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春便道:“原来如此。”又上下打量了秦氏一回,不过十三四岁年纪,却生得春山含黛,秋水含情,腰细身长,娉婷袅娜,端的可以说是花容玉貌,妍丽秀媚,只觉得太过美貌了,只怕不是个稳重的,心上就不大喜欢。虽元春生了个沉稳权变的性子,到底年轻,失于历练,脸上就淡了些,向着王熙凤道:“我也是个小女孩子,能懂什么?哪里会照应人呢,只是老祖宗,大太太,母亲既然抬举我,吩咐下来,说不得只好勉力了。若是有什么地方不周到,凤姐姐提点些。”说了才过去拉了秦可卿的手道:“即来了我们家,就不要外道,若是缺了什么,我这里的又有的,不要去啰嗦太太了,只管在我这里取,我这里要没有,你就找你琏二婶子去,她替太太当着半个家呢。抑或是丫鬟婆子们不听话,也是一样。只是有句话我也要说在前头,我们家虽不是高门世家,可也不是那等乍富轻薄人家,万没有奢侈浪费的理,你可明白我意思?”秦可卿只是低眉敛目满口称是。元春又问了秦可卿些家事,秦可卿一一轻声答了。

王熙凤看着元春颇有些教训的口吻,便笑道:“瞧瞧我这记心,我出来前老祖宗还吩咐我叫你过去一回呢,想是有什么事儿,我竟忘了。”元春听了,自然明白王熙凤从中周旋的意思,也就罢了,只笑道:“瞧我,第一回见就摆个夫子样儿出来,要是吓到了秦氏,在尤姐姐跟前可是不好交代。”说话间就同王熙凤秦可卿一同出了屋子,各自分散,王熙凤自带着秦可卿往松间阁去,元春带着抱琴并个结果媳妇婆子就去了贾母处。

贾母这里,尤氏见王熙凤带着秦可卿去了,原意倒是想过去吩咐几句话,叫她谨言慎行的,又想这样巴巴的跟了过去,岂不是说自己不放心王熙凤同元春么?王夫人倒是个和缓性子,邢夫人刻薄成性,她本就瞧不上秦氏,还不借着我信不过她儿媳妇的有头发作。罢了,横竖都是女孩子,元春也是个稳重的,闹不出什么来,过两天再来瞧瞧也就罢了,所以奉承了贾母会,也就做辞回去了。

见尤氏回去,邢夫人脸上就沉了下来,向着贾母道:“珍儿真是爱胡闹。我只听着外头小门小户人家的有从小养个女孩子长大了好给自己儿子做媳妇的,叫个什么童养媳。可我们什么样的人家,什么样的女孩子能要紧成这样?巴不得的要养起来,难道是公主不成!怪到昨儿敬大哥恼成那样,不是琏儿去劝,还不能了局呢!”贾母脸上微微一沉:“你这是说的什么话?哪有做弟媳妇的议论起堂兄家事的道理!你倒是有嘴说人不成体统,你自己又成个什么体统?”

邢夫人见贾母动怒,不敢再坐,急忙忙立起身来道:“老太太,媳妇不过是那么说一句,老太太即怪,以后不说便是。”一边的王夫人也帮着劝道:“老太太,你也知道嫂子的,素来的有口无心,想来她也没有怪责敬大哥的意思。不过是一时心直嘴快罢了。你老人家就别同她生气了。

贾母只是冷了瞧着邢夫人,又道:“这话在我跟前说了,我尚且不爱听,若是传在东府那里,知道的是你有口无心,不知道的,当是我们多嫌替他们养媳妇了,我才答应的事,转头就闹出这样的话,你叫东府里怎么想?”邢夫人臊得脸红,立在贾母跟前手足无措,心中委屈,又怨王夫人刁钻,听着是为自己分解,口口声声却是扣实了自己的不是,只是讷于言辞,急切间为自己辩解不出。

此时元春也到了,外头的小丫头就进来通了名,贾母的脸上才见了些活动,道:“元丫头来了,叫她进来罢。”又见邢夫人还站着跟前,便叫她回去,邢夫人不敢辩驳,忍气吞泪答应了,辞别了贾母,低了头出去,恰撞上元春,元春忙见了礼,又道:“大伯母怎么就要走了?”邢夫人见是元春,方才在王夫人身上吃暗亏,忍气不下,只是碍着元春是贾母心爱的孙女儿,不敢发作,只用鼻子哼一声,上下打量了她一回,勉强笑道:“大姑娘这些日子没见,更俊秀了,日后自是前途无量的。”

元春听着邢夫人的话虽是夸赞,只是配上脸上不阴不阳的神气,叫人说不出的难受,好在她是个皮里秋阳,喜怒不行于色的性子,就连脸上的笑容也未减,只道:“我只求能长在老太太,老爷,太太膝前尽孝,别的前程也不敢想。”邢夫人叫她这话一堵,倒是自己吃了闷气,只能笑道:“我们大姑娘果然是个孝顺孩子,快进去罢,老太太和你太太都在呢。”说着带了自己的丫头就走了出去。

这一耽搁里头不免要问,元春便笑道:“恰恰遇上大太太,大太太夸我孝顺,又说我有好前程,我一个小女孩子能有什么好前程,自然是大太太白抬举我一回了。”说着就捱在贾母身边道:“老太太急急叫了我来,可是有什么话要提点吗?”贾母听了元春的话,如何不懂,那是邢氏在自己这里受了委屈,没处发,才不阴不阳刺上元春几句。若是从实处来说,邢氏说的也统统在情理上,再没个大家子养童养媳的理。只是贾珍拿定了主意,便是他的父亲贾敬也不能叫他回心转意,他们这些亲戚,也只能当个睁眼瞎子罢了,她隔了一个院墙的堂祖母不好说,做堂婶的更不能讲。邢氏只吃亏在没个眼力界儿上,不知道哪些话儿是实话却又不能说的,少不得叫她委屈了。

如今元春一个侄女儿,受了邢氏一句半句的硬衬,她这个做祖母的也不好出头,且这样的事,日后到了夫家也不能免,只好靠着自己罢。所以也抛开不理,只拉着元春的手道:“我的儿,你凤姐姐可带了那女孩子去给你瞧了?你是个聪明孩子,你告诉我,你瞧了那孩子觉着怎么样?”

元春聪明乖觉,见贾母不提邢夫人,知道自己祖母无意理这事,也就丢了开去,只当没遇见过邢夫人,又听贾母问秦可卿,略略想了回才道:“老祖宗,凤姐姐带了那个秦氏到我屋里来过了。我瞅着,那秦氏真真是个美人胚子,娥眉螓首,我见犹怜的,举止倒也大方。只是,老祖宗,我想着,她一个十三四岁的女孩子,乍然离了父母,我们家同她虽分属亲眷,到底还不算堂皇正道的,又是头一回来,可她竟不见半分哀戚恐慌的神气,倒是有些异样。”

贾母听了元春的话,就握着元春的手仔细看了她一回,叹道:“我儿,难得你看得明白呢。那孩子要么真是个好的,心思定,喜怒不形于色,知道择辞而言,适时而止的道理。要么就是个冷心肠的孩子,父母也不在她心上,这倒也罢了。只消她在我们家,日子长了,自然知道她是什么人了。”元春听着,满口答应,贾母不免又嘱咐了些话,又问了:“你太太说,你抱着宝玉教他学写字呢,又说你教了他念诗文?你大太太也没说错,果然你是个孝顺孩子,想着你太太身子不好,你就看顾起兄弟来,为你太太分忧。”

王夫人在一边听了贾母夸着元春的话,想起不多久元春就要应选了,以元春的品貌,以贾府的家世,自然是要入选的,那以后怕是父母儿女不得相亲了,眼圈儿不由一红,忙抽了帕子遮掩,却叫贾母瞅在了眼中。

作者有话要说:给点鼓励吧。

半含嗔

贾母因想着自己家的女孩子,若是没甚意外,是要去差不多的人家做正房嫡妻的,这些接待人客,款待友朋的事总要一一学起来,就拿着秦可卿做例子,正细细同元春分说,忽然眼角就瞥见了王夫人坐在下头,悄悄地拿着帕子擦眼睛,便道:“我瞧你淌眼抹泪的,可是谁给你委屈了?”王夫人忙立起身来,元春见自己母亲站了起来,自然不能再坐,也就立了起来,又退开两步,从脚踏上走了下去,就在王夫人身边站了。

王夫人将个帕子攥得死紧,脸上有些发白,暗自埋怨王熙凤去了就不回来了,对着一个娘家寒素的没过门的堂侄媳妇,哪里来的这些话说,只是婆婆问话,又不能不答,只得挣扎道:“老太太,昨儿晚间老爷回来,说是从内务府传来消息。过了年朝廷要选秀了。”贾母眉头一皱:“这是好事,你哭什么?” 王夫人叫贾母这句问的一楞,慢慢才道:“老太太。我只是瞅着您和元春这样亲热,想着要是她真选上了,怕是再不能在老太太跟前尽孝了,忽然就心酸起来。”贾母听了,就道:“这也是你的孝心,只是这样的话,以后不可再说,我们什么人家?哪里能只想着一家子团圆。”又问元春:“你太太说的事,你知道不知道?”

