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你琏二哥花大价钱买来的。”贾琏笑着将那描画着如何拆解神器、保养神器到纸张用一本账册压着,神机营果然是处处都是漏子,花了一二千两便从神机营提督陈也俊之父手上买了这么个机密东西来,待薛家商船出海时必定能够弄到充足的神机。
“为什么叫爱哥哥来前院住?”湘云对那神机图并无兴趣,开口第二句都是宝玉的事。
“你不知道咱们家要改规矩吗?你爱哥哥不来前院住着,日后就有袭人、媚人、晴雯、麝月、茜雪、秋纹、碧痕、绮霰一堆人日日喊宝玉、宝二爷。”贾琏托着脸笑道。
湘云不解其意,迎春、探春、黛玉三人猜到贾琏口中那些个袭人、媚人必定是素琴一般的人物,既然有方才在迎春房中的那一席话,又有府里传言湘云与宝玉的事定下来了的话,迎春便拉着湘云道:“你别管了,琏二哥哥这是帮着你呢。”
宝 玉怔愣住,心道贾琏果然是极有才学的,他这警幻斋的警幻二字,极合他的心意,警幻二字,大有“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警惕着 不被那些飘渺的幻像迷惑的意思;且他口中说出的晴雯、麝月等名字,又仿佛像是他说出来的一样。懵懵懂懂地道:“琏二哥大才,将来我分了房有了丫鬟,便借用 琏二哥所说的这些名字。那袭人二字,可是取自花气袭人知昼暖一句?”
黛玉、探春先还在笑,此时听宝玉正经的话不停偏呆呆地来了这么一句,黛玉便促狭地在探春耳边道:“难怪母亲说他们是一对呆子,果然果然。”
探春也眼睛亮晶晶地在笑。
湘云轻轻啐了一声,见宝玉还在兀自赞叹,便又去看贾琏。
贾琏托着脸也笑了,招手叫宝玉到前头来,问他:“你可知道咱们家有些规矩要改?”
宝玉茫然地道:“要改什么?”后知后觉地想起来,又道:“不是说只对外头说改么?”
贾琏只是笑,正要说话,便见一个五六岁的小幺儿垂着手进来道:“二爷,大爷叫小的来回说,他房里原本就跟着他的姑娘们都答应出府了。大奶奶也只留了两个小的做帮手,大的都要嫁人了。”
贾珠身子那么弱,留下那么多婢女也没用,料想此时贾珠、李纨夫妇二人都以保住贾珠的性命为要,才轻易地要打发走丫鬟。
“知 道了,替我跟你家大爷、大奶奶问声好。”贾琏道,扭头见黛玉、湘云两个齐齐地趴在他这书案上托着脸看宝玉,便道:“女儿家托着脸,养成习惯了将来脸上胳膊 上容易显老。”待见黛玉、湘云两个老实地站好了,才又问宝玉,“你明白了么?咱们家的事跟许家的事没有关系,只是如今咱们府上的小爷们都要洁身自好了,所 以哪个身边都不能留多余的丫头。”
宝玉一凛,见贾琏是来真的,登时想自己日后直到成亲之前,都要跟一堆须眉浊物厮混在一处了!?
宝 玉额头沁出汗珠来,正心急火燎地巴望着贾母来救他,便见又一个五六岁的小幺儿来说:“敕老爷、敦老爷打发人来回二爷,家里没成亲的哥儿全部都将丫鬟打发了 只留着小厮伺候着。敕老爷说二爷早该这么着了,咱们家如今就靠那些年轻子弟发奋争气了,万万不能叫他们沾了二爷的光一时丰衣足食,就懈怠了不肯上进。”
“替我谢谢两位老爷吧。”贾琏道,见小幺儿麻溜地跑去传话了,又问宝玉:“你明白了吗?咱们家的哥儿爷们都是洁身自好的,你虽是二房的人,但如今住我的吃我的,便要跟着我一起以身作则洁身自好,将来好好考取功名光耀门楣。”
宝玉脸上涨红,他素来以为家里缺了谁的也不会缺了他的,况且又觉吃用的都是贾母的,何曾吃用过贾琏的?更觉在湘云、黛玉面前丢了脸面,忍不住低声犟了一句:“我用的是老祖宗的,何曾用过连二哥的?”
