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靖道,“既是要看江南民情,只咱们这里,却是不好拿主意的。这样吧,我着人去总督府那里问一问,看一看总督大人是个什么章程?”
孔谢二人见林靖这般说,俱都没了别个话,因为,林靖在应对上委实太过懂行,以至于,二人皆无了言语。当然,肚子里笑话徒小三土鳖没见识的话,因着林靖,在肚子里打了个转儿,转而变为:再机伶有什么用,还不是半点战功赏赐都无!
肚子里刻薄了一回林靖,二人也没别个事情商议,贺过徒小三升官一事后,便起身告辞了。他们简直不想在这将军府多呆半刻,依他们的出身,他们文官系统的官位,竟要过来向一位武官请安,当真是,辱没圣人啊!
二人出了将军府,一前一后离开,孔巡抚还好,谢知府这里,郑允却是道,“李秀才战功之事,可需向李秀才通一通气?”
谢知府眼皮略撩,深沉的眸子里划过一道寒光,谢知府轻声道,“不必,凭李秀才的本事,这件事想打听出来并不困难。他自己打听的,岂不比我们过去说要好?”
郑允点点头,也便不再多言。
关于钦差要看一看江南民情之事,林靖打发史副将跑了一趟总督府。殊不知,章总督与何先生此番也正在说这一回的泉州战功,章总督叹道,“阿青以往虽无官职,而且,他虽只是文职,此番泉州之战,能有此大胜,若依我说,首功便是阿青。这朝廷怎么…”一点儿不赏赐林靖,这也太令人心寒了。
何先生道,“老公爷委实太糊涂了。”这里的老公爷,说的便是今身兼衍圣&承恩二公职的孔太后的亲爹孔老国公。无他,林靖暴虐成性,便是孔老国公带头上的折子。依孔老国公的意思,林靖活剥人皮,手段酷虐非人,倘恩赏太过,便又是一位酷吏,有损圣君之名。有孔老国公带头,朝中清流更是疯了一般的上本,闹得皇帝陛下,就在圣旨中给了林靖个口头表扬,余者恩赏,一概全无。
章总督轻声道,“岂止糊涂,简直误国!”
二人正为林靖可惜,史副将过来,章总督一听钦差竟要看一看江南民情,当下脸色一寒,陛下这是疑他吗?
第 245 章
看到了吧?
知道陈柒宝这样颇有些心机的人为什么做皇帝做不好了吧?
便是因为, 你陈柒宝虽有心机, 可底下的大臣们一个个的也都不是傻子啊?尤其,越是位高权重, 越是人尖子里的人尖子。如章总督, 陈柒宝派钦差看江南民情, 他立刻便明白, 皇帝陛下担心他拥兵自重了!
章总督的心情,怎么说呢,就如同初知道林靖这样的战功却只得一句口头表扬时的心情了。
心寒都是轻的。
这几年,章总督是怎么过的,只有章总督自己知道。说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都是轻的。他初时是浙地总督,因为当差谨慎,浙地对于防范倭匪很做出了些成绩。后来, 朝廷要统一抗倭战线,让他兼任闽地总督,由此直接升任为浙闽总督, 为天下总督之首。先时,泉州城两番遭倭匪劫掠, 陛下大怒,两遭斥责于他。章总督派出徒小三到泉州抗倭, 这也不过刚出点成绩,陛下便要着钦差“看一看”江南民情!
章总督真要冷笑了,他之所以没冷笑出来, 便是因有史四郎在场,故而,章总督温言和悦道,“这委实太好了,好,这事我知道了。你远道过来,先去歇一歇吧。”
史四郎领命,随着总督府的侍卫去了客院安歇。
待史四郎去了,章总督笑,“有时想着,我也这把年纪了,当真不若去了这乌纱,回老家含饴弄孙的好。”
何先生轻声安慰,“大人,这原也是常例。何况,咱们江南这几年,的确也不大太平。”封疆大吏在外,陛下自然有自己的御下之法,何先生相信,就是现在的浙闽官场中,怕也有不少陛下心腹安插其中。只是,何必做得这样明显呢。如今,泉州刚刚大胜,你陛下就要着钦差看江南民情。
飞鸟尚未尽,就要藏起良弓吗?
