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安地看着宇文楚天直视她的眼睛,又开始心乱如麻。
“你的脸色不太好?昨晚......”
“昨晚?!”她掩饰好自己的心慌,先发制人问道:“哥,你昨晚没事吧?”
提起昨晚,他的神色一动。
她装作若无事其继续问:“我是说,昨晚是月圆之夜,你的蛊毒又发作了吧?”
提起蛊毒,他的眼中果然闪过一丝回避,“嗯,孟漫给我吃了解药,我睡了一晚,没事的。”
“哦,你昨晚一夜都没回来......我很担心你,一晚都没睡好。”她故意指了指自己的脸,故意笑得一脸天真无邪,“你看,我涂着这么多的胭脂,脸色还这么差。”
刚好雪洛端了热乎乎的饭菜进来,他没有多说什么,只平淡道:“是我不好,我以后不会了。”
“吃饭吧!”雪洛将碗筷递向落尘,落尘把手指缩到袖子里去接,谁知她刚伸手,一只修长的手突然伸过来,抓住她的手指。
她眼看着自己的手指被宇文楚天拉到眼前,昨晚被草叶划伤的细小伤口一览无遗。
“怎么弄的?”他哑声问。
只是看见她手指上几点细小的划伤,他的表情就这么心痛,她心里更加难过。不敢想象如果他知道他做过什么,他的表情会是什么样子。
急忙抽回手,落尘解释说。“我昨天整理草药的时候不小心划伤的,不碍事。”
“以后别弄了,让雪洛整理就好!”
“雪洛姐姐弄伤了手,你不是一样心疼。”她笑着问。
“她不会像你这么笨。”宇文楚天一句话就把她噎得哑口无言,“还有,以后也别再绣花了。需要什么,就去买,秀纺里的绣娘比你绣的好多了。”
雪洛忙道:“是啊,我早就说嘛,你别跟我学什么绣花,你的手指被扎伤了,你哥哥会心疼的。你看看,他果真心疼了吧?”
看出雪洛有些歉疚,她也只好忍了:“好吧,我以后不绣了,你看哪个绣娘绣的好,让她给你绣好了,连衣服也找她们给你做。”
说完,她埋头吃东西,一大口一大口,把嘴塞得满满的。明明咽不下去,还是不停地塞。
一碗汤放在她面前,她头都没抬,直接往嘴里灌。
“雪洛,一会儿你带小尘去买几件衣服吧。”宇文楚天又道:“天气转暖了,她这身衣服会很热。”
“好!楚天,要不你跟我们一起去吧,我正好在绣坊看中几款花样,拿不定主意,你去帮我选选吧。”
“……我有个重要的事情要办,改天吧。”
听说他有重要的事,她也不好勉强,点点头:“哦,那好吧。”
落尘继续低头吃饭,他们这对有情人商量事情的时候,她从来不插一言。
院子里扑腾扑腾响了两声,落尘扭头去看,原来是陆穹衣送她的鸽子飞回来了。
自从她离开陆家,陆穹衣送她的鸽子有事没事就呼扇着翅膀飞来飞去,不知是想念陆家美味佳肴,还是想提醒她,陆家还有人等着她报平安。所以她偶尔会让鸽子捎信给陆穹衣,简短地报个平安,陆穹衣总会很快给她回信,告知她近况。
她正好吃的食难下咽,看见信鸽回来,立刻放下饭碗,“唔,我吃饱了。”
生怕宇文楚天阻止,她飞速跑到院子里。
第十一章 浮云为孽(三)
信鸽一见落尘,呼扇着翅膀乖顺地落在她手边,毛茸茸的脑袋磨蹭着她的手指,像在撒娇,
她一边轻抚着信鸽的羽毛,一边解下鸽子脚下的信笺,展开,陆穹衣的字迹和他的人一样,温润飘逸:
小尘:得知你一切安好,楚天也即将成亲,我甚感心悦。陆家一切如常,只是少了情苑烛下静读的人影,冷清非常。情苑还在,寂寞的孤灯不知何时还可以映出人影?
