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母正满心欢喜的同刑夫人凤姐说话,无形当中便已冷落了王夫人,王夫人心中暗恨,只垂眸瞧着自己身上黯淡的深紫色衣裳。庶民穿着自有规矩,再不能穿用官用绸缎,李德全那日又特意说了一句,所以贾母便命丫环去买了寻常的民用绸缎,给二房做了好些新衣裳,将原来那些官用缎子上用缎子做的衣裳尽数收了起来。民用绸缎既稀且薄,手感又粗糙,王夫自出生以来,还是头一回受这等罪,心里的恨意真如滔滔江水,一发不可收拾。
王夫人正暗恨着,小丫环便进来跪下回禀:“老太太,大老爷求见。”
贾母只笑呵呵道:“快叫他进来。”
贾赦进房行了礼,便对凤姐笑道:“琏儿媳妇,刚才我瞧着琏儿正四处找你,你快家去瞅瞅,别再误了他的事。”
贾母一听忙说道:“快去吧,不用在我这里立规矩了。”
凤姐行了礼,笑盈盈的退了下去,带着平儿回了自己的院子。贾琏一见凤姐便上前拉了她的手笑道:“凤儿,刚才老爷已经答应了,让你陪我一起到上任。”
凤姐惊喜道:“真的么?”
贾琏做摇头得意状,“自然是真真的!”
凤姐惊喜的攀着贾琏追问道:“老爷怎么会答应呢?”原来大家子里的规矩,哥儿外放只带妾室,正室是要留在家中伺候公婆的,故而凤姐有此一问。
贾琏将手放在凤姐的腰间,往怀里一带在她的脸上偷了个香,方才在凤姐耳畔低语几句,凤姐听了连耳根子都羞红了,轻啐了贾琏一口,难得见凤姐如此妩媚,贾琏心襟摇荡,只拥着凤姐往床边儿走,凤姐羞的不行,贾琏却说了一句:“凤儿,这可是老爷吩咐的,是正事呢?”
贾琏凤姐正是少年夫妻,感情又好,不免上了床行那周公之礼,凤姐的丫头平儿只守在房外,听着房里的动静,亦羞得脸儿通红。
再说上房之中,贾母听了贾赦的分说,连连点头道:“到底是你们想的周到,那便只请族中之人热闹热闹,日后琏儿高升了,再好好庆祝。”贾赦谢过贾母,又说道:“老太太,琏儿作亲三年,如今只有一个大姐儿,儿子想着这一回让琏儿媳妇跟着到任上,也好早些给老太太生个重孙子。”
听了这话,贾母的眉头皱了起来,如今可着荣国府上下人等,也找不出一个能接替凤姐的人。王夫人听了这话急了,忙开口道:“大老爷此言不妥,大家子的规矩,做媳妇的理当留在家里伺候婆婆,琏儿那里让他带几个丫头便也是了。”
贾母虽未说话,却也是轻轻点了点头,显然是同意二太太的意见。贾赦见了便不乐意起来,只反唇相讥道:“二弟倒是还有个环儿,只是二太太几曾把他当成正经儿子,前儿我瞧着那孩子鞋邋遢袜邋遢的,着实不象话,似这般的庶子生得再多有什么用,到底不比宝玉是个嫡子。”
王夫人心里恨的不行,她就是不想让大房里生下嫡孙才会百般阻挠,可是这话又无法摆到明面上,贾母听了贾赦的话,沉思了一阵子说道:“你说的虽然有道理,可是家里这一大摊子都是琏儿媳妇在管,她若一走,让谁来管家?”