元春正立在王夫人身侧,听了贾母这话,脸上微微一红道:“老祖宗,父亲昨儿回来已然训教过了。”贾母便道:“好孩子,你告诉我,你心里怎么想的?”元春脸上涨得飞红,知道贾母是个有见识的,又活了偌大年纪,想来是试试自己清浊,不可不小心答话,故此定了神,细想了回才道:“老太太。我也不敢就说有什么主意。留牌子也罢,撩牌子也好,都是命数。只不敢辜负了老太太,父亲,母亲素日里的教导罢了。”贾母听了,也就一笑道:“你既有了打算,我也就放心了。”

王夫人瞅了元春一眼,心上微微一松,脸上挤出一丝笑来,向着贾母道:“叫老太太一说我也就明白了。不想我竟没个孩子有见识,叫老太太生气了。”元春也在一边帮着劝说了几句,贾母本就没真恼王夫人,也就丢了过去,她祖孙母女三个正说话,外头小丫头忽然来传报,说是琏二奶奶来回话。贾母就道:“这孩子身子才好,送了秦氏去歇着,也该回去歇歇才是,怎么上我这里来了。”说了就叫进。

就听得外头传来王熙凤的笑声道:“老祖宗,你吩咐的差事啊,我可办完了。”说着就从外头进来,脸上正满是笑,一眼瞧见王夫人颊带泪痕,又看元春也是眼圈儿微红,心知有事,便收了笑容,规规矩矩在贾母跟前站了,回说:“我方才奉了老祖宗的话将秦氏送在了松间阁,我也瞧过,各色东西都齐整了,连着秦氏自己带了来的丫鬟婆子,也有三四个人在跟前伺候。老祖宗瞧还有什么要吩咐的吗?”

贾母便问:“那孩子你瞧着怎么样,家世不要紧,顶要紧的是稳重。”王熙凤情知贾母是成了精的老人,不敢弄鬼哄她,便回道:“老祖宗,我年纪轻,见识浅,只瞅着秦氏不大爱说话,这一路过去,连路上的景致也不敢多看,许还是个谨慎的。”王夫人就道:“你大妹妹方才也说,秦氏是个沉默的孩子,提起家人来也不敢伤心,想是才来我们家,生疏着,日子长了,知道我们家不是那等仗着祖宗余荫就瞧不起人的轻薄人家,也就会好的。”王熙凤忙笑道:“大妹妹是老祖宗亲自教养的,有一双慧眼,自然是没错的。哪里像我,又没个见识,又没个决断,老祖宗太太们好容易抬举我,我还不能把事办全了,该打,该打。”

这样的奉承,贾母如何听不出来,故意道:“你这是借着夸元春丫头奉承我呢,打量我听不出吗?你哪里是真心讨打,分明是要人夸你嘴甜呢。”王熙凤只是笑道:“到底是老祖宗,我还以为我这算盘打得高明,既哄了老祖宗高兴,又能得老祖宗夸奖,一举两得。没想到老祖宗一耳朵就听出来了,真是白费心机。”贾母就笑,一手揽着元春,一手点着王熙凤道:“你这嘴啊!”一边的王夫人也陪着笑了回道:“难得凤丫头嘴甜,能哄老太太喜欢。”

王熙凤便笑道:“老祖宗,我一进来,瞅着二太太同大妹妹眼睛都红红的,老祖宗脸上也不痛快,便想着逗老祖宗笑一笑,只要老祖宗笑了,便是我的福气了。”贾母听了这话,反叹道:“你也和你二太太一样,是个有良心的也是个懂规矩的,你们姑侄俩回去歇着罢,尤其是凤丫头,虽年轻,自己身子也要知道保养。元春丫头你留下。”王夫人同王熙凤听了这句,便知道贾母是有话要吩咐元春,答应一声都退了出去。

走在外间,王熙凤正要回房,王夫人就叫住了她,王熙凤站住脚,脸上一笑,问道:“太太有什么话吩咐?”王夫人道:“秦氏在你大妹妹附近,你没事也要过去瞧瞧。你大妹妹外头看着精明,到底是花朵儿一般捧大的,比不得外头的孩子见多识广。”王熙凤知道这是说秦氏有心计呢,也不去分争,只笑道:“知道了。太太放心。”王夫人叹道:“我也知道你才好,只是你大妹妹小,眼瞅着又要选秀,自然顾不过许多去。你珠大嫂子是个锯了嘴的葫芦,还有身子,我也不敢累着她,想来想去也只有依仗你了。”说话间就拉起王熙凤的手拍了拍:“说句实心话,我们嫡亲姑侄能在一处,也是造化。我不信你还能信着谁呢?”

王熙凤经历过一场生死幻劫之后,早就晓得,自家这个姑母,心眼子里除了她和她那宝贝儿子宝玉,再没第三个人,当时贾琏因自己害尤二姐堕胎,又有放债盘利之事,只说自己坏了贾府名声,只要休妻。那时自己父亲叔父皆已亡故,便去求她,不想这个口口声声念着弥陀的亲姑母,竟是一句求情的话儿也不肯说,实实的叫人心寒。如今再听得这样哄鬼的话,真是叫人好笑。王熙凤只觉好笑,脸上的笑容却愈加的深了。王夫人哪里晓得眼前这个侄女儿已然不是从前那个侄女儿,看着她笑,只当着她信了她的话,也笑了,拍了拍王熙凤的手,不待她说话,松手去了。王熙凤看着王夫人走远,脸上笑容才敛了,带着丰儿平儿并几个丫鬟婆子回房去了。

待回到房前,还没进去,就见傅绿云急急过来,在王熙凤眼前蹲了蹲,不待王熙凤开言就站了起来,往王熙凤眼前一凑,轻声道:“奶奶,你才去了没多会儿,二爷就回来了。我和郑家姐姐要进去伺候,叫裕儿姑娘给撵了出来,只说奶奶不在,我们不能进奶奶的屋子。如今二爷和裕儿姑娘还都在屋子里呢。”说在这里,就住了嘴,一双眸子极快地瞟了王熙凤一眼。

王熙凤微微低了头,拿着帕子掩了掩嘴角,才道:“裕儿是我跟前的丫头,二爷回来了。她伺候着,哪里错了规矩?就值得你这样鬼鬼祟祟的来同我说话?莫不是说,你打量着你们家二爷是个不尊重的人,还是说我不会调理自己的丫头?”说到后来,王熙凤就把声音提得高了,果然就听得屋子里头有响动,转而门帘子一掀开,裕儿急急出来,脸上涨得有些红,堆了一脸的笑道:“奶奶回来了。二爷在屋子里呢。”

傅绿云因见贾琏回来就进了王熙凤的屋子,偏王熙凤不在,屋子里只留了两个大丫头,都生得有颜色,又知道自家二爷素来爱个新鲜颜色,心里不免臆度起来,只怕二爷收用了王熙凤的丫头,将来开了脸做房里人,因是王熙凤跟前得意的人,自好压过她们一头去。此时看得王熙凤回来,又想着她从来是个严厉的性子,虽然这两日和缓了许多,本性岂能一下就变了,所以上来说了几句,想来她也不能眼瞅着自己的丫头在自己眼皮底下勾搭自己丈夫,不想反叫王熙凤训了一回,脸上就红透了,战栗立在一边儿,不敢再出声。傅绿云知道的事,郑雪娥如何不知道,只是她比傅绿云乖觉,不来出这个头,隔着屋子果然听见傅绿云叫王熙凤训了,心下高兴,偷着笑了回。

王熙凤瞅了瞅裕儿,却见裕儿的脚却是往后一缩,目光闪烁,不敢瞧自己,心中便明白傅绿云说的不差,这个裕儿还是同以前一样的巴高望上,想着做姨娘呢,也不理她,甩手进房。才撩起卧室的门帘子,果然见贾琏立在屋子正中,光头没带帽子,脸上那双含情桃花目微微漾着水色,身上的交领直裰的下摆有些褶皱,腰间系的丝绦更是半松着,手上不住地转着块铜钱大小的碧玉珏。王熙凤故意咳嗽一声,贾琏便似才晓得她回来一半,忙过来几步就把王熙凤的手一拉,笑道:“奶奶回来了?怎么去了这半日。”

王熙凤美目斜了他一眼,把鼻子轻轻一哼,一半儿是笑一半儿是刺地道:“我还以为二爷巴不得我晚些回来呢。”贾琏脸上就有些红,也是假意儿咳嗽一声:“我想着你身子才好就在外头奔波,不过问你一句,也是关心你的意思。你就来说这些,好没意思。”王熙凤道:“我不信我和傅氏在窗子外头说的话儿,二爷没听着。”说着,又带着些嗔怒地横了贾琏一眼.

贾琏只得笑道:“你理那个贱蹄子胡说呢。她不过是嫉妒我总不往她屋子里去,故意生事。我哪里至于急得这样。我不过是问问裕儿你昨儿睡得怎么样,又问问她你在王家时爱些什么罢了?你也不想我点好的。”王熙凤心里哪里会信,口中却笑说:“原来是我委屈二爷了。我给二爷赔不是了。只是我也有句话说在头里,我不是当真不能容人的,只看郑氏傅氏就知道了,我要真嫉妒,哪里容得下她们。日后二爷要是爱着哪个,只管同我说了,我不敢拦着,自然让二爷收了。二爷若是不同我说,私下做了些什么,可别怨我不给二爷留体面。”

作者有话要说:亲们对王熙凤和贾琏有什么意见建议告诉我啊。

拾旧欢

贾琏生就个贪花恋色的性子,看着王熙凤一忽儿恼一忽儿笑的神情,风流潇洒,天然俊俏,格外妩媚,十分心爱,忙道:“我还能瞒着奶奶弄鬼吗?奶奶只管放心。”王熙凤心上冷笑,脸上却是个顺从的模样,由着贾琏拉着自己的手走在床边,夫妇两个并肩坐了,说了些私房话儿。贾琏爱王熙凤美貌,瞧得目不转睛,王熙凤啐道:“你莫非不认得我了,这样瞧着,你也好意思。”

贾琏就把王熙凤的纤腰一揽,笑说:“我们是夫妇,还理旁人吗?”说了就在王熙凤的鬓边闻了一闻,正要说话,忽然就听外头丫头子奔过来的脚步:“奶奶,老太太那里传饭了。”

王熙凤是孙子媳妇,自然要伺候着贾母用饭,听了这话,忙答应一声,就把贾琏推开些,立起身来抚了抚鬓角,又在镜子跟前照了照,抬脚就走。贾琏正是心动的时候,忽然叫王熙凤抛下,不免有些窝火,只是她是赶着去老祖宗跟前立规矩,那也是做孙媳妇分内之事,只得看着王熙凤去了。偏王熙凤这回往前去,却是把平儿,丰儿留了下来。丰儿颜色上略差,平儿在他跟前不苟言笑,倒是抛得他一个凄凉。

