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琏背着人,站在贾赦身后暗暗扯他袖子。
贾赦立时道:“见到有飞贼进来的不只是一个两个,一句以讹传讹,怎能服人?快些拿了账册来,把库房里的东西一一抬出来对一对,没少就是皆大欢喜的好事,若少了,那飞贼也太不将我们爷两放在眼中。必要将他抓住拷打,我们爷两才能咽下这口气。”
“大老爷,库房里都是些眼看快要腐朽的老东西,就算来了飞贼,那飞贼掀开瓦片看一眼,也就走了。”金彩笑道。
“胡言乱语!那些都是祖上用过的东西,便化成了齑粉,也终归染过祖宗的血泪,岂能这么大而化之地放过?”贾琏当下不轻不重地道:“瞧着金大叔不肯叫人开门,倒像是知道是谁干的,有心袒护那人。”
“二爷这话可要了小的的命了,小的们一心为主子们看屋子,怎敢当着主子的面扯谎?”金彩家的忙道。
“老爷,据我说,金大叔、金大婶这模样,倒像是当真知道是谁干的。咱们不如将这府里的人都撵出去,好好对着账册数一数库房里的东西,若东西没少罢了,若 少了,不管金大叔、金大婶知不知情,他们都休想摆脱干系。”贾琏眯着眼,紧紧地盯着金彩,又对赵天梁、赵天栋兄弟道:“速速随着金大叔去取账册、钥匙。这 门锁少说也用上几十年了,里头早朽烂了,若是寻不来钥匙,砸了也成。”
赵天梁、赵天栋强忍着哈欠,睁大酸涩的双眼,当下又催着金彩去拿账簿、钥匙。
“……当家的,就给大老爷、二爷开了门就是。”金彩家的琢磨着翻个半日,以传言中贾赦父子不成大器的性情看,他们父子必会灰心丧气地放弃,毕竟,库房里堆得满满当当,不是一日半日就能清理干净的,一再推诿,反而惹人生疑,况且琏二爷都说了,若不开门,就要砸锁。
“快去快回。”贾赦催促道。
“哎。”
须臾,金彩夫妇便将账册、钥匙送来,贾赦依贾琏所说,将原本看守屋子的人都撵了出去,只叫他们的人在前后看住库房院子。
只见这院子里正面是五间上房,后面又有两所小楼,小楼旁还有退步三间,前前后后算起来,也有几十间屋子。
金彩拿着钥匙,就要先开上房房门。
“且慢。”贾琏摩挲着下巴,将贾赦的性子想了一想,只觉得贾赦见钱眼开,听说有贾母私房在这边,就立时跟着他过来;若连连搜了五六间还见不到钱财,贾赦 必定会心浮气躁、暴跳如雷追着他打,到时候他只顾着从贾赦手下逃命,哪里还有功夫去管其他屋子的事。如此,也就给了金彩两口子将贾母的私房转移的机会。
金彩两口子看守贾家老宅多年,他们二人若将钱财转移开,他一准绞尽脑汁,也猜不到他们能将钱财藏在哪个地方。因此,他需要分秒必争,先把贾赦稳住。
“何处最阴凉通风?”贾琏问,贾母的品味是有目共睹的,虽年老了,喜欢些庸俗的虚热闹,到底是簪缨之族出来的贵女,她的私藏中,必定有些价值连城的古玩字画,那些字画不是寻常之物,收藏之处,要求甚高。
哗啦一声,金彩已经将正房的门打开了,一颗心七上八下地堆笑道:“这院子里建造时,就是拿来做库房的,哪间屋子都干燥得很。”
“并未问你干燥不干燥,你且将各个屋子里装的是什么说一说。”贾琏将眼睛盯在两座小楼中西边那一座上,推敲着那小楼的阴面,是个存放古玩字画的上等地方。