贾赦也滑头,只躬身道:“琏儿媳妇只是孙子媳妇,老太太正经还有两个儿媳妇呢,却也不是非琏儿媳妇不可。”
贾母忖度着,看了刑夫人一眼,见刑夫人头戴暖帽,正中点翠嵌珠,发髻上簪着一只镶红宝石大金凤,身上穿着深玫瑰紫团花风毛滚边长袄,下着牙黄五彩马面裙,倒将素日里惯常带出来的小家子气去了几分。再看看二太太,头上只簪了几枝普通的钗环,往日里常用的凤钗再不能戴出来,身上也只是黯淡的深紫色寻常绸缎衣裳,亦不能以皮毛镶滚,两个人一比,这二太太便在气势上很输了一城。
想了一会儿,贾母只能点头道:“也罢,就让琏儿媳妇跟琏儿到任上去吧,家里的事情,让大太太管起来,二太太从旁帮着。”
贾赦听了心里很是满意,便又奉承了贾母几句方才去了。刑夫人见老太太突然将管家之权交于自己,心里很有些不安,她虽然也眼红这管家的权利,可是她出身小门小户,从来没有管过家,到底要如何管法她这心里委实没有底。因此只向贾母躬身笑道:“老太太,儿媳见识浅薄,还请您多多教导。”
贾母对刑夫人的态度很是满意,只笑道:“这管家也没什么难的,你回去叫琏儿媳妇说道说道便也是了,左右还有我呢,有什么实在不明白的,我说给你听。”
刑夫人欢喜的谢了贾母,婆媳之间倒比先前显得亲近了许多。王夫人在一旁瞧着,心里恨得直咬牙。正在王夫人暗自发狠的时候,忽然又有小丫头来报:“回老太太大太太二太太,门上来了一位姓薛的大爷,说是咱们家的亲戚,请老太太的示下。”
王夫人一听这话心里又喜又怯,忙起身对贾母说道:“回老太太,是儿媳的嫁到金陵薛家的妹子来了。”
贾母点点头笑道:“既是你妹子来了,你便去接进来吧。”
王夫人忙告退而去,她先回房换了件略好些的衣裳,又往妆盒里寻了几件虽有些逾制却不太显眼的钗环簪了,方才带着婆子媳妇迎了出去。
等她迎到大门前的照壁,却见大门紧闭,便命周瑞家的上前去问,门上的人便过来回道:“回二太太,大老爷前几日才吩咐了,府里的规矩要行起来,非是官宦人家到访,不可开正门,请二太太到西侧门迎接姨太太一行。”
王夫人气得差点儿咬断银牙,只恨声道:“快去开正门,难道我们王家的亲戚就走不得正门?”
那门子只跪下道:“若是舅老爷舅太太来了,自是开中门迎客,可姨太太家不过是…商贾…”
王夫人大怒喝道:“周瑞家的,还不与我掌嘴!”
那门子磕了个头道:“二太太,奴才只是听主子的吩咐,求二太太别为难奴才们。”
周瑞家的见门上的人都看了过来,忙小声劝道:“二太太,先接了姨太太要紧,发落几个奴才,什么时候不行的,想来姨太太已经在那边门上等急了。”
王夫人狠狠剜了跪在地下的门子一眼,方才气冲冲的掉头去了西侧门。
西侧门外,薛家母女二人各乘一座小轿,薛蟠骑在马上,他们原去了正门,却被撵到西侧门,薛蟠已经憋了一肚子的气,想他薛大爷何时受过这种委屈。一路上嘟囔个不停,薛家太太好生弹压着,才没让他做出混事。薛宝钗见了此等情形,心里先凉了几分,暗自忖道:看来这位姨妈在府里日子也不会太好过。
西侧门终于打开了,薛蟠下了马,薛家母女下了轿,快步走上前去,王夫人叫着妹妹快步走出来,两人见面后都不落痕迹的打量了对方,王夫人瞧见薛夫人头上金灿灿的,簪的是金钗珠凤,那珠子颗颗圆润,瞧着就不是凡品,身上穿的亦是极好的豆绿团花宫缎,颜色鲜亮花样儿新鲜,再看看妹妹的气色,脸色白里透红,只眼角有几丝皱纹,气色好极了。
薛夫人瞧着王夫人,心中暗自吃了一惊,姐姐怎么打扮的象个普通的民妇,甚至连她这民妇都不如,哪里还象一位国公府的当家太太。薛家只是商家,于朝堂上的消息自是不灵通的,而且又在路上走了许多时日,有些消息收不到也是正常。薛夫人自是想不到姐姐姐夫外甥都被贬为庶民,还以为这贾府里有什么事,只是现在不好问,便笑着说道:“姐姐,我们好久不见了。”
王夫人看着妹妹点头,眼中泪花闪动,薛夫人赶紧回头叫道:“蟠儿宝钗,快来拜见你们姨妈。”
薛蟠上前磕了头,王夫人忙将他扶了起来,薛蟠站到一边,方显出他身后的宝钗,王夫人一看宝钗,心中暗叫:“这丫头生得真好!”