贾琏嗤笑道:“三妹妹,你来回你宝二哥哥这话吧。”
探 春原当宝玉又来贾琏这边玩,才随着众人过来,此时被贾琏点了名,少不得要劝说宝玉道:“宝二哥哥糊涂了,老祖宗那边是琏二哥哥在供奉,你吃用老祖宗的,自 然是吃用琏二哥哥。不光那边……咱们房里的地契房契早被老祖宗讨了去,咱们房里是连宗里的地都没了的,逢年过节所用都是琏二哥赚来的。”暗叹这又是一桩开 源节流的好事,只拿贾珠一房来说,打发的都是一个月一两银子或者一吊钱的婢女,这么着省下了月钱、婢女的钗环衣裳鞋袜银子,拢共算起来一年也足有一二百两 银子了。
宝玉呆若木鸡,待要将信将疑,又见他的小幺茗烟来回说他的屋子收拾好了,登时再不敢去想缺了谁的都缺不了他的那种话了。
作者有话要说:袭人、媚人、晴雯、麝月、茜雪、秋纹、碧痕、绮霰……
统统都不会在本文出现了
第96章 身不由己
贾琏交握着手静静地看着宝玉被带走,如此过上一二年,整治了整个荣国府一宗的家风,他们这一宗的名声自然会早先好上许多,如此也能厚着脸皮叫宗里子弟跟些清贵人家来往了。
这在世上立足,到底名声要紧得很。
迎春几个见宝玉走了,唯恐打搅到贾琏,便也跟着去了。
待几人都走了,贾琏便一心拿着从神机营买的图纸思量着如何拆解火枪,研究了半日,便又叫了焦大来。
焦大一张脸上满是皱褶,此时略喝了两杯酒,又因感激贾琏对他的礼遇,便很是豪爽地拍着胸口道:“我那会子陪着老国公打仗的时候,见过人倒腾这玩意,也曾得了一杆子,我知道怎么倒腾这玩意。”
“那就多谢焦太爷了。”贾琏笑道。
焦大虽有些醉意,但听贾琏称呼他为太爷,越发不好意思起来,含糊地道:“二爷这样客气做什么?”说着,反复眯着眼睛将贾琏面前的那张图纸看了又看,最后自信满满地道:“我这就带着二爷去瞧瞧我怎么拆那玩意。”
“好。” 贾琏因看焦大这样自信,反倒不信起来,起身随着焦大向外去,看他踉跄了一步,越发觉得这事悬得很,于是叫全福搀扶着焦大,一路跟着焦大向外去,出了警幻 斋,望见王夫人那边唯恐宝玉受罪便打发人给宝玉在外院的屋子里送了许多东西来,因是人家母子情深,便不管这事,再向前走了几步,又见门上小厮来说:“二 爷,先前在二老爷那边做西席的贾雨村贾先生来登门拜访。”
贾琏疑惑贾雨村这会子来做什么?先打发全福领着赖大去马棚边的屋子里去,自己又回了外院书房明间里去等贾雨村来,等着时,便对全禧道:“待我去喝茶时,你便出去随便打发个小厮来,就说大老爷知道贾雨村来,要拿了我去问话呢。”
“是。”全禧答应着。
略等了一等,便见贾雨村昂首挺胸不卑不亢地进来了,看他头上帽子缝着一片水绿色的缎子装成的帽正,贾琏在心里冷笑一声,便起身迎了两步,请贾雨村在明间里坐下。
贾雨村见贾琏果然对他客套非常,连连拱着手称呼着世兄,便在贾琏左手边交椅上坐下,待坐下了,略寒暄两句没要紧的,便以眼神扫向全禧。
“先生有话但说无妨,他是跟着我十几年的人。”贾琏道。
贾雨村闻言,左手状似无意去压平衣裳上的皱褶,右手便搁在扶手上,压低声音对贾琏道:“世兄,雨村无意间在东府得知了一件十分了不得的事,此事非同小可,雨村得知后心神不宁,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处置,特来说与世兄听,请世兄替雨村拿个主意。”
“哦,是什么事?”贾琏含笑道。
贾雨村很是神秘地探头道:“世兄可知道新近东府的珍大爷、蓉哥儿日日吃酒看戏出手极为阔绰?”
“分宗后与他们家无甚来往,并不知道这事。”贾琏笑道。
贾雨村更加诡秘地道:“世兄可知道他们那银子从何得来?”
