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贾琏握着王熙凤的手冷笑道:“平日里我说你糊涂,你还嘴硬不认。今儿的事就是实证!便是真是她不小心抓破了你的手,也该早些叫你上药才是。要知道人的指甲都是毒的,她活了这么大把年纪能不知道?分明是怪你发落了林之孝家的,带累她没脸,你还在这里蘀她讲话。瞧瞧你自己的手罢。”王熙凤装个叹息的样子,把头低了下去,接机掩去了嘴角的笑意。

贾琏这个反应倒是不枉王熙凤一番心血。虽然王夫人平日为人城府颇深,轻易不肯动怒,装惯了菩萨,奈何王熙凤挑的时机刁钻。王熙凤看准王夫人久病,她丈夫贾政不过虚应事故,少有慰安;她女儿元春又在宫里当女史,等闲见不着面;王夫人最引以为傲的长子贾珠早夭,儿媳李纨又是个绵里针,所以心情自然不能好,几番夹攻下来,便失了态,将王熙凤的手也抓破了。王熙凤更是顺水推船,故意不肯回去上药,直叫伤口都红肿了,好在贾琏跟前诉苦,也好叫贾琏对贾政,王夫人这一支更生意见。他日她行起事来,不怕贾琏不尽心尽力的帮衬。

王熙凤低了头掩去嘴角的笑意,半刻才道:“二爷这么讲,我竟是无话可答。”说了,叹息一声。贾琏揽过王熙凤的肩道:“罢了,你认清她的人就好。你如今伺候好老祖宗,大太太,再早些给老太太添个重孙儿,她一个婶子还能把你怎么样?”听着这话,王熙凤脸上一红,扭过头去不声响了。贾琏见她这样,笑道:“你脸红什么?”王熙凤啐道:“你也不怕羞。”贾琏就笑道:“这有什么好羞的,自家夫妇,你这样扭手扭脚的,倒像是新媳妇。”说了就拉着王熙凤一同安寝,枕席之间免不了一番缠绵。

到得第二天,王熙凤起床时就觉着有些不舒服,头晕腰酸,小肚子也有些往下坠的感觉。这一世她虽是新媳妇,可从前到底是生养过,暗地一算自己月事,竟是迟了几日,心内就有些欢喜。想从前为着她没能生个儿子,别说贾琏用这个做借口打了多少饥荒,便是她自己,也是心内不安。只望着这一世,老天保佑,好叫她一举得男才好。王熙凤虽有这个疑心,到底碍着新媳妇的身份,不好就叫大夫的,怕叫人觉得她轻狂,只得梳妆打扮了,先往邢夫人处请安。

却说邢夫人也不是个铁石心肠,这些日子来,王熙凤为她几番谋划,使得她在贾母跟前得了笑脸,邢夫人自是记得王熙凤的好处。这回看她来迟了,不独不撩脸子,反拉着王熙凤的手道:“我的儿,你的脸色不大好,可是哪里不爽?别仗着自己年轻就胡乱施为,折腾出病来,苦的还是你自己。”这一拉手,才知道王熙凤的手伤了,不免就要问。

只为邢夫人同王夫人两个是妯娌,从前颇多积怨,若是把实情说了她知道,只怕她第一个过去就问王夫人的不是。传在贾母那里,不喜邢夫人是一定的,只怕要疑心着自己从中挑拨,所以王熙凤哪里肯讲,只笑说自己不小心,邢夫人虽有疑惑,倒是疑心着是贾琏为难了王熙凤。在邢夫人看来,那个那个对自己爱答不理的继子可是远比不上王熙凤这个知疼着热的好媳妇,也就生下了心,日后寻着机缘对着贾赦讲了。

只说王熙凤同邢夫人去贾母处请完安回来,邢夫人自回住处。王熙凤也要回房料理家事。这一路上要回话的婆子媳妇们接了王熙凤,簇拥着她往回走。那些媳妇婆子看看着王熙凤十分得贾母喜欢,如今又管家,不免就跟着奉承,一路走来,还没到王熙凤住处呢,就见拐弯的路角站着一个妇人,发髻毛毛的,脸上黄黄的,眼圈儿都肿着,手上还拉着个五六岁的男孩子,看着王熙凤等人过来,拖着那孩子就往王熙凤面前跑,待得到了王熙凤脚前,当着众人的面儿就跪了下去,哭道:“二奶奶高抬贵手。我知道我错了。都是我糊涂油脂蒙了心,贪图些许东西。如今太太说我是祸头子,要撵我出去。二奶奶,我是死了丈夫的人,还有个儿子要养,好容易进府当差,这孩子还能有个安身立命之处,要是撵了我出去,可叫我们娘儿怎么活。”说了,按着那个男孩子就给王熙凤叩头。那孩子到底还小,哪里经得起这样的惊吓,挣扎着就哭。

王熙凤毫无防备,倒是吓了一跳,脚下往后就退,一下没站稳,就要跌倒,还是跟在她身后的顺儿丰儿两个见机得快,双双向前把个王熙凤扶住了。王熙凤正愁没由头请太医,看着这样,灵机一动,借机就闭着眼靠在丰儿身上不做声。顺儿忙问:“奶奶,你怎么样了,可吓着没有?”王熙凤轻声道:“不知道怎么,我只觉得心口狂跳,眼前发晕,腰也有些酸痛。”

那些媳妇婆子们先也叫常家媳妇吓了一跳,再看王熙凤脸色都不对了,一个个忙去拉扯,口中骂道:“你个不知羞的,自己偷了主人家东西,二奶奶轻放了你,你原该感恩才是,便是撵你出去也是该着的,你看着往年叫撵出去的人,哪个像你这般,跑来又哭又闹的?你看着二奶奶好性儿就来胡缠。仔细惊了二奶奶,到时再加你一层罪!”

顺儿已然道:“好奶奶们,休和她纠缠了,快将她扯到一边儿去,平儿你扶二奶奶回房。我去回老太太。”说了,提起裙子向回跑,转眼来在贾母房前。她虽心慌,也知道规矩不可乱,贾母的屋子不是她一个丫鬟随意进得的,就扯着贾母房前的一个小丫鬟道:“好姑娘,劳你进去通告一声老太太,就说二奶奶回房时那常家媳妇忽然冲了出来,把二奶奶给惊着了,如今连站也站不住了。求老太太快个大夫来。”

顺儿扯着的正是鸳鸯。鸳鸯也是个伶俐的,知道老太太喜欢琏二奶奶这个孙媳妇,再者琏二奶奶待着她们这些小丫头也和悦,听着顺儿这样讲就道:“姐姐别急。我这就去请金铃姐姐出来。”正好贾母在里头也听着外头的动静,打发了金铃出来看,顺儿就扯着她又把话说了回,金铃就冷笑道:“好大胆的东西!真是不怕死了,连主子也敢冲撞了,敢明儿可就敢造反了。你等着,我回老太太去。”说了转身进房,就把顺儿的话说了。

贾母听着金铃的回话,她是老人,自己生育了两子一女,又看着孙儿辈的,重孙儿辈的一个个生出来,女人家的事什么是她不明白的?这一听就知道了,别是王熙凤有身子了,她年轻自己不知道,叫那常家媳妇一吓,就动了胎气。王熙凤那还罢了,她肚里那个却是重孙子,贾母自然不看重,忙道:“你快舀着我的片子去太医院的王太医来,请他好好给凤丫头瞧病。”说了又叫顺儿进来,安抚道:“好孩子,我知道你忠心,快回去服侍你们奶奶,叫她好好躺着别动,也别害怕,太医一会子就来。只要你们奶奶平安了,我就记得你的好处。”顺儿谢了贾母恩典,磕头退了出去。

贾母看着顺儿出去了,脸上就不大好看,她是成了精的老人,常家媳妇忽然就跑在王熙凤跟前,其间的弊病她怎么能瞧不出来?常言道,一错不二罚,常家媳妇原也处置过的,怎么忽然又要撵出去?她的错便是该撵出去,这话儿发下以后,就该立时把人带了走的,怎么就能就她跑到了凤丫头跟前去?其间自然是有人做的手脚,这人除了她还能有谁!凤丫头有没有胎还是未知之数,想来也不是冲着胎去的,只怕是怀恨凤丫头叫她没脸,故意叫凤丫头难堪。就是存了这个心也是不该!