宝钗头戴凤钗身着水红闪缎长袄,披着一件大红牡丹团花出风毛披风,只衬得她面如满月目似水杏,身量微丰,一看便是个富贵孩子。宝钗上前与王夫人跪下磕了头,王夫人忙携着宝钗将她扶了起来,摩挲着宝钗的手叹道:“好齐整的孩子。”
接了薛家三口入府,自是要先去拜见老太太,老太太高高在上的坐着,刑夫人,李纨和凤姐侍立两旁,就连三春姐妹也被叫了来见亲戚。薛姨太太和宝钗进了内间,薛蟠隔着月洞门垂珠帘子给贾母磕了头,贾母命人送了表礼,方才打发人领着薛蟠去见贾政了。
内间,薛姨太太与老太太行了礼,小丫头送上香色五彩团花拜垫,宝玉跪下磕了头,贾母方笑道:“琏儿媳妇,快把你妹妹扶起来,让我好生瞧瞧。”
鸳鸯送上眼镜,贾母拿着宝钗的手细细瞧了一回,只对凤姐笑道:“这孩子生得好,琏儿媳妇,我瞧着她比你还好看。”
凤姐方才被贾琏闹了一回,这会子脸上还有淡淡的春意,宝钗不过是个小丫头,哪里就能比凤姐还好看了,凤姐心知这是老太太的面子情,便笑道:“老太太真是抬举孙子媳妇了,我算个什么,别的不说,只咱们家的三位姑娘,我也是比不上的。”
贾母呵呵直笑,方让三春姐妹上前与宝钗厮见。论年纪宝钗比迎春还大些,三春姐妹便一起对她行了礼,淡笑道:“见过宝姐姐。”
宝钗初来乍到,还没摸清府里的情形,便也笑着回了礼,算是和三春姐妹认识了。
薛姨太太坐在下首笑着问道:“老太太,宝哥儿呢?”
此言一出,贾府众人的面色都有些儿尴尬,贾母干笑道:“真真是不巧,宝玉病了,正在屋子里养病,没能迎接姨太太,请姨太太见谅!”
薛姨太太听了忙描补着说道:“真真是我们的罪过,也不知道宝哥儿病了,老太太,我们娘儿去瞧瞧宝哥儿?”
贾母勉强笑道:“姨太太远来辛苦,宝玉又病着,别再过了病气,等宝玉好了我打发他去给姨太太请安。”薛姨太太听了心中虽有疑惑,却也只能先压下,不再提探望宝玉之事,一时贾母又命人摆酒设宴为薛家母子们接风洗尘,宝玉这事便算是撂过去了。
因机缘义姐弟重逢奉圣命林如海南下
席间,薛姨太太笑着和王夫人说道:“蟠儿已经打发人去收拾房子了。”
听了这话,贾母便笑道:“咱们家虽然不是什么富贵人家,可房子还有几间,姨太太别嫌弃,只安心住下来,你们姐俩儿好多年不见,定然有好些话要说的。宝丫头同姐妹们做个伴儿岂不是极好。”
薛姨太太本就有这种心思,可是还得客套一下,便说道:“老太太的厚爱原不该辞的,只是到底打扰了,我们心里很不安。”
贾母只笑道:“那有什么,大家一处住着还热闹些。”
此时打外面传来贾政的话,只说姨太太有了年纪,只请在府里住下,也好有个照应。王夫人心里宽了些,到底在人前贾政还是给她留几分面子的,薛姨太太这才没有推辞,只说一应供给都由薛家自己出,这才是长处之道。贾母笑着客气一回便也应了下来。
用罢了酒宴,贾母指了梨香院给薛家母子住着,梨香院在东北角上,有一个角门通向街面上,进出倒也方便。王夫人将薛家母女送到梨香院,自有下人们收拾安置,薛姨太太只拉着王夫人的手问道:“姐姐,我瞧着你的脸色不太好,可是身子不舒?”
王夫人叹了口气道:“妹妹你才来,等日后我慢慢说给你听。”
薛姨太太满心的不解,可是姐姐不说她也不好硬问,只好先这么着。薛宝钗自去看着丫环仆妇收拾东西,薛家上京带的人并不多,薛姨太太身边只一个文杏一个小螺,宝钗身边只有一个莺儿,还有一个薛蟠在半路上买的小丫头名唤香菱的,为她还很闹了一场是非。
王夫人与薛姨太太坐在屋中吃茶,见一个额上有一点红痣的小丫头生得风流袅娜容貌极美,瞧着竟不象个丫环,便问薛姨太太道:“妹妹,这个丫头叫什么?”
