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靖笑道,“海鱼上岸既死,咱们这江南许多名菜,都是取河鱼江鱼,活鱼现烹方得鲜美,故而,海鱼价贱。将士们每日操练,还要抗倭打仗,鸡羊之类要全军吃,是再吃不起的。索性多吃些鱼虾,亦是好的。我们军中厨子不错,这炖鱼做的,每次有这大海鱼一炖,真是香飘十里,我都要吃上一碗。”

章总督尝了尝,也说味儿好。

大家一面吃饭一面说些军中之事,章总督问了先前海盐战事,徒小三细致讲了,章总督道,“看到海盐兵马,方知为何海盐对上倭匪时能屡战屡胜了。”

徒小三谦道,“大人过奖,下官不过侥胜罢了。”

徐将军与徒小三早便相熟,闻言笑道,“那林老弟一会儿你私下跟哥哥讲一讲,这如何个‘侥胜’法,下回,让哥哥也来个‘侥胜’,杀尽倭匪。”

纪将军也很是赞了徒小三一回,徒小三依旧谦虚的紧,未露半分骄色。章总督看他如此稳重,心下对徒小三的评价不觉又高了几分。

作者有话要说:ps:大家晚安~~~~~~~~~~~~~~

第 227 章

章总督吃了回海盐军中的饭菜, 觉着很不坏。当然, 章总督过来自然不是为了吃饭,今日在校场看过海盐兵的训练, 下晌章总督便去了徒小三的将军府安歇。因章总督此次过来是微服, 未提前知会, 林靖一时也寻不来什么上佳住处, 便将他与徒小三的正院收拾出来让给了总督大人住。余者诸位大人,各有安歇院落,另外这院子的布防自然由章总督带来的人接手。

章总督回到住处吃了盏茶,便令其他人去歇了,独留下徒小三问他练兵之事。

章总督既有所问, 徒小三颇是坦率,没有半点儿瞒着啥的,其实, 练兵就是那几样,无非就是将领用心,士卒认真, 只是,在激励士卒气势上, 徒小三很有些自己的心得,徒小三道, “下官掌练兵时日不长,多是跟着书上来的。军中不比别个地方,若是别个衙门, 人情虚应颇多,军中不同,军中的事,下官认为,越简单越好,一切靠实力说话。无他,眼下江南正是战时,实力强,在战事中活下来的机率则大些,倘实力不及,并非耽搁他们前程,怕一旦有战事便葬送他们的性命。所以,我们这里,什么都是靠实力来的。先前大人发下的新兵械,我们做举行全军大比,比试后排名,按名次去挑新兵械,前头的先挑,后头的后挑,排最后的,也只有要别人挑剩下的。如今,眼下士卒每月银饷三百钱,一位百户麾下是百名士卒,我们每月拿出一百九十两银子,每月都有军中大比,排第一名的,除了月钱,每人还有一两银子奖励。第二名的,每人六百钱,第三名的,则是每人多发一月月银。如此,士卒自然训练用心。”

这法子,简单的令人不能置信。

章总督拊掌赞道,“真真是简单实用。”

其实,真的没什么复杂的法子。但,徒小三觉着这法子简单,却是建立在他在海盐说了算的基础上的。而且,徒小三为人不贪钱帛,上头发下的军饷,徒小三一文不少的给士卒发下去,而且,发饷银时,徒小三亲自瞧着,底下也就没人敢贪士卒饷银。就这么着,徒小三也颇杀了几个不正之风,军中风气方清肃起来。他麾下士卒,每月领的是足饷,如徒小三说的,训练出众的前三名,还能另有银钱将励,故而,士卒用心。就是徒小三麾下的千户百户,徒小三也与他们把话放明白了,徒小三说的是,“眼下战时,只要你们好生训练,还怕没战功没前程么?谁要是眼皮子浅的向士卒们的饷银伸手,就别怪我先剁了他的手!”

章总督这里与徒小三说着练兵打仗的事,何忧何先生在外与林靖说的也是同样的话题,林靖亦无所瞒,只是,林靖说的更细致些,林靖道,“军中的事,只要是做头儿的能决心整肃,不过小事。”

何忧道,“依阿青(林靖)你说,何为大事?”