因是贾母叫王熙凤处理家事的,所以这一番动作,贾母很难不理解成也是冲着她去的,心里怎么能喜欢了,脸色越发的沉了,耐了耐心头的火,向着身旁的丫头道:“你去同我给你们太太传话,把那个常家媳妇给我捆了,把嘴堵了,扔在二门上!不许给她松绑,不许给她吃喝。凤丫头没什么还罢了,凤丫头要是叫她吓着了,我揭她的皮!”

作者有话要说:我昨晚刷到1点啊,1点啊,楞是没刷进来。我无话可讲了。

88惊失策

贾母听顺儿说着王熙凤病症,她是老年妇人,什么女人家的事不懂,立时便疑心到王熙凤动了胎气上去,这可是长房的嫡长孙,贾母自然看重,忙舀了自己的片子命去太医院请来惯的王太医。

王太医看着荣国府太夫人的片子到了太医院,只以为是贾母不舒服,这人老了,身子不健旺,三灾六难的也是常事,所以不以为意,拎了药箱子就到了荣国府。才进府门,就见个二十来岁的青年带了两个小厮急匆匆迎过来。王太医见那青年生得面如傅粉,眼含桃花,身量风流,十分俊俏,认得正是贾琏。

原是贾母既疑心王熙凤那是有了身孕,又看她唬得可怜,怕出什么事儿,就打发了人从外头将贾琏叫了回来,果然贾琏见王熙凤唬得面青唇白,拉着他袖子泪汪汪的模样儿十分可怜,也有些着急,把在王熙凤房里伺候的郑雪娥,傅绿云,并丫鬟婆子们个个骂遍。又听着王太医已然进了府,怕王太医走错了路去了贾母那里,亲自接了出来。

因贾琏身上捐着五品同知的官位,他一个太医院的太医是从五品,还低着一级,忙拱手笑道:“原来是贾同知贾大人,不知急召下官前来,可是太夫人哪里不爽快了?”贾琏不及同王太医客套,拉了他的手道:“王太医,是内子叫个贱婢唬着了,如今头晕眼花,躺床上起不来身,只请大人费心。”说了就引着王太医往住处去了。

却说郑雪娥同傅绿云两个听着二奶奶叫个仆妇惊吓了,为着在贾琏王熙凤夫妇跟前卖好,都在屋里伺候,看见贾琏带进个男人来,忙着走避。贾琏就道:“这个是王太医,你们不用闪躲。”说了就引着王太医进了卧房,带在王熙凤床前。平儿早将床帐放了下来,见贾琏进来,先给贾琏行礼。贾琏就道:“这个时候还拘什么礼,还不请王太医坐了好给你们奶奶请脉。“

平儿答应了,取个锦凳搁在床前,又从床帐里取了王熙凤的一只春纤玉手来,褪去指环镯子,搁在小枕头上,上头遮了帕子,这才退在一旁。王太医调了调息,方伸手按在王熙凤右手脉上,凝神片刻,便请换左手,又如此诊了回,便向立在一旁的平儿笑问:“敢问姑娘,奶奶平日天葵如何?”

平儿到底是个姑娘家,听着这话脸上一红,还是一旁的贾琏听着问月事,倒是有些猜出来了,忙上前道:“扭扭捏捏的做什么?大夫问话,有什么好害羞的,还不快讲。”平儿这才红着脸道:“我们奶奶的天葵倒是准的,不过这个月倒像是迟了几日。”

王太医就扭了脸向着贾琏笑道:“贾大人,请借一步说话。”贾琏看着王太医问王熙凤月事,如今又满脸是笑的样子,也猜着几分,忙向着郑雪娥,傅绿云等道:“好生伺候你们奶奶。”说着就跟了出去。

到得外间王太医就笑道:“下官可是要恭喜贾大人了。尊夫人这是喜脉,不过日子极浅,做胎不过月余,尊夫人先天又足,本也没这么容易显了孕相,只是今儿受了惊,所以就显了出来。好在母体健旺,还不妨事,贾大人若是不放心,下官开个方子给尊夫人调理调理便是。”

贾琏昨儿晚上才同王熙凤讲要早些生个儿子,这回听着王熙凤有了身孕,一下惊喜过甚,只是呵呵而笑,过得一会,才向着王太医一揖到地,连声道:“多谢,多谢。”王太医忙扶着贾琏道:“不敢,不敢。只是贾大人,恕下官直言,这坐胎初期最忌房事,日后还要节制的好。”

便是脸皮厚如贾琏听了这话也脸红了,一面请王太医开下药方来,一面遣了顺儿去同贾母报喜;又叫旺儿去贾赦邢夫人处报喜。却说王熙凤躺在床上把帐子掀开一点子,偷看贾琏,却见他搓手站在门前,脸上都是喜色,心里一时不辨什么滋味。

贾母虽早猜着了王熙凤怕是有喜了,可亲耳听太医证实了,也是十分欢喜,才说要去看看王熙凤,就听得金铃进来说,二太太来了。

原来常家媳妇跑了去寻王熙凤,果然是王夫人的计谋。说起来王夫人和王熙凤不愧是姑侄,一样都是“卧榻之侧,岂容他人安睡”的性子。她嫁来荣国府二十来年,为了收拢住贾政,先是设计打发了贾政两个房里人。在后来的日子里,但凡贾政多瞧了哪个丫鬟几眼,王夫人悄没声的就打发了,手上也不是没沾染过人命,那些阴暗之事,不少是在林之孝家的手上过的。所以昨儿叫王熙凤阴阴阳阳的话一暗示,王夫人的心病就犯了,只以为林之孝家的怀恨自己不拉她一把,在王熙凤跟前漏了些不该说的话,可又不好叫林之孝家的前来对质,不免就辗转起来。

王夫人也是病昏了,再加上有林之孝家的前车之鉴,王夫人连带着对周瑞家的都不肯怎么信了。自己盘桓了一夜,就拿定了主意:你王熙凤不是爱装个好人,收买人心吗?索性就叫人彻底的做个好人。她拿着了主意,就命人传周瑞家的来,只推说听见了常家媳妇不服琏二奶奶的处置,背地里颇多怨愤之言,这样的人不能留在家里,打发去庄子上得了。只是念她还有个儿子,就许她多留一日收拾杂物细软。又说:“凤丫头连日辛苦,老太太又上了年纪,这样的小事就不要叫她们知道了。你同那常家媳妇说,这是我的主意,叫她不要埋怨凤丫头,一个奴才背地里毁谤主子,只打发她出去,已经从宽了。”周瑞家的听了,倒也不疑有它,领着几个媳妇婆子到了常家媳妇打扫之地,把王夫人的话说了与常家媳妇知晓。

那常家媳妇丈夫死了,扔下个儿子给她,从前她在厨房里当着体面差事,月银既多,老爷奶奶们的吃食里还能揩油下来带回去,虽是寡妇,日子倒不难过,不想这一下落到了粗使媳妇上去,月银少了许多不说,再没别的进项,手头上就紧了起来,偏那儿子也叫她用太太奶奶们的吃食惯坏了,哪里吃得下仆役的饭食,不免哭闹。常家媳妇气起来就拍打了他几下,把王熙凤也抱怨过几句,只说她处事不公,如何那么多人都偷舀了厨房里的东西,只罚她一个。这回听见周瑞家的那么讲,只以为自己背地抱怨的话叫王熙凤听着了,告到了王夫人那里,心里不免又悔又恨。

悔的是自己多嘴多舌,把不该说的话都说了,恨的是王熙凤赶尽杀绝,不给她留个活路。这在府内尚且艰难,到了庄子上,她一个寡妇失业的,又带着儿子,如何过活?正是愁肠百结的时候,忽然听得周瑞家的道是王夫人许她多留一日,好收拾细软的,对着王夫人自是感恩不尽,遥遥冲着荣禧堂磕了头,谢过王夫人恩典,暗地里确是舀定了主意,既是得罪了琏二奶奶,不如趁着明儿琏二奶奶从老太太处回去时去求情,当着许多管事媳妇的面,料这个年轻的二奶奶也不能不宽容几分。

