眉目一拧站起来呵斥,“没眼睛的下作东西,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就混赖,王兴王信出来给我把他撵出去。原就是个跟红顶白占便宜没够的东西,二爷不和你计较,我眼里却揉不得沙子。”
这个何三就是后头听了有银子拿才来的。
王信王兴一听也顾不得抢宣纸了,忙忙的跑过来抬头抬脚合力扔了出去。
“把门也给我关上,我的热闹也是你们能看的,滚!”
贾琏笑看王熙凤耍威风也不吱声,只欣赏她的意气飞扬。
“你们还干看着做什么,二爷说什么来着,都混忘了吗!”王熙凤呵斥。
这一打岔,原本以平儿为首没抢上茶几的丫头们反而趁机占了一个。
平儿道:“我思忖着既然是选拔人才定然不会让咱们打成乌眼鸡,二爷又说造的最高最结实的屋子是赢家,要不这样,咱们合力造屋,得了银子平分,你们看如何?”
丰儿抱手站在一边冷笑,“谁没见过银子似的,不用算上我了,你们抢去吧。”
善姐撇嘴,“我们是没见过银子的,难不成平儿姐姐也和我们一样?偏你清高。”
“好个尖嘴猴舌的小蹄子,看我不撕烂你的嘴。”说着话就上了手,“我自是不敢说她,只是凭你也敢踩我,你算什么东西?!今儿不把你的嘴撕烂我还成什么人不如一头碰死去。”
善姐虽是小丫头却不是个善茬,丰儿仗着身高拧她的嘴,她就两只手伸直去抓丰儿的发髻,两人顿时闹作一团。
王熙凤见状就想呵斥,贾琏拦住了,笑道:“由着她们去,这样才能看出她们的人品和才能。”
平儿喝道:“二爷二奶奶都在跟前呢,你们像什么样子。还有你们,也不要干看笑话,她们闹狠了搅和了咱们这一组有你们什么好处,还不把她们分开!”
彩明彩哥这才恍然急忙去拉。
二人分开后,丰儿自觉没脸红着眼要走被平儿一把拉住,“你是什么人,她又是什么人,值当你亲自上手,你只要说一声彩明彩哥是死的不成?”
“我…我走还不成吗?!”丰儿委屈跺脚。
“你今儿走了有你后悔的时候,不许走,干看着也是好的。”
“还有你!”
正洋洋得意的善姐哼了一声,狠是不服管教。
平儿冷笑,“知道你心气高不服我们,只是终究有个规矩在,你是我们手底下的,我们说的话你就得听,你不服又能如何?改明儿你得了造化蹿到我们头上,我们就都听你的,由着你磋磨,如何?”
善姐讪讪,两手扭在一起垂下了头。
丰儿狠是出了口气,哼了一声,却也从心底里服气平儿。
“好了,咱们也赶紧开始造屋吧,我心里已有个样子了,我说出来咱们一块动手如何?”平儿转了语气,温和的询问。
彩哥忙赔笑道:“平儿姐姐我们都听你的。”
彩明道:“咱们得快些了,那香已经烧了一半了。”
说的众人都急忙动起手来。
贾琏笑着点评,“平儿这丫头生了一双鹤眼,黑白分明,清透明秀,藏神不露,志气昂昂,富贵上眼,终是个诰命娘子的命格,你往后可倚重。”
王熙凤醋道:“她若是诰命娘子的命格除非我死了!”
贾琏笑道:“难不成你还没忘了把她给我的想头?”
“呸,你想得倒美。”
一句话却把王熙凤点醒了,知道自己想差了就笑了出来,“你的意思是把她聘出去做正头娘子?她果真有做诰命夫人的命?只是我却真心舍不得。”
贾琏笑而不语,轻摇折扇,一派风流懒散。
却说这茶几的分配,丫头们一个,媳妇子们一个,小子们一个,男仆一个,最后一个被冲着银子后来的人给抢占了。
林红玉虽然是林之孝的闺女,但在这个院子里却没有认识她的好姐妹,所以丫头那一几她就没站进去。
媳妇子那一几都是已经成了亲有孩子有孙子的,她一个小丫头人家也不要。
男仆那几更不用说,她混在里头也不像个样子。
反倒是小子们那一几,一人手里捏着一截宣纸谁都不服谁正吵的不可开交,她仗着自己长的俏丽干净说了几句好话站住了一角。
“你们快都别吵了,再吵下去香都烧完了,你们再看看左右人家都做出屋顶了,依着我,咱们一块动手,若果真拔了头筹银子平分一人也能得几十钱,总比白看着人家得了去好,你们说呢?”