林靖道,“从军队上看,海盐这样的新兵,只要将士悍不畏死,进退得当,咱们的兵并不比倭匪差。要说哪里不如倭匪,无非就是刀剑上不若他们的倭刀锋利,而且,倭刀极长,我们的战刀较之倭刀却要短上半尺,这样的差距,便让咱们的将士在与倭匪较量中难免吃亏。还有…”林靖顿了顿,笑道,“那事,怕是我不说,先生也晓得的。”

何忧笑,“你不说,我还当真不晓得。”

林靖道,“若先生都不明白,我这样的后生晚辈便更不明白的。”

“行了,咱们也别卖关子了,你说的是沿海走私之事吧。”

林靖颌首,“这事也并非什么机密,我早便听闻过。不说别个,如今人们走礼来往,时常便有海外珊瑚、香料、宝石之类,这些东西哪儿来的,不问可知。”

何忧道,“眼下靖匪为第一要务,这些个走私小事,一时也顾不得了。”

林靖道,“先生此言,学生倒另有些小见识。”

“只管说来便是。”何忧并非心胸狭隘,听不得别个意见之人。况林靖一向有见识,何忧也是晓得的,如此,何忧倒是想听一听林靖的“小见识”。

林靖劈头便道,“沿海走私一事,看则事小,实则事大。”

接着,林靖便从海外倭国说起,林靖道,“倭国与咱们中土来往,是古来有之。我听闻,海外倭国不过一小小岛国,说来,都不及咱们浙地大,物产更是十分贫瘠。倭匪每每上岸,劫杀抢掠,劫掠而去的,除了人口,便是咱们中土的物产。朝廷军政大事,学生不敢妄言,只是,学生私心忖度,倭匪那里若是日子好过,吃喝富足,谁又愿意每每上岸劫掠呢。我认为,倭匪之事,说到底,是贸易之事,这根子,还是在银子上。”

何忧道,“要按你这么说,咱们出些银子,倭匪是不是就不来抢掠了。”

“那岂不是怕了他们!”林靖亦十分厌恶倭人,林靖道,“是学生想着,抛开倭患不提,就拿现下这些海外物什来说,走私可不是小数目。先生想一想,能掌控这般规模走私的人物,必然非寻常人物。倭匪有何可惧之处,只要兵强马壮,平倭患不过时间而已。可江南走私这一块利益…”

林靖怅然一叹,“学生每每想起,就不由为总督大人担忧。”

林靖当真不是为自己担心,林靖与徒小三现下藏名匿姓,做个小官儿,还入不了那些个大人物的眼。可章总督不同,章总督是江南剿倭的掌控者,这一场战事,不只是对倭匪这样简单,同时涉及的,必然有朝中一股极大力量的对抗。

林靖将话题一转,直接转到章总督的身上,何忧尽管是个极镇定之人,也不禁面上悚然动容。何忧压下心中震动,问林靖,“那依阿青(林靖)你之见识,总督大人当如何是好?”

林靖正色道,“陛下能设浙闽总督,可见陛下剿倭之决心。只是,陛下这决心,在学生看来,还是欠缺一些的。若想真正缫灭倭匪,仅浙闽二人还不够,苏地一样临海,倭匪又不是不会动,眼下咱们这里抗倭形势不错,再过两三年,倘浙闽抗倭之事有成效,倭寇必然会弃浙闽往苏地而去。”

何忧道,“那便不干咱们的事了。”

“不。若想彻底抗倭,终有一日,总督大人会权掌江南三省军务。”林靖目光灼灼,“这是总督大人的机会,也是陛下成就中兴之君的机会。可同时,这个机会,充满着风险。首先就是学生说的,眼下陛下对总督大人未能完全信重;其次便是,那一伙子在这江南走私中取得巨大利益的团体,夺人钱财,如杀人父母,这一帮子人,不是好得罪的。”

林靖有些感慨道,“今见总督大人带着纪将军徐将军他们亲临海盐,我便明白,总督大人是真的想将倭寇拒之海外的。总督大人是个好官,学生委实不想见到总督大人这样的好官,没有一点准备便陷入这泥淖之中。”

何忧静静听了林靖这一席话,心下对林靖的身份怀疑更甚。只是对林靖的身份顾不得多思,何忧先问,“若依阿青(林靖)你说,总督大人倒是退出这泥潭沼泽的好。”

林靖摇头,“我非大人,焉能知大人志向。只是,我虽认得大人时间不长,却是钦敬大人与先生为人,倘是我想得这些关节不与先生大人说,以后怕是要抱憾的。”

何忧郑重道,“不论阿青(林靖)你是何出身,我代大人领你这心。”