这手段,也委实短见了些。
何先生毕竟是读书人,自来接受的是“君父”的教育,便是对一国之君有所不满,也不过肚子里打个转罢了。何先生立刻打起精神来,道,“今钦差之事,可是孔国公那里对咱们有所不满?”
章总督道,“眼下捷报频传,孔家一向是主战方,焉会不满?只看他一上本,阿青的战功便鸡飞蛋打,可见孔家如今在朝势头。”
“那就怪了。陛下如何会突然派出钦差呢?”何先生一时也想不透此间因果。
章总督道,“眼下要紧的,还是如何接待这位钦差大人。”
何先生道,“怕是要出一回血了。”林靖自然不会让史四郎空手过来,也是亲自写了信给总督大人,细交待了这位钦使的情况,包括拿银子打听消息的事儿,一给银子,就能打听着了。可见这位人品。
“先摸一下他的底,看看这是哪家的人马再说。”章总督眼中划过一道寒光,不论他是哪家人马,章总督都不会如此任人宰割欺凌!
整个浙闽的□□势皆因钦差之故而显得有些微妙,而林靖,没过多少日子也晓得了他战功鸡飞蛋打的原因就在于孔家人作祟。倒不是林靖刻意去打听的,是何先生过来泉州时私下与林靖提了一句,林靖道,“我倒不在意战功不战功的,我要是想做官,也等不到现在。只是,圣人之后,也不过如此罢了。”
何先生劝林靖,“雷霆雨露,皆是君恩。阿青,你年纪尚轻,咱们私下说一两句则罢,在外头,可不好说这样的话。被人听到,不大好。”
林靖道,“先生放心,我又不会当着孔巡抚的面儿说这个。我就是觉着奇异,这孔家到底跟咱们总督大人是个什么关系啊,并非我军功之事,反正我自来不喜孔家人,他爱怎么着怎么着。我是觉着奇怪,既然孔国公一句话就能弹劾掉我的军功,依孔国公之势,焉何朝中会派出钦差来‘看’江南民情。”
何先生不瞒林靖,道,“这事,说来我亦是百思不得其解。如今着人去京城打听,一时也没信儿。阿青你素来多智,依你看呢?”以往,何先生还有些把林靖视为后生晚辈的意思,但,自从林靖指挥了一场泉州城保卫战,哪怕林靖屁个战功没得,何先生如今却是将林靖视为平辈论交的。
林靖长眉微蹙,“这件事,委实蹊跷的紧。如果说江南抗倭没有成效,朝廷派钦差过来,还算合情合理。咱们刚刚大胜,钦差这时过来,看什么呢?”
何先生轻声一句,“你觉着,有没有可能是看这果子是不是熟了?是不是,当摘了?”
何先生怀疑有人见江南抗倭局势不错来摘果子,只是,林靖道,“可孔家是一家子文官,他家,并没有武官出身的族人。如果是姻亲眷族,那就没什么意义了,毕竟,总督大人与孔家一向关系不划。”
“不是孔家,”何先生道,“谢家呢?”
“谢孔一向不睦,孔国公是主派战,今江南情势大好,孔国公便是豁出命,也不会让谢家摘了这果子的。”林靖果断道。
“那么,还有一家。”何先生轻声道,“不知阿青你有没有听说过,林国公,林家?”
