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不过是一封普通的家书罢了，我们父女之间，除了寻常的问候之外，也没什么背人的秘密，看就看吧，况且，既然是十三福晋身边的人，自然也不是什么浮华浪子，必定懂得规矩礼仪，不会乱说乱讲。我倒是要谢谢云姑娘替我们父女传送书信了。”林如海说着，只微笑着冲我点头，他是长辈，这样已经很有礼貌了。
素月忙上前将我扶起来，又替我将膝盖处的灰尘打掉，然后这丫头对着林如海一福，款款的说道：“还请林大人替我家小姐做主，不要放过那个胆大妄为的男人。”
“哦？这又是怎么回事？”林如海奇怪的看看我。
我正要说话，却被素月抢到了前面：“我与我家小姐因出行方便，所以穿了男装，也不过是路过这里，才被她们拉了进去，尚未怎样，正要好好地说几句话便离开，谁知她们识破了我们女扮男装，一定要把我们关起来，逼良为娼。”
好丫头，我从心里乐开了花，这瞎话编的，这叫一个顺溜。
【036】深深记忆中
林如海看了一眼我身边的素月，目光中带着一丝淡淡的笑意，我心中一震——林如海果然厉害，素月这丫头的谎言，只怕是被他识破了。
“既然这样，那你们两个就跟本官去驿馆暂住，等本官发落了这个古朗托，自然会还你们二人一个公道。”
“多谢林大人。”我忙施礼，如果拒绝，那就等于是承认了素月的谎言，“只是小人的家人还在船上，须得着人去说一声。”
“这个自然，走吧。”林如海点点头，转身上了官轿。我和素月对视一眼，值得跟上去。
朝廷大员住的驿馆，自然比寻常客栈要好得多，林如海身边因没有女眷，所以我们便被安置到一间干净的厢房，好在我和素月都是男装，倒也免去了一丝尴尬。
林如海连夜审问古朗托，原来这只老乌龟明着是开妓院的，其实是本地最大的私盐贩子，和一个叫赵之谦的盐贩子勾结，而媚香楼不过是他们用来洗钱的工具罢了。
素月坐在我的床边，悄悄地把那边审讯的结果跟我汇报完了，然后看着我，悄声问道：“姑娘，您这就睡吧？闹了一夜了，总该乏了。”
我点点头，往床里躺下去，却毫无睡意。睁着两只大大的眼睛，看着淡青色的帐子顶，心想，我是不是该回去了呢？
在我刚刚昏昏欲睡的时候，却被一股冰凉的感觉陡然惊醒。
猛然坐起身来，伸手掀开帐子，屋子里灯光昏暗，窗外明亮的月光照进来，清辉落在我的床前。屋子里空荡荡的，外床上有素月细细的鼾声。
我伸手拉过一件长袍，一边穿上一边悄悄下床。
轻轻地推开房门，闪身出去，半月如玦，已经西沉。黎明前的夜空更加黑暗，天边的启明星闪闪烁烁。
“还是吵醒你了，你的警惕性越来越高。”屋顶上，一袭黑影静静地坐在那里，夜风中，那样萧索。
我轻跃上房，然后默默地坐在他的身边。不说话，只是那样感受着他身边冰冷的空气。
“这一路走来，可有什么见闻？”他的声音很轻，很飘渺。
“左不过是那些事情，在京城亦能感觉的到，只是十三福晋的势力有些怕人。”我淡淡一笑，不过是他们弟兄们争夺皇位的那些事情，敛财富，收人心而已，有的人在暗处，有的人在明处，反正就是各显其能罢了。我懒得理会那些，所以并不怎么在意，除了云晖之外。
“是啊，他终于老了，天子也会老，不是吗？”他看着遥远的夜空，淡淡的笑着。
“你是说康…”
“你原来叫什么名字？”他在我说出那个字之前打断了我的话。
“啊？什么？”
“上一世，你叫什么名字？”他把目光从远处收回，侧过脸来，看着一身白衣的我。
“哦，上一世？我没有名字，我只记得，师傅活着的时候，叫我云儿。”
“云儿？”他略微的愣了一下，继而又笑，“连名字都一样呢。”
“是啊，谁知道我再活过来，还是被人叫云儿。”我也无奈的笑，云，乃是漂浮不定之物，前一世我漂泊一生，这一世呢？
“云儿…”他喃喃的念着我的名字，那轻飘飘的声音让我的心有些疼痛。
“纳兰，你为何会来这里？”我下意识的抱着双腿，不知为何，在他的身边，我总是觉得好冷。