“左不过是他们府的大太太去世后留下的梯己罢了,我能不知道他们家么?他们家有点银子都要花光了才痛快。”贾琏故作不屑地道。
贾雨村细看贾琏神色,有意透露一些蛛丝马迹地道:“忠义亲王过世后,珍大爷、蓉哥儿就好似发了大财一样。义忠亲王府的娄长史一身白孝地来了一遭,领了两箱子东西出了府。”
贾 琏装作越发不明白的模样,心道宁荣二府分宗后不对盘的消息无人不知,难怪贾雨村先来荣国府通风报信,只是眼下他还没对付宁国府的能耐,于是端起茶碗呷了一 口后,便疑惑道:“据说义忠亲王府跟忠顺王府要好得很,我还道那娄渝去忠顺王府当差了呢,他怎投奔到东府去了?便是东平、南安、西宁三家王府论起交情来, 也比东府强一些。”
贾雨村笑了笑,才要引着贾琏将心思放在两箱子东西上,便见一个唇红齿白的小厮进来道:“二爷,老爷叫你立时过去。”
贾琏问:“什么事这么急?”
小厮瞅了一眼贾雨村,虎着脸道:“老爷知道这位先生来了。”
贾琏忙慌乱地将茶碗放下,尴尬地对贾雨村道:“雨村先生,惭愧得很……”
贾雨村也不尴不尬地站起身来,自责道:“是雨村连累了世兄,雨村这便告辞了。”拱了拱手,便立时向外去。
“先生留步。”贾琏唤道,亲自去了东间里拿了二十两银子出来,“还请先生千万收下。”
贾雨村怔了怔,略道了一声谢,领了银子便去了。
贾琏出了门目送他离去,待贾雨村走了,又对笑嘻嘻的全禧道:“叫人盯着这贾雨村,我估摸着,他是在东府抑郁不得志了,才寻到我们门上来。”
“哎。”全禧忙答应着。
贾 琏估摸着他方才有意提了忠顺王府等几家,那贾雨村势必不会再去寻忠顺王府——不管忠顺王府知不知道义忠亲王的事,只凭着贾雨村知道秦可卿的事,忠顺王爷便 要灭了贾雨村无权无势之人的口不可。想着便信步进了马棚边的屋子里,一进去,便望见那焦大得意洋洋地显摆几柄拆解开的火枪。
“二爷瞧,跟你那纸上一模一样的。”焦大得意洋洋地道。
贾琏登时哭笑不得起来,却原来眼下的火枪并不能拆解,若果然拆开了,就是一堆废铁烂木头,况且火枪原本就生了锈,如今一拆越发显得不堪了。眼瞅着明年就要出海,他这会子真正头疼起来。
“二爷觉得不妥?”焦大酒糟鼻子红彤彤的,因看贾琏神色不明,登时紧张地凑近了一些。
贾琏摇了摇头,笑道:“您老人家拆得好,只是我原本想着这东西拆开了也能再装上才好,如今瞧着竟不能了。”
焦大睁大眼睛,贾琏稍稍思量一番,便琢磨着叫薛家的铺子里分别打造一部分这玩意,然后再统统拿到海上去装,看方才自己一句话叫老骥伏枥的焦大灰心了,立时又道:“您老人家随着我出门一遭可好?”