“回二爷,各屋子里,装的都是家具物什,最最值钱的,就是几架先老太太陪嫁过来的大床。可那床不知放了多少年,怕如今也不值个什么。再有其他的,往年都运回……京城去了。”金彩家的看贾琏一直往西小楼看,脸色不禁煞白,不解这么多屋子,贾琏怎一眼就盯上了小楼。
“这老宅里若来人,都是为了要紧的事,匆匆住上两日便又走了,对屋子里的桌椅案几并不挑剔。如此,那小厮们见来人收拾东西时,只管拣到近处去搬,必不情愿去高处费劲搬东西。如此,那高处就安全了。”贾琏示意贾赦向西小楼阴面去看。
贾赦原觉得就算是几十间屋子,总归不用他搬东西,叫人一一将屋子里没用的桌椅搬出来瞧瞧就是,此时被贾琏这么一指引,当下也指向西小楼道:“先瞧瞧那楼里的东西再说。”当先迈步向那边去。
金彩方才还镇定,此时有些慌张道:“大老爷,那楼里堆着的都是些……”
“不必多说,拿着账册一一对照就是。”贾琏抿嘴一笑,一双桃花眼波光潋滟,因他一眼,深秋里刮出一股莫名的春风。
这春风却叫金彩夫妇噤若寒蝉。
小楼上悬着的匾额因是昔年贾家先祖亲笔所提,已经被摘下来藏在库中,该是匾额的地方,只剩下一片灰白。
催着金彩夫妇开了小楼后,贾琏忙用帕子遮住口鼻,果然旭日升起,晨曦照入小楼,可见空中漂浮着的无数飞尘。
“给我搬!”贾赦打了个喷嚏,疑惑地向堆满了杂物的小楼里看:在这些破烂家具之下,果然藏着珍宝?
金彩家的不禁发起抖来,金彩虽沉稳一些,此时也哭丧着脸。
他们两口子本就老实巴交,这么一委屈,就如被豪强欺辱的佃农。
贾赦并不向里头去,贾琏也站在门边,示意赵天梁兄弟等人去搬。
见几人才搬了几下,就累得气喘吁吁,贾琏的眸子一暗,心恨身边的小厮个个唇红齿白,关键时刻,却派不上用场。
“在阳面搬出一条路来,能通向阴面就好,不必将阳面的东西全搬出来。”贾琏道。
贾赦疑惑贾琏怎知道东西在阴面,虽疑惑,但他可不管贾琏说什么,只求能尽快地找出贾母的私房就好。
“……二爷,这事,老太太若知道了,定然会生大老爷、二爷的气。”金彩再也撑不住了,弓着身子,两只手交握在胸前。
贾赦心中一喜,果然贾母有东西藏在这边,当下拍着贾琏的肩膀道:“我儿果然长进了。”
“多谢老爷夸奖。若是老太太知道了,她也没地声张。我们爷两再不好,也不会落到个当街发卖的下场。说来,鸳鸯姐姐素日里那般待我,我这心里,当真不忍心看她被拉出去发卖。”贾琏气定神闲地道。
金彩夫妇二人膝下一软,当即跪下磕头道:“大老爷、二爷,你们一个是长子一个是长孙,老太太的东西,将来少不得都是你们的。何苦急赶着拿了去,叫老太太心里不喜。”
“早两日你说这话,老爷我还信,今日断然不会信了。”贾赦转过身去,又催促人赶紧去搬,见在贾琏指点下,几个机灵的小厮已经找到门路,将小楼一层阳面的桌椅案几屏风等移开,挪出了一条直通二楼的“羊肠小道”,心下甚是欢喜,当即领着人一路磨蹭着桌椅,向二楼去。
金彩连连磕头道:“求二爷给小的留条活路,若老太太知道了,我们一家老小定会被发卖出去。”
“你不说,我不说,大老爷不说,老太太怎会知道?”贾琏背着两只手,心知自己已经把贾赦拿下了。
“二爷,老太太若要东西,小的们拿不出来,她怎会不知?”