在何先生提及林家时,林靖的瞳仁有一瞬间的收缩,好在,他控制神色的本事一流,便是何先生也没察出林靖的异常。林靖顿了片刻,方道,“先生是说,先林太后的母族,林国公府。”
“对。”何先生能与林靖提及京城局势,便未将林靖视作外人,何先生道,“林国公府,林家,林国公,林翊。”
“先生怎么会想到林家,听说林国公一向是在朝为官的。林家虽为武将门阀之家,但昔年林老公爷身死边州,林国公守孝后起复,便再未有执掌兵事了。”林靖面不改色道。
“阿青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何先生道,“林家一直是武将门阀,先林老公爷之妹,便是先仁皇帝的皇后,也就是后来的林太后。先德皇帝登基时,因年岁尚小,一直是林太后掌政。这位娘娘,颇具才干,只可惜过逝太早。林娘娘过身之后,德皇帝身后诸子夭折,德皇帝崩天后,因缘际会,从旁支过继了今上。如今的孔太后,说来还是先林娘娘的儿媳。而且,今上能登帝位,与孔家,与林家,都有莫大关系。所以,今上登基后,林家备受重用。不瞒阿青你,先时浙闽一体抗倭的主张,最先,便是林公爷提出的。其实,林公爷初时提的是,苏、浙、闽,一体御倭。由此可见这位林公爷的见识不凡,而这位林公爷,并非没有领兵的经验,先德皇帝在位时,林公爷便曾率大军,平襄阳匪乱。林公爷深受今上信重,总督大人之位,别人不见得接得下来,但,如果换了这位林公爷,定能接得下来。”
听着何先生的分析,林靖的心情渐渐的平静下来,他轻声道,“这几年,咱们这里抗倭形势大好,这个时候,不论谁要谋总督大人之位,都会留下官场骂名。依大人您说的,林公爷若是个极具见识之人,他焉会行此下作手段。”
“阿青觉着,不是林公爷?”
“不是。”林靖道,“先生若是不信,我倒是有一法可证。”
“何法?”
林靖附在何先生耳际,轻声言语几句,何先生脸色微变,轻斥,“你这胆子也太大了些。”
林靖淡淡一笑,“我说这话,先生现下可能不大信。可这位钦差大人,昨儿就与我们将军暗示,他家里小妾一十八房,他家老母今年八十整寿,他家老父八十冥诞。此等贪得无厌之人,这一遭江南‘看’下来,若不把他喂饱,待他回京,怕是要我们好看了。”
“你这胆子啊…”何先生摇头感叹,当真是一代新人换旧人哪。
林靖道,“我这话,也只与先生说,先生若是能忍,您便只管忍着。若是忍不了,与我说一声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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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46 章
何先生过来泉州, 原就是代章总督同段钦差致意的, 顺便问一个段钦差的行程。段钦差还颇有些派头,道, “陛下吩咐我过来看一看江南民情, 也就是走到哪里看到哪里罢了。哪里好定下今日去哪儿明日去哪儿?何先生不必烦忧, 我既然先过来闽地传旨, 自然是要先看一看闽地的。代看过闽地,再往浙地去。”
基本上,这话说了,跟没说一个样儿。
何先生也非凡人,他把自杭城带过来的两个绝色女子往段钦差跟前一递, 段钦差的派头便格外亲和了,道,“总要年前回京向陛下交差。”给了何先生一句准话。
何先生看段钦差这德行, 也没心思相陪于他,客气的奉上厚礼,千万请段钦差往他们杭城过去小住。如此, 客套一二,表过“情义”, 何先生便告辞回了杭城。
待回杭城的路上,何先生暗想, 原林靖提的那事,何先生觉着有些过了,这段钦差毕竟也是当朝三品。可如今看来, 这等小人,还真欠林靖那主意收拾。
段钦差能下江南传旨,顺便代陛下“看一看”江南,自然是有靠山的。他这靠山究竟为何人,还是何先生回了杭城方晓得的,这人选倒并没有出乎何先生意料之外,段钦差乃谢国公一系人举荐的。
何先生与章总督道,“先时,我还担心是林公府想要截和,如今看来,倒真是误会林国公了。”
章总督心下未见轻松,章总督道,“林公爷在朝,一向风评极好,我虽与他相交不深,但在京城也见过,他不似这样的下作人。若是有人想摘江南的果子,我倒宁可是林公爷。这谢家…”后面的话,章总督虽未再说,何先生却是明白,谢家相对于经过德皇帝一朝式微的林家而言,不得见光的事就太多了。
章总督暂时抛开谢家之事,问何先生,“对了,这位段钦差如何?”