他的身子僵直了一下，看着我，迟疑的伸出了长臂，然后轻轻地搭在我的肩膀，“冷吗？”
“呃…还好。”他的臂膀上，亦没有太多的温度，但还是替我挡住了一丝冷风。
“陪我坐一会儿吧，我喜欢这样冷清的夜色。”他一边说着，一边把我抱起来，让我坐到他的腿上。
我的心剧烈的颤抖着，心中一遍遍的问自己：他这是在做什么？他喜欢我吗？他为何要这样对我？…
“你再叫我一声。”悠悠的声音从头顶响起，我才意识到，他的下巴已经顶在我的头顶上。
“纳兰？…”我迟疑的问道，他是让我再叫一声纳兰吗？或者，是别的？
身上的臂膀猛然收紧，我感到一阵窒息。
“嗯…”他的头低了下来，消瘦的面颊上一片冰冷，而这冰冷的面颊就这样贴着我的耳边，悠长的呼吸吹动我耳边的碎发，一呼一吸。把我的心打成一地碎片。
尽管是坐在他的怀抱中，我依然感到彻骨的冰冷。好像是坐在一片冰湖之上，面对着一篇散碎的月光，亮晶晶的，闪痛了我的眼睛。
我的眼睛好痛，痛的无法睁开，当我试着睁开的时候，却感觉面颊上痒痒的，似乎有两条小虫子在慢慢的爬过。
“敏儿，别哭…”耳边的呢喃终于将冰湖上闪烁的月光击碎。我坐在他的怀中，身子猛然一僵。
“胤祀，我不是敏儿！”我冰冷的声音打破这片刻的宁静。
禁锢着我的双臂陡然放开。我的耳边一片宁静，宁静的，连一丝风声也没有。
“对不起，我不是你的敏儿。我是湘云。”我挣扎着，从他的怀中站起来，就这样站在屋脊之上，不运一丝内功，任凭凄冷的风吹透我的身子。任凭我的心，犹如寒风枝头枯败的叶子一样，瑟瑟颤抖。
他不说话，依然坐在那里，但我感觉到，他身上冰冷的气息更加浓烈。
我再也忍受不了这种寒冷，跌跌撞撞的跳下屋顶，仓皇进屋。
一不小心，我撞到了一个凳子，把素月从梦中惊醒。
“姑娘，你怎么了？”正看眼睛，看见我跌坐在地上，忙从床上起身。
“没事，我要喝茶，不小心，撞到了凳子。”我的腿冰冷的打颤，此时坐在冰冷的地砖上，怎么也站不起来。
“您喝茶怎么不叫奴婢？”素月忙上前来，拉住我的胳膊，意欲把我从地上搀扶起来，可是我全身虚脱，仿佛所有的力气都被抽干了一样，双腿毫无知觉，根本无法站起来。
“姑娘！您怎么了？”素月被我冰冷的手指和瑟缩打颤的嘴唇吓得变了声音。
“没…没事…”
门哐的一声被推开。一袭黑影带着冷冷的湿气站在门口。
“啊？”素月一声惊呼，转头看见门口的人时，又连声说道：“爷，爷…快，姑娘她…”
他两步跨到我的身边，伸手把我抱起，然后不屑的把我扔到床上。
我一咧嘴，屁股好痛
【037】北斗第一星
胤祀看都不看我一眼，只是伸手拉过我的双腿，将我脚上的鞋子褪下，手指在我脚踝之处揉捏。
钻心的疼痛让我明白，我在屋顶跳下来的时候，因为根本没有运起内力以至扭到了脚，然后又不知死活的进了屋子，撞到了凳子上。
“这次算你幸运，没有折了这双腿。”胤祀冷冷的说道。
“你…”我眼睛里噙满了泪水，脚上的疼痛钻心而来，而心里的疼痛更是无法言喻，看看边上的素月，我又无法多说。
“你去门外守着。”胤祀一摆手，素月像一阵风一般在屋子里消失。
“你要骂我无所谓，但别太大声，被林如海听见了，可不大好。”胤祀看了我一眼，冷冰冰的说着，继续揉捏着我的脚踝。
“你少跟我充好人…啊！”我忍无可忍，正要破口大骂，但足踝上猛然一阵疼痛，疼的我出了一身冷汗。
“好了，你扭动一下脚，看还疼不疼？”胤祀长出了一口气，淡淡的说道。
我呆呆的看着他，透过朦胧的泪光，他脸上的表情仿佛不再那样冷漠，看着我双脚的目光，似乎还带着一点点的疼惜。我眨了眨眼睛，把泪花挤掉，再看——果然不错。
“傻了吗？”胤祀抬头，看着呆愣愣的我，嘴角露出一抹玩味的笑意。
“或许我在决定和你一起来这个世界的时候，就傻了。”我喃喃的说着，扭动了一下右脚。果然没有那种钻心的疼痛。