焦大立时欢喜地答应了,年纪大了难免嘟嘟嚷嚷地道:“像随着小爷出门这样好的差事,寻常是落不到我这老东西头上的,人家都想要模样长得俊俏的小厮跟着出门呢。”
贾琏道:“那是他们有眼不识泰山。”
焦大连连点头,因又说:“二爷那纸是先荣国公留下的么?东府里子孙不孝,我手上也留着几张老宁国公的,可满府从大老爷到蓉哥儿没一个稀罕那玩意的。”
“老人家还留着那个?”贾琏脚步一顿,亏得他提心吊胆花了大价钱从神机营买呢,原来焦大手上就有。
“不独这个,老国公那会子穿的衣裳,我焦大也恭恭敬敬地留着呢。”焦大很是为自己的忠心自豪。
贾琏立时笑道:“老人家别吊着我了,你将几张图纸给了我吧。”
焦大越发得意地挺直脊梁道:“自然是该给琏二爷,不然还能给谁?我倒是想给敬老爷、珍大爷、蓉哥儿,可人家不稀罕。”有些倚老卖老地叫全福搀扶着,便道:“二爷随着我去取。”说着话,便向外去。
贾琏看出焦大虽有些人来疯,却又是个实心眼的,便立时随着他去。
焦 大此时住在西边的下人群房中,他叫全福毕恭毕敬地搀扶着,又叫贾琏跟着,越发得意地睥睨下人群房中的男男女女,醉眼朦胧中只将这些人看成了昔日在宁国府瞧 不起他的男女,进了房中,便立时向很是敞亮的屋子里唯一的一口油漆斑驳的箱子走去,从里头取出一个老旧的包袱,拆开了包袱,里头就是几张陈旧的图纸,甚至 有些图纸上还染着铁锈一般的血迹。
贾琏一边大喜,一边不由地叮嘱赖大:“这事万万不能叫东府知道,若他们知道了,虽他们拿着无用,也要将这东西讨回去。”
“二爷放心,我焦大不是不知好歹的。”焦大又拍着胸口道。
贾琏将图纸用自己的帕子抱着揣在衣襟里,又道:“那您老人家给我些脸面,当一次我的随从如何?”
焦大连连点头,难得被“重用”,激动得嘴唇微微哆嗦起来。
贾琏一笑,与焦大重新向前头去,从一爿门的小门出来,再出了荣国府西边角门,见门外已经准备好了马匹,一群人便上了马,直冲着薛家去。
路过宁国府,见宁国府门前小厮散漫地或蹲或坐没个正形,焦大少不得嘴角边泛起白沫地又将宁国府上梁不正下梁歪的事骂一遍。
贾琏听着他骂,正在心里盘算着那贾雨村会如何做,便望见出了宁荣大街,贾蔷低着头似乎有些失魂落魄地并未带着小厮便自己一个人闲逛。
“蔷哥儿在这做什么呢?”贾琏坐在马上,望见贾蔷穿着一身崭新的倭缎弹墨单衣,心叹贾珍果然对贾蔷不薄。
贾蔷正没头没脑地乱转悠,冷不丁地被贾琏喊了一声,几乎吓破了胆子,一个激灵后才堆笑过来,瞥见一堆唇红齿白的小厮中焦大一个糟老头子趾高气扬地跟着,心里骂了一声这老没羞耻的,“琏二叔这是向哪里去?”
“去瞧一瞧蟠儿,你这没头没脑地乱转是做什么?又没带个小幺儿,万一出了事呢?”贾琏问。
贾蔷忐忑地问:“琏二叔方才见过了贾雨村?”随后有些心虚地道:“珍大叔要分了我院子,叫我搬出宁国府单过。”
“这岂不好?那贾雨村来了一遭,没说上两句话,白连累了我被大老爷痛骂了一通。”贾琏嗤笑道。
贾蔷尴尬地一笑,那焦大此时仗着有贾琏撑腰,又越发觉得荣府子孙比宁府子孙有出息,便对贾蔷怒其不争地问:“你是为了跟你大叔的缘故被赶出来,还是为与你蓉大嫂子的缘故?”
贾蔷被这句呛得满脸涨红,登时啐道:“老混账,满口喷粪地说起我来了?”急着要走,又转回来对贾琏道:“琏二叔,这老东西是个祸害,留不得!”
贾琏也觉那焦大嘴上太放肆了一些,忙回头对焦大道:“您老人家说他个小孩子做什么?”
焦大见贾琏发话,这才闭了嘴。
贾琏琢磨着秦可卿埋在樯木棺材里,莫非此樯就是彼蔷?想着,就要走。
这会子换做贾蔷拉住贾琏的马了,只见他紧张地问:“那贾雨村果然没跟琏二叔说什么?”
“你告诉了贾雨村什么?”贾琏反问。
贾 蔷急道:“我何曾告诉过他什么,是那贾雨村替蓉哥儿捉刀代笔写了几首诗叫蓉哥儿在酒楼里出尽了风头,蓉哥儿喝醉了……那贾雨村新近又帮着大叔出主意,叫大 叔打发人去了平安州……大叔赏贾雨村十两银子给了跑腿的白银五十两,我在家塾里瞧见他有些像是不服气……”吞吞吐吐间,只觉得那贾雨村突然去见贾琏一定是 在筹谋什么事;又唯恐贾琏跟贾珍不对付,听了贾雨村几句就要使坏。
“你有什么担心的,只管去跟你大叔说就是了。”贾琏看贾蔷急得抓耳挠腮急得涨红了脸,又疑惑那贾雨村深藏不露,这贾蔷怎看出来的,于是问:“你怎知道那贾雨村不服气?”
