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佑有些明白了,她看向爷爷明明不舍,却强作严肃的目光,心头有浓浓暖意,这是天佑的爷爷,是对她好的爷爷。
这便是亲人,爱之深,责之切,期望之深。
于是重重的点头,“想,我想去。”
“你说你要离开了?”楚慕面无表情的看着眼前的少年。
天佑点头,“爷爷说,要让我好好锤打锤打,我太瘦了。”
她摸摸脸,在心中暗暗叹息,估计爷爷再怎么努力,都没办法把她变成一个威武强壮的样子。
听见这一句话,楚慕的嘴角,泄露了一丝笑意,走到后方案几上,将一个包裹提了过来,“这个,给你。”
“什么啊?”阿佑愣愣的问。
楚慕扬扬下巴,示意她自己打开。
包裹一层一层的打开,到了最后,阿佑愣住了,眼睛迅速的升起水雾,她使劲的吸着鼻子,她不想顶着一个男子的身份,却每每在大人面前表现出小女儿的娇态来。
那是娘的药,她到了京城中就一直在找的,本来打算若是要去边关,也要先跟爷爷说明白,拐路到药王谷去求药的。
可是大人,居然帮她找到了。
她努力压抑着哭意,眼睛却还是红了,“大人,大人!”不知道要怎么说感谢的话,只能不停的叫着。
楚慕却听明白了,忍不住抬起头来拍拍她的肩膀,“傻小子,你送我伤药,我送你灵草,不用太感激的。”
阿佑咧嘴笑了,“大人是好人,真正的好人,我一直都知道的。”
楚慕也跟着笑了,“在你眼中,哪里会有什么坏人。”
阿佑看着他,不再说话。
这世间,会有好人坏人,可是大人,却永远只有那一个。
“大人,对于阿佑来讲,你比很多人很多人都重要,所以如果让你痛才能得到救赎,我宁愿永远不知道。”
在心里,阿佑这样对眼前的人说道。
于是几天之后,楚慕回府,正好碰见正指挥着人往外搬运药草的云朗。
看着那空空的一小块,楚慕只觉得心里也有些失落。
这死气沉沉的府里,唯一灵动的亮色,以后也要看不到了。
“你们以后还会来种吗?”楚慕问道。
云朗摇头,继而很是委屈的说道,“天佑说以后永远都不可以来麻烦您了,天佑还说,世子大人是世界上最好最好的世子,宁愿自己痛也要别人笑的世子,所以我们不可以这么自私,让世子大人痛。”
不解的抬起头来望着他,“世子哥哥,为什么你帮我们就会痛,是因为很辛苦的原因吗?”
有什么东西,在心里重重的一撞,钝钝的胀着。
云朗又开口说道,“不过不管怎样,天佑说的话,云朗都要听的。咦,世子哥哥,你去哪里?”
可是话声未落,面前便已经失去了楚慕的身影。
这个世界,居然真的有人,放弃那些唾手可得的利益,只为了心疼一个人的伤口。
更何况,他后来冷静下来之后,才有些微微的后悔。
如今草药奇缺,一旦这个秘密泄露出去,他再是有权有势,也挡不住世间贪婪的人心。掌握了他的这个秘密,也等于掌控了他。
可是这少年,居然半丝犹豫也无,就这样干脆的采取了这样一种保护他的方式。
马奔到将军府门前,楚慕却停住了。
想见他,然后呢,见了面之后,说声谢谢?
那么再然后呢,告诉他,他和以前自己认识的一个人有相似之处?
再然后呢?
他一勒缰绳,掉转马头向来处走去。
他只是一个与阿佑有着某些相同气息的少年,如此而已。
可是他,终究不是阿佑。
他的阿佑,早已失去了啊!
这是他刻在心底,永远不能触及之痛。
凌晨,天色初明,高高城楼之上,伫立着一个挺拔的身影。
风掀起他的长袍,不让人觉得萧瑟,却平添了几分傲视群雄之感。
“老将军,不舍得了?”徐军师慢慢的走到他身旁,与他并肩而立。
余端看着远方那已经消失了某人背影的方向,叹道,“我是不是老了?以前那么多生离死别,早已见惯,如今看着天佑离开,明明是对他最好的安排,却还是舍不得。”
徐瑞拍拍他的肩膀,“看着天佑眼睛红红的离开,文仲这帮楞头小子都是把头扭到一边不敢看的,更何况我们这些半老头子?”
“天佑,会好好的吧?”
“会的,他的身上,流着老将军的血呢,不会让人失望的。”
余端没有说话,他只是远远的眺望着。
那个少年,如今已经是他所有的希望。
“天佑,那个老将军,真的是你亲爷爷吗?”两人坐在路旁休息的时候,小白问道。
“嗯?”阿佑咽了一口窝窝头,又接过小白递来的水袋喝了一口,才出了声。
小白不吭声,只低了头看着地上斑驳的树影。
阿佑推推他,“小白?”
