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大人又有什么责任来保护她呢,说到底,她其实也只不过是大人的侍婢而已。
天地间,辗转跋涉,她其实只有她自已。
现在,就连这个自已也要失去了。
嘴角慢慢的弯起,心里却在想,什么都没有了,就再也不用害怕失去了吧!
在这样的安静里,却突然听到了喧闹。
一阵响声过后,一个人拥住了她。
那个怀抱,有着熟悉的薄荷的香味,犹如每个清晨她端上的薄荷茶,他总是不肯好好喝,嫌烫嫌冷嫌浓嫌淡,她要反反复复的跑好几次,他才会勉强喝上一两口,还一副大人不计小人过的样子。
那个怀抱,有着灼热的温度,每一次的拥抱,都会让她在心里暗暗揣测,冬天可以当他是火炉,夏天的时候,可不可以装作不认识他;
他抱她那么紧,仿佛是什么重要的东西。
阿佑想要告诉他,没关系的,她不是什么重要的人。
她也想要告诉他,没关系的,反正他也不是她的什么人。
可是现在她好累,累得不能睁开眼了,所以她闭着眼,动也不动的任他抱着。就算只有片刻,也让她假装是有人陪着她,保护她,而不再是她一个人了。
即使只有片刻,也好!
楚影紧紧的抱着阿佑,心揪成一团。
“阿佑,阿佑…”他一迭声的唤着,却发现阿佑揪着他的衣襟,两眼闭着往他怀里缩,身上还带着微微的颤栗。
眼眸深处带着惊心的血红,他冷冷的看着房里的侍卫,“杀了。”
花翩翩撇撇嘴,好歹这也是他自已府里的侍卫,也不知道,不知道委婉一点么,比如说,“请杀了,谢谢!”之类的。
手一挥,身边的人便持剑冲了上去。
这一次,明显的动作快了许多,也直接了许多,不是威慑,而是灭亡。
“住手!”
急匆匆赶到的楚宇一声怒喝,花翩翩犹豫了一下,终还是招呼人站到了楚影身后。
楚宇焦急的看了一眼盆中的雪莲,在血液的浸泡下闪着红色的光,大大的松了一口气,才偏头问道,“大师,可是够了?”
在侍卫的重重保护下有些惊魂未定的天池老人,这才分开众人走了出来,仔细查看了一番后答道,“够是够了,只还差…”
顿了顿,看向旁边的楚影,终是没有再说。
楚宇看了看楚影怀中的阿佑,正色道,“影儿,放开她。”
楚影没有动,只是倔强的望向他。
“影儿!”楚宇的语气有些重了,“你要什么样的女人,要多少都可以,只有这个,不行。兄长受病痛折磨多年,你难道不想兄长好么?”
楚影不为所动,抱着阿佑就要离开。
“拦住他。”
楚宇一声令下,王府亲卫便涌了进来,将几人团团围住。
楚影脚步都没有停,只神色变得更加凌厉。
“影儿!”就在双方要拔剑相向的时候,药茶公主到了。
略略扫一眼场中情景,她柔声道,“影儿,你要为一个小丫头跟父王母亲动手么?她难道比哥哥还重要?”
“让开!”楚影已经快走到门口,左手疾挥,一个侍卫便悄无声息的倒了下去。
“影儿,你不顾忌家人,难道你怀里的小丫头你也不顾忌了?你看看,她可还撑得到你闯出王府找到人为她医治?”
楚影身形一顿,低头看向怀中已然昏迷的人。
“我们不需要她的血了,你不要犯傻,就在这里放下她,让大夫看看可好?”
“阿佑!”他心头又慌又乱,只能俯下身去叫她,感受到的,是她越来越微弱的呼吸。
惶然的看向药茶公主,楚影紧张得手都在抖,“母亲?”
他眼中的哀求,看得人心一软。那是与生俱来的,孩子对母亲的信任和依赖吧。
药茶公主舒了一口气,微微笑着,“乖,不要怕,娘马上让大夫给她医治。”
将阿佑放在床上躺好,楚影几乎是摒住了呼吸去把她的脉,好一会儿,才感受到指间若隐若现的跳动。
“好了!”药茶公主拉过他,“你别挡着大夫为她医治了,耽搁了可不能怪娘。”
天池长者看了楚宇一眼,才走上前去。
楚宇身边几名亲随,不着形迹的围了上去,护在天池长者身后。
天池长者把了把脉,从怀中抽出一根长长的金针,对准阿佑心脏的位置插了下去,在针碰到阿佑肌肤的那一刻,神色间有些不忍,却还是闭着眼,插了下去。
“不好!”花翩翩脸色突然一变,就在这话出口的瞬间,楚影只觉得左边身子一床,却是公主点了他的穴道。
“母亲?”他的眼中满是不可置信,随即想到了什么,立刻看向床上的阿佑,“你们要对她做什么?”