穹衣
信上字里行间隐晦的情谊让她想起了很多事,想起许多个辗转难眠的夜晚,也想起陆穹衣对她悉心的照料,还有那些精心准备的各种美食糕点,至少不会让她味同嚼蜡,难以下咽。那时候,她以为想见不能见的时光是最寂寞的,如今与他日日相对,最寂寞的是最紧密的相拥时,他梦中念的是别人的名字。
“表哥来信了。”宇文楚天不知何时站在她身后。她本就心有余悸,宇文楚天的声音突入其来,她毫无防备,受惊地退后数步,满脸来不及掩饰的惊恐惧怕。
“怎么了?信上写了什么?”他目光扫了一眼绢布的信,伸手想要拿信。
不想他看见信上暧昧的话语,她直接把信笺收进衣袖里。“没什么,表哥说陆家一切如常。”
他也没有强求,收回了手,“我下个月想去陆家看望外公,你要不要跟我回去?”
他又要送她回陆家了。
是该回去的时候了吗?是该斩断所有的痴心妄想,不再打扰他幸福生活的时候了吗?可是她真的不想走,不想离开他……
她抬起头,在刺眼的阳光下,静静望着他:“你就那么想送我回陆家?”
他伸手触摸她的头发,原本是他最习惯的安慰的动作,此刻却让她再次受惊地避开。
他看了看自己停在半空的手,僵硬地收回:“我想也没用,关键是你想不想?”
她说,“我不想,可是你……”
“嗯,那算了!”
*******
梦仪楼里,孟漫刚回房间不久,半撑着身子吃了点补药,她被蛊毒折磨了一夜的身体还是非常虚弱,便无力半倚在床边闭目养神。
月娘帮她燃上了舒经活络的香薰,又为她放下幔帐,掖了掖床褥。
看出她神色不对,月娘也不敢多问,只试探道:“梦姑娘,楼下有个客人等了你很久,好像有急事找你。”
孟漫无力地摆摆手,“不见,我今天身体不舒服,谁都不见。”
月娘想了想,又问:“那宇文公子若是来了呢?”
问完之后,月娘觉得自己多余,这个问题根本无需问,宇文楚天只要来,孟漫不论忙得多么分身乏术,多么身体不适,都会第一时间见他。
“他不会来。若是来了,你就告诉他我身体不舒服,让他明日再来吧。”她不是不想见,而是现在余痛犹在,脸色憔悴不堪,她不想让他看见她这个样子,怕他见了会流露出怜悯的表情,更怕他见了却丝毫没有怜悯之情。
“是,我明白了,梦姑娘,你先休息一下,我让人去给你炖一碗燕窝。”
“我什么都不想吃。”
“哦,那你好好休息,我让小霞守在门外,你有事就喊她。”
“嗯。”
月娘退了出去,孟漫睁开眼,眼中的泪泉涌而出,湿透了衣襟。
自从服了噬心蛊,她便和宇文楚天一样,每逢月圆必会被蛊虫折磨,要服了解药才能好受些。昨夜她给宇文楚天送去解药,他还是不肯吃,她本想自己先服下解药,再慢慢劝他,谁知一直身在重楼的孟饶突然出现,抢了她的解药粉碎在手指间。
然后,孟饶带她去梦仪楼下的密室。
他告诉她:“这解药你不能再吃了,再吃下去,你根本活不了三年。”
孟漫大惊失色,看着哥哥,“你说什么?噬心蛊不是只会让人疼痛,不会伤人性命吗?”
“那是普通的噬心蛊。你服的这种是我特制的,这种蛊虫会在曼陀罗的喂养下慢慢长大,会一点一点吸嗜人血,直至啃骨噬心。”
她吓得整个人都懵了,半晌后才回过神,“你的意思,宇文楚天就只剩下两年的命了?!”