林靖便没再说倭寇之事,转而说起朝廷的俸禄来,“兵械发了两千,后头的就没信儿了,不说别个,怎么将士们的俸银都有不足。”虽则徒小三是给将士们发的全饷,可实际上,上头拨下来的饷银并不足。

何忧道,“因着江南战事,朝中银钱委实紧张,故而薪俸减为八成发下,你在公文中当是看到了。”

“这可真是,老话都说,皇帝不差饿兵。”

何忧眼中含笑,“你们海盐兵可没饿着,我瞧着,吃的比府城兵都要好些。”

林靖道,“先生想也晓得,海盐这地方,原是极富庶的,就因着倭患,先前集市都开不起来了。为了重开集市,干脆把城外的集市移到城内,这一则安全些。可只这样仍有商贾出了海盐为匪类所劫,没法子,先时有空闲,我们将军(徒小三)亲自带兵护送过商贾队伍,也是为了叫商贾们把心放宽。可那是先前,将军有空的时候,眼下又是募兵又是练兵,我们将军再没那空闲时间。我想着,与外头镖局联手,让他们做些保护商贾的营生,他们每月往衙门里交此钱粮也便是了。有了这笔钱粮,前番将士们欠的那两成饷银,就从这里出了。再有其他的,激励士卒的银钱,也都是自军中省出来的。他们不容易,都是拿命换钱,纵是朝廷饷银不足,欠谁的也不该欠这些普通士卒的。”

何忧听的亦是心有感触,因今日交浅言深,何忧也与林靖多说了两句,何忧道,“你与林副将(徒小三)都是不慕钱财之人,故而将士用命,海盐的形势也好,外头许多地方却是不如你们的。你们心活,能有这来银钱的路子,朝廷乍一减俸,江南战意低靡。不过,朝廷也说了,可允咱们浙闽自筹抗倭银两,这样,咱们这里也便宜一些。饷银的事不要担心,总督大人已在想法子,下月就当足额了。”

林靖一听到朝廷竟允浙闽自筹抗倭银两,心下当真有些吃惊,想着以陈柒宝之疑心深重,竟能若此,可见的确是国库不丰到了一定地步了啊。

林靖与何忧说着江南局势,心绪一时飞远。

何忧与林靖交往的愈多,便愈是对林靖的身份颇多猜度,原本以往觉着林靖可能就是世宦之家的出众子弟,因与家里有些别扭,离家出走而已。如今,何忧的看法则又有不同,寻常世宦之家怕是培养不出林靖这般眼界来。

待得晚间,何忧将林靖之话大致与章总督商议了一番,章总督沉默半晌,道,“阿忧你觉着这李秀才(林靖)的话,有几分可信之处?”

何忧道,“阿青(林靖)出身不凡之事,大人与属下早便讨论过,若是为他自身出身隐秘论,他不当说这些话,因为,他说了这样的话,只能更令咱们对他的出身好奇。可要说阿青(林靖)是为人指使,属下却是觉着,他的话,其实大有道理。”

章总督道,“我何尝不知江南商贾与倭匪私下贸易之事,只是,此时此刻,我若是想退出这泥潭沼泽,只能是败退。纵能保护性命,余生不过苟且而过。李秀才说的不错,这一步,进则险之又险,可退,则是苟延残喘。既如此,何不搏上一搏!”

何忧便明白了章总督的心意,何忧正色道,“属下愿与大人生死相随!”

章总督哈哈大笑,“若非有阿忧你在我身边,我焉有此搏杀之心!”

主属二人四目相对,均是一笑。

章总督对何忧道,“李青(林靖)此人出身,还是要想法子探上一探的。我瞧着,他并无恶意,只是,他这样的人品才干,若是埋没就太可惜了。”章总督却是想对林靖用上一用的。

何忧道,“属下也着人往京城豪门大族打听过,豪门大族里却是没有这样杰出子弟离家的。”一般来说,豪门大族更重人才,如林靖这样的才干,章总督都有些心动,何况豪门大族,谁家有这样的子弟不得珍视培养啊。

章总督摆摆手,“不急,我想着,小何倒也是个妥当人,不如让小何过来做个百户。”小何说的是何忧子侄,跟了何忧四五年,一向机伶又稳妥。章总督既有心重用徒小三林靖一行,对于这二人有些神秘的身份终是有些介意,派个自己人过来,也是人之常情。何况,章总督既说要小何过来做百户,就是将事办在明处,将人放在明处,如此磊落光明,便是几日后徒小三林靖知晓,也并不反感。