薛姨太太叹了口气道:“姐姐,她就是我上回信中所说,蟠儿买的小丫头。”
王夫人听了皱眉道:“原来就是她,瞧着就象个风流种子,妹妹,不是我说你,你也太惯着蟠儿了,这样的丫头岂是安分的?”年前王夫人曾经收到薛姨太太的信,信中说薛蟠为了买一个小丫头和人起了纷争惹了官司,求姐姐姐夫帮忙。王夫人当时也没敢和贾政商量,只让书房上的清客以贾政的名义给金陵地方官去了一封信,果然信到之后,薛蟠便平安无事的脱了身。经此一事,薛宝钗便更加热衷于攀求富贵,只打着应选为名来到了京城,好全她的青云之志。
两三日后,梨香院里终于收拾停当了,薛姨太太每日去陪着贾母说话抹牌,宝钗对贾母和王夫人晨昏定省一丝儿不错,而且对下人出手也大方,没过几天,府里便悄悄的传开了,都说这宝姑娘大方和气,竟比府里的的三位姑娘还要强些,这话不知怎么就传到了三春姐妹的耳中,迎春倒不在意,只是打她的棋谱,探春心里却有些生气,可是想想自己的身份,又不由得叹了口气,惜春却是个不饶人的,只气乎乎的叫道:“这府里越发没有规矩了,我倒要去问问老太太,便由着奴才编派主子不成?”
迎春只微笑着拉住惜春,轻声道:“四妹妹,你何苦失了自己的身份?”
惜春听了这话,歪着头想了一回,方才罢了。只是再看到那薛宝钗,惜春再没有过好脸色。
这一日宝钗正做着活计,发觉短了绣线,便叫道:“莺儿…”
莺儿捂着肚子惨白着脸色过来,宝钗皱眉问道:“莺儿你是怎么了?”
莺儿不好意思的说道:“回姑娘的话,奴婢身上的来了。”宝钗点了点头,莺儿每回身上的来了都痛的不行,再再当不了差的,便吩咐道:“莺儿,叫你妈出去买线,我这里等着用。”宝钗听说王夫人的生日快到了,便想绣个插屏做贺礼,不想却短了几种绣线,无法往下绣,便急着吩咐道。
莺儿强撑着回道:“姑娘,太太命我妈给姨太太送东西,刚刚才走。”
宝钗皱眉道:“我这里等着用,你去瞧瞧谁闲着,就打发她走一趟。”莺儿出去一瞧,见香菱正坐在廊下手支着腮发呆,便进来回道:“姑娘,香菱闲着。”
宝钗便吩咐了香菱,让莺儿给她拿了钱,好出门去买线。
香菱拿着钱出了角门,按着宝钗的吩咐往锦绣坊而去,锦绣坊不只卖成有,也卖布料针线,锦绣坊的线鲜亮匀净,极为出名的。
进了锦绣坊,一个小伙计便迎上前来笑着问道:“姑娘,您想瞧点儿什么?”香菱笑道:“我要买绣线。”小伙计便将香菱往左边柜上引,边走边介绍起来。香菱很快选好线付了钱,小伙计将香菱送出门,然后低头往回走,边走边自言自语道:“这姑娘瞧着好眼熟,可我也没见过她呀!”掌柜的从内间走出来,见这小伙计发呆,便敲了他一记,轻喝道:“二呆,又发什么呆?”
二呆忙说道:“刚才来了一位额上有红痣的姑娘,瞧着好面熟,可我却不曾见过她。”
掌柜的心里一动,忙从柜台下的屉子里翻出一张画像问道:“可是这位姑娘?”
二呆一看忙点头道:“对,就是这位姑娘,我说怎么瞧着这么眼熟,原来是看过她的画像。”
掌柜的急忙问道:“那姑娘走了多久?”
二呆一指门外那个袅娜的身影说道:“就是那位姑娘。”
掌柜的忙一撩袍子追了出去,边跑边叫道:“姑娘请等一等…”
香菱转身回头,见一个锦绣坊的掌柜追了出来,便停下来问道:“掌柜的,莫不是少给了钱?”
掌柜的摇摇头道:“不是,请部姑娘可否认识一个名叫甄哥的小乞丐?”
香菱先是一愣,继而落下眼泪,悲声道:“我认识,大叔,您认识甄哥?”