“只是鸳鸯姐姐自从就成了咱们的人,老爷万万不可打她的主意,以免打草惊蛇。”
“若要,你捎信给我,我将东西给你送来就是。咱们联手,老太太一个深宅老妇,能知道什么?还请金大叔、金大婶送信给鸳鸯姐姐,叫她多照应着我们这不讨老 太太欢心的大房。”贾琏话不多说,料定金彩两口子再忠心,也不敢将儿女的生死不放在心上,又听小楼后噼里啪啦的声音,心知定是贾赦不耐烦看着小厮们一样样 搬东西,于是就叫人将碍事的木器从窗户丢了下来。贾琏由着金彩两口子商议去,上了楼,将方才与金彩夫妇所说的话,又跟贾赦说了一通。
“我儿果然出息了,上阵父子兵,有我儿在,那上房让给二房就是。”贾赦心不在焉地道,眼睛死死地盯着一角从破条案下露出来的樟木箱子。
“孽障,将你老子想成什么人了!”贾赦当真记不得鸳鸯是哪个,见两个极其名贵的大木箱子露出来了,立时将闲杂人打发出去,扑到箱子前一看端倪
4虎父犬子
旭日冉冉升起,雾气彻底散去,从小楼往下看,只望见碎了一地的桌椅残骸。
贾琏嫌弃箱子上蛛网、灰絮太多,远远地站着,并不靠近。
贾赦费劲地去推箱子盖上压着的红酸枝太师椅,推了半日,见那太师椅纹丝不动,终于想起还有个儿子在,转头骂道:“看你老子累死累活,也不知搭把手。”
贾琏瞧见金彩两口子期期艾艾地上来了,依旧遮着口鼻,挥手示意他们二人去帮着贾赦。
金彩两口子见事已至此,只得听贾琏的,帮着贾赦推太师椅的时候,不忘问:“二爷怎知道老太太在这地藏了东西。”
“大老爷神机妙算,二爷我不过是听大老爷的吩咐罢了。”
金彩抿了抿嘴,当下又去看贾赦。
贾赦此时只顾着瞧一瞧箱子里有什么,不曾将金彩与贾琏的话听进去,将杂物一一推开后,瞧着紫檀木箱子三四个,黄檀木箱子三四个,另外还有香樟木、乌木箱子彻底露了出来,素日里浑浊不清的眸子亮得吓人。
贾赦看着箱子上的锁,又去瞅金彩。
“这钥匙,小的可没有。”金彩道。
“老爷,砸了吧。”贾琏递给贾赦一根乌木椅子腿,椅子腿上雕刻着的图腾,记载着这椅子曾经的辉煌,也见证着它如今的落魄。
贾赦只顾着去想箱子里有什么,急切之下,竟想不起叫贾琏来砸,拿着椅子腿用力地在锁上砸了七八下,见那锁纹丝不动,待要向箱子上踹去,又唯恐踹坏了里头的东西。
“金大叔去砸。”贾琏道。
金彩万般不情愿,也只得在屋子里找了一截结实的腿子向铜锁上砸去,连夯了十几下,终于箱子上的铜锁掉到了地上。
贾赦赶紧推开金彩扑上去,箱子打开后,又见里头整齐地摆着大大小小的箱子匣子,快速地挑中一个匣子打开,匣子打开后,里头的放着一柄纸扇,闻着扇子上的墨香,将手在衣襟上反复擦了擦,终归不舍得将扇子拿出来。
“好个老太太,知道她儿子就好这一口,还将好东西都藏起来。”贾赦不甘心地道。
贾琏心知这那年头的人虚伪得很,什么嫡出庶出、什么过继,当着人面压根瞧不出来,大家伙都是亲亲热热的,只有背后说闲话或者挑刺的时候,才会提起出身,是以,他也不清楚贾赦到底是过继到贾母膝下还是庶出的,听贾赦理直气壮地埋怨贾母,他想,过继、庶出与否已经不重要了,权利与义务缠在一起,就算贾赦是庶出或者过继的,他已经将为人子该进的孝进了,哪怕被抢了荣禧堂,也只是敢怒不敢言。在这对母子的关系中,理亏的始终都是贾母。
这么想着,贾琏觉得贾赦抱怨得十分在理。
“琏儿,你瞧这东西值个多少?”贾赦放下字画,琢磨着这樟木箱子里当都是这样的字画,心知那些东西弄脏了,就掉价了,就叫金彩砸了个紫檀木箱子,从箱子里拿出一个装在匣子里用软绢包裹住的琉璃盘,就递给贾琏看。
贾琏接过琉璃盘,看那琉璃远比不得眼下贾家家中用的玻璃等器皿纯净,且式样古朴得有些粗鄙,当下道:“越是朴拙的东西,越有可能是古物。这琉璃兴许是唐朝产的也不一定。”
贾琏的话牛头不对马嘴,但贾赦听了大喜,又开了几个匣子,见匣子中不是放着金瓶,就是摆着玉像,个个块头虽小,却做工极细致,俱是他或不曾见过或见过却不能把玩的罕见之物,望见一金丝檀木匣子里盛着拳头大东珠两枚,当下颇有些慈父之风地对贾琏叹道:“上次见到这个,还是在你曾祖母房里。难怪你曾祖母去后,这些个东西都不见了,我还当陪葬在你曾祖母棺材里了呢。”
贾琏从贾赦手上接过东珠,拿在手里,看贾赦的指印清晰地印在上头,下意识地拿着帕子去擦。
贾赦这两个月里,总觉得琏二对他有些爱答不理,为这,离开贾母跟前后,他训斥了贾琏无数次,可在这心花怒放时再看贾琏,就觉他的不理不睬就像是宠辱不惊,甚有他当年的风范,当下又开了一只匣子,不等看见匣子里是什么,先被一片金光耀花了眼,待擦了眼泪细看后,又诧异道:“史家的东西,怎也在这里头了?”