却说傅绿云叫王熙凤发作了场,句句刺心,无奈卑不与尊争。只得忍气吞声回到自己房中,拿着花瓶里供着的鲜花出气,将花瓣撕了一地,正一肚子委屈的时候,就见有传说老太太那里传话的话,而后就见正房那里门帘子一动,先是顺儿裕儿两个丫头走了出来。回身将门帘子掀起,之后便走出一个华服美人来,乌发堆云,珠钗金钏耀眼,一身的罗绮,便是王熙凤,又有几个媳妇婆子跟上,呼喇喇一群人簇拥着就往前去了。傅绿云看得王熙凤赫赫扬扬的声势不由羡慕,暗道:不过是会投胎罢了,换了我是大家子小姐出身,也不能比她差了。正在羡慕,抬头就见郑雪娥也倚在自己屋子的窗内,正对了她含笑微微,傅绿云见她笑,便把脸一沉,缩回身来,抬手就把窗子关了。

郑雪娥看着傅绿云缩回身,脸上的笑更深了些。傅绿云同她一般,都是贾府里的家生子,虽傅绿云小着她两岁,倒是先到的琏二爷身边,仗着这个,在琏二爷身边倒把自己当了半个主子,两人素来不和睦。不想二奶奶过门,生得美貌不说,心里明白,嘴上厉害,手底下也不善,倒是借着傅绿云言语失敬敲打过两回,郑雪娥还算谨慎,没跟着吃着瓜落,也自警惕。这回见傅绿云上赶着吃了瘪,自是高兴。

又过得半个时辰,王熙凤才从王夫人那里回来,回了正房,就有三两个妇人,捧着大红油漆盒过来等候,就有伺候端菜的几个媳妇过来接了盒子转身送了进去。郑雪娥同傅绿云两个不敢耽搁也忙从自己屋里出来要伺候贾琏,王熙凤用饭。

贾琏这里盼了半日才见王熙凤回来,欢喜得什么似的,赶上来接了,又看着王熙凤王熙凤脱了外头大衣裳,换了件洋红小袖洒花袄,露着一双玉腕,腕上套着玉镯金钏,微微一动便有金玉交鸣之声,格外勾得他心动,待要亲近一回,无奈还没用饭,郑氏,傅氏两个又在,不能如愿,不免心痒。也是傅绿云合该倒霉,从饭盒内抬酸笋鸭丝汤时翻到了些出来,倒是没翻在地上,只是湿了她半只袖子。贾琏正怨怪傅绿云在王熙凤跟前搬弄口舌,便借机沉了脸道:“你说说你,做事粗心大意,抬个汤水都能翻倒,口舌却多,莫不是欺着你们奶奶心软慈和,就不把你们奶奶放眼里了!”

王熙凤听着贾琏这几句,如何不明白贾琏怒什么,嘴角微微一翘,眼尾就在贾琏身上一溜,笑道:“谁还没个失手的时候,就值得二爷这样动怒。赶明儿我要是失手打了碗,二爷还指不定怎么骂我呢。”贾琏看着王熙凤那双丹凤眼瞟着自己,嘴角似笑非笑,勾得心痒,更瞅着傅绿云同郑雪娥两个碍眼,便笑说:“奶奶这一说,倒像是我不近情了,罢了,你们都回去罢,不用伺候了。”王熙凤同贾琏十数年夫妻,如何不知道他的盘算,看他这样,又想起从前的绝情来,真是冷暖自知,口上却是故意道:“我当二爷当着恼了傅氏,原来是怕她们站久了饿着了。我也是糊涂,怎么就当真了呢,罢了罢了,你们去罢,我来伺候二爷用饭。”

此时的贾琏同王熙凤正是新婚之际,贾琏本就喜爱王熙凤貌美,又爱她口齿伶俐,见她这样半含酸半带刺的,爱恨交加不由牙咬切齿道:“你就说罢!待会儿我就瞧瞧你的牙齿舌头是什么做的。”这话一说,王熙凤脸上不由自主就飞红了,啐道:“当着人就胡说。”贾琏笑道:“都是你招我的,反倒说我胡说,可还有处说理没有。”

郑雪娥同傅绿云两个瞧着贾琏王熙凤两个言笑斗嘴,心中就如倒翻了五味瓶一般,又不敢当真走,身有芒刺般地服侍了贾琏同王熙凤两个吃了饭,这才各自回房用饭。又看着平儿出来要热水,就有两个婆子赶着去抬了个大铜壶来搁在房前,又有两个小丫头出来抬了进去,转眼里头的丫头们都出来了,各自散了,郑雪娥还好些,傅绿云想着贾琏训她的话,又看贾琏在正房歇了,格外忐忑,竟是夜不能眠。

贾琏觉着自王熙凤醒后仿佛换了个人,刚性儿虽还在,倒是没了咄咄逼人的气势,不时也劝着他往郑氏傅氏两个房里去,仿佛贤惠许多。只是有一桩奇怪,王夫人但凡差她些事,她必不敢专,总要问过王夫人的主意,同从前王夫人一说,她便奉了三四个主意在王夫人跟前那种事事占先逞强的模样,便像不是一个人一般。

这一日也是有事,守门的小厮抓着厨房里一个姓温的婆子偷运东西出去,说来也没什么,不过是厨房里的鸡鸭。也是那个温婆子不晓事,自己手短,便和软些,说些好话许还能混过去,不想温婆子仗着自己两辈儿都在府里当差,有些体面,嘴上还硬,只道:“厨房里拿的人多了,你如何就只盯着我,欺我老实。”等语,又骂那个小厮是狗拿耗子,又说自己年纪如何老,生也能生出那小厮来。小厮如何能忍,就扑了过去打了温婆子一拳。两人就在角门前撕扯起来,就有人去告诉了周瑞家的,周瑞家的忙叫人过去将两个分开了,又说他们私下斗殴,就命捆了,自己转来禀告了王夫人。恰好贾珠之妻李纨,元春同王熙凤并秦可卿都在王夫人房中。

王夫人就道:“这个婆子,叫人赃并获了尚且如此张狂,可见是个目中无人,不知王法的。只可恨我这几日头疼,动不得气。”说话便抬手按了按额角,站在一边的丫头燕草忙上来替王夫人轻轻按着太阳穴。王夫人一面叹息一面向着王熙凤道:“偏你珠大嫂子七八个月的身子了,大妹妹是没出阁的姑娘,秦氏又是亲戚,都不好管这事,总不能告到老太太那里去。只好你替我走一回,该怎么发落都由得你,不必再来回我。只是我有句话要吩咐你,虽说几只鸡鸭,也不值多少,只是这个弊端不能开,饶了她这回,下头该有仿效的了,必要以儆效尤才是。”

王熙凤先是答应了,又说:“太太,我原也没经过这事,心里也没个成算,想请太太身边的周姐姐陪着我走一回,不知太太的意思怎么样?”王夫人应了。王熙凤就领着周瑞家的,并其他丫鬟婆子就从王夫人房里出来,回身往园子里去。到了角门那里,就见温婆子同个少年都叫绳子捆了扔在地上,两旁都立着婆子看着。

婆子们见王熙凤来了,都过来见礼,又搬了椅子来与王熙凤坐。王熙凤笑道:“我年轻,没经过这事,心里也没个章程,可太太吩咐了,我又不能不来,你们倒与我说说这家里的旧例,从前老太太和太太遇着有下头人窃盗的都是怎么处置的?”几个婆子见琏二奶奶年纪轻,样貌也美丽,说话的声口也不严厉,心上也就松了一点,都推着一个脸儿黄黄的姓屈的婆子过来说话。屈婆子就到王熙凤跟前陪了笑脸说:“二奶奶,这处分窃盗的底下人,依着规矩是分家生子和外头买的,外头买的还分个活契,死契。”

王熙凤当了贾府十多年家,如何不知道这些规矩,只是这时的她还是新媳妇,自然不能知道这些,这一问的过场还是要的。那屈婆子说的时候,王熙凤虽点着头,面上仿佛听着,心上却在自己盘算,这事虽小,倒是有些棘手,依着王夫人的意思处置得狠了,那恶名就是自己背了。若是不下手惩治,只怕王夫人就要将自己弃之不用了。虽说不管家事,不用再殚精竭虑,更不会归集众怨,只是对自己安排后事不利,倒是要斟酌一番。

她这里想着,那婆子却已说完了,因见王熙凤不说话,便叫道:“二奶奶,二奶奶?”

王熙凤这时主意也拿着了,就向着地上的温婆子道:“你也算是府里的老人了,论理该你教导着这些后生晚辈规矩,不想你手脚不干净还罢了,还敢使横打人,眼里当真是没王法了!若是不处置你,日后人人学起你来,还拿着什么去处置别人。”说了又不发落她,反转向地上那个小厮,见他十三四岁年纪,还梳着总角,一张方脸,眉浓而眼大,倒是有精神,往深里想去,却是前世没见过的,不由皱眉。

作者有话要说:亲们对王熙凤的改变有什么看法吗?

且松手

王熙凤从前理着家事十多年,贾府里头大小仆役们,略有些脸面的王熙凤都认得,凡是经过她手经过她口的也都记得,只是眼前这人这事,王熙凤细细想了,却是前世没经过的,自然微微皱眉。地上跪着的那小厮见王熙凤瞧着自己皱眉,只当着自己要有祸事,只觉委屈,大声道:“二奶奶,是这个老婆子手脚不干净在先,我拦着她反叫她骂了,又说她能生出我来,我哪里有这样不要脸的娘,一时气不过才打了她一拳,并不是我故意胡闹,请二奶奶明鉴。”

王熙凤听着小厮脸上满是不忿之色,便说得理直气壮,笑问那个黄脸的屈婆子:“这小子是哪家的?口齿倒是清楚明白,只有些异乡口音,不像是都中人。”屈婆子回道:“二奶奶明见,这小子叫个金旺,并不是我们府的家生子。他七八岁时逃水难来都中的,不想娘老子都病死了,连个尸体也没钱收埋,只好叫叔叔卖了他换些银钱好买棺材的,恰逢我们家买人使用,就进了咱们贾府,卖的倒是个死契。”王熙凤听了便点了头道:“金旺,你抓着温婆子窃盗的贼赃,虽是好事,只不该私下动手,朝廷都讲个王法,不许私下斗殴的,我们这样的人家,自然要遵守。且我们家人口繁多,人人跟你似的,一言不合就动手,那还不乱了套了。所以你虽有功可也有过,我不得不罚你,你可服气?”