贾蔷冷笑道:“家塾里新近人人都去抓蛐蛐,他那屋子外去的人少蛐蛐多,过去了可不就瞧见他在堂屋把银子掷在地上了?”又迟疑地道:“说给大叔听,他可肯听?怕还疑心是我说漏了嘴呢。”见贾琏不像是肯管这事的,略安了心。
贾琏也没其他法子教给贾蔷,就道:“总归你也没法子,快些搬出来自己过活就是了。”说着话,便望见路上过来了三顶蓝布轿子。
贾蔷见轿子来,连忙躲在贾琏的马后,贾琏越发不解,微微一瞥,见一顶轿子里有人撩开了轿子来看,望见是个半老徐娘。
“这是哪个?”待轿子走远了,贾琏便问贾蔷。
贾蔷道:“还能是哪个,是尤家的娘儿三个。”唯恐被人瞧见他跟贾琏说话,立时作揖后退两步,便慌张地远去了。
“……是我冤枉了蔷哥儿,难为东府里还有个知道好歹的。”焦大有些醒酒了,望见贾蔷急匆匆地走了,不免后悔方才说了那句伤人的话。
贾琏道:“老人家知道就好。”这贾蔷及时地分了院子,兴许待贾雨村动了什么手脚后,能够保全自己也未可知。
第97章 隔壁烽火
唯恐天晚了办不成事,贾蔷一走,贾琏立时领着人马不停蹄地向薛家赶去,头会子来薛家,到了薛家门前,便觉薛家果然是想韬光养晦了,偌大的门前只留着两个大小厮看门。
待焦大去门上递了帖子后,贾琏便领着人进了薛家,焦大等先留着门房里,他随着人去给薛姨妈请安。
一路只见薛家所用的下人十分精少,且盆栽的贵重花木等也是能免则免,待随着人进了薛姨妈母女住着西跨院里,便见薛姨妈房门前廊下放着纳凉的竹床。
这会子薛姨妈坐在铺着褥子的竹床上坐着,边上站着珠圆玉润的薛宝钗、不怒自威的王熙凤。
贾琏瞧了一眼,见王熙凤、薛宝钗俱是穿着半新不旧的家常衣裳,心道王熙凤也入乡随俗了?竟打扮得这样朴素。
因盐引的缘故,薛家人对贾琏便又亲近了两分。
薛姨妈先叫贾琏坐在手边竹椅子上,然后问:“这样热的天,是骑马还是坐的轿子?”待听说贾琏是骑马,便忙令人拿了冰沁的杏仁茶来,又道:“已经叫人去铺子里请你蟠兄弟去了,他一会子就回来。”
贾琏笑了一笑,说道:“姨妈近来可好?”
薛姨妈喜不自禁地道:“有你帮扶,他们两口子又争气,还有什么不好的?”只觉儿子长进了,儿媳又有见识,女儿又极有造化,她这辈子可谓是圆满了。
贾琏笑道:“姨妈是个有福气的,难怪我家老祖宗都羡慕你呢。”
薛姨妈待要说贾母福气才是真正大,又想起贾母的事,只得含糊地一笑,算是认了。
王熙凤微笑着,思忖着贾琏来是为了什么事。
薛宝钗微微扭头去看王熙凤,不解王熙凤怎像是变了性子一样,与在王家时做女儿时的性子迥然不同。虽不解,到底看她为薛家里里外外忙碌,也在心里为她赞叹一声。
“叫琏二哥等久了。”薛蟠一身酒气地慌慌张张地就从外头进来。
贾琏道:“并没等多久,只是你不是去铺子了么?这么快就回来?”