小白这才说道,“银冀军的确是战功彪炳没错,可是谁都知道,驻地在边关,环境恶劣不说,大战小战不断,老将军又要你隐瞒身份而去,只不过让文书推荐你做个小兵,这不是明摆着置你于险地吗?”
顿了顿,看着阿佑的脸色,才又说道,“更何况,那银冀军如今的主将,是楚影,那个人,短短几年之间便从一个被贬的世子爬到如今权势,出了名的冷血无情,手段毒辣。”
影吗?
阿佑的动作慢了下来,慢慢咀嚼,困难的吞咽。
会抱着她哄他睡觉的影,会在她发病时整夜整夜不睡,死死拥着她,心疼得眼睛都发红的影,会总是骂她凶她却总是小心翼翼拉着她的手的影,怎么会和冷血无情手段毒辣联系在一起?
他不是的。
阿佑在心里对自己说道,影才不是那样的人。
初来乍到
孙有才近日心情非常的不好,不,也不能说不好,有好也有不好,总之非常的复杂。
他是专门负责新兵训练的,到这漠关来的,不是被贬,便是家贫被排挤,去不了好的地方,才到了这里。都是些吃过苦受过累的家伙,到了他的手里,再随便修整修整,哪个拿出去不是人人夸的好兵?
可是这一次,来的两个人实在让人非常的看不顺眼。
先说那个叫白二的,这个别的都没啥好挑剔的,那张毁了的脸,看久了也还是有几分味道,又不是娘们,倒也不是太在意。
气就气在从来的那一天开始,就知道他只听一个人的话。
而那个人,就是孙有才气结的所在。
长得个眉清目秀的小白脸不说,居然从军还带着个奴仆?
吃饭抢东西,从来不用去挤,自有白二左推右搡搞一大堆端到面前;就连夜晚洗澡,也扭扭捏捏偷偷摸摸的单独进行。
这样特殊化,岂不是硬生生抹了他孙有才的面子?
可是又不能随便把他给踢出去,听说是负责运粮草的文书推荐的,八杆子打得到一点点的亲戚。
心头不快,便想了方的折腾。
别的人只用跑五十圈,那两个人,你得给我跑一百圈;
别的人吃饭,硬要叫那两人先帮着分饭,众人吃得差不多的时候,便马上开始训练。
…
孙有才眉开眼笑,管你之前什么王孙公子,到了这漠关,就得认他方大同是天王老子。
看得阿佑瘦了一圈的小脸,小白脸色阴郁,他如何看不出来那方大同的故意针对,牙咬了好几次,看着阿佑的眼神,却还是硬生生忍下来了。
他自己遭遇过家破人亡的变故,又入了阎王殿那样的地方,这种层次的折磨早已司空见惯。
可是天佑不一样,虽然他不是什么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养尊处优之辈,可是在他眼中,这个有着一脸灿烂笑容的少年,必定是受尽父母疼宠,不曾经历过人间苦难,所以,才能有这样灿烂,这样暖入人心的笑容。
他想要一辈子跟随和保护的主子,叫他如何能平心静气的看他受委屈。
阿佑当然觉得很苦。
男女先有生理上的不同,叫她来承受这样强度的训练,本来已经是超负荷的运转,更何况,她的身体,即便洗髓重生,也难以完全消除她当日魂散重生之创。
先前爹爹虽然也有教导,可是毕竟爹爹心疼她,总还是有所节制的。
如今这般磨练,实在是她从未有过的经历。
可是,不想让爷爷失望,她一声不吭的忍了下来。
夜里一躺到床上,浑身便像散了架似的,再也组装不起来。
就连洗澡,也是小白架着她,丢到池子里。
幸亏有小白,阿佑想着,睁眼看看背对着她睡的白远兮。
他从来不问为什么阿佑洗澡总要躲着众人,也从来不会去翻阿佑随身所带的包袱里那些连他也不允许打开的衣物。
他只是沉默的做着阿佑让他做的事,似乎只要是她的话,便可以不问缘由的去执行。
一个帐中,睡着四个人,他让阿佑睡在最里面,用自己的身体,挡成一座屏障,将所有寒意都挡在了外面。
主帐中,影把玩着一个酒杯,玩味的挑高了眉毛。
“你说,余端把他那小孙子送到这里来了?”
花翩翩也是颇感兴趣,“听说是在京城中上上下下都在宠,余端偷偷叫人把他送到这里,想是要好好的磨下性子。在这偏远之地,知道皇上是谁就不错了,还有谁能知道这余天佑跟他余端什么关系,这老将军,倒也是用心良苦。”
影抿着嘴沉默了一会儿,才突然问道,“翩翩,你见过了吗?”