“你知道贪狼星吗？”他并不接我的话，而是淡淡一笑，坐在我床前的凳子上。
“《北斗治法武威经》所云：北斗七星第一星，名曰天枢，名魁，字贪狼，其体属水，代表癸水桃花，其用为甲木，乃造化之始，为教师。故贪狼入命，一方面为人师表，另一方面又抵御不了色情的诱惑，情感不能自制，而闹出桃花纠纷之事。”我淡淡的说道，因为这是上一世，我师傅经常对着我说的话，似乎师傅说的还很多，但我只记住这么多。因为那一世，我性格顽劣，不喜欢学习。
“果然，果然…”胤祀似笑非笑的看着我，欲说还休。
“果然什么？你这种眼神看着我，好像是看着一个祸水一般。”
“你可不就是一个祸水吗？”他淡笑。
“你…”我不由得大怒，这个人，真是太气人了，有这样说话的吗？一点面子都不留。
“不要生气了，祸水也没什么不好。”胤祀收了那种神秘的笑，轻轻起身，“你的信也送到了，玩也玩够了，明儿一早，便带着他们回京吧。”
“你呢？”我心中一凉，他果然把一切事情都看在眼里，难不成他一直跟在我身边？只是，在那晚我被云晖用千手千叶指击中，命悬一线之时，他在哪里呢？他，是否对我的生死，视而不见？
他何时走的，我并没有感觉到。当我从沉思中醒来的时候，素月已经端了洗脸水进来。
“姑娘，天亮了，起来洗漱吧。”素月把洗脸水放到那边的盆架上，拿了衣裳过来，伺候我起床。
“八爷呢？”
“走了一个时辰了，奴婢瞧姑娘愣愣的，想必是在思虑什么重要的事情，所以没敢进来打扰。”素月一边替我把月白面纱袍子穿好，拿了同色腰封来，系在我纤弱的腰肢上。
“哦，咱们今儿也该回了。师爷他们今天回来接我们的，你收拾好东西，准备着吧。”我淡淡的说完，径自去脸盆处洗脸。
早饭后，任伯安带着人来求见林如海，并说明我原是九爷的一个家奴，此番来江南是为九爷办事，顺便长点见识的，不想竟惹得一身是非，如今幸得林大人出手相救，十分感谢之类的冠冕堂皇的话。
林如海也同任伯安打着官腔，但我没有忽视他悄悄看向我的那一抹奇怪的目光。
他一定是想不到我竟然是九爷的人，而他似乎更不相信，我是九爷的人一般。
“云姑娘。”在我同林如海道别之后，刚刚走到门口的时候，他又轻轻地叫住了我。
“林大人，何事？”我看看任伯安已经走出门外，此时屋子里，除了我之外，都是林如海的人。
“多谢云姑娘替我父女二人传递书信，我的玉儿在京城，还请云姑娘多关照她，毕竟…”我自然知道，林如海没有说出来的话是什么，毕竟舅父家中不比自家，老太太也年纪大了，舅母当家，外甥女难免受些委屈。
“林伯父请放心，即便您不嘱咐，湘云也会陪林姐姐说笑解闷儿，谁叫我们是好姐妹呢。”我开心的笑着，想起黛玉，我便没来由的开心。
“云姑娘，这个乃是我的一点心意，实在不成敬意，还望姑娘笑纳。”林如海说着，便从后面老家人的手中拿过一个锦盒。
我一愣，他这是要给我送信的钱，还是要给我陪黛玉的钱？
“啊，没别的意思，不过是一些小玩意，姑娘留一半，另一半替我带给玉儿。”林如海见我愣住，便笑道。
“噢！好，湘云一定不负重托。”我含笑接过锦盒，沉甸甸的盒子，里面不知放了什么好玩的东西。
“里面的小玩意都是姑娘的，只有下面的一点银票给我的玉儿。”林如海倒是个干脆的人，一句话把这锦盒内的东西分的清清楚楚。
“好，那湘云就愧领了。”我对着林如海抱拳，因为我此时一身男儿衣裳，自然不便行女儿家的礼。
“姑娘请。”林如海点头微笑。
我点点头，转身出门。
出门上车，走过古老的街道，任伯安等人带着我依然去了秦淮河边。我不问这几天他们在干吗，他们自然也不会干涉我的自由。
上了来时的船，船工解开缆绳，船身便慢慢的离了码头，顺着来时的路返京。
我坐在舒适的船舱内，看着摆在面前的那个锦盒，左右思量。
“姑娘，您盯着这个锦盒瞧了半天了，里面到底是什么东西啊？”素月端了一盏茶进来，看着我好奇的问道。