贾琏探头去看,认不得贾赦手上那镶嵌着各色珠玉、金灿灿的东西是个什么,只瞧着上头用金丝玉叶蟠绕成松柏,松柏之下,又有些宝石堆成的白鹤、梅花鹿、乌龟,瞧着像是件摆设,却又不知这媚而不俗的摆设到底要摆在何处。
“老爷没看错?金大叔,这箱子是什么时候送来的?”贾琏问。
金彩一家的生死此时全握在贾赦父子手中,当下磕磕巴巴地道:“史家老侯爷殡天后不久,老太太的人随着史家人来金陵安葬史家老侯爷的时候送来的。”
“我道是什么,原来是这么回事。”贾赦小心翼翼地将东西放回匣子内。
“到底是怎么回事,还请父亲给儿子说一说。”贾琏道。
“不过是史家舅老太爷没了,史家三兄弟争爵位,老太太顺手帮了芸儿他爹一把。”贾赦兴致大好地回了贾琏的话。
贾琏先不解,随后恍然大悟,难怪贾母那般疼爱史湘云却对史家另外两兄弟房里的姑娘不闻不问,原来是史湘云父亲活着的时候,就跟贾母有“生意”来往,也难怪史鼎、史鼐两兄弟跟贾母疏远得很,必定是史家三兄弟争家产,叫贾母这渔翁得了利,怎么说,贾母在外代表的都是荣国府,王熙凤借着贾琏的印鉴赚上几千两黑心钱,比之贾母以荣国府的身份插手到史家兄弟争爵位争家产的事中,当真是小巫见大巫,高下立见。
贾赦只管两眼冒光地盯着眼前的金银,哪管这些金银是从哪里来的,及至望见箱子底下,铺着一层层金砖,恨不得一头扎进去再不出来,良久醒悟到金彩两口子还在,乐不可支地坐在箱子上,摩挲着一枚玉笏道:“琏儿,这些个东西,咱们如何运回家去?”