薛蟠一怔,脸上有些挂不住了。
王熙凤笑道:“二哥别问他,眼不见为净就罢了,挑明白了倒没意思。”说着便挤到薛姨妈身边坐着,委屈地去扯薛姨妈袖子。
薛姨妈也明白薛蟠这是去了附近谁家里鬼混,立时对薛蟠道:“瞧我回头怎么教训你,先随着琏哥儿说话去吧。”
薛蟠见王熙凤并未胡闹,只是跟薛姨妈撒娇,心里不免惭愧起来,又看她难得这样小鸟依人,不觉心里荡漾起来,拿着手往自己脸上拍了一拍,笑道:“老奶奶、大奶奶莫怪,一时被人教唆着就去了。老奶奶、大奶奶放心,再没下次了。”
被薛蟠称呼为老奶奶的薛姨妈啐道:“没出息的东西,快去吧。”
“哎。”薛蟠答应着,立时笑嘻嘻地领着贾琏向前院书房去。
贾琏心道果然是时势造英雄,什么样的时势就有什么样的英雄,向前进了薛蟠的书房,不由地怔住,指着这空荡荡只放着几本书的屋子问:“这就是你的书房?”
薛蟠道:“原本摆着不少好东西呢,凤儿说放那些明摆着是叫人以为我们有银子来算计我们呢,就都收拾起来了。”
“凤儿?”贾琏笑道。
薛蟠竟然羞赧起来,咳嗽一声问:“琏二哥今日来做什么?”
贾琏将图纸从怀中拿出来,“你家的铺子五花八样样样都有,你寻几间打铁的,叫他们造了模子,依着模子用铁水倒出这些玩意来。切记,一家铺子只叫他们做一样东西,哪怕铺子隔着天南海北呢,也不能贪图一时便宜,叫一家铺子做了几样。”说罢,便将图纸递给薛蟠。
这会子没有外人又没有尊长,他便自己挑了一座大椅子坐下,去看审视图纸的薛蟠。
薛蟠看了图纸,上面并未明着写是什么东西,况且他也不将国法放在眼中,只知道贾琏对他仗义,他也该对贾琏仗义,便道:“琏二哥既然吩咐我,我就去办就是了。”
“这东西要紧的很。先造出模子来送来我瞧瞧,若好再接着铸。若你那凤儿问,你只管告诉他,若是旁人,你万万不可说出来。”贾琏又叮嘱道。
薛蟠很是机灵地道:“琏二哥的事我们怎敢去告诉旁人?如今我就将这图纸剪开了,吩咐人送出去叫人铸造去。”
贾 琏笑了一笑,见薛蟠这样爽快,越发不后悔将那盐引给他了,仔细将图纸看了记在心中,随后便帮着薛蟠去剪,又交代了一些保密的话,见天色晚了,薛姨妈留他吃 饭,便在薛蟠书房里吃了些酒水,闲话一通,便告辞出来,出门望见焦大、赵天梁等人都在薛家吃了些酒水,也不见怪,依旧上了马向荣国府去。
半路上,遥遥地看见柳湘莲迎了过来,便问:“可是家里出事了?”
柳湘莲骑在马上摇了摇头,走近了,见天色已暗路上鲜有人走动,便低声对贾琏道:“东府请二爷去说话。”
“为了什么缘故?”
柳湘莲道:“并不知道什么缘故,我花了银子打听了,东府里珍大爷将蓉哥儿给打了,如今蓉哥儿人在前院养伤回不得后院;蔷哥儿也挨了骂,这会子就被搬出了宁国府。左右等不来二爷,我去寻那搬出来的蔷哥儿说话,蔷哥儿说都是叫那贾雨村给害的。”
贾琏思量着是贾蔷终归将贾雨村的反常说给贾珍听了,便道:“先去看他怎么说。”说罢,便领着柳湘莲并焦大等一起向宁国府去。
进到宁国府,便见宁国府中灯火通明,似乎是当真出了什么大事一样,那贾珍这会子也不拿架子了,亲自迎了出来,不等走进就问:“贾雨村可在你那?”昔日娄渝说有人帮着看秦氏姐弟,他见贾琏来信讨要焦大,还当那人就是贾琏呢。
贾琏道:“大老爷恨他恨得要死,他怎会在我那?况且一个寻常布衣,你怕他做什么?”
贾珍冷笑道:“那贾雨村跑了!”说罢,气急败坏地在院子里踱步起来,“万万想不到贾雨村那样奸猾,竟然能软磨硬泡地从蓉儿、蔷儿口中知道那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