“影儿,她已是必死无疑,此刻就算是救也是无力回天了。还不如,让她死前再为慕儿做点事。”公主淡淡的看向前方。
花翩翩却已经是拔出了腰中长剑,捥出了长长剑花,俐落的朝前冲去。
“影,他们是要取阿佑的心头血。”
奈何王府中侍卫也不是等闲之辈,更何况在这厅堂之中,他的剑术更是施展不开,眼看着那插在阿佑胸前的针慢慢变红,直至针间溢出血液。
“母亲,你只知楚慕是你心头肉,可知阿佑也是我心头血?”楚影猛地大笑起来,神色越见疯狂。
笑声一敛,他已经身如闪电的扑向床头,天池长者只来得及拔下金针,便听见后面四声惨呼,几名跟随楚宇多年的一等侍卫,已经在眨眼之间命毙掌下。
楚影一手将阿佑抱起,长啸一声,就地拔高而起,从房顶一跃而出,花翩翩和几名尚存的黑衣人,也跟着跃出。
侍卫还待再追,楚宇却已喝止了他们,“还追什么,伤着了二公子你们可担待得起.”
一边朝天池长者拱拱手,“小儿无状,还请长者海涵,现在就开始医治慕儿吧!”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只这一夜,就可以让楚慕脱胎换骨,从此再地病痛之忧。
可是楚影呢,对于这个一向固执倨傲的儿子,这一夜过去,又会怎么样?
药茶公主握紧了楚宇的手,想着楚影临去前的神情,有些担心,“影儿不会生我的气吧?”
楚宇拍拍她的手,安抚道,“那孩子不过一时意气,过几日就好了。”
公主神色松了一些,“也是,不过是个下人而已。等这段时日过了,也该给两个孩子定下亲事了。”
楚宇握了握她的手,一起看向床榻上脸色苍白的长子。
“这件事情先瞒着慕儿,这孩子向来心善,这又大病初愈的,要是有什么意外就不好了。”
“阿佑,阿佑!”楚影心神俱碎,抱着怀里几乎已经没有气息的人儿,一路狂奔。
“影!”花翩翩将功力提至九成,也只能堪堪追上,“我来抱她吧!“楚影刚才硬生生冲开穴道,必须也是经脉大损,这般用尽全力的奔波,实在于太过凶险。
“不要!”这一次,再也不放开她。
楚影咬紧了唇,连亲生母亲也不能相信,他还有谁可以相信。
花翩翩自然是个聪明人,只看楚影的神色便已猜到几分,心底暗叹,他这样的性格,不知又要再做些什么,才能将他捂得热了。
只得大声说道,“先去楼里,还有一颗九转续命丹,先稳定了她的伤势再去药王谷。”
他没有说,流尽全身血液,又被人取了心头血,阿佑,已经是一只脚踏入鬼门关的人了。
先用续命丹掉着一口气,也只不过是,让那个结局迟一下些来,让楚影多一些缓和的时间,不至于那么难以接受。
“大人,阿佑做的菜好不好吃?”
“大人,你不要生气,阿佑又浇死了一盆花!”
“大人,阿佑喜欢你!”
…
她的声音在梦境里不断响起,楚慕猛地睁开了眼睛,一只手抓着胸口不住的喘气。
“慕儿!”一见他睁眼,守候了一天一夜的父母快速的迎了上来。
药茶按住他的手,上上下下的打量着他,“可还觉得胸口疼?可还有其他不适?”
楚慕眨眨眼,这才发现浑身一阵舒爽,似乎少了些胀痛感。
楚宇舒了口气,朗声笑道,“大师果然神乎其技,药到病除。”
“药?”楚慕喃喃的重复到,这么多年都没有找到根治的药,据说炼制极难,所以他才受了这么多年的苦。
药茶公主眼泪汪汪的一把抱住他,有些哽咽,“慕儿没事就好,娘也算了却一桩心事。亏得大师找到了药引,才能炼制成药。”
楚慕反手抱住她,拍拍她的背安抚道,“孩儿不孝,让娘担心了。”让双亲担忧这么多年,实在是他之过。
还好,自此再不用为他担惊受怕,他微微笑着,又抱了母亲一下,才轻轻放开她,侧头叫道,“青色!”
“是!”青色无声无息的闪出,跪倒在地。
“她呢?”
青色身子一僵,俯下头答道,“那姑娘是二公子的丫头。”
楚慕脸色一喜,抓住公主的手道,“娘,我想见她。”
公主拍拍他的手,“你弟弟的通房丫头,你见干什么?”