何忧对章总督此安排,并不反对。事实上,他也想到此节,只是没想到章总督直接点了自己侄子。

林靖与徒小三晚上也通了回气,徒小三与林靖道,“你总说我烂好心,你还不是一样。总督大人在外人看来,权握浙闽二地,正是权势赫赫之时,风光无限,也就你肯说这些掏心窝子的话了。”

林靖道,“该说还是要说的。”想与章总督的关系再进一步,想在剿倭之战中占据更重要的位置,自然要付出些什么。何况,林靖对章总督的人品当真是有些喜欢,故而,于公于私,他都要把话说在前,给章总督提个醒。

哪怕,章总督的决断与林靖料想中的并无两样,可,这话,他说了,想来以后,不论章总督终局如何,方得无愧于心。

作者有话要说:ps:晚安~~~~~~~~~~~~~~

第 228 章

这一次, 章总督微服出行, 原本林靖与徒小三寻思着,章总督一行, 撑死在海盐呆个两三天也就罢了, 毕竟, 章总督此行不是只往海盐来, 一路上的抗倭重镇,章总督基本上都去瞧了瞧。结果,没想到,章总督一住就是半个月,而且, 每天不是去校场,就是在城中转悠,章总督也不必徒小三每日做陪, 毕竟,徒小三还要练兵,章总督让林靖陪着他走一走。

海盐不过一座小城, 规制只是县城而已,不过, 这小小县城,如今却颇有些繁华热闹的意思。章总督道, “当初海盐被倭寇劫掠,千户战死,城中百姓多有死伤, 余者不过数千人而已。在西北或是关外,数千人便是大县了,但在江南富庶之地,如海盐这样的县城,至少是万余人。海盐的户数并未见增加,人却是不少。”章总督虽主管军务,不过,向来军政不分家,何况,章总督以往也做过安民官,对于这些庶务亦是清楚的。

林靖道,“除了海盐当地人,其他的,多是商贾、伙计,或是过来做活计的匠人,还有就是郊外百姓了。他们的户籍并不在海盐,不过,海盐原本便因盐而富,再者,当地百姓善桑蚕,若非倭寇侵扰,以往便是富庶地界儿。以前集市在城外,被倭寇劫掠过数次,后来我们就将集市搬到了城里来。除了近来几次打退倭寇的战事,县里也与镖局合作,只要是来海盐经商的商贾,他们请镖局护送,衙门是给补贴的。而且,我们城中巡视的官兵,分拨分片,每天十二个时辰不间断的巡逻。商贾原就胆子大些,为了利润,很敢冒些险的,他们来过两次,觉着海盐安全,经商途中也是安全的,自然会再来。”

章总督微微颌首。

故而,在海盐这里,章总督除了总结出了一套激励制的练兵方法外,还总结出了一套治理御倭重镇的法子。待何忧将这些总结成文书,章总督看过,觉着已经足够全面,一行人方离开了海盐。

徒小三林靖一行送出十里地去,章总督笑道,“若我江南靖平倭匪,你二人当居首功。”

俩人谦虚了一回,望着章总督的行驾离开,林靖感慨,“总算是走了。”

徒小三道,“是啊,可算能搬咱自己屋里住了。”上官驾临,于下属当真不是什么轻松事。

不过,章总督一行过来,也不是没有好处。

说来,朝廷做事,当真令人无语。

先前海盐兵打了胜仗,朝廷自然要赏功的。封官儿什么的倒是很痛快,徒小三又升了半品,只是,将士们的赏赐,亦是丰厚。只是,林靖把朝廷的赏赐单子翻来覆去的看,足看了三遍,也没看到战亡将士的抚恤。林靖不禁道,“如何没有抚恤银?”

徒小三坐下吃盏茶,道,“过来行赏的钦差说,将士赏赐不能迟了,抚恤银放在后头再发。”

林靖当下两眼一瞪,道,“从来没有这种说法,难不成,活人的银子要紧,死人的抚恤就不要紧了!”把抚恤文书往桌上一案,林靖道,“这些战亡的将士,可是为朝廷死的!”