金旺想了想,只问:“奶奶若是两个都罚,我便无话好说。”屈婆子看来也是有些体面的,见此情景忙喝道:“放屁!二奶奶怎么做事,也是你插嘴得的?可是讨打!”说了上去就要打嘴,王熙凤忙道:“罢了,即不是我们家生子,想来也不知道许多规矩,且饶了他这回,只是私下殴斗的事,不可善了。”说了便命传门上的管事来。少停,就有个三十来岁的男子急匆匆奔了来,却是专管门户上轮班,值夜等事的管事高福。

高福过来先给王熙凤磕头,王熙凤笑盈盈受了,就说:“想来你也知道门上的事了,金旺这小子虽是心明眼亮,只不该私下斗殴,如今就革他两个个月银米,以示惩戒。我把他交给了你,他不是我们家生子,许多规矩你要好好教导才是。”高福应了声是,正要起来,就听这个年轻的二奶奶又道:“他抓着了温婆子,便是有功,罚虽要罚,赏更要赏,不然岂不是寒了忍心。再往账房上取二两银子来赏他。”说了就命松开金旺手上的绳子。金旺听了王熙凤的处置,十分心服,过来磕了头。王熙凤这才把脸转向了跪在地上的温婆子。

温婆子跪在地上,心上又悔又怕,只怨自己糊涂油脂蒙了心,贪着那些不值什么的东西,白丢了一世的脸。又看着新过门的二奶奶对着金旺高举轻放,心中就存了一丝指望,膝行几步,移到王熙凤眼前哀求道:“二奶奶,我万不该一时鬼迷了心窍就起了贪心,求二奶奶瞧在我当家人和儿女都在这里,饶过我这回罢,别卖了我去,日后再不敢了。”说了就挣扎着嗵嗵磕头。

王熙凤忙命人拉住,只叹息道:“也不是我故意同你为难,只是你现犯了事在这里,太太那里都知道了,动了大怒命我来查问,我若是放了你过去,日后再有人犯事,我又如何管束她们?太太要问话,我又如何答复呢?说不得只好拿你做个筏子,警惕后人罢了。只念在你也府里服役了多少年,我也不至于一些儿不近人情。”说了就叫周瑞家的。

周瑞家的原是王夫人的丫头,后来嫁了周瑞为妻,反将本名掩过了,王夫人嫁于贾政,夫妇俩都跟着到了贾府,素得王夫人倚重,这回听得王熙凤这番处置,话虽和风细雨,倒是一丝不乱,颇有些章法,正等着瞧她如何处置温婆子,忽听得叫她,忙过来几步,脸上满是笑,就问:“二奶奶有什么吩咐?”王熙凤就说:“照着府里的规矩,这个温婆子原该打上五十板子,着人发卖的,只是瞧着她也有年纪了,一家子都在这里,我也不忍叫他们夫妻母子分离,就减一等罢,只打上二十板子,撵了她去,永不许再进二门。周姐姐,你是跟着太太的老人了,你且说说,我这处置如何?”周瑞家的虽觉得轻了些,怕不合王夫人的意思,只得当着众人说不得,便笑道:“太太说二奶奶做主,二奶奶就做主罢。我也不敢就说好不好。”

王熙凤见周瑞家的不肯担着责任,正中下怀,便笑道:“即这样,我就做主了。传话下去,将温婆子打上三十板子,撵在二门外,永不许进来。”说了又把周围那些婆子看了回,脸上虽带着笑,口中却道:“这个温婆子是初次犯在我手上,我且放她一回,却是警惕你们的意思,若是有人再犯,可没有这么便宜了,少不得我要讨你们的嫌,照着规矩行事了。”众婆子们都答应了。

待得周瑞家的回去把王熙凤的处置同王夫人回禀了,王夫人听了,只觉有些灰心。自王夫人嫁到贾府,上头的婆婆史老太君心明眼亮,一旁又有说话做事尖酸的嫂子邢夫人,轻易错不得,从来都是打醒了十二分精神伺候,处置家事也不敢有一丝大意,严了怕贾母不快,若是松了,又怕邢夫人在一旁说嘴,可算是战战兢兢。好容易熬到贾珠娶妻,想着好把担子卸给媳妇些,不想这个李纨行事说话只奉着卑弱敬慎屈从为要,从不自专决断,遇事都来问着自己,心中不免不畅快。

又听得自家哥哥王子胜日常夸耀着许给贾琏的侄女儿王熙凤说话行事颇有见识,不输儿子,就想着自家侄女岂不是比外道的媳妇更靠得住?待她来了,慢慢把家事转给她去料理,也好跳出是非圈去,不想这个王熙凤看起来虽比李纨好些,听着说话倒是一套套的主意,真叫她做起来却也是个左瞻右顾的,心软意活的,想来要是就把一家子事转委给她,便是贾母那里也未必能放心。

王夫人就叹道:“我常听哥哥夸耀,说他这个女儿是当着儿子教养的,说话行事都不输人,如今看来,天底下父母爱子之心都是一般的,自家孩子难免夸赞些。”

周瑞家的因叫王熙凤拖下了水,不敢在王夫人跟前说王熙凤的不是,就笑道:“太太,我瞧着琏二奶奶这番处置倒是没人不服的,她一个年轻媳妇,又是新来乍到的,自然要自尊自爱,怎么肯轻易动怒呢,也不是我们王家的体统呀,总要太太慢慢教导了,二奶奶有了依仗,才能拿出威风来。”王夫人听了便道:“若是真能如你所说,我也就念弥陀了。”

待到晚间,贾琏也知道了,却是回府时高福接马时同他说的,只说二奶奶年纪虽轻,却有主意,倒是赏罚分明,又把贾琏恭维了一番。贾琏就笑道:“不过赏了二两银子,你们就这样恭维,可见是黑眼珠子只瞧得见白银子。”自己提脚进来,却见王熙凤已然卸了日间的冶妆,只一身浅淡装束,堕云髻上只插着一支凤头步摇,凤嘴里衔着珠串,尾端是指肚大一粒明珠,滚圆洁白,垂在鬓边,略一走动,珠串儿就晃,格外风流些。

贾琏看得喜欢,过来满口唤着奶奶不绝。偏夜间王熙凤又推他往别处歇息去,贾琏正觉得王熙凤温婉妩媚的时候,如何肯走,嗳嗳连声,只是不动,又笑:“奶奶,我听着今儿有个婆子偷了些东西,是你替太太去处分了件事。门上的高福很是奉承了你回,说奶奶慈善温和,体恤下人。奶奶连下人也体恤着,如何不体恤我,就要把我往出赶呢?”

王熙凤就道:“二爷还说呢,我到这回子心里还掂掇,怕自己不妥当呢。太太抬举,叫我去处分,可二爷也知道,我是头一回遇着这样的事,不免没个主张,又看那个婆子也是有年纪了,想是也是有儿有女的了,如今当真为着她一时糊涂,就发卖了,可不是生生分离他们骨肉吗,我就有些不忍,所以我大着胆子留下了。只是太太那里我还不知道怎么回话呢。二爷你说,太太那里会不会怪着我坏了规矩。”

贾琏听王熙凤说完,就把个身子往炕上一横,呵呵只是笑。王熙凤嗔道:“二爷如何笑我!你倒是替我分说分说,我好有个主意啊!就是我错了,明儿也知道怎么给太太赔不是。”说了就去拉贾琏起身,不想贾琏把手一拉,就把王熙凤拉倒在炕上,反个身压着了,就在她粉面上摸了摸,又在鬓边香了香,笑说:“我从前听你说话一套套儿的,都驳不倒,只当你是个厉害的,不想也是只纸老虎。有牙没爪的,只会纸上谈兵罢了。”王熙凤起个手去推他,又故意道:“二爷,我同你说正经的,你反来笑我,也太看轻人了!难道我们王家的女孩子就是这么给你玩笑的?”贾琏笑道:“自家夫妇,又不是外人,调笑几句有什么,你也太怕羞了。”口中虽这么说,到底直起身,放了王熙凤起身。王熙凤从炕上坐起来,又抚了抚鬓发,含笑带嗔横了贾琏一眼道:“当着人就这样混闹,你也好意思。”贾琏一瞅,果然是几个丫头都在,笑了笑,也就放了王熙凤过去,这一夜终究叫王熙凤将他撵去了傅绿云那里。

到了第二日王熙凤给伺候完贾母用饭,又到王夫人房中时,王夫人便把昨儿的事拿来与王熙凤解说,又道:“我的儿,难得你是有个善心的,这是好事,只是这样窃盗的事,这回事发,你不肯严厉些,下头的人便没有惧怕,没有惧怕,自然还有下回,如何禁得住?”

作者有话要说:王熙凤重生,从前那些包揽颂辞,放债盘利的事,自然不会再做。但是,我不认为尤二姐是无辜的。

虚委蛇

王熙凤听着王夫人话里话外只要她从严的意思,嘴角边勾起浅笑来,答道:“太太说的是。想我们家上下多少口人,难免就有心黑,手脚不干净的,原也该杀鸡儆猴。只是我看着那个温婆子哭得可怜,又想太太从来是个慈善人,要是知道她知错了,想也不能忍心就叫他们一家子骨肉不齐全的,所以大着胆子宽放了回。太太即怪,我就去改了就是。”王夫人只当着王熙凤到底年轻,一时心软也是有的,自己一说她也就明白了,只是当家立事哪有朝令夕改的,这样做了,日后只怕不能服人,听了王熙凤这话,忙道:“阿弥陀佛,傻孩子,哪里有朝令夕改的道理,你自己且细想想,是不是这个理。”王熙凤料着王夫人必然要说这回就算了的话,又听她让自己细想去,就做个思想的样子,过得一会,脸上也就一笑道:“是,太太提点了,我也就明白了些,想来要是我这里一时一个主意,下头的人就不知该照着哪个主意行去,太太说,是不是这个理?”