何先生大摇其头,“简直不堪入目。”把段钦差的事说了,何先生道,“我看,他倒不似巡视江南,倒似来刮地皮的。”
章总督冷淡道,“便是要刮地皮,也只得由他了。”
何先生悄悄把林靖的主意与章总督说了,章总督皱眉,“他如何这般大胆?”
何先生将当时说话的情形与章总督细说了一回,何先生道,“我看,他对林国公的评价不错。再者,便是,这位段钦差也太不把咱们江南大员放在眼里了。他虽无官无职,可林大将军也是将他视为上宾一般的。这一回战功不公,再加上他那性子,段钦差明摆着敲竹杠,我看,这事,他当真能干得出来。”
“不妥,这是正三品钦差,一旦在江南地界儿出事,我们皆脱不开干系。”
何先生道,“属下也是这样说,还是再说吧,只要段钦差能安生些,也还罢了。”
只是,那位段钦差如何是个安生的人。
何先生带了两位绝色不算,这位段钦差却是颇有政治野心,他竟然打上了穆容穆姑娘的主意。除上一次的协助守城之功,这一遭,穆姑娘又带着手下人立下战功,朝廷赏了一千银子,还让当地官府为穆姑娘建了一面巾帼英雄的牌坊,不得不说,这牌坊当真是太体面了。就是穆秋亭,也很为妹妹高兴。妹妹在亲事上一直不顺,如今,虽则亲事上依旧进展不大,但,能在名誉上有所建树也是好的。
穆秋亭为此,很给妹妹置办了些东西。穆容都说,“我这里又不少花用,有这银子,大哥还是抚恤那些战死的兄弟吧。还有,咱们这里还得补上些兄弟才是。”
“这你放心,我回金陵便打发人过来。”穆秋亭私下又与妹妹商量了一回漕帮中事,因着漕帮中也离不得穆秋亭,尤其如今因着穆容练兵一事,穆秋亭的实力再一次增强,帮派中有些个元老颇觉不安,还需穆秋亭回金陵坐镇。故此,见泉州城太平了,妹妹这里也无甚大事,穆秋亭便辞了林靖徒小三一行,先回金陵去了。
穆秋亭走的时间当真是极巧妙,因为,段钦差打此主意时,穆秋亭已不在泉州城。段钦差虽是对穆容有意,总不好自己大咧咧的去说,他既是谢国公府推出来的人,自然与谢知府相近。段钦差把这事与谢知府说了,谢知府心说,段钦差野心还当真不小。话说,甭看先时穆姑娘是婚姻市场的冷灶,如今,随着朝廷两番赏赐,穆姑娘声名鹊起,穆姑娘如今也算是浙闽有名的奇女子了。不要说段钦差,就是谢知府也曾为家里儿子考虑过谢姑娘。今见段钦差有此意,谢知府笑道,“穆姑娘自然是极好的,朝廷两番表彰她的义举,可见,这绝对是位不凡女子。只是,大人不是外人,有些话,下官不得不先说一声。”
“什么事,凡生你只管说便是。”谢知府,字凡生。
谢知府便说了,“大人可知这位穆姑娘芳龄几何?”