“这我能不晓得。”徒小三道,“朝廷银子紧张,你没瞧,前儿饷银都只能发八成了。”

“你可真是善解人意!”林靖夺了徒小三手里的茶盏,拉着徒小三就去寻章总督了。徒小三凡事都爱自己想法子,反正他也有法子弄钱,故而道,“就是与总督大人说,无非是让总督大人为难罢了。”

“那也不能什么都不说啊!长嘴做什么用,除了吃饭就是说话!”林靖拽徒小三过去,当当当就把事说了,章总督温言安抚,“这是户部银子紧巴,过些日子也就有了。”

林靖叹口气,一脸为难,“若是太平年间,朝廷有难处,咱们自当体恤,等一等有什么要紧。可眼下不同啊,正是打仗的时候,兵力但有折损必然要重新募兵,可这募兵,还不是在附近招募么。三乡五里的百姓,谁不认得谁啊,倘人家一打听,有儿郎为朝廷战死数月,竟不见朝廷抚恤银子发下来,这岂不叫百姓心寒。何况,百姓们哪里晓得朝廷的难处,百姓都是实在人,有好处,看得到,没好处,一样看得到。若是卖命钱都拿不到,以后募兵就难了。故而,再如何难,这抚恤银子也不能拖啊!”

何忧道,“阿青(林靖)你这话亦在理,这样,你们再等一个月,一个月后倘还没信儿,我帮你催一催。”

徒小三一向好说话,闻言便道,“这也成。”

林靖瞪他一眼,“成什么呀!朝廷那起子人谁不晓得,能拖就拖,能赖就赖的。抚恤银子亏欠着,百姓们又不会骂户部,骂都是骂咱们,真是两面儿受气。”

林靖与何忧道,“我视先生为长辈,先生何苦拿这些支应外人的话哄我。我这人实在,也等不得,非得见着银子才成。”

章总督何忧都笑了,何忧笑,“我也没钱,总督大人也穷,能如何?”

林靖早有打算,道,“朝廷不是允总督大人自筹不足军饷么,我也不认得朝廷的人,这银子,跟朝廷要我心里没底,我自然是跟大人要的。”

甭看章总督得了朝廷可自行筹饷的旨意,章总督管着偌大浙闽两地,手里也不是个宽敞的。章总督道,“这样吧,我写个条子,你打发人去总督府支去,这笔抚恤银子,总督府先替朝廷掂上。”

林靖眉眼弯弯,起身一揖,“那学生先谢过大人了。”连忙张罗着张总督大人磨墨铺纸,章总督摇头失笑,便立写了交给林靖,林靖把墨吹干,道,“正好叫他们提银子一并叫何百户过来,以后跟总督府打交道,我们就全赖何百户了。”

何忧一乐,“你倒是会省事。”

林靖豁出脸把抚恤银子要到了手,待银子到了手,林靖很是奉承了章总督几句,见章总督无甚吩咐,林靖方与徒小三辞了出去。因着把抚恤银子要到手,林靖心情极佳,脸上便带出几分神采飞扬惹得徒小三很是瞧了他几眼。林靖摸摸自己脸,问徒小三,“三哥你总是看我做甚?”

徒小三微微一握林靖柔软细致的手指,道,“跟着我,叫你吃苦了。”

“这是哪里的话。”林靖正想说徒小三呢,道,“你就是太好说话,你看,这银子,不要就没,咱们过去要,便有的。”

徒小三一笑,“是啊。”心里却又觉着,当初与林靖初见时,林靖何等娇贵小公子模样,彼时林靖,何曾将这几千银子放在眼里。如今,为着几千两银子,都能去给人铺纸磨墨。

林靖不晓得自己个儿给徒小三狠狠的怜惜了一把,其实,便是林靖知晓徒小三的心思,估计也得说,徒小三委实是想多了。他与徒小三相识时,年岁尚小,林靖小时候,很有几分娇纵。但长大了,哪里还会如少时一般啊。就是在公门侯府,几千银子也不是小数目了,何况,章总督这样的官场前辈,铺个纸磨个墨算什么啊。

林靖如今早不是以往的娇贵性情,徒小三却是一直想将人掬在掌中,故而,十分心疼,遂决定以后再有这种要银子讨钱粮的事,宁可自己去,也不叫林靖去求人的。

徒小三心里思绪百转,接了林靖手里的条子,打发人去府城提银子。

林靖问他,“对了,这是准备的给总督大人和纪徐两位将军的土仪,你瞧瞧,可还成?”林靖把备的礼单给徒小三看。

徒小三瞧了,林靖做事一向细致,徒小三道,“都好。”

徒小三思量再三,晚上忙了半宿,又写了一份练兵心得,放到了给总督大人的礼物中。林靖笑,“你这法子好,我倒一时没想到。”