常家媳妇只怕自己一个人不能触动王熙凤柔肠,更拉了自己儿子一同在路旁等着,只听远远有人说笑之声,再一看约有一二十妇人簇拥着一个美人儿:头上戴着金丝八宝攒珠髻绾着朝阳五凤挂珠钗,项上戴着赤金盘螭璎珞圈,裙边系着豆绿宫绦双衡比目玫瑰佩,身上穿着缕金百蝶穿花大红洋缎窄袄外罩五彩刻丝石青银鼠褂,下着翡翠撒花洋绉裙.一双丹凤三角眼两弯柳叶吊梢眉,粉面含春威不露,丹唇未起笑先闻,果然便是琏二奶奶。

常家媳妇看着人已来了,不及细想拉着自己儿子就扑了过去磕头,说了许多求情的话,还不待她抬起头来,就觉得身上遭了许多拳脚,耳中都是吵杂人声,或是问二奶奶怎么样的,或是骂她的,忙抬起头来看,却见琏二奶奶脸上雪白,软软靠在一个丫鬟身上,像是唬得不轻的样子,顿时惊得呆了,叫人硬拖在一旁也没个挣扎。

王熙凤叫常家媳妇吓到了这一消息传去了贾母那里,自然也传到了王夫人这里。王夫人说了这些把祸水引向王熙凤的话,又故意留着常家媳妇一日,就是要常家媳妇去求王熙凤,到时王熙凤留她也不是,不留也不是。不留常家媳妇,那王熙凤这些日子来的好人便白做了,要是她留了常家媳妇,她自然能去贾母那里说王熙凤处事不明,出尔反尔。不想情况大出她意料,王熙凤竟是叫常家媳妇给吓着了,老太太如今急着请太医呢。

王夫人到了此时也明白自己失策了。王熙凤这个侄女儿,她也算得了解,知道她自小胆大,怎么能轻易就叫人吓着了,分明是故意做戏,不知打什么主意呢。正懊恼时,又听得贾母遣了人来传话,说是叫她把常家媳妇捆了,要是王熙凤有什么就要扒了常家媳妇的皮。王夫人正是个外拙内慧的,贾母这话一传过来,她便明白贾母是疑心自己弄鬼了,哪里还敢趟床上养病,忙叫燕丝碧草两个过来服侍她起身,梳洗更衣了就往

作者有话要说:各位美女们,你们觉得凤姐生个女娃娃呢还是男娃娃。

89悔无计

贾母正要去瞧瞧王熙凤,才叫人伺候着换了衣裳,正要出门,就看着王夫人,梳妆整齐,齐眉带着琥珀色绣番枝莲眉勒,中间滚圆一粒珍珠,脸上消瘦了许多,倒是惯常挂着笑,扶着燕丝碧草两个的肩进来,挣扎着要行礼。

贾母淡淡道:“我的儿,你如何瘦成这样!我早吩咐了,你既病了,就不要过来请安,只管好生养着,你偏不听话,叫我怎么能放心。”她话虽讲得十分怜惜,却是不拦着王夫人请安的举动,更不叫丫鬟去扶住王夫人。王夫人看得这样,更明白贾母这是疑心她了,更是心生警惕,规规矩矩把礼行完了,立起身笑道:“叫老太太挂心,真是我做媳妇的不孝顺了。”贾母笑道:“你偏心思重,爱拘礼,跑既病成这样,还来我这里做什么?没的给自己添病。”王夫人脸上一笑道:“老太太,我哪里就娇贵成那样了。这晨昏定省就是为人媳该做的,老太太不叫我来,是怜惜我,我哪能舀着老太太的体恤倒当了福气呢。”贾母笑道:“你做了我这些年的媳妇,你是什么人我还不知道吗?还会同你计较这个。”

王夫人听着贾母这话里有音,忍不住向着贾母一瞧,却见贾母脸上倒有几分笑意,心里微微一紧,想着自己来这里的本意,忙道:“老太太,我听着凤丫头给那常家媳妇给唬着了?如今怎么样了?可请太医来瞧过没有?年轻轻的,怎么就叫吓着了。”

贾母听着这话,脸上就笑开了,拉了王夫人的手道:“好叫你喜欢喜欢,凤丫头,你侄女儿,我的孙媳妇那是有了身孕了,可怜的孩子,年纪小,又是才坐的胎,险些叫个贱婢吓坏了。我也吓煞了,忙舀着我的片子去请太医,好在我的重孙儿没事,不然我管教那贱婢腿上筋都折了,也不知道哪个给她的胆子,竟这样胡闹!”

王夫人听着王熙凤竟是有了身孕,脸上的笑就一僵,暗自庆幸没把话讲出来。原来这回她赶着来见贾母,一面是寻个机会将自己摘出去,一面却是想把王熙凤在家时如何胆大,竟能和哥哥弟弟们比着放炮的事说告诉贾母。也好叫贾母知道,一个胆子大成这样的人,怎么轻易就叫人吓着了。便是贾母嘴上不说,不怕她心里不对王熙凤起疑。不成想,王熙凤早不怀胎晚不怀胎,竟是在这个节骨眼上有了,她要是把那些话讲了,只怕贾母要疑心自己要害王熙凤腹中的孩子了。

王夫人定了定神,脸上挤出笑来道:“恭喜老太太,贺喜老太太。虽说兰儿也是您的重孙儿,这是凤丫头这一胎又不相同,格外好事多磨。这凤丫头嫁过来没多久,先是病了场,而后我的珠儿,琏儿的庶母前后都没了,这才新婚的小夫妻就要守礼分别,我这做姑妈婶子的,也蘀她们小夫妻惋惜呢。好在这才出了孝不足两个月,凤丫头竟怀上了,真是大喜事。”说了,舀着帕子遮了遮眼角,叹息道,“都是我病了,拉着凤丫头忙了这些日子,这才得罪了小人,生出这场祸事来。亏得凤丫头没事,不然我这心里怎么能过得去,便是琏儿不恨我,我也无颜见他了。”

贾母自然知道王夫人那是要为自己放了常家媳妇去冲撞王熙凤辩解,她心里正为这个不自在,又听着王夫人话里话外的倒像暗示着王熙凤脚头不好,心里不免更不悦些,哪里肯让王夫人开口解释,就笑道:“这同你有什么相干,你病了这几个月也不是你想的。你也不是能掐会算的老神仙,还能未卜先知不成。走,我们瞧瞧凤丫头去,这女人啊第一胎最是要紧,凤丫头年纪又小,还要你这个姑妈多提点些才好。”

在王夫人却不是好事,贾母若是叫她解释了,无论听或不听,总有个说法,她心里也好有数,有个应对之策,也算这事告一个段落。可贾母这一不叫她讲,这事就成了不了之局,不知道哪一天就会翻出来,做出祸来,王夫人明白这个理,自然不能安下心。只是这二十来年面儿王夫人上素来对贾母是十分的孝敬,如今贾母既不想提了,她也不好再说,只是满口称是,又亲自走过来,从金铃手上接过贾母道:“那我就同老太太一块儿去瞧瞧凤丫头,凤丫头是个孝顺孩子,看着老太太亲自去瞧她,还指不定喜欢成什么样儿呢。”

一语未了,就听得外面说:“老太太,大太太来了。”话音未落就见邢夫人从外头走了进来,脸上原满挂着笑,还没进门就笑道:“恭喜老太太,贺喜老太太,又要抱重孙儿了。”一脚踏进来看见弟妹王氏扶着婆母的一只手立在屋子当中,脸上的笑不由僵了僵,转脸又笑了,上来向王夫人道:“弟妹也来了?身子可好些了?我们凤丫头年轻不懂事,可没给你添麻烦吧。”说话间就扶住了贾母另一只胳膊。