“这无妨。”段钦差摆摆手,“老夫并非拘泥之人,穆姑娘既是大上几岁也无妨的。”
“若只是大上几句,下官焉能多嘴。”谢知府道,“对穆姑娘,下官知道的也不多,只是,听说穆姑娘先时也是定过亲的。定的便是前金陵同知,就是正日子前头,这位前金陵同知因着傍晚在亭子里纳凉,多吃了两盏酒,一时失足便掉河里淹死了。”
段钦差自然明白谢知府之意,这位穆姑娘怕是有些个“命硬”名声,段钦差却是哈哈一笑,举起酒盏道,“可见那位前同知无福。”
谢知府见段钦差这般说,但不好再言语,于是一笑,也举起举盏同段钦差吃了一盏酒。
段钦差既有此意,谢知府想着,这门亲事倒也不算辱没了穆姑娘。因为,段钦差说了,他家中老妻身子不大好,不大能理家管事了。如今虽不好名媒正娶,可也是正经二房。穆家不过江湖草莽,段钦差却是正三品大员,凭怎么看,这亲事都是穆家高攀。谢知府对此颇有信心,只是,他为人一向谨慎,想着穆姑娘与将军府交好,他并未直接与将军府提,而是让幕僚郑允同林靖通个气。待双方有了默契,这亲事欢欢喜喜的一办便成。
郑允便去了,私下同林靖一说,林靖想到段钦差那等样人品,心下便极是厌恶。不过,林靖到底心思深沉,只是细细的问清了这事的章程,见还只是许做二房,便明白,这是段钦差的一项政治投资了。此事虽令人恶心,但在官场中当真不算什么稀罕事。甭看段钦差对于何先生送的绝色照收不误,可这样的女子,不过是礼品物什一般罢了。甭看穆姑娘率相貌怕是不及这对绝色的十之一二,但,穆姑娘的政治价值,远胜这两位女子。所以,段钦差方会以二房之位相许。
或者,在段钦差看来,这门亲事,当真是极合适的。
哪怕于郑允来看,穆家草莽家门,能攀上段钦差这三品大员,亦是一桩极划算的亲事。
林靖却是对段钦差厌恶到了极点,他这人,心里愈是不喜,脸上愈是和气,林靖笑道,“钦差大人的意思,我晓得的了。只是,郑兄也知道,我们虽与穆大姐交好,可说来,只是朋友罢了。既是段钦差诚心求聘,那就得按着规矩礼法。不然,纵是我,也不能看着穆大姐受委屈。她再刚强,也是妇道人家,这事,没有去问她的道理,她之兄长偏生回了金陵,这样吧,我打发人去金陵,把这事与他兄长说一说,得看她兄长的意思。郑兄说呢?”
郑允想着穆姑娘到底是被朝廷牌坊嘉奖过的人,自然不同于凡俗女子,虽是二房,亲事郑重些也是要的。于是,郑允道,“这话是。”
林靖笑,“反正段大人一时半晌的也不会离开江南,我这就去安排,绝不会误了大人的喜事就是。”
郑允笑,“那我就等着听老弟的好消息了。”
送走郑允,林靖的脸上的笑意渐渐消失,林靖未大将穆容之事放在心上,而是与徒小三道,“原我还以为,这姓段的是孔家弄过来敲打章总督的。原来,这是谢家的人。”
徒小三道,“穆姑娘的亲事,可得慎重。”
林靖与徒小三对视一眼,心下都明白,不论段钦差人品如何,倘真叫段钦差得了穆姑娘去,他们于章总督一系怕是再不得信任的。而相对的,政治上失去章总督这位靠山的徒小三,怕也只有一个选择,倒向与孔国公章总督一系不和的孔国公一系。怕这就是谢家想看到的局势。
怪道,徒小三这次的官升得这么痛快。
果然,没几日,段钦差便悄悄的同徒小三透露,此次徒小三得封大将军,便是谢国公在御前大力为其说好话的缘故。
谢知府于灯下打着棋谱,谢姑娘端上宵夜,柔声道,“爹,这都什么时辰了,莫用功了,也略歇一歇吧。”
“这么晚了,如何亲自过来,叫丫环来送是一样的。”谢知府丢下棋子,接了闺女手里的食盒。
谢姑娘道,“丫环来管什么用啊,估计爹爹就是让她们放下食盒,便打发她们下去了。还不知你要忙到什么时辰呢。”
“现下并不忙的。”听了闺女一套埋怨,谢知府鼻翼翕动,笑道,“什么吃的,这般香浓。”
“也不是什么稀奇物什,泉州临海,鱼虾极多,厨子做的三鲜面。”谢姑娘说着,将面碗捧出,细心的将银筷递给父亲,谢知府笑望向容貌秀美的女儿,笑道,“我家闺女长大了啊。”
“看爹这话说的。”谢姑娘一笑,见父亲吃面,她便捡了桌间的棋谱来看,谢知府一时又有些怅然,拿起的筷子复又放了下去。谢姑娘看向父亲,“爹怎么不吃了,可是不对口?”