兴儿率先把自己抢来的一截放在了桌子上,然后是隆儿、庆儿、旺儿、柱儿。
林红玉笑道:“我刚才偷偷看了人家做的屋子,却想着谁说屋子一定要是四根柱子在下头呢,咱们做三个柱子,然后把房顶搓成硬硬的弄的高高的,如此又高又结实咱们就赢了,你们觉着如何?”
庆儿急的跺脚,“我看行,就依着她说的来吧,好不好的做出来了事。”
兴儿点头,“我的手大我搓屋顶。”
柱儿道:“我搓柱子。”
“我也搓柱子。”为了表现隆儿急忙也揉搓起来。
林红玉道:“我知道要做成什么样子的,我来把你们弄的粘起来。”
不知不觉间阳光就从屋脊挪到了院子里人的脸上,这个时候香也烧完了。
贾琏和王熙凤走过来检查,就见除了林红玉这一几的屋子是三角形的,其余四桌都是依葫芦画瓢造出来的。
贾琏拿着林红玉做成的屋子笑道:“这是谁的主意。”
小子们自觉做的丑都红着脸不敢吱声,林红玉往前一步笑道:“二爷,是我的主意,我们的屋子又高又结实,是不是我们赢了?”
贾琏大笑,“不错,你们赢了,二爷说话算话银子是你们的了。”
结果实在意想不到,小子们高兴的蹦跳起来。
男仆那边赵天梁不服道:“二爷,谁家屋子是这样的,你不能看他们小就偏心他们。”
贾琏笑道:“我又没规定屋子一定要做成什么样子的,我只说了最高最结实的是赢家,你自己瞧瞧,人家这几做的这个不是最高最结实的吗?”
赵天梁嗨了一声,“早知还能做成这样我们也能。”
“可终究你们没想到人家想到了。”
“你叫什么名儿?”贾琏问。
“我爹是林之孝,我叫红玉。”
王熙凤极喜欢口齿清晰爽利胆子又大的林红玉,笑着问道:“原来你是林之孝的女孩,难为那两个天聋地哑怎么生出了一个你这样伶俐的,我很喜欢,你跟了我吧。”
林红玉笑道:“正为了服侍二爷二奶奶才来的呢,我爹还笑话我说挑不上,没得丢人现眼,这不就被二爷二奶奶挑上了吗。”
“原来是你。”贾琏笑道。
“二爷知道我?我不常进来逛的。”林红玉笑道。
贾琏笑道:“你爹管着银库账房我如何不知道。二奶奶既喜欢你,你就跟在二奶奶身边吧。”
林红玉大喜,蹲身行礼,“谢二爷二奶奶赏识。”
王熙凤笑的更欢了,“俨然又是个平儿,倒是比平儿爽利。平儿你多带带她,我把她交给你了。”
“是。”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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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琏二爷撞见吃胭脂
黄昏雨后,廊檐下依旧有水滴落在芭蕉上。
鸟雀停在枝头梳毛,微风后飘来几缕合欢花丝。
走在夹道上的贾琏展开竹骨扇接了一朵把玩,笑念道:“吐尖绒缕湿胭脂。淡红滋。艳金丝。画出春风,人面小桃枝。”
跟在后面的兴儿忙赔笑道:“二爷您说什么?”
“没说什么,见了这合欢花就想起了古人诗。”
究竟他不是惜花人,做不得葬花事。遂,扇飞了花任其飘落在地合上了扇子。
“听你二奶奶言语你妈能做好茶点?”