徒小三道,“我想着,总督大人来这些日子,其实心里估计已是有数,不过,这也是咱们的心意。”

章总督果然对这份礼物很是满意,走前还很是赞了徒小三一遭。

待章总督一行刚走,穆秋亭又过来海盐。

穆秋亭是过来贺徒小三战功之喜的,穆秋亭在金陵听闻了海盐战事,甚是扼腕道,“实是不巧,若知有倭寇过来,我必要多留几日。”

林靖笑道,“我们这是没法子,吃着朝廷这碗饭。别个人,都是躲倭寇,穆大哥不同,倒是盼着倭寇来的。”

“不是盼着他们来,我也跟你们训练了那许久,他们平日里练的不错,可要知是真不错,还是个样子货,拿倭寇来试一试就晓得了。”穆秋亭道,又赞了一回海盐兵勇武。

大家说一回闲话,林靖将目光转向穆秋亭身边一身男子青袍打扮的女子,不禁道,“这位是?”若说是穆秋亭的媳妇,这位姑娘并未开脸,可要说是侍女,穆秋亭不是那样的娇气人。如今战事频发,如林靖都鲜少带侍女的。关键,看这姑娘目光坦率,举止并无卑怯之意,林靖就判断,这绝不是下人。

穆秋亭笑道,“正要与你们说,这是家妹。总在金陵闷的慌,我带她出来散散心。”

林靖一听说这是穆秋亭的妹妹,不由多看了穆姑娘两眼,他待女子向来温柔,正色施一礼,声音中就带了三分和气,道,“原来是穆姑娘,失礼了。”

穆姑娘忙福身还了一礼,与徒小三林靖见过。

林靖对女孩子家素来关照,难免多问几句,徒小三却是不禁心下生疑,暗想,穆秋亭好端端的带个妹妹过来做甚,莫不是相中了阿靖做妹夫?

这般一想,徒小三看向穆姑娘的眼神中不由多出了几分不着痕迹的审视,这一看,愈发对穆秋亭不满起来。倒不只是吃闷醋,因着林靖人物出众,这人桃花就没断过,只是,先不提徒小三自己对林靖的心,便是往日间见过的官宦小姐,徒小三都觉着配林靖不上。何况穆秋亭这妹妹,这般寻常模样,岂是能配他家阿靖的?

徒小三心下很是挑剔了穆姑娘一回,愈发觉着穆秋亭发的好梦。

殊不知,徒小三这一遭,还真是误会了人家穆秋亭穆大当家,也大大的误会了穆姑娘。

作者有话要说:ps:晚安!!

第 229 章

徒小三因自己对林靖有些个想法, 故而, 只要是出现在林靖身边的人,不论姑娘还是小子, 略有些出众的, 他都要掂掇一二。当然, 如果是姑娘, 哪怕不那么出众,徒小三也要留神的。

是的,穆姑娘论相貌,还真不算出众人。尤其在林靖这种精致到美貌的人物面前,穆姑娘的相貌, 凭良心说,也只能算是清秀一流了。

徒小三因着穆姑娘容貌寻常,略略放下些心来。

待得私下打听出穆姑娘的来历, 徒小三便十足的放下了心。

无他,这位穆姑娘,是位在家的居士, 立意终身不嫁的。

倒不是穆姑娘不想嫁人,实在是, 穆姑娘在姻缘上颇有些坎坷,这不, 前番穆秋亭急匆匆的回金陵,就是因着穆姑娘出家之事。也不是因着别事出家,实在是, 穆姑娘不想兄嫂再在自己的亲事上费神了。

说来,穆姑娘刚把前未婚夫给克到了阎王爷那里。

因着林靖对穆姑娘很有些关心热络,徒小三这从不在闲话上多嘴的人,还与林靖念叨了一回。好在,徒小三说的巧妙,徒小三道,“说来,不怪你多关心穆姑娘,咱们是该多关心着她些,委实是个苦命人。”

“怎么这般说。”不同于徒小三肚子里的各路盘算,林靖对女孩子向来温柔体贴,林靖见穆秋亭带了妹妹来,立刻给穆姑娘安排了极好的院子,连带一应女眷用的物什,便是将军府没有的,也立着人外头买去,极是周到。因忙着安排穆姑娘入住之事,林靖对穆姑娘的事还当真不大清楚,见徒小三提起穆姑娘,林靖便问了一句。

“我看你这成天忙叨,怎么连这都不晓得?”