谢知府叹了口气,“你自幼聪颖,远胜你几个兄弟,琴棋书画也样样精通,我总想着,你这样的天资,总要配一位绝世才子,方不辱没了我的女儿。”
谢姑娘见父亲忽就提及她的亲事,脸颊立刻有些不自在,好在,她自来大方,且心性明敏,她略一想便明白,“父亲是相中了林大将军?”
谢知府点头,自身边的一个红木匣子里取出一封信给闺女看了。谢姑娘一目十行的看过,略一思量便心中有数,道,“我说怎么好端端的,段钦差便要纳穆姑娘呢。原来家族想拉拢林大将军一系。”
谢知府之所以将这个女儿带在身边,便是因此女明敏,极是聪慧,谢知府一直视为掌上明珠。谢知府道,“江南给章总督捏的铁板一块,前些天又折了闽州将军,国公爷的意思,林大将军虽则是章总督提携起来的。可他原是捐官入仕,先前不过商贾,因缘际会以有今日。他跟着章总督的时间最短,况,章总督不过是靠着孔国公府,林大将军则是靠着章总督罢了。他若能投靠我谢家,漫说如今的大将军之位,便是以后这江南总督之位,也并非难事。”
谢姑娘心下一动,她是个心性极聪明之人,利弊权衡上自然是高手,况她一直伴在父亲身边,明白父亲说的是如今谢家的事实。自当年金陵王谋反,谢家在江南的势力便折损十分严重,及至如今,朝廷要江南一体抗倭,偏生叫孔家得了意,章总督上位,更是或贬或害,谢国公一系又是损失不小。今,谢家选择徒小三做为打开孔国公一系在江南的势力缺口,虽则是算计了徒小三,可父亲的话,未尝没有道理。徒小三虽则出身寒微,但其人于战事一途,当真是天分过人,只看他来泉州城未久便有两番极大战功便能知晓。何况,若徒小三当真投靠谢国公一系,取代章总督在江南的最好人选,非徒小三莫属。
谢姑娘垂眸思量片刻,柔声道,“女儿这些年,一直被父亲视为掌珠一般,只要于家族有益,女儿便是愿意的。”
谢知府一叹,“以往人们何尝将武官放在眼里,只是,如今世道,武人怕是要起来了。”
父女二人并未将此事说破,但彼此也算有了默契。
此时此刻,谋徒小三亲事的谢氏父女暂且不提,孔巡抚得知段钦差有意穆姑娘的事,却是直接气了个仰倒,心说这姓谢的倒是好算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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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47 章
要说以往, 孔巡抚与谢知府还只是政见之争, 在泉州城里互相别个苗头、挑拨个是非啥的,其实倒不是什么大事。尤其, 只要倭匪一来, 这俩人还挺能齐心协力共抗倭匪。
可如今不一样。
姓谢的竟要生生的拆他孔家在江南的擎天宝柱!