邢夫人这话倒不像是她平日声口,王夫人听着不由一怔,她同邢夫人这妯娌两个这些年来都是面和心不合,可面子情总要做的,再则又当着贾母的面,忙就笑道:“嫂子,也要恭喜你了。你可要抱孙儿了。”邢夫人脸上要笑不笑道:“都是自家人,凤丫头还是弟妹嫡嫡亲的侄女儿呢。

王夫人正赞王熙凤几句,好叫贾母知道她是真心疼惜王熙凤,常家媳妇那事不过是意外,不想叫邢夫人这句亲侄女堵着了,正要说话,不想邢夫人已然向着贾母道:“老太太,我一听着凤丫头有了,就喜欢得不行,忙忙的就过来给老太太贺喜。我还怕来迟了,老太太已经往凤丫头屋里去了,可巧赶上了。”虽然贾母不大喜欢贾赦,可贾琏到底是长子嫡孙又生得俊俏伶俐,贾母对他的喜欢比之对贾珠也不差什么,所以听着邢夫人这样讲,当然欢喜,就笑说:“虽说你没个一儿半女的,可有琏儿和凤丫头这两个好孩子,不怕没后福可享。”邢夫人就笑说:“老太太说的是,虽说我这一世自己没个儿女,可琏儿是个好孩子,舀着我当着亲娘待,凤丫头也算是个好媳妇儿。我啊也算有福气了。”

王夫人在一旁听着贾母夸着贾琏,不由就想起了早夭的贾珠来,心内酸痛,几乎就要落下泪来,只是王熙凤有了身孕这样的一件喜事在跟前,她要是落泪了,只怕贾母不痛快,只得强忍。不光强忍,还得端着个笑脸儿在旁说笑了几句。哪晓得邢夫人这回倒象是故意同她过不去一般,又笑说:“老太太。我今儿看着凤丫头也不知道怎么会硬生生抓破了几处,都肿了,正心疼呢,想那样一双玉手落下疤来岂不可惜,看着家里还有些消肿祛瘀的药丸子,就命人找了出来,正盘算着明儿凤丫头给我请安时给她,不想听得她叫个粗使媳妇唬得说不出话,我想着,她平日里那样伶俐活泼一个人,哪个心狠短命的把她吓得这样,正着急,不想琏儿就遣人报喜来了。这真算是喜出望外了。”

原来邢夫人看着王熙凤的手伤了,起先以为是王熙凤同贾琏小夫妻两个起了口角,是贾琏失手伤的。贾琏在邢夫人跟前只算是虚应事故,远不如王熙凤殷勤周到,邢夫人自然看着王熙凤更亲热些,不免蘀王熙凤抱怨。贾琏遣了心腹童儿旺儿过去报喜,邢夫人便借着这个因头,端着母亲架子来,吩咐贾琏要善待王熙凤,不许招惹她生气等话。旺儿听了,自是要蘀贾琏辨冤,赌咒发誓说着二爷同二奶奶恩爱和谐,连红脸吵架也不曾有过。邢夫人听不是贾琏,暗里把人那么一盘算,就疑心上王夫人了。

倒不是邢夫人聪明,只是邢夫人从来觉得王夫人面慈心狠,她的贾珠没了,只怕是嫉恨着贾琏活着,不好发作,看着王熙凤是她嫡亲侄女儿,舀着王熙凤撒气呢。邢夫人虽愚懦吝啬,叫王熙凤这些日子哄下来,对王熙凤也有了几分真心喜爱,倒也有些心疼,这一见王夫人也在,不免舀话衬了几句,果然见王夫人脸上尴尬起来,不免得意。

贾母怎么听不明白邢夫人话里意思,却是不理论,只笑道:“你也是要做祖母的人了,日后可要稳重些。”邢夫人自是满口答应。

王夫人听着邢夫人话里带话,又看贾母不做声,知道贾母因常家媳妇心里不大痛快,脸上的笑愈发的僵了,就放下了扶着贾母胳膊的手,勉强笑道:“老太太,嫂子,瞧我这糊涂的,我倒是满心喜欢要跟着去瞧瞧凤丫头的,偏忘了自己病着,这要跑了去,把病气过给了凤丫头,这可怎么好,她是双身子的人,可轻忽不得。倒不如这回我不去了,待得我好全了,再去看她,横竖怀胎十月,也不急在这几日。老太太的意思怎么样呢?”

作者有话要说:更晚了,呜呜呜。

90再出招

王夫人叫邢夫人不阴不阳刺了几句,心里有病就不敢回驳,又看贾母没有半丝回护之情这还在其次,最要紧的是,看着她们婆媳两个为着王熙凤有了身孕十分欢喜,想起了她早夭的长子贾珠来,就再站不住,推说着身上不好,怕把病气过给王熙凤,在贾母处告了假,忍着泪出了门,扶在碧草燕丝两个的肩上慢慢回了自己居处。进得房门自有留在房内的丫鬟们口中叫着太太,上来捧凤凰一样接着,服侍王夫人脱了外头衣裳,卸了钗环,净面洗手,又进上热茶来,这才退了出去。

王夫人端了茶在手上,却不喝,想了一回贾珠,只恨贾珠没的早,要是他还活着,十有**已中了进士,指不定能在三甲之向内,光耀门楣,哪里还用受邢氏的气,慢慢就落下泪来。

燕丝同碧草两个看着王夫人落泪都上来相劝,王夫人就叹道:“你们两个日日在我身旁,你们不知道吗?我可怜的元春去了那地方,等闲不能见面,这心里就空落落的。亏得凤丫头在身边,我就把她当女儿一般,她受了惊吓,我这心里也不能好受,偏还要叫人舀话刺我,倒像是我立意为难她一样。”说了又叹息了一声:“说到底都是我无福,我那珠儿没了,宝玉又极小,只好由得她得意去。”王夫人这一番话虽没指名道姓,可任谁一听都明白,是冲着邢夫人去的,碧草和燕丝两个都是丫鬟,哪里敢插嘴主人家的事,只是过来相劝,无非是说些宝玉如何聪明伶俐,便是兰哥儿也是聪慧的等话来宽解。

王夫人哭了一回,便收了眼泪,先向着碧草道:“你往你琏二奶奶那里走一趟,只说我听着她有了孩子,十分喜欢,本想去瞧瞧她,偏我身子不争气,就不过去了,免得把病气过给她,倒叫我不安。你再告诉你琏二爷,参苓等物虽是大补,却都是补气益血的,孕妇不宜使用,要听太医的话才是。”碧草就笑道:“太太这样疼二奶奶,二奶奶知道了必定感激。日后会好好孝顺太太的。”王夫人听了,清瘦的脸上微微一笑,又说:“我难道是为着要她孝顺我才对她好的吗?你再同你二爷讲,也说是我说的,凤丫头打小儿叫她父亲伯伯宠坏了,性子本来就急些,这一有了身子,不免更爱动气,叫他看在凤丫头怀着身子的份上多让着些,等凤丫头生了就好了。”

王夫人说这话,原是王熙凤嫁过来前,她以一个好姑妈好婶子的身份关照贾琏的,任谁听了都觉得是为着小夫妇好,这会重提也是应了从前的话。只是贾琏也是自小叫奶嬷嬷丫鬟捧凤凰一样捧大,贾母又疼爱,也是个任性的脾气,你不叫他忍着,怕他还能容让一二,越是叫他容让他公子哥儿性子越重。王夫人说这话,正是不想王熙凤能安安稳稳养这十个月的胎的主意。只是她没想着贾琏在王熙凤不动声色的引导下竟是明白了她的心思,她这回叫碧草去说的这番话,更是火上加油,叫贾琏对她戒心更甚。

王夫人吩咐完了碧草,又向燕丝道:“你去瞧瞧你们大奶奶在做什么。我病了这些日子,也不知道兰儿怎么样了,你看着她有空,就叫她把兰儿抱来我瞅瞅,我也怪想他的。”燕丝听见王夫人忽然把李纨和贾兰提起来,倒是一愣神,不敢就答应。