金彩夫妇二人哭丧着脸,巴巴地看向贾琏。
贾琏道:“运回家里,白着了人眼,惊动了老太太,老太太一准会闹着讨回去。倒不如,老爷想法子在金陵多呆上些时日,叫个亲信回京城悄悄地买所宅子,叫谁都不许声张。待回去的时候,咱们再悄悄地把东西带上。京里老太太太看咱们迟迟不回去,以为老爷为荣禧堂的事在赌气,为安抚住老爷,指不定还要送老爷些好东西呢。”看贾赦理所当然地将所有全看成他所有,似乎没有要跟他分的念头,贾琏心道:这些都是他的,暂时叫贾赦拿去过过眼瘾。
说来,贾琏见识虽小,却也知道,宁荣二府就跟天朝当官的一样,没一家是靠着庄子、田地度日的,那些不过是些锦上添花的零头,就连贾赦、贾政的那些个俸禄、冰炭敬,也可忽略不计。真正养活宁荣二府的,是那些不能跟旁人明说的“灰色收入”。
那些数目庞大的“灰色收入”,在贾母偏心地叫贾政一房住到荣国府荣禧堂的时候,就已经源源不断地流向了贾家二房——在外人眼中,贾家二房虽名不正言不顺,但住在荣禧堂掌握荣国府大小事务,若有事,自然要求到正房去。
等以后贾政的官越做越大、贾元春又“出息”了,这事会越演越烈。大房盯着干着急也没用。
贾琏对那些“灰色收入”敬谢不敏,想想也知道就是那些“灰色收入”把贾家跟其他三家缠在一起,才会落到一损俱损的地步。因此,他想在眼下花上十分的力气,将那些虽微不足道但又光明正大的收入纳入囊中。
贾赦连连称赞贾琏出息了,因是亲父子,理所当然地觉得贾琏的就是他的,压根没往分赃一事上想,点头道:“我儿说的有理,老太太藏了这么些东西在这,就连老太爷怕也不知道。只怕这些东西的来历,老太太也不敢跟人明说呢。”
似乎这么一说,他偷走贾母私房的事,就天经地义了。
“父亲,儿子想在金陵奔走一番,先将田地、屋子、铺子拿到手上,如此,少不得需花费些银钱。”贾琏道。
贾赦才因贾琏机灵得了那么些钱财,当下大度道:“我与你说你做的那些都是无用功,你偏不听。京城里来一封信,你做的那些事就功亏一篑了。罢了,小孩儿家年少轻狂一些总是有的,回头要多少,我兑给你。”
“多谢老爷。”贾琏看贾赦人逢喜事、兴致大好,又得寸进尺道:“老爷不如给老太太、二叔去信时,再提一句你来金陵路上遇到一故交,那故交称老太爷在世时,曾与他提过儿子与他家孙女的亲事。老爷不敢叫老太爷背负背信弃义的名声,只等着出了孝,再正经地跟那家提亲求娶。”
贾赦诧异道:“你这混人,又说得是什么话?莫非来金陵路上,你瞧见了谁家女儿?”
“老爷,老太爷尸骨未寒,儿子怎会做那糊涂事,只是不忿二房放出过了孝期,就叫儿子与王家凤姑娘完婚的话。”贾琏眼前浮现出一个妖娆少女,须臾,那少女的身影又被她身后一连串的算计压倒。
“王家凤姑娘?可是小时来府上与你兄弟几个一同戏耍的那位?瞧着很是爽利,模样儿也好,你不喜欢?”贾赦疑惑了。
他有这反应也在情理之中,虽他没点头,但多少年来,时不时总有个人拿着贾琏、王熙凤玩笑几句,潜移默化下,他打量着王熙凤家世、容貌、性情都不错,便也不反对这事。可若当真提起这亲事,他也纳闷什么时候就定下来了。
“老爷,儿子宁可娶个无颜女,替老爷把老爷的荣禧堂、荣国府主子的脸面争回来,也不能娶那王家姑娘。”贾琏当下又将自己娶王熙凤对他们大房百害而无一利的事细细说了一说。
金彩夫妇二人先瞠目结舌,后钦佩不已,虽离开京城久了,但年年也能听到些京城贾家的消息。二人俱想:看来老太太、二太太都小瞧了琏二爷。
贾赦原不曾往这一层上想,此时细思恐极下,连连叹道:“险些着了二房那毒妇的道了。”
“亏得老太爷死了,”贾琏在心里冲贾代善的牌位一鞠躬,“眼下还不能议亲事,这事还有扳回一局的余地。”
“可老太太若追问,那故交是谁呢?”贾赦思量着其他几口箱子里,又装的是些什么。
“便说那故交听说老爷被挤兑到府上旮旯角落里住着,又反悔了。老爷不肯叫老太爷旧日的朋友背上背信弃义的名声,不肯将那位故交的名字说出来。”贾琏道。