“我哪里知道这里面是什么东西呢，不过，我想，至少应该是些值钱的东西吧。”我笑笑，既然是作为答谢的礼物，林家又是公侯世家，能拿得出手的东西，想必差不了。
“打开看看不就是了？”
“嗯，素月，听你的，打开看看吧。”我犹豫再三，原本是想等回到京城之后，和黛玉一起打开的，如今实在是好奇，所以决定先看看。
锦盒里，一共有三样东西：一样是一跟凤头点翠钗，凤头自然是黄金铸成，点翠的手法十分精妙，凤凰的翅膀和尾巴真是惟妙惟肖，翠色的羽毛趁着黄金相得益彰，熠熠生辉。而弥足珍贵的是，凤凰的眼睛乃是用一个夜明珠镶嵌而成，此时是白天，尚且不觉得怎样，若是晚上，这颗夜明珠一定会闪耀夺人的光辉。
【038】秋水映云翳
我拿着这枚点翠凤头钗，思量了许久，终于又放下，然后拿起了第二件——翡翠珠手串。
这是由十八颗一般大小的翡翠玉珠穿起来的一串手串，看上去却不如那一枚凤钗金贵，但实际上却比那一枚凤钗更值钱。我轻笑，把手串提起来，对着窗口的光线看去，这老坑玻璃绿果然不同凡响，绿如深潭的颜色，却能透过亮光闪着斑斓的色彩，可不是极品的翡翠吗？难得的是，十八颗一般大小的珠子，一点杂质也没有。
如此贵重的东西，岂能是我一个小丫头能担当的起的？我摇摇头，把珠串亦轻轻地放下，然后拿起了第三样东西。
这是一块石料，方方正正的底座，应该是用来雕刻印章所用。文人墨客都喜欢随身携带铃印，在自己的诗作书画上留下第一无二的印记，这种东西，无疑也是礼品中的佳品。
只是这淡淡的桃红色，确是极少见的。我将这块石料握在手中，立刻赶到一股温润的冰凉。这是什么石料呢？我认真的把玩着，石料的上半部分，已经被雕刻成灵芝的样子。一层层云朵一般的灵芝叠加在一起，应该是借紫芝比喻贤智，这样东西我虽然不知价值几何，但对于读书人来说，应该是最好的一件礼物了。
再看看这三样珍贵玩器下面，压着一沓银票，我从里面拿出来，数了数，不是很多，恰好是六千两。我淡淡一笑，林家果然富有，林如海随便给女儿一点零花钱，就是六千两。只怕，这该是荣国府一年的开销呢。
“姑娘，茶凉了，奴婢再去换了。”素月见我握着银票沉思，忙悄声问道。
“不用了。”我忙把东西都放进锦盒里，然后把盖子上的玉塞子赛好。把锦盒交给素月，嘱咐道：“这是林大人给林姐姐的东西，你一定要收好了。否则，咱们可再没脸面见林姐姐了。”
“是，姑娘放心吧，奴婢知道的，咱们这次，还多亏了林大人帮忙呢。”素月笑着把锦盒收起来。
“我累了，先睡一会儿，吃饭不用叫我，我何时醒了，何时吃。”我一边说着，一边往床上躺去。
“姑娘尽管睡，离吃饭还有一个时辰呢，只怕晚饭时，姑娘也就醒了。”素月说着，拉了被子来给我盖上。
初冬季节，越往北行，天气越冷。此时我窝在锦被中，暗暗的调息着内力，抵抗着江面上湿冷的空气。
睡醒的时候，果然已经是晚上了，看看窗外苍茫的夜色，我伸了伸懒腰，从床上翻身下来。
“姑娘，披上衣服。”素月拿了一条银鼠披风来给我披上。
“什么时辰了？”我伸手牵过披风的领子，问道。
“戌时三刻了。”素月一边端了热茶给我漱口，一边回道，“外边他们都已经吃了晚饭，奴婢这就把姑娘的饭端来。”
“去吧。”此时我亦觉得腹中空空，摆摆手让她去端饭，我自行走到窗前，看着外边不远处摇曳的灯火。
江面上有几艘渔船缓慢的划过，想必也是摆渡的渔民吧。我站了一会儿，正要转身，陡然看见一盏黄色的灯笼划入视线。
“素月！”我轻声唤道。
“姑娘，来了。”素月提了一个食盒进来，匆匆放到桌子跟前，一边摆饭一边笑道：“姑娘可是饿了吧？”
“素月…”我想起了就在附近随行的卫若兰，想到或许他就在那条渔船上，和卫家的兄弟在一起，想到他就离我那么近，心中依然泛起一阵阵感动。
“来，姑娘，吃饭吧。”素月已经摆好了碗筷，把食盒收了去，又催促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