掌柜的笑道:“认识认识,姑娘,可否借一步说话。”
香菱点头,随掌柜的再次进了锦绣坊,掌柜的进门后赶紧吩咐人去请甄恪,又命伙计布茶上点心,倒把个香菱吓得惴惴不安,不知是怎么回事。
“姑娘别怕,已经着人去请甄爷了,少倾便到,请姑娘稍坐着等会儿。”黛玉自从应了甄恪,便按着甄恪所说,将香菱的画像发到每一间铺子,让大家一起找香菱,所以那小二瞧着香菱才会觉得眼熟。
坐了两盏茶的时间,香菱心里着急了,想起身离开,掌柜的忙上前来劝,正说话间,香菱便听有人叫道:“莲姐姐…”
香菱身子一震,缓缓转过身去,见一个英俊挺拔的少年站在门口,这少年身穿玉白缎袍,腰系银带,好一副贵公子的模样。香菱呐呐道:“你…你是甄小弟?”
甄恪快步冲上前,一把抓住香菱的手惊喜的叫道:“莲姐姐,真的是你!我是甄哥呀!”
香菱细细瞧了,眼泪哗哗的往下流,一面哭一面哽咽着说道:“甄小弟,我还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你了!”
甄恪心里激动不已,只抓着香菱的手再不放开,这二人重逢的情景让一旁瞧着的锦绣坊掌柜和小二都忍不信擦了擦眼睛。掌柜的上前笑道:“甄爷,到里面说话吧。”
甄恪应了,放开香菱向这位掌柜深施一礼道:“刘掌柜,多谢你了。”
刘掌柜的呵呵笑道:“这都是主子的恩典,甄爷不必言谢。”
香菱随甄恪进了内堂,甄恪急忙问道:“莲姐姐,你怎么到了京城?”
香菱听了这话神色一黯,低头道:“甄弟弟,我到底被那薛家大爷买了去,是跟着他们进京的,如今正住在荣国府里,呀,姑娘打发我出来买线,已经耽误许久了,我得回去了。”
甄恪一把抓住香菱说道:“莲姐姐,我替你赎身。”
香菱苦笑着摇摇头道:“甄弟弟,你的好意姐姐心领了,可是那薛家大爷是个霸王脾气,上回在扬州你已经被他打成那样,别再为姐姐受苦了,这是姐姐的命,姐姐认了。万幸太太和姑娘还和善,太太让我先服侍姑娘,等再大些便开了脸给大爷做妾,这已经是姐姐的福份了。”
甄恪气得脸都变了色,只恨声道:“莲姐姐你千万别说这种话,有弟弟在,断断不叫你给人做妾,那薛家算什么,你别怕。”
香菱摇头道:“薛家有钱有势,又有国公府的亲戚,甄弟弟,你别惹事,快告诉姐姐,你如今怎么样?”
甄恪忙说道:“姐姐,我如今跟了一位极好的主子,主子对我很好,给我请了好几位师傅,什么都教我的,我只去求了主子,她一定有办法将莲姐姐救出来。”
香菱听了只是不信的一笑,凭是什么样的主子也不会把奴才当人看的,平日里不打不骂,便已经是慈悲了。
甄恪知道香菱不信,也不急着辩解,只说道:“莲姐姐,你先回家,若有事只管到这锦绣坊来,让掌柜的给我捎信,我回去就想办法,最长不过一年,我一定能将姐姐接出来。”
香菱瞧着甄恪的衣着打扮都象是富贵人家的公子,便放心了,能穿成这样,他的日子过得不会差。香菱忙忙辞了甄恪,便要回荣国府,甄恪知道香菱着急,便叫了一乘小轿将香菱送到荣国府外东角门上。
香菱到底回来的晚了,薛宝钗虽然没有责罚于她,可是脸色也不太好看,香菱忙缩手缩脚的躲到一旁,尽量缩小自己的存在感。莺儿冷嘲热讽的说了一通,香菱也不回嘴,莺儿自己说着没意思,便也罢了。
甄恪回到林府,便去求见黛玉,黛玉正扮成林石招呼四阿哥胤禛,四阿哥也不知是怎么回事,非要亲自见林黛玉,黛玉瞧着他胀的一脑门子的汗,心中正在疑惑不解,恰好此时素绢来回话,说是甄恪有极重要的事情求见,这正好给了黛玉一个台阶,黛玉忙对四阿哥歉意的笑道:“四哥,怕是铺子里出了什么要紧的事,请四哥先坐着,容小弟去瞧瞧便回来。”
四阿哥对做生意的事情一点儿兴趣都没有,而且这又是林家的生意,他更加不好过问,只得放黛玉离开。
一出花厅,黛玉不由轻吁了一口气,只对素绢说道:“好姐姐,多亏你给我解围了。”
素绢抿嘴一笑道:“小爷,真的是甄恪有要事求见您,他的一脑门子的汗可比四爷的多多了。”
黛玉惊讶的问道:“甄恪平日里挺淡定的,他能有什么急事?哦,难道说是他的那个姐姐有着落了?”