贾赦听了连连点头,自夸道:“果然是虎父无犬子。”当下得意非常。
贾琏微微挑眉,心觉并非他口舌伶俐能寥寥几句就说服贾赦,实际上是贾赦压根对贾琏的亲事并不看重,才会由着他说怎样就怎样。
咕咕地两声叫声传来,贾琏看贾赦肚子饿了,才要劝说他回房吃饭,又觉贾赦若离开了,必定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地以为他趁机偷藏了什么,说道:“老爷且在这等一等,儿子去给老爷端饭菜来。”
5街头偶遇
贾赦从来不知他这儿子竟然这么贴心,在堆满了残破桌椅的小楼中草草吃了饭,苦熬到半夜,叫金彩两口子将老宅的闲杂人等支开,调来心腹,小心翼翼地将十几口箱子搬去他房中,未免有“漏网之鱼”,又打定主意将剩下的屋子都翻个遍。
待十几口箱子搬到房中后,贾赦叫贾琏留在房中,将其他人都攘出去,拿着铜烛台亲自将箱子上的铜锁一一砸开。
见有两箱子字画,三箱子金银锭子,其他箱子里,多是或从史家或从贾家先老太太手上得来的珍玩异宝,寥寥几箱子,比贾家库房里成堆的绫罗绸缎不知贵上了多少倍。
贾琏打了个哈欠,除了金银,他对旁的一窍不通,就连贾赦兴致勃勃地拉着他看什么大家的丹青,也打不起精神来。
贾琏看贾赦还在兴头上,猜着贾赦今晚上是不想睡了,当即道:“老爷且支给儿子一二千两银子叫儿子拿去打点人,免得儿子明儿个过来,又打搅了老爷的清梦。”
贾赦此时不将一二千两银子放在心上,因着贾琏才得了这些东西,又大方地多给了他两千两的银票,甚至极为贴心地道:“我儿若上了火,只管悄悄地叫人弄了女人耍,千万莫憋坏了自己。没得叫京城里老二一家吃香的喝辣的,咱们爷们在金陵里受苦。”
贾琏忍不住在心里掐算贾代善过世到底有几日了,忙道:“父亲莫糊涂,眼下老太太恨不得抓咱们的把柄,叫咱们乖乖地认了她干下的那些偏心事呢。”
贾赦想想也觉有道理,知母莫若子,他也明白,贾母做下这对圣旨阳奉阴违的事,定然会先给他些好处堵住他的嘴,再拿捏他的短处,叫他有冤没处申,于是越发发了狠,很是财大气粗地对贾琏道:“琏儿只管出去办事,要银子有的是。便是无用功,也要叫老太太跟二房的毒妇心里不痛快。”
“老爷,给老太太、二叔的信呢?老爷不如如今就写了,后头几日,就叫儿子出面见人,老爷只管歇在房中称病。”贾琏道。
贾琏这话正合了贾赦的心意,他原本就想称病好将这老宅掘地三尺,当下恋恋不舍地离了眼前的财宝,随着贾琏去书案边,依着贾琏的口授,在给贾母的信中,写下自己身染风寒,不能立时回京尽孝并琏二的亲事已经有了着落等话。
“儿子不打搅父亲歇着了,也请父亲早些安置了吧。”贾琏接过贾赦的书信,揣在怀中,躬身退到门边,将门窗关上时,又听到些翻动声,嘲讽地一笑,人向外来,见昨晚上就没睡好的金彩两口子并赵天梁、赵天栋都等着他呢,先对赵天栋低声道:“二哥先回去歇着,明儿个一早把老爷的家书送回京去,回去老太太若问,就说大老爷太过悲切,染上了风寒,怕是不能好了。我怕吓着大老爷,听大夫说了后,还瞒着大老爷呢,恳请老太太叫大太太领着二姑娘来见老爷最后一面。”
赵天栋睁大牛铃一般的眼睛,咋舌道:“二爷……”怎么能空口说白话,咒贾赦时日不多呢。
“怕个什么,出了事有我呢。若是老太太、二太太多问了几句,你的嘴里就吐出什么不该说的……”贾琏微微眯眼,有道是远交近攻,他无权无势,进了京城,只能由着与四王八公交好的贾母等人揉圆捏扁,留在金陵暗交高人,才是制胜之道,因此他万万不可在此时回京。
赵天栋听出贾琏威胁的意思,立刻拍着胸脯道:“二爷这话算什么意思?咱们虽不是一母同胞,但都是吃一个奶长大的,除了个主仆名分,二爷素日里待兄弟们比亲兄弟还亲上两分,这点子事,小的一准给二爷办好了。”
“那就多谢二哥了,还请二哥务必要把老爷命不久矣的事宣扬出去。梁大哥多拿些银子给二哥。”贾琏道。
“哎。”
赵天栋走后,贾琏又向自己住着的西小院去,路上问赵天梁:“这府上的动静,可传到珍大哥那边了?”