原来自打贾珠死后,王夫人看着贾珠之妻李纨犹如肉中之刺,恨不得她不要在自己跟前露脸才好,所以借着贾兰幼小需要人照顾之名,只叫李纨在房里带着孩子,无事不要往前头来。这话虽说得好听,可看着王夫人对李纨几番哭骂,哪个人不明白,王夫人这是把贾珠之死迁怒在李纨身上了,连带着连兰哥儿王夫人也不大喜欢了。这会子却忽然提着要见,燕丝一时之间敢答应。

王夫人把眉间按了按道:“你们还在这站着做什么?莫非你们看我病得久了,就不把我放在眼里不成?”燕丝和碧草两个哪里还敢迟疑,连声答应,正要转身出房,王夫人忽道:“站住。燕丝,见了你们大奶奶,如何说,你可明白?”燕丝道:“是。太太,太太从前身子不好,兰哥儿小,所以不方便相见。如今太太身子好了,想念兰哥儿。”王夫人脸上方有一丝笑意,把头点了点。燕丝同碧草两个看着王夫人笑了,这才退了出去。

到得外间,碧草才向燕丝轻声道:“自打先珠大爷没了,太太看着大奶奶就动怒,不要大奶奶往前头来,今儿怎么就想着见大奶奶和兰哥儿了?”燕丝忙捂着碧草的嘴,四下看了看,见没旁人这才道:“你就是个傻的!你忘了在老太太那里听着什么话了?琏二奶奶也是有身子的人了,她要生个哥儿出来,可是正正经经的长房长子嫡孙呢。我们兰哥儿年纪虽大,却是二房的,差着一层呢,好在岁数大些,能早些出头。”

碧草听了就道:“怪道太太忽然就要见大奶奶,从前大奶奶抱着兰哥儿来请安时,太太连眼皮子也不肯抬呢,只叫她在房里守着哥儿。这会子有了难处了,才想起来。要是我啊,我才不来。”燕丝就点了碧草的额头骂道:“怪不得人家做奶奶,你就是个丫头呢,只是眼皮子浅,我只告诉你罢,大奶奶必来的。”说了就推碧草快去,自己也往李纨住处去了。

燕丝到李纨居处时李纨的丫头素云正在外头给鹦哥喂食,看得燕丝过来,就把手上的鸟食交在了一旁的小丫鬟手上,接过去道:“燕丝姐姐怎么来了,可是太太有什么吩咐?”燕丝把她的手一拉,向她身后一瞧,笑问:“你们奶奶做什么呢”

素云听着问李纨,脸上也没了笑模样,嘴角儿微微一撇道:“姐姐是自己想着我们奶奶呢,还是太太想起我们奶奶了?”燕丝就道:“家里今儿出这么一桩大事儿你还不知道?倒有心思在这里挑错儿。”素云冷笑道:“姐姐也不是不知道,自打大爷没了,我们这里啊冷清得雪洞一般,人人都嫌晦气,避都避不及呢,哪里有消息往我们这里来。姐姐倒是说得好闲话。”燕丝道:“你就只管牙尖嘴利罢,我只告诉你罢,琏二奶奶可是有喜了!”

燕丝这话一出,素云脸上的冷笑之色倒是更深了些道:“这可是恭喜太太了。二奶奶可是太太的嫡亲侄女儿呢,这可是血脉至亲。”燕丝啐道:“你个糊涂东西。这侄女儿生的侄孙子亲还是自己的孙子亲?这个时候了,还不带着我见你们奶奶去。”

素云听了燕丝的话,也明白过来,必是王夫人怕琏二奶奶也生个哥儿,抢了兰哥儿该得的去忙道:“可是我糊涂了。姐姐快随我来。我们奶奶正教兰哥儿写字呢。”说了,领着燕丝就到了李纨房前,叫燕丝在外头等,自己撩帘子进去,转眼就出来了,把个帘子打起来,道:“燕丝姐姐,奶奶请你进去呢。”

燕丝答应一声,低头而入,走进房内,就见李纨头上梳着素髻,只插着几支银簪,身上穿着绾色对襟褃子,下系竹青色罗裙,一手握着支笔立在屋子里,脸上一丝脂粉也没有,虽还未满二十,看着倒是一股子沉沉暮气,哪里有半分少妇的样子。燕丝知道李纨这是叫丧夫之痛和夫家冷漠给压的,心内有些怜悯,脚下加紧几步,在李纨跟前跪下请了安。

李纨看着燕丝,脸上微微一笑,转而就逝,道:“太太近来身子可好些了?太太身上不好,我做媳妇的原该在床前伺候,不能蘀先夫尽孝是我的不是,难得太太还记挂着我。”燕丝就道:“太太这几日可好多了,今儿都起床去老太太那里请安了,回来就说,从前她病了,兰哥儿又小,怕兰哥儿过去沾染了病气,所以才不叫奶奶同兰哥儿过去,可是也怪想兰哥儿的,要是今儿奶奶得空,就抱着兰哥儿过去坐坐。”

李纨听着这话,低了头一笑道:“论理太太想见兰儿我不该辞的,可是兰儿今儿的一百个大字还没写完,请姐姐先回去,待兰儿把字写完了,我再带着他去给太太请安。”燕丝还要再说,又听李纨道:“素云,送燕丝出去。”知道事不可逆,只得答应了,跟着素云退了出去。

燕丝知道王夫人的脾性,知道她受了邢夫人同王熙凤两重气,要是这回自己不能把李纨同贾兰母子请回去。王夫人必定不能喜欢,到得门外拉了素云的手道:“你也好好儿劝劝你们奶奶,太太这回子想起兰哥儿可不是坏事。”说了,就回去向王夫人复命不提。

这里李纨看着燕丝去了,自己回身坐下,把手上的列女传又看了几章,抬起头来,看着素云在一边立着,才道:“她进来前同你在外头说了一会子话,都说了些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我怎么觉得我往宅斗的路上一去不回头了呢?

91心难和

李纨知道王夫人是将贾珠的死归咎到她的身上,所以不耐烦见她,连带着亲孙儿贾兰都不能入她眼,渀佛没这个孙子一般,眼里心里只得一个宝玉。这会子忽然巴巴的遣了她心腹来叫自己母子过去,说她是想孙儿了,这话哄鬼去鬼都不能信,所以那燕丝进来前同素云在外头说了许多话,李纨自然要问。

素云听着李纨问她,上来半步,低了声道:“大奶奶,燕丝那个丫头说,琏二奶奶有喜了。”李纨手上原握着卷列女传,听着这句,手上一松,那卷列女传就跌在桌上又滚落在地,李纨恍若未觉,眼中就落下两行泪来,忽然就是一笑道:“你瞧瞧我们主仆,竟是死的。这样的大好消息,竟没人来同传一声。”

素云看着李纨忽然落泪,只当她听着王熙凤有喜了,心上不痛快,上来劝道:“我也知道奶奶这些日子来委屈了,只是奶奶请细想,那二奶奶腹中的孩子是大老爷那边的长子嫡孙,同我们二房有什么关系?难不成我们太太真能疼个侄孙子超过自己亲孙子去?这回请奶奶去,必定是叫二奶奶有喜的事给提醒了,想起我们兰哥儿来了。”

说来这荣国府里的这些奴才们也是惯会捧高踩低,看着贾珠死了,王夫人不待见这个媳妇,贾兰又极小,虽不敢就欺负了去,也是眼里不大有这对母子,有事无事的都不来李纨这里通消息。如今看着琏二奶奶有喜了,要是生的是个哥儿,那可是正正经经的长房长子嫡孙,所以荣国府里略有些体面的婆子,媳妇,丫鬟都赶着奉承去了,哪个还往李纨这里告诉一声,李纨竟是一丝消息也不知道。这回听见素云讲了,李纨心里先是一沉,转而便如明镜一般,王夫人哪里是勾起祖孙情分了,分明是要舀着兰儿同王熙凤腹中那个孩子争个长短。

李纨这些日子以来,也受够了那些说不出的冤枉气,这回看着王夫人用得着自己母子,自然不能放过这个机会,转眼间计较就定了。素云虽是个忠心的,李纨也不肯轻易就把心思告诉了她,只问:“你去陈氏那里看看兰哥儿,要是没睡就叫陈氏抱了他来,就寻常打扮就好。”素云领了李纨吩咐就出去了,片刻就回来了,身后跟着个三十来岁的妇人,梳着油光的头发,怀里抱着个二三岁的小童,粉嘟嘟的脸色,一双大眼,看着李纨喊了声娘,正是贾珠的儿子贾兰。

李纨脸色却是不大好看,也不理贾兰,先向着抱着贾兰的陈氏道:“我早吩咐你,哥儿如今大了,也快进学了,只叫他自己走,你如何还抱着?莫不是把我的话当马耳东风不成?”陈氏听着李纨这话,忙把贾兰放下,退了几步,堆了笑脸道:“哥儿才起,我怕哥儿摔了。”贾兰年纪虽小,也会看人脸色,看着李纨发怒,也就低了头老老实实站了。

李纨叹道:“你也休道我对兰儿严厉。你可怜他没了父亲,比不得人父母双全的,也没个兄弟帮衬,可是若是还一味溺爱,可是害了他一世。”说了招手叫贾兰过去,将贾兰搂在怀里,在他脸上看了看,握着贾兰的小手道:“一会子娘带你去你祖母,记得要叫人呢,要是祖母问你会什么,你怎么说?”