素绢陪着黛玉边走边笑道:“到底是小爷聪明,可不就为了这事,甄恪这会子正在偏厅里团团转呢,跟咱们家养的那只大白猫追尾巴似的。”
听了这个比喻黛扑哧一笑,这个素绢平日瞧着再稳重不过了,可私下里属她促狭,且又牙尖嘴利的,当真腹黑的紧。
甄恪一见黛玉走进来,便跪下来道:“奴才甄恪请主子爷安。”
黛玉笑道:“你起来吧,这么急慌慌的要见我,可是瞧准了,这回真的是你那姐姐。”
甄恪并没起身,只跪着说道:“回主子,奴才刚刚才见了,真的是莲姐姐,她到底落到那薛蟠的手中。”
黛玉听了这话来了兴趣,便问道:“你那莲姐姐如今叫什么?”
甄恪忙回道:“莲姐姐如今叫香菱。”
黛玉听了心中暗道:“还真是香菱,看来那薛大傻子一家已经到京城了,不知是否还住在荣国府?”
“甄恪,你莲姐姐如今住在何处?你又想求我什么?”
甄恪磕了个头说道:“回主子的话,莲姐姐如今跟着薛家住到了荣国府里,奴才想将莲姐姐赎出来,还她自由。”
黛玉点点头道:“难为你有情有义,好吧,我同意你将她赎出来,只不过那薛家也不是个缺钱的,你想赎,他们未必肯卖。甄恪,你可已有了主意?”
甄恪抬头说道:“薛家所倚仗的,不过是皇商的名头,先前他们有荣国府里的二太太为靠山,如今却靠不上了,奴才现今管着的铺子生意都还不错,也正好和薛家铺子经营的东西相同,奴才想着将薛家的生意挤垮,到时候由不得他们不放莲姐姐。只是这事奴才要先回了主子,得了主子的允许才能行事。”
黛玉点点头笑道:“这没什么不行的,若是你有本事将薛家的生意全吃下来才好,只管放手去做吧,我给你一百万两银子做本钱,同薛家斗法,薛家是老做生意的,估计至少有个几百万的家产,小打小敲的,伤不着筋骨,要做,便做大的,甄恪,打蛇不死必遭反噬,你记住了。”
甄恪大喜过望,立刻说道:“谢主子恩典。”
黛玉挥了挥手让甄恪下去,然后便一个人坐在椅子上,手支着头想事情,素绢一看黛玉的表情,便轻手轻脚的退下,生怕打扰了黛玉。
日子过得很快,眼看着便出了正月,林海已经择定了二月初六动身回江南,与他同行的还有以太子胤礽为首的一票阿哥,当然阿哥们是微服的,并且先林海一步出京,只在半路上等着。
贾家自是得到林海出京的消息,这一回贾母却也没有提出要将黛玉接回荣国府,只命贾赦贾政带了厚厚的礼物为林海送行。林海看着贾政一身布衣,心中暗自叹了口气,这二内兄本是个好的,却生生被无知妇孺连累了。贾政看见林海,满面惭色,走上前深躬到地,对林海说道:“妹夫,都是我教子无方,我无颜再见妹夫。”
林海叹息一声,将贾政扶了起来,对他说道:“二内兄快别这样说,我知道宝玉是养在老太太跟前的,俱是老太太宠溺之过。”
贾赦走过来说道:“可不是,老太太将宝玉瞧的如眼珠子一般,疼的紧呢,琏儿同宝玉一样是嫡孙,可就没那个命了。妹夫,琏儿外放九江同知,他头一回上任,还请妹夫多多关照于他。”自从二房被贬,贾赦越来越有正形了,于官场上的事情也上心起来,如今又为贾琏在林海面前打招呼,往日的荒唐竟去了大半,就连贾政瞧着,都暗觉惊讶。
林海笑道:“大内兄放心,琏儿是个好的,只要他尽忠王事,自不会差了。”
贾赦听了这话便放心了,他已经知道林海被任命为两江总督兼东南巡盐使,那可是天下两个最肥的肥缺,九江正好又在他的治下,贾琏只要老老实实的当差,便跑不了一个好前程。
看着林海走远了,贾赦贾政方才回府向老太太交待,听到林海对他们还挺和气,贾母这心思便又活动了,现在她想的与黛玉倒没什么关系,她只想着怎么样能让林海在皇上面前为贾政说几句话,好歹复了贾政的职,先荣国公的二儿子竟是个平头百姓,这也太难看了。至于宝玉,反正他现在还小,只要贾政复了职,再求个恩典应该不是什么难事,何况宝玉的亲姐姐还在太子宫中当差,若是得了太子的宠,只求上一求便成了。想到这些,贾母这些天来沉随的心情总算是得到了缓解。