王夫人就笑道:“你父亲常在我跟前夸你,果然不差,是个聪明孩子,你自己就能想明白。”王熙凤便道:“多亏了太太的耳提面命,不然我哪里能知道这些了。太太好心教了我许多,我日后必不敢叫太太失望。”王熙凤是说着自己从前叫王夫人白利用了一场,如今都想明白了的话,王夫人哪里想到这样死而复生的事就在身边,只当着王熙凤这个年轻侄女儿是真肯听从自己训教,脸上的笑容也格外慈和,拉了她坐,又问她:“我听着你自打病了起身,倒是不拦着琏儿去那郑氏傅氏两个那里了,可有这事?阿弥陀佛,你即能这样贤良,我也放心。”

王熙凤叹息了一声,转眸看着王夫人:“我若是不容人,人说我嫉妒也就罢了,可偏生太太是我嫡亲的姑母,又在一个家里,我要是不放二爷去那两个屋里人处,教人背后说是太太没教导好我,我就有罪了。”王夫人听了这话,心中就怀疑起来,第一个疑的便是邢夫人。王夫人想来,贾赦身为长子却住在了荣国府外,邢夫人素来面冷嘴刁,心眼儿又小,她岂能甘心。凤哥儿是她媳妇,她自能在凤哥儿跟前说嘴,凤哥儿自是不能反驳她的。想在这里,脸上就有些沉,倒是不问王熙凤详细,只道:“我的儿,你即肯替我想到这层,可见你是个孝顺的孩子。我统共就你大妹妹一个女儿,你珠大嫂子也孝顺,到底是隔着一层。眼看着你大妹妹过几日就要入宫应选了,还有你在我身边,我也算是个有福的。”王熙凤便笑说:“太太可别这么说,珠大哥这么年轻就是个秀才,宝兄弟生得又是这样惹人爱的,太太的福气在后头呢。” 王夫人叫王熙凤这些话说的满心欢喜,倒是把对邢夫人的怨气丢开了一些,又同王熙凤说了些话,也就放了她回去,又因王熙凤这些话,倒是把因王熙凤没顺着她意思办事的不满消弭了些,只以为王熙凤到底年轻面嫩,慢慢教导就是了。

四日后,朝廷就下了圣旨,只说皇帝即位数年,宫中空虚已久,今奉圣母皇太后懿旨,凡朝中三品以上文武官员之女,年十五以上十八以下,皆在应选之列。旨意下到贾府之际,贾府中的下人们无不欢欣,只说初一生的大小姐果然不凡,这就要进宫做贵人去了。王夫人心中虽也巴望着荣华富贵,只是一想女儿这一去以后见面就难,不免又有些悲容。贾元春脸上倒是一些儿异色也没有,依旧在贾母,王夫人跟前伺候,只是回了自己屋子,脸上就少了些笑容。

秦可卿同贾元春年纪相仿,所住的松间阁离着元春的屋子又近,日日相见的,难免就有些情分在,平日里也时常走动一回。此时秦可卿也听得了贾元春应选秀女之事,又看贾元春少了欢容,到底年轻,掌不住神,脸上流露出些许惋惜的神色来。她过荣国府时尤氏给了她的丫头秀儿见了她这样,只当着她不舍得贾元春去,待回了松间阁就劝说道:“姑娘,这是好事呀,看着这里大姑娘的人品样貌,都是极出挑的,这一去自然有好前程呢,大姑娘是舍不得父母兄弟,姑娘你怎么也不喜欢呢?”秦可卿看了眼秀儿,就是一叹,道:“你只知道皇宫里一片锦绣,进去了为妃做嫔的,有大体面,却不知道进得去的,不是叫人踩在脚下就是想尽了法子把人踩在脚下,再不得安生,一口气也泄不得。若是再得个一儿半女,那更是。”秦可卿忽然就住了口,悠悠叹了口气。秀儿听了这番说话,只觉可笑,回过头来学与了荣国府里安排了与秦可卿的一个婆子知道,只说秦姑娘是个傻的。

那婆子也是认作秦可卿嫉妒元春,觑个空儿就告诉了元春跟前得用的大丫头抱琴,抱琴是个有些见识的,听了就觉得有些诧异,转而去告诉了元春。元春也深为纳罕,只道:“那秦氏不过是营膳司郎中之女,平日里也罕言讷行,我只当着她小家子出身,在我们家不免拘谨,不想竟有这番见识,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其心智倒深为可敬。”倒是深为赞叹了一回。

只说元春应选当日,先来贾母住处叩别,贾母虽也落泪,倒还稳得住,又嘱咐了些谨言慎行不可任性等语,元春含泪应了。又来叩别贾政同王夫人,王夫人抱住哭了几声,贾政就道:“哭什么,孩子这是应选去了,若是她自己争气自然是有前程的。”一边赵姨娘虽要临盆了,一来贾政又有了周姨娘,二来,她虽愚钝也觉得近来从老太太起都不大喜欢她,再则看着元春有大前程在前,就有意卖好,强撑着来奉承,听着贾政的话也笑道:“太太这样哭,可是叫我们大姑娘走也走的也不安心呀。”

王夫人从来深厌赵姨娘趁着自己有孕勾搭了贾政,只碍着要维持贤德风范不好发作,这一回叫她抓了赵姨娘一句话就啐道:“放屁,什么走不走?我大姑娘能就走的不安心了?我们家的喜事,你平白就说出这样的话来咒我的元春。都是我平日宽待你了!你的心还这样黑”说了又哭几声。贾政看着自己夫人哭,女儿眼圈也红,也觉得赵姨娘说话不当,就叱道:“糊涂东西,不会说话就闭嘴,在这里满嘴胡沁什么?不瞧着今儿是好日子,我必定罚你,还不滚回你屋子去!”赵姨娘不想自己一番好意反得了不是,又看贾政声色俱厉,又是委屈又是害怕,涨红了脸不敢再出一声,挪着步子就退了出去。

元春不免劝慰王夫人几句,又含泪抱了抱有李嬷嬷领着的宝玉。宝玉尚小,虽聪明也不晓得元春要走,只看她哭,就用小手抹了元春脸上的泪痕,只说:“大姐姐不哭,宝玉听话。”因王夫人生育宝玉时已然三十余岁,之后身体也不怎么强健,元春便姊代母职,将宝玉看顾起来,情分颇深,此时听得这句,格外伤心,抱着宝玉就同贾政道:“父亲,宝玉是极聪明的,还望父亲母亲不要溺爱了。”虽贾政素来冷淡,看着这样也陪着落了回泪,满口答应。元春继而又别过了邢夫人同王熙凤,这才出府而去。

元春这里才走不一会,赵姨娘跟前的瑞香就奔了来寻王夫人,只说是赵姨娘腹痛难忍,怕是要生了。王夫人听了这句,就把脸一沉,道:“老爷同我训了她几句就腹痛,敢是欺着老爷心慈就来弄这样的鬼!我平日里也留着心呢,论日子,还有半个来月呢。”贾政是个不通俗务的,哪里晓得女人产育早半个月迟个几日都是常理之中,听得王夫人这样说,也以为是实,就道:“去给赵氏说,安守本分才是正理。”瑞香脸上都急出汗了,跪着道:“太太,瑞香再不敢撒谎,姨娘自打回房就开始叫痛,已好一会了,越来越厉害,瞅着就同从前生三小姐时是一样的。”王夫人这才道:“糊涂东西,即这样,你如何不早说!倒是叫我错想了姨娘。”说了,就命套车去请稳婆,自己只说要去禀告老太太知道,抬脚就去了贾母的上房。

赵姨娘虽得贾政喜欢,奈何贾母同王夫人都不喜她,这回看着她又叫贾政训了,下人们不免慢待些。且管车马出门事宜的,原是王夫人的陪房周瑞家的男人周瑞,更是不紧不慢,待得车子套得,把稳婆接了来,赵姨娘那里已然挣扎了半日,且她又不是头胎,产门已开,孩子都露出了半个头来,只是她却是叫得没了精神力气,孩子就卡在了那里,若是那稳婆再晚来片刻,只怕是要一尸两命。稳婆不敢耽搁,洗了手来,就按着赵姨娘肚子慢慢就把孩子推了出来,倒是个儿子,只是不免瘦小些,哭声倒大,忙抱着小哥儿到赵姨娘跟前报喜。赵姨娘已然挣扎了许久,见是个男孩子,只觉终身又靠,不由又喜又悲,她在稳婆来前这一回大喜之下竟是晕了过去。她这一晕,房里的丫鬟婆子们就乱了,又要救醒赵姨娘,贾政那里也要人去报喜,只是手忙脚乱。

听得内宠赵姨娘生了个儿子,贾政自然喜欢,又去给贾母报喜添了孙儿,到得贾母正房时,王夫人还在,贾政倒是一脸的笑,就把赵姨娘的事说了,又向王夫人道:“好险,只差了一会子就是一尸两命。”王夫人听了贾政这话,忙立起身道:“老太太,都是我的不是。我听着她腹痛,只以为是叫老爷训了,她借着腹痛撒娇,不想竟是真的要生了,好在大人孩子都没事,不然,可就是我的罪过了。”说了,就拿着帕子拭泪。