花翩翩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今日才送的消息来,我先去看过了。面容虽然憔悴,但是血气红润,不像是受过大伤之相,我仔细看过他相貌,只是个普通的少年。”顿了顿,又补充道,“没有易过容。”
影睁开眼,弯了嘴唇,“你以为我在想他是谁么?”
花翩翩没有接话,如果没有真的以为他是谁,又怎么会对一个小小少年这么多关注。即使他是护国将军的孙子,若不是想着他或许跟那小丫头有什么关系,又怎么会专门叫了人,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影也没有再接着说什么,他只是懒懒的向后倚去,眸色中一片漆黑,再也看不清情绪。
“一队!”
“二队!”
…
校场之上口号声声,一片火热。
新兵正在射箭,孙有才背着手站在那里,皱着眉头大吼,“你们这帮臭小子,这么点水平我怎么向上头交待,给我练,好好练,练不好今天就别想吃饭。”
这次的新兵,本来也和以往没什么不同,难就难在神兵营的方校尉昨日才说过,让他好好挑选几颗好苗子给送过去。
方校尉的眼光可高了,从来都只在老手里面选人的,这是第一次说要输送点新鲜人,才破例到他这来要人。
他高兴是高兴,可是这都已经练了一大半了,硬是没找出几个有资质的人来。忍不住的破口大骂,“你们这帮臭小子,以前就没有一个练过的么?那些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没个准头,你们是要等着饿死的啊?”
“老大!”副手撞了撞他,伸手指了指某个方向。
孙有才的目光跟着望去,忽地消音了,两个箭靶之上,插着十余支箭,箭箭正中红心,还在不停的射过去,无一支落空。
“好!”他咧着嘴大吼一声,视线转到那射箭的人身上时,笑容顿时就僵住了。
难道说小白脸是因为平时打猎之类的贵公子游戏玩得多了,所以才把这准头练出来了?
蹬蹬蹬走过去,孙有才手一挥,“不许停,给我继续射。”
白远兮自是臂力惊人,又因为以前的经历,暗器使起来那是得心应手,臂力眼力内力都够了,这射箭自然不在话下。
而阿佑,虽然先天有些条件稍逊于旁人,但得余思杰亲自教导,又加上心思专注,这样一来,也算得上一名好的箭手了。
因此孙有才看了一会儿之后,虽然心头不痛快,却也不得不承认这两人的箭术。
脸黑黑的硬要他们俩人多多练习一会儿,晚饭都快完了,才放了他们。
白远兮找来两个馒头,还端着一碗汤,才刚放到阿佑手里,阿佑便惊叫一声跳了起来。
白远兮脸色一变,扔下手中的东西,便拉起她的手。
两只白晳的手掌都已经磨破了,鲜血淋漓,尤其是握弓的手,虎口处已经是血肉模糊。
他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非常难看,伸手便去怀里掏药。
“不要!”阿佑一把按住了他,又因为疼痛马上放了开来,“现在的药那么珍贵,不要用在这里,浪费了。”
白远兮眼睛都不眨一下的将药掏了出来,似乎阿佑所说的珍贵到了他那里完全不是回事,“徐军师给我的,就是要在天佑受伤的时候用的。”
阿佑捧着手,后退两步,缓缓摇头,“小白不要,你说了要听我话的。”
白远兮停住动作,看向他。
阿佑笑道,“这个要留着用在更有用的地方,更何况…”阿佑声音低了下来,那着手上不断溢出的血,若有所思。
走之前,问云朗要的一些药草种子还放在包袱里,阿佑叫小白拿了来,小心翼翼的用手上的血抹了个遍,然后拉着他,跑到营后面较远的空地上,将那些种子埋了进去。
刚做完这些,手掌便被白远兮拉住,他嘴唇咬得紧紧的,脸上一点笑容也没有。动作轻柔的洗了手上伤口,再用干净的布包住。
阿佑看着他的动作,眼也不眨,“小白,你变温柔了。”
白远兮的动作顿了一下,没好气的瞪了她一眼。
阿佑便咯咯的笑了,这笑块,让白远兮脸上的线条,慢慢柔和下来。
“这个,便是你让云朗再也不许去公主府的原因?”好一会儿,白远兮才问道。
阿佑心头一跳,连忙别过眼,“不是。”
白远兮没有再问,只是站起身来,“你在这等着,我去找点吃的。”
楚慕,是他心中极为重要的人吧,重要得超过他心中悲天悯人的想法。可是他既然不说,他便永远不问。
只是,有此羡慕呢。
能被人这样珍而重之的放在心里,以自己的方式保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