林海只说打发林石先行一步回江南,反将阿哥们留在他的身边,胤礽胤禔无所谓,只跟随林海行动,四阿哥八阿哥想着能和黛玉同行,便也没什么心思去想林石了,十阿哥虽然想跟林石一起走,可是林海一瞪眼,十阿哥的心里便发毛,这林先生别的什么都好,就有一条不好,动不动便会罚他抄书,做文章,把个胤俄吓得不行,每每一见到先生瞪眼睛,他都恨不得把自己变成一只小蚂蚁,让先生瞧不着才好。所以林海一瞪眼睛,胤俄便再也不敢说要和林石一起走了。
胤禟心里却在打小鼓,想了好一会儿,才笑得灿烂如花只兴高采烈的跟随着林海,一路之上对林海殷勤备至,小意儿的服侍着,别提多周到了,直让林海的两个小厮墨语洗砚整天撅着嘴,两个小厮郁闷极了,怎么这皇家之人的喜好这样奇怪,皇上到林家,总是会抢他们的差使,有一回连喂药的活计都被皇上抢了去,如今这九阿哥又是这样,伺候老爷起居这事他们生是沾不着边儿,整天闲的心里难受。别说是黑语和洗砚,便是林海自己被胤禟服侍的也心里发毛,这胤禟生就一付娇美的模样儿,打眼一瞧,就象个姑娘家,偏他服侍林海又体贴周到,这让林海别扭极了。就连胤禔胤礽他们也有些瞧不过,可是胤禟理直气壮的回了一句:“子曰:‘色难。有事,弟子服其劳’”说得诸位阿哥实在无话可说。
黛玉听了只是抿着嘴笑,那一笑之间的婉转风情,让胤禛胤禩胤禟看直了眼,胤俄憨憨的叫道:“玉儿妹妹,你真好看!”而胤祯却哼了一声以示不屑,可是眼角的余光却不由自主的飘向黛玉。
因为人多,走陆路太过显眼,安全上也没有保证,林海便选择走水路,一行人在通州码头上了船,经由京杭大运河往扬州驶去。
一路之上顺风顺水,不过十数日的工夫,站在楼般上便能看到扬州城的影子了。林海命人将船靠岸,让胤礽率一众阿哥先行下船,转由陆路直接去林府,他则带着黛玉继续乘船前往扬州。
扬州码头上,两江官员并各府夫人已经恭候多时了,远远的看到官船,一众官员便激动起来,来了,来了,终于来了!
船靠岸之后,林海率先从踏板上走了下来,两江官员跪了一地,口称:“下官恭迎总督大人。林大人一路辛苦。”
林海淡淡一笑,抬手虚扶道:“各位大人请起。”
在这些官员之中,江苏巡抚刘大人是打头的,他站起来后上前笑道:“林大人一路辛苦了,下官略备薄酒为大人接风洗尘。”
林海淡笑道:“这却不急,刘大人,这些夫人来此,难道也是迎接本官的?”
刘大人忙笑道:“回林大人,这些都是两江官员的内眷,是特来迎馨玉公主的。”
因为黛玉在贾家装了一回晕,太皇太后和康熙便说黛玉无品无级才会被人欺负,硬是封黛玉为和硕馨玉公主。清朝皇帝的女儿正式册封是封为某某公主的,平日自家称呼,才按次序称某格格。
林海听了摇头道:“她不过是个小孩子家,再不必如此,请诸位夫人回去吧。”
刘大人迟疑了一下,便又笑道:“这是公主的恩典大人的慈悲,下官这就让眷回府。”长随赶紧传了话,那些夫人们便乘了轿子离开。这时自船上跑下两排小太监,都只是拍手,众官员会意,忙都跪伏在地,没有一个敢回头,黛玉坐着软轿从船上下来,轿子停在林海旁边,黛玉淡淡道:“各位大人请起,因着本宫却让各位大人不便了。”
众家大人忙连称:“下官荣幸。”林海对黛玉低声笑道:“玉儿,爹爹先送你回家。”
有了这话,再没人敢提为总督大人接风洗尘之事,只恭送林大人和馨玉公主离开,等他们走远了,这些官员才敢直起身子。能被选到江南为官的,都是有门路的,关于林海和馨玉公主的消息早就传到了江南,一时之间江南各方官员都起了心思。纷纷想着要如何讨好公主。刚才总督大人不让夫人们迎候公主,显然是先存戒心,得想法子去了这戒心才是。
且不提江南官员是怎么想的,只说林海将黛玉送回府,此时阿哥们还未到,黛玉只笑着对林海说道:“爹爹,您要去吃他们的接风酒么?”