“到底什么事啊?”

徒小三吊一吊林靖的胃口,方道,“就是前番穆大当家回金陵,便是因着穆姑娘未婚夫过身之事。哎,说来,这位穆姑娘在亲事上,很有几分坎坷。”把穆姑娘未婚夫未婚而亡的事与林靖说了。

林靖道,“这只是赶了个凑巧,也值当一说,说不得是那男人无福。”

徒小三道,“你不晓得,这位姑娘的亲事,自十五岁一直蹉跎到如今的二十五,并非无人上门说亲,只是亲事屡屡不成。按理,咱们不当背后说人家姑娘的事,只是,你心里有个数才好。”

“我听说,穆姐姐做了在家的居士,难不成就因着亲事屡屡不成?”

“怕就是因这个缘故。”

“这也忒想不开了。”

“谁说不是呢。”徒小三也怪同情穆姑娘的,只是,同情归同情,见林靖对穆姑娘只是有些怜惜,并无他意,徒小三也便放心了。至于给穆姑娘送东西啥的,徒小三一向是个大方人,再者,便是瞧着穆秋亭,对穆姑娘也当多几分照顾。何况,穆姑娘也当得起这番照顾。

穆姑娘虽则婚姻之事上有些坎坷,为人当真不错。她也不是那等官宦人家娇滴滴的大小姐,亦不因自己是漕帮大龙头的妹妹而骄纵,穆姑娘过来海盐,每天帮着兄长打理镖局庶务,极是能干。偶有些与衙门对接之事,公文处理的干净且漂亮,要依林靖说,比衙门里的一些老吏也不再话下。

穆秋亭很是感激林靖对他妹妹的照顾,还私下与林靖徒小三说了一回妹妹的事,穆秋亭叹道,“我这妹妹,不是我自夸,当真是极好的姑娘。那些年,我与二弟三弟成天风里来雨里去的,你们也知我的出身,其实,先时我家里还有百十亩地,只是年景不成,又遇上几件不公道的事,我们兄弟也便豁了出去。三弟你也晓得,干咱们这一行,不能说没银子,可家里岂不跟着担惊受怕。我们兄弟在外的时候多,都是妹妹侍奉二老,管着家里的事。说句不孝的话,二老归天时,正赶上我们兄弟出事,无一人在家,都是我那妹妹料理的。我这辈子,要说对不住的,就是我这妹妹。”

“以前在乡里,原本定过一门亲事,结果未成亲,那男的命短,一病死了。后因我在老家名声太凶,寻常人家不敢提亲,我倒是相中了以前跟着我的一个兄弟,我妹妹也是乐意的,就赶上我出事,我那兄弟为了救我送了性命。之后我在外飘泊,二老又去了,乡里也不能说没人给我妹妹提亲,那时我妹妹在叔叔家隔壁住着,虽有提亲,却不是很成样子,我妹妹性子要强,自不能随便就把自己嫁了。待我在金陵占住脚,打发人回乡,接了她来,她年岁就有些大了,可咱们帮里,上上下下,里里外外,没人不赞她品格的。前儿有人跟我说金陵同知死了婆娘,想续弦,我不愿她给人做续弦。我们老话都说,家有二斗粮,不让闺女做填房。可那同知颇是心虔,托人说了好几遭,我妹妹见他若此,也就愿意了。结果,亲事刚定,同知也不知咋这么命短,在自己家亭子里赏月,跌湖里淹死了。妇道人家,心且细,我那婆娘托人送信,说我妹妹心里很不好过,想出家修行。她偏生是个执拗人,我婆娘劝她不住,我却是不能应的。”穆秋亭说着,一向豪迈不乏精明的眼睛里不禁微微露出几分心疼。

林靖道,“这也不过是缘法未到罢了,待缘法一到,婚事自成。只是妇道人家难免心细,想的就多,这个时候,就得亲人朋友的多规劝着些。”

“是啊。”穆秋亭吃一盏闷酒,“我就担心有人说我妹妹克夫。”

林靖笑道,“那也只是些小人嘴里的话罢了,以前也有不少人说我命硬来着。”

穆秋亭与林靖一向投缘,况,他都将自己妹妹的事说与林靖知晓,穆秋亭便问了一句,“说来,阿青(林靖)和三弟你俩都是一表人才,焉何至今未见娶妻?”