兴儿忙笑道:“哪儿呢,在大厨房不过是二等的厨娘,老太太不爱吃我妈做的糕,都是做给姑娘们吃的。”
“回去问你妈愿不愿意跟了我,我打算在玉容阁旁边开个四季斋专卖甜品。”
喜色登时上脸,兴儿忙不迭的打千作揖,“我的爷,这等的好事打着灯笼也找不着啊,我现在就能替我妈答应,愿意,狠愿意,二爷千万把这个好差事留给我妈。”
贾琏摇着扇子笑道:“你能做屁的主。前儿你还跟我保证能把你弟弟弄来,结果呢?别当我不知道。若不是看在你忠心的份上,这样的好事轮不到你妈。”
兴儿猴上来亲昵的挨着贾琏急忙忙的表忠心,“二爷,我的好二爷,从今往后我兴儿就是您的马前卒,您让兴儿干什么兴儿就干什么,兴儿愿为您上刀山下火海万死不辞。”
贾琏拿扇骨敲了兴儿脑袋一下推开他道:“一边去,也不嫌热得慌。”
说着话就进了荣庆堂垂花门,这时有烂漫的笑闹声传了过来。
寻声望去就见合欢树下两个七八岁的小孩正偎依在一起,男孩扎了一头小辫子汇总在头顶用红绳扎了起来坠着五颗龙眼大的珍珠,穿一身红,上面是百蝶穿花的绣纹,脸蛋圆润玉白,五官精致,顾盼多情…
贾琏倏忽而笑,这不就是《红楼梦》的男主角贾宝玉吗?
果真是眉梢眼角藏秀气,声音笑貌露温柔。
然而在他看来这孩子却男生女相,凡是有这种相貌的男子,心性若坚如磐石者将来必然是人中龙凤,若不坚者则会对自己有认真障碍,陷入男女不分的境地,结果便是雌伏于人下或命途多舛沦为玩物,这是生在贫穷人家的结果,若生在富贵人家,有祖宗余荫,不过一立不起来的纨绔高粱罢了。
至于那个女孩,眼媚唇薄心自轻浮,一脸薄命相。好在她此时还小,流年气运正是上升之时,改之不晚。
自来他是喜欢多管闲事的,既然被他遇到了就是缘分,于是他故意咳嗽了一声,把正趴在小女孩身上吃胭脂的贾宝玉吓了一跳,他却并不惊慌只有属于小孩的羞涩。
那女孩更是还不知道羞耻,拉着贾宝玉的手躲在他身后叽叽咕咕的笑,亲昵非常。
“琏二哥这是从哪里来,是来给老太太请安的吗?”贾宝玉站起来很有礼的和贾琏说话。
贾琏笑道:“宝兄弟在吃人家女孩子嘴上的胭脂吗?”
贾宝玉羞涩的嘿笑,也不怕人,反而道:“我一见了女孩便觉亲近,女孩干干净净是水做的,我想着我生来是浊臭的男人,这已是不能改的了,多和女孩子亲近也能沾些干净气,岂不好吗?”
贾琏笑道:“宝兄弟说的狠是,然而宝兄弟不知,真正的尊重女孩子是不能对她们动手动脚的,便如那池塘里的水,咱们看它它是干净清澈的,一旦下手去搅动就把水搅和的浑浊不堪,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贾宝玉踯躅起来,拉着小女孩的手又想放下又舍不得。
“宝兄弟只想着沾染女孩子们的干净气,莫非没想过女孩子会被你熏坏吗?破坏了那一池清水便是宝兄弟心中所愿不成?”
读红楼时他便知道贾宝玉是个听不得劝的,所以不能用上下尊卑男女大防等规矩去劝他,既然如此他就教他什么是真正的尊重女孩子。
依贾宝玉对漂亮女孩子天然的喜爱他也许会听。
“宝兄弟读过《爱莲说》没有,里面有一句话是‘予独爱莲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远益清,亭亭净植,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我相信宝兄弟喜欢这些女孩子就像喜欢出淤泥而不染的莲花一样,远观才是对她们真正的喜欢,宝兄弟以为如何?”
这话真正说到了贾宝玉的心坎上。
“琏二哥,人都说你是不知读书的…”
“不知读书的什么?”贾琏笑道:“浪荡子可对?”