作者有话要说:秦可卿的身世,应该不会真像书里交代的那样是养生堂抱养的弃婴,养生堂的弃婴做贾家族长一脉嫡孙的正妻,貌似不大合理啊。

下金钩

贾母不喜赵姨娘,又听着孙子没什么,也就无可无不可,向着贾政道:“孩子没事也就罢了,瞧瞧你老婆这样子,唬得可怜,你还来吓她。”贾政叫贾母这两句一说,又看王夫人颊带泪痕,倒也有些愧意,只是讪讪一笑,道:“母亲教训的是。”贾母这才向着王夫人道:“凭赵姨娘从来怎么不老实,瞧着她有身子在,你也不该赌气。便是她真借着身子撒娇,更该请了大夫来,也好指出她捣鬼,叫她没地说嘴去。好在孩子没事,若是有个长短,你就不怕人说你嫉妒,故意为难她?你也是当了这些年家了,怎么这样明白的理都不明白?”王夫人叫贾母说着心病,脸上就红得透了,不敢再哭,扯着帕子一句话也不敢再说。贾母看着贾政同王夫人两个脸上都有些愧色,也就将此事揭过了。

一个还算得宠的姨娘生育的时候,正房太太拖延着不去叫稳婆,险些一尸两命这样的事,放在哪家都是谈资,何况贾府这样丫鬟婆子杂役冗多的人家,虽有管事,管事婆子禁着,奈何做底下人的,最爱传说的便是主人的长短。有些人在私底下便说着是王夫人面善心狠,故意拖延好害赵姨娘性命,也有说赵姨娘平日爱装头疼脑热的勾老爷去她哪里,这回算是她从前装病多的报应。这样的话不免就吹进了王熙凤耳中。

王熙凤自打苏醒,想着的便是不能再为王夫人所用了,要想个抽身退步的法子。只是夫妇俩都住随贾政住着,且同王夫人又是嫡亲姑侄,倒不好真破了脸。又想自己从前远着邢夫人,一门心思的奉承贾母和王夫人,只忘了贾母虽疼她,却是有年纪的人,一旦她去了,邢夫人要自己跟了她去,王夫人断然不会为她说一个字,所以就有亲近邢夫人的意思,这一回听着府里有这样的传言,暗暗就拿了主意,借着往邢夫人处请安的时机,悄悄对邢夫人说了。

邢夫人同王夫人素来有心病,听着这样的传言哪里有不喜欢的,这回子看着王熙凤在自己跟前说了,她素来心窄,却是疑心着王夫人以为这话是她叫人传出去的,叫了她嫡亲侄女儿来试她,脸上现了出来,口中道:“你二太太平日里要奉承老太太,又撞上元春丫头才出去,一时照应不到也是有的,我们这样的人家,几代簪缨,你二太太家也是书香世代,怎么能做出这样的事来!底下人胡说,正该好好查问,再不禁止,可就传的没样了。”

王熙凤忙笑道:“太太明见。只是太太有这样的好决断如何不到老祖宗那里说去呢?那头虽是她管着家,可这话正是说二太太的,二太太若是出头管束,或是去告诉了老太太严加管束起来,岂不是叫那等轻狂人说二太太心虚吗?倒是太太正合适,老祖宗知道了,岂不喜欢?便是二太太那里,也是个情分。我年轻没个主意,不知道这个主意可成不成?”

王熙凤这一番话说得邢夫人脸上变更起来,老太太不怎么喜欢她,她心知肚明,平日也想不出什么法子讨好老太太,卖个情分给王夫人也没甚么不好的。只是中间有两桩事叫她不能安心,其一,王熙凤是王夫人的嫡亲侄女儿,姑侄情分总要胜过婆媳情分;其二,虽贾赦贾政是嫡亲兄弟,总是分了家住的,自己一个大伯母去管婶子家里的事,总是不妥。又或者,这是王熙凤同她姑妈设的套儿,要借这事让老太太觉着自己手太长,别有用心?想在这里邢夫人看着王熙凤的脸色就有些沉,道:“话虽如此,可我如何知道着府里的事。”

王熙凤论起年龄来这回子也不过十五六岁,可实则却是管了十多年家的人,人情上不是懵懂无知的,听着邢夫人这话,只一想就明白了,暗叫自己鲁莽,好在这事大有转圜的余地,便笑着向邢夫人道:“太太常去给老祖宗请安的,路上听见有人言三语四的也是难免的。虽说咱们和二太太是分了家的,总不好管着婶子家的事,可是老祖宗健在,这样难听的话传在老祖宗那里,堵了老祖宗的心,倒是不好。”这一番话说得邢夫人心动,只是过不了王熙凤是王夫人嫡亲侄女这一坎儿,不想又听王熙凤说:“我虽在老祖宗跟前伺候着,可人人都知我是二太太的嫡亲侄女儿,虽是出嫁从夫,再不能以从前娘家亲戚论,可那起子奴才哪里会管这些,”

邢夫人听着这句,分明是王熙凤在说她既嫁给了贾琏,同王夫人便只好从贾琏身上论亲了,她的心也算直,听了这句,脸上就有了笑影,拉了她的手道:“好孩子,你竟是个明白人。”王熙凤听着邢夫人就有答应的意思,脸上也就笑开了。

听了王熙凤这话,邢夫人过得两日,暗地也仔细盘算了回,若是在贾母跟前说了,便是没好处也不会得罪,就寻了个机缘在贾母跟前道:“老太太,我今儿进府来,看着几个婆子媳妇凑在一起说话,瞅着我到了就散了开去。我影影绰绰听着几句,仿佛说是弟妹苛待了什么姨娘。老太太,弟妹怎样的人,我们还不清楚吗?顶贤惠宽厚的,哪里会做得那样的事。老太太,这话原不该我说,只是这里头关系着咱们荣国府的体面,这样乱嚼舌头编排毁谤主子的奴才该要好好教训才是。”

贾母也知道自己这俩儿媳妇素来面和心不合,也隐约听到下头有说王夫人面善心恶的传言,听了邢夫人这几句,起先只以为她要借机告上王夫人一状,再听下去,邢夫人的意思却是要禁这些传言,不由就对这从来不会说话不大会看人脸色的大儿媳高看了一眼,叹道:“你弟妹也委屈,不过一时不周到就弄出这样的事来,想来也是平时太宽放了,所以下头没个惧怕,什么都敢说了,你这回倒是明白,知道来告诉我。”邢夫人听了贾母赞了她一句,脸上不禁就笑了,只道:“老太太夸奖了。”贾母就命人叫王夫人来。

王夫人哪里会不知道底下人说些什么,只是碍着她一贯温和怜下的名声,倒是不好拿着这样的传言发作,要是整治了,岂不是自承心虚么,这回听着贾母将邢夫人的意思一说,便有些尴尬,站了起身道:“老太太,我也不是没个知觉,只是也不知道这话是哪里起的头,就为了这事大张旗鼓查下去,岂不是要寒了人心,只说我们为着点小事就不依不饶,扰得家反宅乱的,不成个体统。”贾母道:“你知道什么?这回不加着管束,那起子人没了惧怕,日后更能生事。主子家的什么事儿都能编排了,那时还能有什么体统!”邢夫人听得贾母声转严厉,也不敢再坐,立起身来,肃手听了。

贾母看着两个媳妇都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脸上也和缓了些,又说:“我今儿的话你们都记在心里,日后照着去做,也就是了。”邢夫人同王夫人都满口称是。贾母又向着邢夫人道:“你弟妹的话也不是一些道理没有,这事即叫你撞上了,你便处置了罢,对着那些不安分的也是个警惕。”

邢夫人听得贾母这话,心上欢喜,脸上却不敢带出来,又看了王夫人一眼。王夫人心中正怨邢夫人多嘴,又听贾母竟委了她去料理,不免更不畅快些,又见邢夫人看自己,只疑邢夫人是故意示威,暗自咬牙,脸上却一些也不敢露出来,只是满口称谢。

在邢夫人这里,这算是嫁与贾赦以来头一回在王夫人跟前占了上风,不免得意,从贾母处出来,王熙凤暗地里早说了几个人名给邢夫人知道,都是她冷眼里留心着,素日里偷懒嘴刁不服管的刺儿头。邢夫人因王熙凤的主意得了贾母夸奖,对这个媳妇也就喜欢了,就照着她说的人名将两个婆子一个媳妇都提了来,不过喊打喊杀威下了几句,这几人就老老实实将私下传话的罪名认了,邢夫人便道:“若是依着我的意思,你们这几个眼里没有主子的刁奴都是该发卖的,只是老太太慈祥,不忍你们一家子分离,所以法外开恩,饶过你们这一回。”说了就命拉下去,打上二十大板,革三个月米银。处分完了,又把如何处置的向贾母回禀了,贾母听了,倒也满意,笑道:“这样很好,不至于过严也不至于宽放了。”邢夫人满脸是笑的谢了贾母夸奖,得意洋洋地回了自己的小院。

王夫人这回叫邢夫人在贾母跟前摆弄了一回,只是咬牙,又看着王熙凤一副低眉顺眼的模样,忍着气道:“你大妹妹这热喇喇的这一走,我心里头就空落落的,再有你宝兄弟也缠人,我说不得没了精神,顾虑就不周些,你也不知替我周全些。”说了就哀叹一声。王熙凤早料着王夫人必要问她,敛了笑道:“太太,我也不敢就说我都替太太想着了,只是太太,这满府上下都知道我是太太娘家嫡亲的侄女,我父亲同太太是同父同母的嫡亲兄妹,我若是去问着话,人岂有不以为是太太让我去的道理,我只怕人更屈着太太是心虚,所以不敢去。”

王熙凤这一番话只叫王夫人无话可答,到底疑心着她说话不尽不实,便一面摩挲抚弄着在她怀里撒娇打滚的宝玉,一面觑着眼仔细看着王熙凤,却见王熙凤低眉敛目,神色一些也没有异常,又觉得像是自己多疑了。

作者有话要说:我是这样打算的,邢夫人其实就是小家子气一点,凉薄一点,人还不聪明,比起王夫人来算是很善良了,再说她到底是贾赦的继室,是阿凤正牌婆婆,而且从来同王夫人面和心不合,和她打好关系,对阿凤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证清白