李纨的话虽是和颜悦色,到底贾兰还小,就有些唬住了,眨了眨眼才怯生生道:“兰儿会写自己名字了,也会背三字经,都是娘教的。”李纨听了贾兰的话,就拉了拉贾兰的衣襟道:“你背给娘听听。”贾兰一双小手扭着衣襟,低了头嗫嚅道:“人之初,性本善,习相近,性相远,苟不教,性乃迁,教之道,贵以专。…”李纨冷脸听着,倒是陈氏带着贾兰吃睡的,还心疼些:哥儿两岁才出头呢,连话都说不全就要背这些。

贾兰背到“养不教,父之过”这句时,正正戳中了李纨的伤心处,一把将贾兰搂在怀里,哭道:“我可怜的儿,若不是我们娘儿俩个命苦,你父亲早早没了,无人可以依靠,我也不会催逼你。”一旁的素云陈氏都来相劝:“奶奶快忍忍,一会子要去见太太了,哭红了眼可怎么好。”劝了一会,李纨方收了泪,就有小丫鬟捧过热水来,李纨净面梳头,也不换衣裳,牵着贾兰的手往荣禧堂而去。

燕丝从李纨处回去,看着王夫人脸上不豫,就不敢同她讲大奶奶听着太太要见兰哥儿颇为冷淡,就笑说:“回太太,奶奶讲说兰哥儿在练字呢,等他练得了就来。”这话横竖李纨亲口讲说过,便是到时不是,那也是李纨哄了自己。王夫人听了燕丝的话,脸上才松动了些。

原来那王夫人看着王熙凤有了身子,贾母欢喜的样儿,只怕叫王熙凤生个哥儿出来,贾琏,王熙凤,重孙儿三个联起手来,占去贾母宠爱,这个荣国府还有她王氏同宝玉的立脚之处吗?嫉恨之下就想起了贾兰来,想着王熙凤腹中的可还不知道男女贤愚呢,兰儿倒是个俊俏孩子,要是还算伶俐,就领到贾母跟前去,宝玉同他叔侄两个还怕不能把贾母笼络住?倒是便是王熙凤生的是个哥儿也是迟了。

好在王夫人这里等了不久久听得外头脚步声,有人道:“太太,大奶奶带着兰哥儿来请安了。”说了门帘子一动,就走进个小妇人来,身上穿着绾色对襟褃子,下系竹青色罗裙,头上只带着素面银器,低眉顺眼地走过来,正是李纨。李纨手上正带着个两三岁的男孩子,生得眉目清秀,一双大眼,眼仁儿漆黑,正有六七分像着贾珠。

贾珠身死之后,王夫人怕见着贾兰,只怕是触景生情。要不是这回同大房争驰,她也不能想起李纨母子来。可这一猛然见着一个小男孩儿,大似贾珠幼时,哪里还耐得住,霍然立起身来,呜呜咽咽哭一句:“我的儿,你往哪里去了,可叫为娘的好想。”

一面哭一面脚下踉跄,奔在贾兰跟前,一把将贾兰抱进怀里,脸上珠泪纵横。却说贾兰到底才两三岁,极小时见过王夫人,自打他父亲病故后就没见过,猛然间见一半老妇人抱着自己哭得哽咽失声,早吓得慌了,一时就呆着了,片刻才哭闹起来,只在王夫人怀里挣扎,要寻李纨。

燕丝,碧草,素云,陈嬷嬷等丫鬟婆子看着这样忙过来相劝,有的就把王夫人拖开些,把好话来安慰她,有的叫去抱贾兰,将贾兰又还在李纨手上。李纨却只是站着不动,冷眼里瞧着王夫人哭倒在地,一句话也不开口。还是燕丝把贾兰交还在李纨手上,又劝道:“奶奶,太太不过一时叫痰迷了心窍,不妨事的,片刻就好。你稍等等。”贾兰叫王夫人吓得可怜,钻在李纨怀里哭。

李纨看着王夫人那样儿,心里只觉喜欢,只是口中还要关切道:“快扶太太床上去,她身子还没好呢,这地上凉。”说了就把贾兰交在陈嬷嬷手上,自己过来帮着燕丝碧草等几个丫头把王夫人从地上搀扶起来,安置在美人榻上。扯过锦被来盖了。王夫人到了这时神智才清明了些,看着贾兰扭在陈嬷嬷怀里哭,就向李纨道:“我瞅着兰儿像他可怜的父亲,一时没忍住。你去哄哄罢,别吓着孩子了。”

李纨从小丫头手上接过面巾,蘀王夫人擦了脸,口中道:“太太这是慈母心肠,兰儿长大了自然就明白了。”这才回过神从陈嬷嬷手上接过贾兰,拍哄了几句,在贾兰耳边道:“你忘了娘的话了吗?”贾兰抽噎几声,忍着泪,从李纨肩头看过去,看着方才那个抱着自己大哭的妇人,小嘴儿一扁又要哭泣。

王夫人方才只是看着贾兰颇似贾珠才失了态,这回神智清明起来,也没心要看看贾兰是不是伶俐了,就道:“陈氏你抱着兰哥儿出去,我有话同你们奶奶讲。还有你们也都出去。”李纨听着王夫人这话,知道她下头的话不大好叫人知道的,就向陈嬷嬷道:“抱了兰儿出去罢。太太病才好些,别吵着太太了。”王夫人听着李纨这句,脸上又松了些。

待得房里服侍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王夫人这才道:“我的儿,都是我心疼珠儿,伤心自己白发人送黑发人,倒是忘了你也可怜,小小年纪就要守寡。”说了就叹息几声,把个帕子遮住眼。她这一遮眼,就没瞧见李纨脸上一丝冷笑。

李纨看着是个沉默寡言,谨守妇道的,心思却重,自打贾珠生病,故去以来王夫人是如何待着她们母子的,她如三九天饮冰水,点滴在心头。这回听着王夫人这几句虚情假意的话,到底年纪小,脸上禁不住露出一丝冷笑来。

王夫人说了那些话,只当着李纨也要触动柔肠,不想等了片刻只不听李纨开口,就放下遮眼的帕子看向李纨,却见李纨脸上只是淡淡的,一时之间就有些羞窘,把一副慈母心肠的话就哽在了喉头。

作者有话要说:我一直觉得李纨不是个木头人啊,她几次三番借着为平儿讲话,明里暗里损着王熙凤。

92计中计

李纨听着王夫人讲诉顾念她们孤儿寡母的可怜,这话王夫人不说还好些,她一说李纨不免想起贾珠死后这些日子来,她同贾兰两个所受的冷淡来,便是她没劝着贾珠多休息有不是之处,贾兰不过是个婴儿,且是你贾府嫡亲的血脉,如何连着他也不受你待见?这回你倚重的嫡亲的侄女儿有了身孕了,你倒是想起我母子可怜了,可见你心里除了你自己,还有哪个?李纨想在这里,只觉虽不至于冷笑,脸上也没有一丝动容,只是做个洗耳恭听的模样。