林海笑着看向黛玉,只问道:“玉儿也想去?”
黛玉皱了皱小鼻子说道:“人家才不想去了,算着行程,那几位阿哥也快到了,我得快些扮成林石,行事也方便些。”
林海听了只笑道:“玉儿,爹爹倒要瞧瞧你这林石还能扮上多久,那几个小子的心思爹爹可是瞧的明白,你得想个法子打消了他们的念头才是正事。”
黛玉听了这话也有些儿发愁,只闷声说道:“爹爹,你还笑话人家,这还不是为了您,为了林家!”
林海安抚的笑道:“玉儿的苦心爹爹岂会不知,只等青玉出了师罢。”黛玉点了点头,她早就打算好了,只等青玉回来,让青玉改名为林石,对外面便也说得过去了,只是对这几位阿哥,倒是要好好想想应该怎么应对。
瞧着黛玉听进去自己的话,林海便不再说什么,只让黛玉去换了装扮,仍扮成林石,对外则说公主一路劳累,要闭门谢客调养身体,如此一来便不会有什么破绽。只是这个理由对外人说的通,对四阿哥八阿哥他们,却难了。这不,胤禛胤禩一听说黛玉病了,便立刻要进来探望…
拒亲事玉禛反交心饯行宴凤姐将知情
已经换了男装的黛玉拦在头里急急说道:“四哥八哥请留步,妹妹才吃了药躺下,这会两位哥哥若是去探望她,妹妹便不能好好歇着了。”
黛玉都这么说了,胤禛胤禩也不好再坚持,只得叮嘱丫头们好好伺候着,想着等黛玉醒了再去探望。
黛玉虽然拦了四阿哥八阿哥,可是想着总这样也不是个事,便去书房和父亲商量了一回,到了晚上,林海便在饭桌上说道:“石儿,你妹妹最近身子不好,我又公务繁忙,过两天你就送她去药王谷,请无嗔大师好好为你妹妹调理身子。”
胤禛一听说起身说道:“二叔,侄儿陪小石头弟弟一起送玉儿妹妹。”胤禩亦说道:“侄儿也去。”
林海却笑道:“这倒不必了,那药王谷从不许外人进出,石儿玉儿还是沾了青玉的光,无嗔大师一向远着皇家,你们身为皇阿哥,着实不便去打扰于他。”
胤禛胤禩听了这话心里顿觉失望,他们隐约感到,林先生有意将他们和黛玉隔绝开,可是先生是为了玉儿妹妹的身子着想,他们也无法提出反对的理由,胤禛只能问道:“二叔,玉儿妹妹要去多久?”
林海笑道:“玉儿要住多久我也说不准,总要看大师的安排,依我想,若要彻底调理玉儿的身子,只怕要一两年的工夫,如此也好,这几年我是不得闲了,玉儿不在身边,也能少分些心思。”
胤禛听了暗自着急,黛玉一去药王谷,他的计划只怕是要落空了,看来用水磨工夫是不行的,得下一剂重药了。
心不在焉的用了晚饭,胤禛手里攥着一枚玉佩来到黛玉的院子中,见雪雁从屋子里走出来,便忙走上前问道:“雪雁,玉儿妹妹可歇着了?”
雪雁笑着上前见礼,只说道:“奴婢给四爷请安,回四爷的话,小姐才用了晚饭,这会子正看书,并没歇着。”
胤禛点点头,声音微有些发颤的说道:“去回玉儿妹妹,说我有要紧事情同她商量。”
雪雁诧异的看了胤禛一眼,便快步回屋禀报,过了好一阵子,雪雁才走出来对胤禛说道:“小姐请四爷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