想到夏云初,林靖脸上笑意渐失,叹道,“我以往家中原也定过一次亲,亲事未举,妻子便过逝了,我立志不再娶的。”

“哎,看哥哥这嘴…”穆秋亭有些歉疚,双手举起酒盏,对林靖道,“我给弟弟赔不是了。”

林靖端起酒盏呷一口,温声道,“这事也过了许多年,是我一直放不下罢了。”

“不提这个了,青弟(林靖)你素来是重情义之人,哥哥都明白。”穆秋亭是江湖中人,自然看中情义,虽然这男女之情在穆秋亭看来不算什么大事,穆秋亭一向信奉的是“大丈夫何患无妻”,还有“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啥的,只是,今天说了妹妹的事,又听得林靖竟对亡妻如此深情,穆秋亭心下难免一叹,想着,不料青弟(林靖)竟是个克妻之人,再想到妹妹常被人说“克夫”啥的,穆秋亭心里对林靖难免多了些同情之意。

今日吃过酒,穆秋亭回头还与妹妹念叨了一回,穆秋亭道,“往日间看阿青(林靖)是个极洒脱的人,不想,他却是放不下这样的一桩事,怪道他这样的年岁也不见成亲。”

穆姑娘当名一个容字,听此话,不禁道,“李公子(林靖)果然是个情深意重的。”

穆秋亭道,“他是个念书人,难免讲究了些。男子汉大丈夫,还是得以传宗接代,光耀门楣为要,为着一女子,便至今不娶,也忒书生气了些。”

穆容道,“这样有情有义的人,倒叫哥哥说是书生气。倘依哥哥说,必要一屋子女子,一屋子儿子,这人才算男子汉气概!”其实,穆容在家做了居士,此生立志不再嫁人,也不仅是因着亲事坎坷之故,穆容本身的性情,再加上前未婚夫身故之事,她也委实不大愿意成亲了。

穆秋亭不好与妹妹斗嘴,只好认输。穆容对林靖的印象却是愈发的好了,她除了帮着兄长安排镖局的事,还与兄长道,“我看,这批训练出的兄弟们不错,他们如今都在走镖了。何不再从帮里挑些兄弟过来,依旧是与海盐兵在一处训练。哥,这人手,训练过与未训练过的,那精气神就不一样。”

穆秋亭亦是精明之人,他道,“那是,这训练的法子,我也学的差不离了,想着,咱们金陵的人手,都用此法训练,你觉着如何?”

“这自然是好的。”穆容道,“只是,纵是学会这训练法子,还是该挑些兄弟过来在军中训练,一则,咱们不该只学军中的训练方法,该把军中的规矩一并学会才好。二则,我看林将军(徒小三)与李公子(林靖)皆是有本事的人,与寻常人物不同,哥,你往日结交的人,无一人能及他二人,咱们当多与他们亲近方好。”

穆容竟是想的比穆秋亭更加的细致周详,穆秋亭此次再来海盐,原也有亲近之意,只是,军中规矩啥的,穆秋亭想着,他们是以帮派立身,自有帮派规矩。

穆容却是找到林靖,与林靖打听军中规矩事宜,林靖还问穆容,“容姐你要这个做甚,还是穆大哥要这个?”军中规矩什么的,并不是机密,所以,穆容才会直接张嘴要。林靖这般一问,也只是随口一问罢了。

穆容道,“不是我哥要,我跟我哥提两回了,他都没放在心上。”

穆容细与林靖说道,“这世道,一天不如一天,虽是吃穿不愁,可瞅瞅外头百姓的日子,委实不比前些年的。我哥现在,在漕帮虽说了算,以往也觉着漕帮还成,可如今见着海盐的兵卒,再看我们帮里的兄弟,委实不成个样子。青弟(林靖),你是个有学问的人,这些天,我仔细瞧了,心里也思量了数日,想着,我们帮里的帮众,要说年纪,与海盐兵也相差无几,都是青壮居多。可还是差海盐兵一大截,除了兵械不如外,便是日常训练与规矩上的差别了。我哥最重练兵,他把在海盐学的这一套,回去一样训练帮众,但在金陵训出的帮众,便不若在海盐训练出的人,究其缘故,便在规矩上了。漕帮讲究江湖义气,军中以军规行事,我看,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军中规矩较之帮规,有些刻板,要我,我是更喜帮规的。可不晓得为什么,以军规训练出的军队,就是比帮派青壮厉害。虽说不出原由,先把方法学去,看看成效如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