“你说,什么?”楚慕脸色一白,血色褪尽。
“娘说,那是你弟弟房里的暖床人,影儿昨日说要出去游玩一番,那丫头当然是跟着侍候去了。”
别离(一)
城门处,卫兵一个二个站得笔直,原因无他,只不过公主驸马今日全都站到门口来了,你一个小兵难道还敢偷懒?
一辆豪华的马车,缓缓驶来,那马车上,明目张胆的印着“楚”字,而那赶车之人,却不是王府的装束。
马车驶近城门,并没有停顿的意思,那车夫目不斜视,连余光都没有往旁瞟上一瞟。
“影儿!”楚宇威严的唤了一声,楚福连忙伸手示意卫兵拦下来。
那车夫顿了顿,没有听到车内人有任何指示,便扬起鞭子,继续向前。
可怜那硬着头皮站到路中央的卫兵,既不敢动手,也不敢退缩,只能闭着眼睛作视死如归状。
“影儿!你生娘的气了么?”药茶公主泫然欲泣,楚宇眉头微皱,一个纵身跃下,落在路旁,抓住了那马车的缰绳。
“楚影你给我出来!”
静了片刻,一只手伸了出来,将那车帘卷起。
花翩翩跳了出来,向楚宇施了个礼,也不说话,退到一旁。
马车内的光线有些昏暗,但并不妨碍看清楚车内的状况。
楚影斜靠着车壁而坐,怀里,抱着脸色青白的阿佑。
只不过一夜光景,素来英气逼人的楚府二公子,便已经锤炼成冰,不仅身上带着寒意,那无波无澜的眼光也叫看的人,冷冻至心。
楚宇只觉得身上一寒,要出口的话突然间堵住了。
父子俩诡异的对视着,直至,楚宇慢慢的转开视线。
“怎么了?”公主走了过来,疑惑于夫君突如其来的沉默。
楚宇没有回答,他要怎么描述,在孩子并无任何感情的目光里,却看到了那么深沉的悲伤。
那只不过是个下人,而且还是一个入府不久的下人,不是吗?
他并不是个冲动的人,早叫楚福来问过,确定那丫头是新招进府的,虽然影儿对她有些不同,但都是刁难责骂居多。
与此相比,长子显然重要得多,所以,他才下了那样的决定。
至血液放尽之时,即使楚影赶来相救,但那女子已经是必死无疑,既然如此,又怎么能半途而废,让她前面的牺牲也失去意义?
所以那时,他默认了妻子的行为,暗示天池老人取她心头血。
虽然有些许不忍,但怎么比得上长子的身体安康?
可是这一刻,他却突然有些动摇了。
并不后悔,就算再来一次,他仍然会作同样的选择。
只是,有些动摇!
公主此时却已经走到马车前,“影儿!”
楚影垂下眼去,伸出手指,缓缓拂过阿佑的脸庞,感受那若有似无的气息。
“影儿!”这个儿子一向性格清冷,对外人从来有理不理,可是他这副面貌,却从未在她面前出现过,药茶公主的声音,不由得有些发颤。
楚影死死的抿住嘴,不肯应声。
公主张张嘴,还待再说,楚宇却拉住了她。拍拍她的手以示安抚,再从怀中掏出一个玉笛,通体透绿。
“啊!”公主惊呼了一声,却又很快的捂住了嘴,只是睁大了眼睛看他。
楚宇将那玉笛放在车门旁的座位上,轻声道,“到了药王谷,如果他不肯救你,你便拿这个出来,或许,或许能有一线希望。”
楚影的手抖了一下,仍是没有抬头。
楚宇轻叹一声,“若是有什么不测,你回家来吧,以后,总会再能碰上令你倾心的女子。”顿了顿,又说,“对我们而言,她的性命怎么比得上慕儿的健康,所以就算重来一次,我们仍是会做同样的事。只是很抱歉,伤了你的心。女人,总会有的。”
马车缓缓驶出,在楚宇和公主的视线里,渐渐消失。
楚影这才抬起头来,吐出一口气,
“如果失去的是母亲呢?”你还会这样说,还会说女人,总会有吗?
抱紧了怀中的阿佑,楚影的眼神突然清亮了许多。
这个女人,这样的女人,从初见的那一眼,他便知道,是不可替代的。
夜晚,花翩翩神色凝重的站在屋内,看见楚影缓缓收功,将双手放到膝盖上吐纳半响。
这才开口,“这样下去,不行的,你支持不了几天。”
楚影不以为意,脸上带了几丝柔和之色,看向因为他输入内力而平添了几丝血色的阿佑,低声道,“这个世界很公平,她给了我的兄长全身血液,我便为她倾尽心力。”
“值得吗?”
楚影俯下身去,贴近阿佑的脸,似叹似怜,“翩翩,你有没有试过这样的感觉,有些人,是你想要穷尽一切力量去守护的,想看她笑,似乎天空都变得灿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