贾宝玉嘿笑,撒开女孩的手跑到贾琏跟前,“我才知琏二哥可为我之知己!”
贾琏摸摸贾宝玉的脑袋笑道:“能为宝兄弟之知己是琏之荣幸。”
贾宝玉看着贾琏的眼睛亮晶晶的,仔细打量了一会儿道:“琏二哥,我今日才知你长的竟是如此丰神俊美,如此好人物,旧日是我自误了。”
贾琏笑道:“宝兄弟往后可常来寻我,咱们兄弟二人应当有很多话可以说。”
贾宝玉连忙点头。
二人之间的对话似禅机,兴儿听不懂,那女孩更听不懂,站在那里有些紧张。
贾琏看向她笑道:“你叫什么?”
“琏二哥,她叫金钏,是太太屋里的二等丫头。”
原来是她。
贾琏笑道:“你可知女孩子嘴上的胭脂不能给别人吃吗?”
刹那,金钏的脸红了,仿佛一下明白了什么,撒腿就跑了出去。
贾宝玉的脸也红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还有一更,么么哒~
第14章 赦老爷诞辰七月半
贾母歪在罗汉床上怀里搂着贾宝玉摩挲,笑问:“你和宝玉叽咕什么呢?你是成了亲的人,他还是个孩子,你们兄弟还有私密话说不成?”
坐在下首玫瑰椅上的贾琏笑道:“我问宝兄弟有没有读过《爱莲说》,问他可知‘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之句,难为宝兄弟这样小就涉猎广泛,竟是比我强出百倍来,把整篇背诵了出来,我正要说给老太太听,还是您老人家会调理人。”
老太太笑道:“我的宝玉自是比你强的,这还用你说。你自小可恶,让你读书比杀了你还难。”
贾琏笑着转移了话题,道:“我来一是给您老人家请安,二则是商量给我们老爷庆生辰的事情。”
贾母脸上的笑登时不见了,两道眉毛一皱,“是你老爷的意思还是你自己的意思?”
“是我的孝心。我长这样大,每常见二老爷过生辰热热闹闹的便也想让我们老爷高兴一回。”
贾母冷冷看着贾琏,“琏儿,你越发目无尊长了,你拐着弯的不就是想说我老人家偏心吗。”
“不敢,您多心了。”贾琏起身作揖请罪。
贾母让赖鸳鸯把贾宝玉领走,这才冷冷道:“你老爷生在鬼节你是知道的,他生来刑克子孙,争强好斗,破害前程,想让我不偏心都难!”
贾琏抬起头来笑望贾母,“敢问老太太是哪位仙家道长给我父亲批的命?”
贾母冷哼,“告诉你了你又能如何?这就是你父亲的命!你也不出去打听打听,他这个生日搁在贫穷人家早被溺死了,偏你父亲还不知足。我偏心你二叔又何曾少了你父亲的吃喝,你去问问他,他哪次去账房支银子我少过他的?!”
贾琏淡了眉眼,却又笑道:“老太太息怒,我想为父亲过生日并不是想比肩二叔,罢了。近来我也看过几本道经,道经上说‘天官赐福,地官赦罪,水官解厄’,三官为三元,分别为上元节、中元节、下元节,地官生日便是七月十五,想来我父亲的‘赦’字便是从此来?当初为我父亲取此名的人早已为我父亲想到了破解之法,又有何惧呢。”
贾母语塞,过了半响长叹一口气,“琏儿,不是祖母偏心,他终是不祥之人,咱们贾家已经被他带累过一次了。”
贾琏笑道:“老太太指的可是太子之事?”
贾母纳罕,“你已知道了?”
“是父亲告诉我的。”
祖孙之间有一瞬的静默,然后心有灵犀的选择绕过这个人。
“你的孝心我尽知了,你父亲有你这个儿子是他的福气,你想怎么替你父亲过生日?”贾母和缓慈祥的看着贾琏。
贾琏道:“到了那一日鬼门大开,有人祭祀的鬼自有去处,那些孤魂野鬼却可怜,我想在咱们荣国府大门口设供桌,上面摆些热馒头热米饭,烧些纸便是攒功德积阴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