赵天梁笑道:“薛家大爷原约了二爷说话,见二爷辞了,就去寻珍大爷、蓉哥儿、蔷哥儿去了。想来他们在那边吃酒听戏,还怕动静传到咱们这边呢。”
“这就好。”贾琏一回头,看金彩夫妇还跟着,就道:“金大叔、金大婶且回去歇着吧,明儿个还有事请教。”
金彩夫妇瞧出贾赦是只盯着那几箱子东西就万事不管的人,是以战战兢兢地紧跟着贾琏,等着他吩咐,此时虽不知贾琏要请教什么,但赶紧答应了一声是。
贾琏回房,先在书案前坐了一坐,将自己想大富大贵又不甘心抄家该如何细细想了一通,听见细碎的脚步声,抬头见几个唇红齿白的小厮端着脸盆进来,不由地向那菊花屏风望去,半天遮住自己的眼,琢磨着这几个实在不中用,赵天梁、赵天栋兄弟也算不得身形高大,他该去哪里寻几个满身腱子肉的壮汉来撑门面?
“爷,该梳洗了。”小厮一开口,当即露出一口细碎的糯米白牙。
贾琏嗯了一声,站起身来,由着小厮伺候着宽衣、梳洗,待躺在床上,才去琢磨他穿过来前,贾琏有通房没有,若有,须得趁早打发了,若没有,那就更好,他用这“清白身子”,兴许能补足才学不足、父亲无能的短板,觅得个好泰山,若有个好岳父,中等偏上的美女也能倾国倾城。
一夜无话,第二日一早,贾琏又穿了一身皓白袍子,将塞着玉石的湛蓝香囊挂在腰上,听赵天梁说赵天栋天不亮就带着人出发了,又听说金彩两口子在门外等着呢,就叫金彩两口子进门来。
金彩两口子老实巴交的不等贾琏说话,就好似被人欺侮一般红了眼眶。
“金大叔、金大婶,我想要些身强体壮的壮汉、婆子,不知哪里寻得到?”贾琏问,首要的,他缺少的就是人手,老宅里的人本就不多,一大半还是贾赦的人,先寻到手下,是迫在眉睫的事。
“琏二爷要买人?据小的看,与其寻那些媒婆、人牙子买人,不如去信叫老太太、太太们派了人来,家生的,总比外头来的可靠。”金彩说道。
贾琏道:“是可靠,可是那是对老太太、二老爷、二太太可靠。金大叔莫非到眼下还装糊涂,不知道贾家里头大房、二房势不两立?”
“二爷,一家人,说势不两立,太伤情分了。”金彩嗫嚅道,眼皮子跳个不停,斟酌着如今再给贾母送信,禀明实情,不知来不来得及。
“罢了,金大叔且带着我去家中的庄子上转转,虽要守孝,但若荒废了祖宗留下的产业,也大逆不道的很。金大婶也跟着同去,家里老爷怕还要去库房转转,交代其他人避让开,免得冲撞了老爷。”贾琏起身,对着穿衣镜照了一照,因此时这皮囊还年轻,容貌有些女气,惹得贾琏频频蹙眉,恨不得立时将这脸庞掐得棱角分明。
“走吧。”贾琏丝毫不容金彩夫妇推辞地向外去,路上看金彩夫妇犹犹豫豫,轻笑道:“金大叔莫不是想给老太太送信告发我们?只管去就是,瞧着老太太连自己的箱子上一块木屑都看不见,她到底会拿谁撒气?”
“二爷,小的哪里敢给老太太送信。”金彩一凛,忙与妻子先去安排车马,又叫人去庄子、铺子等处送信。
贾琏出了门,翻身上了马,听见马儿打了个响鼻,在它头上一摸,待赵天梁、全福、全禧、全禄、全寿五个小厮并朱龙、尤敢、李平、曹志锐、曹志坚、曹志成六个随从跟上,便随着金彩先向城中铺子里去。
贾琏里头一身白衣,外头罩着件雪青披风,虽棱角还不分明,却俨然是众人眼中的美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