王夫人在贾母跟前得了不是,反是从前在贾母跟前不得意的邢夫人倒的得了好去,王夫人自然心里不痛快,疑心着王熙凤同她有二心,不肯为她出头。而后听着王熙凤的辩白也入情入理,转念又想,这个侄女自己从未错待过,她哪有不帮着自己反等着看笑话的理,莫非真是冤枉了她?脸上也就笑了,道:“罢了,我也是叫那些奴才气糊涂了。便是你去问,你又拿着什么去问呢?还不是要来问我的意思,果然是不大妥当,你的话原有理。”王熙凤听了王夫人这句,脸上就是一笑:“太太知道我的为难便好,我也说句胆大的,这府里哪个不知道大太太同太太情分不深,大太太来处置了与太太正有好处呢,自然都信着大太太不会徇私的,那太太的冤屈也就不辩自明了。”说到这里,王熙凤也就顿住了,只把眼瞅着王夫人。

王夫人正拿手摩挲抚弄着宝玉,听着王熙凤直说她同邢夫人不好这几句,不快就多了几分,手上就一顿,待要开口训上几句,忽然心上一动:当着我的面儿能说出我同她婆婆不大和睦来,凤哥儿可见是没什么大心机的,对着我也有心,不然不能这样直说。她也没说错,邢氏这样一闹,正好借她的手整理整理那起子乱嚼舌头的奴才,想在这里脸上一笑,又沉了脸道:“胡说!大太太怎么说都是你婆婆,你怎么好背地里这样说她。”嘴角却是有了一丝笑意,王熙凤看着她笑,脸上也就笑开了。

虽说这回荣国府里传说王夫人面善心狠的话儿在邢夫人的板子下压了下去,只是这传言一旦起来,在人心中自然就扎了根,便是没事也能瞅出影儿来,何况日长天久,赵姨娘更是个不省事不懂事的,同王夫人自然不能相安无事。所以王夫人这面善心狠的话又叫人翻了出来说,叫王夫人有苦无处说去,这是后话。

贾政此时心情正好,嫡妻生的两子一女俱都出色,长子正在准备乡试,幼子也聪明伶俐,才三四岁依然读了一本千家诗在腹内,女儿元春更是品貌双全。其实依着贾政算去,不过是从五品的员外郎,元春不在应选之列,可皇恩浩荡,念及宁荣二公颇有些功劳,推及子孙,元春是公爵的嫡次子的嫡长女,所以也在应选之列。元春品貌出众,果然是顺利过了初选,就要留在宫中修习礼仪以待复选,消息传回来,贾母同王夫人不知是喜是悲,婆媳俩对着落了一回泪。贾政倒是平常些,只说,雷霆雨露俱是皇恩,凭什么结局都是元春的命数。说了也就丢开了手,自在书房看书。

王夫人因元春眼见得是不会回来了,秦可卿所在的松间阁左近就没了主子,再者她总觉得因着赵姨娘的事,贾母似乎觉得她办事不大妥当,有意要显示自己办事周全大方,就同贾母商议,只说放着秦可卿一个初来乍到的的女孩子,孤零零住着松间阁,怕要寂寞冷清,不是待客之道。正巧王熙凤同她年岁上差不多,倒不如让王熙凤把秦可卿照应起来。贾母听了,自是称好,就王熙凤叫了来,只说让她瞧着东府里珍大哥的面子上多照应些秦可卿。

王熙凤从前就同秦可卿好,只是这回在这时遇见就待着她好了,只怕王夫人这里说她多事过,只得淡着,不过衣食上略关照些。这一回听得贾母王夫人叫她照应秦可卿,心中乐意,脸上却做个迟疑的样子出来,贾母只道:“我知道你是个妥当孩子,那秦氏我冷眼里也看着,不像是个糊涂的,大家嫡亲骨肉,照应些也是有的。”王夫人也劝她:“我也知道,秦氏这样的身份尴尬,你只瞧着琏儿同珍大哥好的份上,照应些他的儿媳妇,即在珍大哥跟前得了好,琏儿那里必然喜欢。”王熙凤这才答应。只是背着贾母,王夫人不免又说几句贾府世代都是知礼守份的,叫王熙凤留意着秦可卿秉性为人,王熙凤自然满口答应了。

即有了贾母同王夫人的吩咐,王熙凤同秦可卿两个渐渐就走动起来,在王熙凤,秦可卿从前就同她说得着,这一回算是旧友重逢,颇有亲近之意。在秦可卿,也是荣国府里除了王熙凤,再没个差不多年纪的女孩子,到底才十三四岁,自然想着有人说说话儿,这一来二去的,也就熟了。王熙凤想着贾母同邢夫人,王夫人口上不说,心中对珍大哥将秦可卿养做儿媳妇的主意多少不满,连带着对秦可卿也不大入眼,虽礼数上一些不缺,丫鬟婆子伺候究竟冷淡,就借着贾母欢喜的时候,有意将秦可卿往跟前引。

秦可卿也是聪明人,忖度着自己在荣国府借住,亲不亲,友不友,身份尴尬,虽说那些底下人碍着自己将来要嫁给东府里贾蓉为妻还不敢怎么怠慢,到底不算如何恭谨。见王熙凤将自己引在贾母面前,知道眼前这个瞧着慈眉善目的老妇人是容宁两府的长辈,要是得了她的青眼,在荣国府自然能站稳脚。所以排空了杂念,也就殷勤起来,依着子孙辈儿的规矩,早晚定省起来。贾母虽老,却也是锦绣堆里长起来,富贵窝里过了一世的,房中摆设装饰件件精致,都不同一般老人沉闷,十分讲究。秦可卿看在眼中,她也做不来如王熙凤一般的讨好卖乖,就加意在这上头奉承,折花插瓶,多宝阁上物件摆设都能想些新花样出来,又大方又展样,颇不落俗,倒是能和贾母的意。

贾母看着她长得也标致,言谈也谨慎,又有些见识胸襟,相处下来,倒是有些喜欢,背后便向着王夫人道:“珍哥儿给蓉哥儿挑的媳妇,虽出身低些,人品样貌倒是不差,想来更知道分寸,珍哥儿这事也不算太离谱。”王夫人迟疑道:“好虽是好,只是比着蓉哥儿大好几岁呢。元春丫头去前,倒是打听过,说是七月里生的,转眼就十四了,蓉哥儿才十岁。”贾母就笑道:“不是我说,你东府敬大哥好个道术,公务上不过塞责,家事也不怎么上心,珍哥儿也快三十了,只是爱胡闹,蓉儿媳妇倒是年纪大些的好,明白些事理,日后也好帮着尤氏理家。”王夫人听得贾母这句,立时就转了口风,笑道:“果然还是老太太想得周到。”说了就目视王熙凤,王熙凤知道这是要自己凑趣儿,便笑说:“不然怎么是老祖宗呢。老祖宗吃的盐比我们吃的饭还多些,听老祖宗的一准没错儿。”

虽是奉承话儿,可在王熙凤嘴上说来活泼讨喜,贾母也就笑眯了眼,点着王熙凤道:“怎么都是王家的女孩子,你二太太就是老老实实的,你就生了张惯会哄人喜欢的巧嘴呢?”王熙凤哎呀了声,道:“老祖宗可怎么知道的呢,琏二爷前儿才说我只会纸上谈兵。平日里看着头头是道,临到头上,就缩手缩脚的,亏得还有张巧嘴儿。”

贾母叫王熙凤这一串逗得直笑,就道:“你别理琏儿,他逗你呢。你是个好孩子,难为你,在我这里,你婆婆那里,你太太那晨昏定省的,一日也不拉,这就懂事。平我们这样人家出来的孩子,再顽皮,大处是不会错的。”王夫人在一旁也笑道:“老太太说的是,有这孩子在,平日里也能帮衬着我些,虽有不到的地方,那是她还小呢,历练历练就好的,哪里像琏儿胡说的那样,琏儿也是顽皮。”王熙凤忙笑道:“太太可要在二爷跟前替我讲几句呢,省得二爷老笑我。”贾母正要喝茶,叫王熙凤这一句说得,又是笑个不住,把茶盏搁在一边,笑道:“果然还是孩子,才说她懂事,这就撒娇儿。”王夫人见王熙凤哄得贾母喜欢,也就高兴,陪着一块儿说笑了回,王熙凤这才退了出来,回了自己房中。

到了晚间贾琏回来,脸上却是有些不豫,王熙凤看在眼里,便挥退了郑雪娥,傅绿云同四个丫头,自己过来伺候着贾琏脱了外头的衣裳,又倒了茶来给贾琏,只问:“谁惹你生气了?”贾琏接过王熙凤递来的茶水喝了一口,又叹息了一声搁在一边,拉了王熙凤的手按着她坐在自己怀里,道:“我同你说了,你只嘴上严些,不要告诉了老祖宗和太太,免得她们两老人家担心。”王熙凤忙道:“可是出了大事了?二爷,我也是个没主意的,你可不要唬我。”贾琏只道:“瞧你胆小的,事倒不算大事,不过堵心罢了。我听着方侍郎家的大少爷说,他们家同咱们大妹妹一同进宫的二姑娘指定能封个贵人,许还能得个嫔,又说咱们大妹妹在里头不大出色。”说了就冷笑一回,“当着我不知道呢,不过的他们家同宫里夏公公走得近罢了。就当着我的面儿说这个,欺人太甚。”

王熙凤是知道元春入选了的,就笑道:“我当是什么呢,二爷是气糊涂了,夏公公不过是个太监,还能管着皇上留哪个封哪个不成,不过是拿着方侍郎家的银子白说几句好话罢了。二爷要不信我的,只走着瞧便是。”贾琏看着王熙凤嘴角带笑,眼波流转,俏丽妩媚,一下就爱了起来,在她腮上轻轻扭了下,道:“你要是说的不准,瞧我怎么罚你。”

作者有话要说:亲们,有什么看法和意见都说一声啊。

枯荣照

贾琏同王熙凤的话说了没几日,宫中消息就传了下来,只说中宫娘娘喜爱贾氏元春的贤德才学,特向太后请旨,讨了去做身边的女史。皇后身边的女史,掌管有关皇后礼仪等事,又有辅助皇后治理后宫之责,也算得女官里上等的品轶了,只是传在王夫人耳中,不免难辩滋味。虽觉得皇后膝盖下有着太子并两三个皇子,小心靠着皇后自然不能吃着亏去,只是自此青春如水,皆付诸东流水去了。王夫人想到这里,心里就委屈起来。

也是赵姨娘不懂事,自她生贾环时伤了元气,身子一直不大好,淅淅沥沥的下红了月余才止住,请了郎中来瞧,只说是伤了根本,须得好生静养,不然怕是再难受孕。赵姨娘得了这话,又恨她生育时王夫人借机拖延险些害了她性命,所以就只推身上不好,来王夫人房里立规矩也是三天一来两日一往的。因前些日子因府里有王夫人刻薄赵姨娘的传言,王夫人也不好拿赵姨娘怎么着,这回元春留在宫里做女官的旨意一下,又看那周姨娘倒是日日老老实实规规矩矩地来房里立规矩,只不见赵姨娘人影。两重不快凑在一起,王夫人哪里还能忍得住,也就发作了,只向着王熙凤道:“你瞧瞧,我平日里不理论,越发的上脸了,这都几日没见面儿了?莫非是她不是生了孩子倒是擒了反叛,拿了逆贼来的?”