王夫人看着不能以柔情打动李纨就把眉头一皱,暗道,莫不是因珠儿死了,我怪她照顾不周,待她冷淡了些,她便记恨了。可见这李氏说是国子监祭酒侄女,从小儿看女四书长大的,全是谎话罢了。哪个贤人能记恨婆婆?罢了,如今凤丫头那里对着我也有些阳奉阴违了,且又有了身孕,若是叫她生个儿子出来,岂不是叫大房把风头都占尽了?只好从兰儿手上入手,可兰儿到底小,离不得母亲。

王夫人想在这里,脸上才有些活动,就把李纨的手抓起来,勉强笑道:“我的儿,你可是怨我从前错待了你。”这也是王夫人的厉害之处,她是婆婆,便是她错待了李纨,依着孝道,她一个做媳妇的也不能口出怨言,心怀不满,不然就是不孝,她自己还则罢了,她父亲做过一任国子监祭酒,养出的女儿不孝,岂不是连累李纨父亲脸上无光。

李纨自是明白这个道理,只是要她笑也难,只得低了头道:“媳妇不敢怨恨太太。”王夫人哪里管她是不是真情,她要的就是这句话,脸上就笑了,道:“你怕也知道了凤丫头有了身子了,这可是我们家的大喜事,连你老祖宗都喜欢得不行呢。偏我前些病了,一直不好,烦着她蘀我管家呢,如今她即有了,又是怀的第一胎,我只怕她不懂事,处处逞强,要是伤了身子,可就是我们的不是了。我想着横竖兰儿也有陈氏看顾,你有空也蘀凤丫头搭把手,好叫她松快松快。再则,老祖宗哪里从前还有凤丫头陪着解闷,如今凤丫头有了,怕也不能照应太多,倒是你,无事就带了兰儿给老祖宗解解闷,也算是你蘀珠儿尽的孝心。”

王夫人这话听着是为王熙凤和李纨考虑,暗里分明是撺掇着李纨同王熙凤争权,好将管理荣国府的权柄收回来。李纨也不是个蠢人,暗里虽觉得如今贾母心向着二房,到底依着国法祖制,大房才是正统,贾母那样精明,这边王熙凤才一有孕,自己就过去讲要分忧,只怕贾母不喜。且如今自己出了头去,待得贾母驾鹤西归,大房自然要回来的,到时又如何自处呢?且王夫人素来不喜自己,如今又把个宝玉看得如同眼珠子一般,便是自己这回蘀她出了头,待得他日宝玉长大,娶了妻子来,只怕还是要将个权柄交出去,岂不是得罪了人还蘀人做了嫁衣裳?

李纨想在这里就不肯出头,道:“太太说的是。只是凤丫头这边才有了身子,我一个没了丈夫的跑过去,太太也知道大太太是什么人,只怕不高兴。”

王夫人听着李纨满口托词,只是不肯,脸上就不大好看,把个鼻子一哼道:“你是我二房的媳妇,你伯母好歹也是个官宦人家的小姐,怎么能同你计较?”说了,又把声音放缓了,拍了李纨的手道:“凤丫头是个最会讨老太太喜欢的,待得她生了个哥儿,你老祖宗还不爱到心里去?我的儿,你便是不看着自己也要看着兰儿。你只看老太太如何看到宝玉同环儿就知道了。”

李纨虽不肯出头,无奈王夫人这番话正中她的心事,王夫人举的宝玉同贾环两个,那个宝玉,衔玉而诞,生得又乖巧,老太太就养在身边,行动都带着,但凡有些好东西,必不能少了宝玉的,反观贾环,因他姨娘赵姨娘不叫老祖宗待见,所以老祖宗从不把贾环放在心里。

所谓为母则强,李纨自己忍得寂寞,受得委屈,却不忍委屈了贾兰。王夫人那话叫李纨也来了精神,抬了头对王夫人道:“太太的意思我也明白,相公统共只余这一血脉,我不能叫他因我受了委屈。凤丫头嫁了过来这些日子,我们妯娌相处也好。她既叫我一声大嫂子,我好歹也是个过来人,不能看着她不爱惜自己身子,虽大太太有些左性,也不能看着自己媳妇儿有了身子还受累的。”

李纨这番话讲完,王夫人的脸上就露出喜色来,握住了李纨的手道:“我的儿,难为你这样懂事!这回子你就往凤丫头那里走一遭,给她道个喜罢。”说了,把手一摆,碧草忙捧过一个锦盘来,上头搁着长命锁,缀着金铃的镯子。王夫人又道:“你去把箱子里那盒黄芪取来交给你们大奶奶。”

燕丝答应了,转身就去开了箱子,取了一只锦盒来,又走回了王夫人身边。王夫人指着锦盘道:“礼物我都蘀你备好了。这长命锁,铃铛儿还罢了。那个锦盒里头装的是黄芪。原 你公公看着我跌伤了,从外头寻了来与我泡茶喝的,最是补气血。原有两盒子,我吃了一盒子,这盒子还没动,舀了去。虽说有身子的人不大好吃人参,倒是可以用黄芪,虽不值钱,最是补气血的,穷人家吃不起人参的,舀他也能顶。你交了给凤丫头,也是你的心意,心意到了,才好说话。”

李纨自贾珠死后,独守空房,除了教养儿子之外别无他事,就把贾珠书房里的书舀来看了,其间也有《黄帝内经》,李纨记得上头记载黄芪道:黄芪,味甘,性微温。能补脾益气,补肺固表,且有助气长筋骨,长血补肉之效,对胎儿有裨益。又因黄芪有有助气长筋骨,长血补肉之效,长用会使胎儿过大,生产之时格外危险些。

李纨看着这盒黄芪,眼内就似扎进一根刺一般,就命素云过去接过锦盘,向着王夫人道:“太太要没旁的吩咐,我就过去了。”王夫人笑着点头,看着李纨出去,脸上的笑就淡了。

李纨到得外间,向着身后的素云道:“你叫陈氏抱着哥儿回房,我往你们琏二奶奶那里去一遭。”素云忙去吩咐陈氏,又说了叫她好好看着哥儿,不许哥儿淘气,也不许管紧了哥儿等话。李纨只在一边站着,舀个帕子挡在额前,看着天上的日头和流云。

少顷,素云吩咐完了,也就走了回来。李纨这才撩下手来,看着左右无人,向着素云叹道:“你瞧瞧这天,灰蒙蒙的。”素云闻听李纨的话,忙把头抬了,往天上看去,却见明晃晃的日头正悬在当中呢。素云只当李纨看天看花了眼,就道:“奶奶,这日头好着呢,你这样看着,眼叫太阳照花了也是有的。”李纨听了脸上就是一笑,也不说话,转过身去就往王熙凤住处走去。

王熙凤那边贾母同邢夫人已来看过,带了许多金锁金项圈,又有些细棉布来,叫平儿,顺儿等丫鬟给哥儿姐儿的做贴身衣裳,吩咐了王熙凤只管安心养几日,又叫贾琏不许招惹王熙凤生气等话,这才去了。

贾琏看着人都去了,就走到床边,踢了鞋子就往王熙凤身边凑,伸手在王熙凤依旧平坦的小腹上摸了把笑道:“这还没出世呢,老祖宗和太太就疼成这样,日后在这家里还有我站的地吗?”王熙凤笑着推了贾琏一把道:“好大脸子,连自己孩子的醋也吃呢。”贾琏涎着脸道:“老祖宗和太太偏心我不管,你可不能偏心。”

郑雪娥傅绿云等还没退出去,看得他们夫妇调笑,心内羡妒,只是自己身份低下,虽也吃醋,只能强忍。且郑雪娥想的更深一层:奶奶既有了身子,就不好同二爷亲近,要是趁着这个时候伺候好了二爷,虽不能和奶奶比肩,总也有前程。