是的, 自从此次泉州之战, 徒小三大败倭匪,足剿匪上万有余,乃是江南搞倭史上第一大胜。而且,联系到前两年徒小三的抗倭战绩,徒小三的领兵天资, 已是毋庸置疑,同时,随着徒小三升任正二品大将军之位, 他也成为了江南第一大将。不论徒小三如今的地位还是官职,他在江南已是数得上的实权人物。
虽则段钦差话里话外的对徒小三传达了谢国公他老人家对于徒小三的欣赏,还有什么徒小三能升任大将军很有谢国公他老人家在御前帮徒小三说好话的原因啥的。当然, 这些话,徒小三半个字都不信。可孔巡抚不晓得啊, 孔巡抚简直给谢家这一伙子气得不清,一个老的快掉渣的三品钦差, 就要娶人家二十几岁的黄花大闺女,这可当真是臭不要脸!还有这姓段的混账东西,成天在他巡抚府里吆三喝四充大爷就不提了, 你还成天把林大将军瞎嘟嘟啥,以为我不知道你们谢国公一系的险恶用心哪!
于是,孔巡抚第二日就到了将军府,然后…他竟然说了一套与段钦差相似的话,不同的是,段钦差那些话的主语是谢国公,到了孔巡抚这里,主语就换成了孔国公。孔巡抚说的是,孔国公大人对于徒小三如何如何欣赏如何如何器重,连带着此次战功,国公爷也出了大力气啊。
把徒小三闹的,徒小三心说,倘不是知晓你们是死对头,我得以为你俩商量好后过来的呢。
孔国公还与徒小三说了一句,“这位钦差大人,之所以降临咱们江南,皆谢国公当朝大力举荐哪!”好吧,除了暗地里拉拢示好,孔国公直接就把话说破了,反正他早便很心烦段钦差了。
不同的是,段钦差私下与徒小三说的是,“当初大将军同我打听您麾下李秀才战功之事,哎,就是孔国公大人极力上本,说李秀才品性酷虐。当时谢国公他老人家还说呢,对着细作,还讲仁义不成?可有什么法子呢,孔国公毕竟是孔太后的父亲,他又极力的翩动了许多清流一并上本,陛下也唯有允了他所奏。如今国公爷说起来,也颇是为李秀才不值啊。”
好吧,林靖军功之事,徒小三总算是清楚了。
段钦差非但与徒小三说了此事,他听闻林靖乃徒小三第一心腹,私下还与林靖离间了一回。
要说以往段谢相争还有一层遮羞布,毕竟大家面儿上还是和气的。自从段钦差要求聘穆姑娘,大家颇有些撕破脸的节奏。如孔巡抚就曾当着段钦差的面儿说了,“穆姑娘这样的女中豪杰、巾帼英雄,与国有功的奇女子,即便嫁人,也当是堂堂正正的正室。二房是什么?偏房孽庶!委实委屈穆姑娘了!”