王熙凤听着王夫人话里意思便是恼了赵姨娘,知道自己要是接了话,下头就该是王夫人话里话外赶着自己替她出头做恶人去,心上冷笑,佯装着想了一想,就道:“正是太太说的,赵姨娘也太没规矩了,太太已经算是很慈和了,换了别个不宽厚的大奶奶大夫人的,见房里的姨娘这样,早发作了,哪里还容她这样。”若是邢夫人,王熙凤这样的话,她自是接下去,将那赵姨娘再痛骂一番或是叫了来训斥一回。可王夫人素来是以宽和御下,叫王熙凤这话一堵,下头的话竟是出不了口,若是再训斥赵姨娘,便是能叫王熙凤替她走一回,也岂不是成了王熙凤口里借机发作的那等嫉妒人,这正是她万不愿叫人说的。只得勉强道:“论起来她虽是无礼,也是给老爷生了一儿一女,也有功劳,只瞧在这俩孩子份上,我也不能同她很计较了。但凡看得过去的,便由着她去吧,我跟前也不是没人伺候。”

王熙凤听着王夫人这番不甘不愿,十分违心的话,脸上就笑了,又为着王夫人不疑她,故意道:“太太虽然慈善,只是赵姨娘也太不像话,这回太太不训教几句,她岂不是更猖狂了。”王夫人就叹道:“我的儿,我知道你是一心向我,只是你到底年轻,不知道分寸,你方才那些话若是听在那些气量小些的人耳中,便是火上浇油,她要发作了,人就说是你挑唆的,你岂不是做了恶人去?以后快别说这样的话了。”王熙凤脸上笑着满口答应了,又陪着王夫人说了些话,看着王夫人脸上有了些倦容,这才告辞退了出来,一路就回去了,回到房中,郑雪娥,傅绿云两个忙来接了,随着平儿等人一起服侍这王熙凤换了家常衣裳,又倒了热茶来给,王熙凤坐了正喝,外头脚步响,门帘子一跳,贾琏就走了进来。

贾琏也得了信,知道元春叫皇后留在了身边坐女史,虽不是为妃做嫔,倒也有些权柄,倒是方侍郎家的女孩子倒是落了选,就想起前几日的自己说,方侍郎家的大少爷夸耀他们家二姑娘模样儿有前程时,王熙凤说的,就说了抬举谁不抬举谁的,还轮不着一个太监说话等语,心上就诧异起来,这一回看着王熙凤梳着懒梳妆,插着金钗,鬓边压了一排翠钿压发,愈发显得发黑而肤白,端端正正坐在那里喝茶,看得贾琏十分心爱,过来在王熙凤身边坐了,伸个手将王熙凤耳上的明珰轻轻一弹,笑道:“奶奶真是女诸葛。

王熙凤笑道:“二爷夸得我好愧。”贾琏道:“奶奶料事如神,怎么叫我不服呢?”说着就把方侍郎家女孩子的事笑着说了回。王熙凤听了,就道:“这有什么,二爷请想,这回选秀,三品以上人家的闺女都在,哪里就能叫一个侍郎的女儿折腾了去。”说了就抿嘴一笑。贾琏就笑道:“话虽如此,你一闺阁女子能有此见识,看来从前是我错看了你。”王熙凤微微一笑,正要说话,就听得外头有个妇人的声音道:“平儿,二奶奶歇了没有,二爷可在家?”却是王夫人的陪房周瑞家的。王熙凤忙把贾琏推开了些,自己站了起来,几步走到屋子中间,略高了声道:“周姐姐,是太太有什么吩咐吗?”

周瑞家的在外头听见王熙凤声音,就走在窗前笑道:“倒是没什么,不过是大奶奶身上忽然不舒服,像是发动了,太太已经过去瞧了,二奶奶要是没歇下,也过去瞧一眼吧。”王熙凤听了这话,忙道:“多谢周姐姐了。”说了就在梳妆镜前照了照,虽是一身家常衣裳,好在见的不是外客,也没什么紧要,又在妆奁里取了一只金镯子在手上,就要出门,临到门前又站下了,回身向着贾琏道:“我这一去还指不定什么时候回来呢,今儿请二爷往郑氏处安歇吧。”说了不待贾琏答应,就走了出去。

果然周瑞家的就站在外头,看着王熙凤出来,脸上就堆了笑,过来接了,口上却说:“原本太太不叫打扰二奶奶的,说是二奶奶是新媳妇,没经过这个,别唬着了,可是我私下想着,二奶奶同太太说是婶子和侄子媳妇,说到底还是姑侄,太太正为大姑娘的事不痛快,又遇上大奶奶发动了,太太也是有些年纪了,怕扛不住,有二奶奶在,也算有个至亲骨肉在眼前。只是打扰了二奶奶歇息了。”

王熙凤听得这话,心上就起了些疑惑,口上却笑道:“周姐姐说什么话,我原也该替太太分忧的。”说了倒是把临出门前带着的镯子套上了腕子,脚下却不停跟着周瑞家的就到了贾珠同李纨的房前。

李纨的产期其实也就在这几日,家里虽是□都齐备了,无奈李纨这是头胎,她跟前的丫头都是没经过事的,偏贾珠同他父亲贾政一般都是只知道念书不通俗世的,看得李纨痛得那样,也没个主意,连去要不要去接稳婆这样的事也拿不定主意,只得去告诉了王夫人知道。

王夫人哪能不上心,立赶着就到了李纨房中,看着李纨已痛得汗都沁湿了头发,立时就命去接稳婆,又安慰李纨道:“我的儿,已经叫人去接稳婆了,一会就来,你且忍耐些,别把力气耗完了。”退出房来又把贾珠的姨娘并李纨的丫头们一顿骂,只骂她们不早去禀报,若是大奶奶母子平安还则罢了,不然一律拖出去打死。

正在发怒呢,王熙凤急匆匆就到了,王夫人一瞧王熙凤是一身家常打扮,显见得是在家歇着听到消息就赶了来的,脸上就略略有了些笑模样,又道:“你怎么来了?你一个年轻媳妇能懂什么,快回去歇着罢。”

王熙凤就笑道:“我便帮不上太太什么忙,陪着太太说说话,散散心也算是尽一点心了。”说了一眼看过去王夫人手边连茶也没有一盏,脸上就微微一沉,道:“都没个眼力界儿的,就叫太太干坐着不成?连茶也不晓得伺候,还能指望你们伺候好大奶奶吗?”贾珠的姨娘文秀暗叫冤枉,原是王夫人一来,先去看了李纨,而后就把她们同李纨的丫头们一顿训斥,哪里来的功夫奉茶,只是辩驳,忙走过来陪了笑脸道:“二奶奶说的是,我们只顾着大奶奶,竟忽略了太太,实在该死,太太别怪我们。”说了就转身去倒了茶来,奉在王夫人跟前,又在王熙凤跟前放了一盏,笑道:“劳动二奶奶了。”王熙凤也就笑道:“这也没什么,自家妯娌的,那能不尽心呢。”说了又安慰王夫人道:“太太也不用急,大嫂子吉人自有天相,必能安安稳稳的给太太添个好孙子的。”

又过得一会,稳婆也到了,丫头们忙接了过来,这一回来的是个四十来岁的妇人,生得眉目清楚,过来给王夫人见礼,王夫人忙道:“快起来,这时不拘着礼,只要你能保得里头我们家大奶奶母子平安,我必有重赏。”王熙凤在一边也道:“我们太太的话你可听明白了?”那稳婆也是惯走高门大户的,一看一个三四十岁的夫人同个美貌少妇都坐着,俱是一身的锦绣,穿金带银的,便知道是这府里头的主子,便知道里头的产妇要紧,忙答应了,打醒了精神进去伺候。

李纨是贾政同王夫人的长子贾珠的嫡妻,又怀的是长子嫡孙,吃穿用度上自然精致,且自她有孕,贾母同王夫人都免了她的晨昏定省,只要她好生保养,自然保养得母体强健,稳婆也尽心竭力,熬了半夜,也就把个孩子生了下来,是个男孩。

稳婆抱了来给王夫人看了,王夫人一见孩子生得白胖长大,心里就欢喜,接过来抱了,满口念着弥陀。王熙凤在一旁笑道:“太太你瞧啊,哥儿好大的耳垂,日后定然有大福气呢。”王夫人得了第一个嫡孙,本就喜欢,叫王熙凤这话一说,更是高兴,着人去给贾母并贾政报了喜,又命人重谢稳婆,将她好生送了回去。

贾母有了重孙,贾政有了嫡孙,自然也十分喜欢,洗三,满月荣宁二府俱都热闹了一场,同赵姨娘产育贾环之际,冷淡过去的情形枯荣对照,赵姨娘又是个眼皮子浅的,不想着庶子同长子嫡孙不同,反深恨王夫人同贾母厚此薄彼,只是碍着贾政是个谨守规矩本分的,不敢胡闹而已。

作者有话要说:林妹妹和贾宝玉要见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