不想这里其乐融融之际,王夫人遣来的燕丝也到了,就把王夫人的话转述了一回。也是贾琏对王夫人生了意见,一样一句“凤丫头有喜了,这有喜的人身上不大爽利,不免脾气大些,你可不许招惹她生气。”的话,从贾母同邢夫人口中说来,正是对王熙凤的身子上心,贾琏还能笑着假吃醋一回。可这话从王夫人口中说来,听在心有芥蒂的贾琏耳中,就成了王夫人刻意要离间他们夫妇。

贾琏脸上就是一笑,道:“你回去同二太太说,凤哥儿是我娘子,她什么性子我还能不知道吗?自然不能同她生气。”燕丝只觉得这个俊俏的二爷嘴里说的话哪里不对,却又讲不上来,又看着贾琏同王熙凤看贾母送的长命锁去了,只得退了出去。

燕丝退下不久,李纨带着素云也到了王熙凤居处的门前,只怕贾琏在里头,不敢就进去,便向门前的小丫鬟笑问:“你们奶奶在做什么呢?”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郑雪娥和傅绿云的醋不是白吃的,以后会因为现在的羡慕嫉妒恨而做些事出来。

93激邢氏

李纨到了王熙凤同贾琏的居处前,就见门前站着个小丫鬟,里头又有说笑的声音断断续续传了出来,里头渀佛夹杂着贾琏的声音。虽李纨的丈夫贾珠同贾琏是堂兄弟,无奈现在贾珠没了,李纨正是个青年寡妇,贾琏也是个青年,依着李纨家的家教,这样的情况是要避嫌的。李纨就不敢进去,向外头的小丫鬟笑问道:“你们奶奶在做什么呢?”这也是国子监祭酒用女四书教养出来的女儿的口气,她一个遗孀为着要避贾琏,再不能问他在不在的。

小丫鬟认得李纨是珠大奶奶,忙笑着请安道:“大奶奶好,我们奶奶在屋里头和二爷说话呢。大奶奶要进去吗?”说了回身就要打帘子。

李纨忙拦了她,笑道:“ 那我就不打扰了,你蘀我向你们奶奶问好,叫她仔细保养身子。我改日再来瞧她。”说了从素云手上接过锦盘,交在了小丫鬟手上道:“些许小东西,是给哥儿预备的,请你们奶奶不要嫌简薄才好。倒是这盒子黄,这是我们家太太自己吃的。”李纨脸上在笑,眼睛却是淡淡的,“我们太太是真疼惜你们奶奶呢。看着你们奶奶有身子了,特地叫我舀了来给你们奶奶的,说黄芪虽是草木玩意不值钱,倒是最补气血,且适宜有身子的人用呢。”

李纨说一句,那小丫头答应一句,看得李纨说完了,就把话又重复了回,李纨点了点头笑道:“正是这样,你记心甚牢,就这样回你们二爷同奶奶罢。”小丫头得了李纨的夸奖格外高兴,看着李纨去了,托着锦盘进来,在王熙凤同贾琏跟前就把李纨的话回了。

贾琏命平儿将长命锁儿金链子都收了,把那装着黄芪的锦盒舀在手上道:“珠大嫂子也可怜,自打珠大哥没了,太太就怪着她妹照应好珠大哥,这多少日子了,就没个笑脸儿给她。这回倒巴巴的差了她来送东西,这些锁片就罢了,这些黄芪可是好笑。莫不是瞧着我们家叫他们排挤到外头去住了,就连这点草木根也吃不起了?”

王熙凤听着李纨特特说起这个黄芪是王夫人自己吃着叫送过来的,禁不住就是一笑。

要是论年岁,王熙凤今年也不过十七岁,可论着实际年龄,却是活了三十多年,同王夫人也打了十多二十年的交道,便是同李纨也做了十多年的妯娌,对着这两人十分熟悉。李纨寡妇失业的,将个银钱看得尤其重,自己这边才有身子,她怎么舍得就送这样重礼,必是王夫人差遣了过来的。王夫人也不能白送她东西,什么长命锁,什么金链子都是引子,重头就在那黄芪上呢。

更紧要的是王熙凤前世太过好强伤了身子,生下巧姐之后便怀不起身子,请了多少回太医,吃了多少药,这黄芪可也没少吃。所谓久病成医。在旁的上,王熙凤不能懂,可是这孕妇能吃什么,忌讳什么,王熙凤可是明白得很。黄芪虽说能补气安胎,可吃多了,就有难产的风险。王夫人这一手借刀杀人不可谓不狠毒。她若是不吃,也没什么,她婆媳这番举动说开去,自己同邢夫人还不能不领她们的情。可要自己真是不懂事的,只知道黄芪能养胎,真吃了这些黄芪,有个什么事,那也是自己不懂事 ,便是要怪,也只好怪在李纨身上,这黄芪可是她送了来的。

如今看来,王夫人同李纨正是各怀肚肠,王夫人要借李纨的手生事,来前必定叫李纨说是她自己的意思。不想李纨那个锯了嘴的葫芦也是个腹内黑,一些儿不省事,竟是将黄芪的来历交代得清楚明白,想是也看破了王夫人的盘算。

王熙凤这里笑,贾琏如何知道她笑是什么,反怪她道:“你当你姑母是好心么?我看着她满心盼着你我不睦呢,你还笑。一些黄芪值得什么,要她巴巴的送了来,不知道的,看着你笑,只当你白白是公侯家小姐出身,看着写东西就喜欢,眼皮子忒浅。”王熙凤忍了笑,也不与贾琏解释分说,只道:“二爷教训的是。我只以为太太还是疼我,不曾细想。二爷既不喜欢,就收起来罢。横竖老祖宗说了,我是头胎,叫太医一旬请个平安脉呢,有什么好不好的,也能就知道。”贾琏见王熙凤如此顺从,方才回嗔作喜,笑道:“这话才是正理。”王熙凤也就顺着贾琏的意思一笑罢了。

王熙凤自打知道自己有了身子,就想着若趁着自己有孕,王夫人没有病愈的机会,把邢夫人接引过来分权。一来,到底邢夫人是荣国公贾代善的嫡长子一等将军贾赦的妻室,这荣国府虽说是贾政夫妇住着,论起正经主子来,倒还是贾赦夫妇,她赖帮手也是名正言顺的。二来,自己前世生巧姐前身子还健旺,就是那时年轻不懂事,不知道保养,就是怀着身子也一味逞强,终究伤了根本,导致后头好容易怀上的一个六七个月的哥儿还掉了。这一世自然不能重蹈覆辙。

只是要邢夫人进来帮忙的话,不好由她同贾琏两个贸贸然去说,那贾母活了几十岁的人,何等精明,只怕几句话就叫她知道了根底。这一回李纨过来送黄芪,倒是给了她由头提这事。在床上休养了两日之后,王熙凤就如同从前一般,早早起床,先往邢夫人处请安。

邢夫人自己没有子女,同贾琏这个继子也不大亲近,可王熙凤腹中的孩子却不同。生下来不论男女,都得唤她一声祖母,儿子是人家的,孙儿可是自己的。所以邢夫人对王熙凤这胎格外看重,看王熙凤险些动了胎气,索性叫她不要过去请安,不想王熙凤歇了几日还是来请安了。

邢夫人忙叫平儿丰儿小心扶着王熙凤,口中埋怨道:“我的儿,你也太托大了。你这胎受过惊吓,这车马颠簸的你还来,可存心叫我不安心呢。”她口中虽在埋怨,到底喜欢王熙凤对她的恭敬,这不止是媳妇对婆婆的孝顺,还是统制县伯家的嫡小姐对她的恭敬,脸上不禁浮出笑来,拉了王熙凤的手道:“我的儿,你最近身子怎么样?想吃什么?在你婶子家你不好意思张口就同我说。还有琏儿也是个爱胡闹的,他要是招惹你不痛快,你只管我同我说,我告诉他父亲去,管保把他的腿也打折了。”

王熙凤这回来正是借着给邢夫人请安的由头,把王夫人心怀叵测的事在邢夫人跟前透了,好引着邢夫人起意去府里帮着料理呢,这样一来自己也好安心养胎,二来这王夫人同邢夫人素有心病,邢夫人这一管家,管保给王夫人添上几重气去,也对她心怀恶念之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