直把段钦差气得不轻。
段钦差冷笑,“我段某私事,就不劳孔巡抚操心了。”
“要是你的事,请我我都不替你操心。可穆姑娘不同,穆姑娘为我们泉州城的安危,立下汗马功劳,物不平则鸣,我见有不平,自然要说话的。”孔巡抚是绝计不能叫这门亲事成了的。
段钦差一拂袖子,冷冷离去。
于是,当事人穆姑娘还未发表任何评论,孔巡抚与段钦差已成乌眼鸡。
至于穆姑娘,说来,她亲事一直不顺遂。这些年,说的亲事不少,可没一桩能成,不过,这些个亲事里,身份最高的,便是前头淹死的五品金陵前同知了。如今这位段钦差,却是正三品。按世俗眼光而论,这门亲事,便是段钦差的侧室,也并非不能般配穆姑娘。
因此事是郑允说到跟前,林靖纵十分恶心,还是不能不叫穆容知晓的。
穆容听林靖说了,见林靖语气冷淡,不禁看向他,“青弟你是不是觉着这门亲事不好?不过,我的丫头听说后,可是满面欢喜。”
林靖心说,你那是个什么没见识的丫头。林靖道,“这事得问穆大哥,我哪里好说的。”
穆容笑,“我们都这个年纪了,要说十五六时,还对亲事害羞,如今还有什么可羞的。何况,咱们认识时间虽不长,却是一起杀过敌打过仗的,你要是什么都不说,才是生气。”
林靖便说了,林靖道,“阿容姐,你别听外头那些个没见识的话。这婚嫁,总不能全看门第。你今年才二十五,那段钦差,五十不止。家里姬妾不知多少,何况,其品性十分有限。这女孩子嫁人,不要看外头的花团锦簇,还要看实惠。这种人,不要说二房,就是大房来娶你,也不能嫁。”
穆容端起茶盏慢慢饮了,道,“当年,我亲事未成,便立志不再嫁的。段钦差这事,我原也无意。只是,你们官场中人,最讲颜面。我只担心如何回绝,方能不得罪了他。”
林靖放下一颗心,道,“阿容姐你没有嫁他的意思就成,剩下的事,我与穆大哥商量便是。”
林靖原就不惧段钦差,这江南,到底还是章总督的地盘。
故而,林靖未将此事放在心上,只待穆秋亭回泉州议定便可。
可谁知,郑允过来,与林靖提及了第二桩喜事,知府大人有一爱女,年方二八,欲许君子。
林靖吓一跳,林靖连忙道,“我未婚妻便死于倭匪之手,当年,我已立誓此生定不再娶。”
郑允先是一怔,继而哈哈大笑,笑一时,方挽着林靖的手拍了拍,笑道,“阿青你误会了,不是你,是林大将军。知府大人看林大将军这样的青年才俊,听闻林大将军家中未有亲事,想托我与你打听一二。”
林靖心说,这谢氏一系还当真是肯下本钱啊,这一环套一环的。
林靖先道,“谢姑娘的容貌,我也是听说过的,听闻德容言工,样样俱全的好姑娘。”
郑允笑,“是啊,不是我夸大,便是在京城,能及得上我家姑娘的闺秀,也是不多见的。”
“我虽未去过京城那样的繁华之地,可想来,郑兄这话没错。”林靖笑,“此等喜事,我自当代为转达。只是一样,哎,这个,我可不敢做保啊。”
“看贤弟这般,似是有难言之隐?”
“倒不是我有难言之隐。”林靖一幅推心置腹的模样,道,“郑兄也晓得我们大将军,这样的青年才俊,正当壮年,说实话,这几年,给他说亲的不在少数,可不知为何,他就是不乐意。他又不似我这般,已是鳏夫,不好耽搁人家女孩子。我也不晓得,他是何缘故。”
林靖这般一说,郑允也不禁皱眉,郑允道,“莫不是大将军眼界奇高,寻常闺秀难入他目?”
林靖摇头,“这一点,便是我,也猜不透的。”
郑允有些为难了,一般这样的联姻喜事,自然是双方都有意,一说便成方好。倘是一方提了,尤其是女方先提的,倘被人拒绝,那就太失颜面了。
郑允是个慎重人,他当即道,“即如此,咱们还是斟酌一二。”
林靖道,“我听郑兄的。”
林靖回头与徒小三提了这事,徒小三郁闷的瞥林靖一眼,问他,“你不晓得我因何孤身一人,不曾娶妻?”
林靖道,“你就别说这些没用的了。我看,姓谢的是相中你了,他们没这么容易罢手的。你自己想个法子应对才好。”
徒小三道,“要什么应对啊,我就说,我是断袖,心仪于你,不想与女子在一处,不就成了。”
林靖直接去堵他的嘴,不妨叫徒小三捉住了手,握在掌中紧紧不放。对于林靖这种常年手脚冰凉的人,徒小三掌中的力道带着让人贪恋的温度。林靖不禁垂下眼,道,“你这手可真暖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