“不错,否则你以为他为什么宁愿承受噬心啃骨之痛,也不愿吃解药。他早就知道,他活不了多久了。”
孟漫顿时红了眼眶,也顾不上自己毒发的痛楚,拼命往门外跑,孟饶一把抱住她。
“你放开我,我去告诉他,他不能再吃解药了。”
“太晚了。他体内的蛊虫已经长大,就算现在停服解药,也不过是多活几年,多受几年的罪。”
孟漫全身虚脱,一双血红的眼睛怨恨地瞪着她曾经最爱的哥哥。她身上的毒发作了,比起身上的疼痛难忍,她更难忍受的是心里的痛。她想不到,他已经阴狠至此,连她都可以欺骗,都可以牺牲。
他扶住她,以真气帮她护住心脉,压制住蛊毒,“你别怕,你还有救,你身上的蛊虫还没孕育成形,只要停服解药,蛊虫便不会危害你的性命。”
“我不用你管!”她骂他,打他,把他的抓得全身伤痕,他一直没有反抗,握着她的手臂,源源不断耗费真气帮她减轻痛苦。
他越是隐忍,她越是愤恨,她甚至抓起剑来,刺他的手臂,他还是不躲。
“漫漫,我知道你恨我。”孟饶说,“可我宁愿你现在恨我,也不愿看到你将来痛苦。你真以为他会因为你对他真情以待,就会对你心存感激,手下留情?!你错了,但他知道我们是在利用他,他一定不会放过我们!他这样人,只有死了才不会成为我们的威胁!”
她失声痛哭,哭得像个孩子。
“漫漫,一切都会过去的,你会忘了他,会遇到真正对你好的人……”
她摇头,拼命摇头,“你这么多年,可曾遇到过?你这么多年,可曾忘了安柔儿?”
孟饶闭上眼睛,哑声道:“我就是不想你跟我一样,才非杀他不可。”
痛楚让她全身抽搐,她只能不停地说话,才能暂时忘了痛楚,她断断续续低喃着,“哥,我从小跟着你在……不见天日的重楼长大,天天跟着你杀人,我活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我看见他的时候……我才知道自己还会笑,会哭,会心跳,会心痛,我才像个活人。你可不可以别让他死?还有没有办法……能救他?我什么都可以为他做,就算用我的命换他的命也行!”
“如果你不是每次月圆之夜,都到处找他,逼他吃解药,或许还有办法,现在,已经没有办法了。”
这是孟漫昏迷之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昏迷后,她一直在反复说着:“我恨你,我恨你,如果他死了,我不原谅你……到死都不会……”
昏睡到了天亮,她身上的疼痛渐渐减轻,她才幽幽转醒。她没有多看孟饶一眼,一步一步走回梦仪楼。
……
孟漫正伏在床上低声抽泣,听见门外响起月娘的声音,“宇文公子,梦姑娘身子不太舒服,她说今天谁也不想见。”
“我也不见?”宇文楚天问。
月娘支吾了一阵,道:“是的,你若有事,明天再来吧。”
“我现在就要见她!”
月娘到底是没拦住,宇文楚天直接推门而入,彼时,孟漫正好撩开帘子想看看外面的情况,正好看见宇文楚天快步闯入。
她来不及擦拭的眼泪,以及苍白憔悴的容颜,毫无遗漏地落在他眼中,一向冰冷的目光忽然多了一丝情绪。
经历了一夜的痛苦折磨和悲痛欲绝,此时看见他,看见他眼中的冰冷融化,她万般滋味涌上心头,泪水更难抑制。
她收回手,轻纱幔帐落下,隔住他的眼神。他也没有再逾越,站在帘子之外,垂手而立。
她垂下脸,擦去脸上的泪痕。心里是灼烧的疼痛,她的嘴上还是冷硬如常,“你今天怎么这么有空,一大早就来找我?”
他的声音却不似以往的冷硬:“昨天晚上,是你吗?”
孟漫微怔。
“我不明白你说什么。”她是真不明白他问这个问题,究竟隐含什么意思,但她知道一定有深层的意思。
她的回答反倒有种欲盖弥彰的意味,宇文楚天清了清嗓子,又道,“我记得昨晚你在我昏迷时,又喂我服了解药,蛊毒缓解后,你说要扶我回去……后来曼陀罗的药力发作,我完全失去意识,不记得发生了什么。等我醒过来,你就已经走了……我想知道,你什么时候离开浮山的,你离开的时候,可见过别人?”
她没有急于回答,细细琢磨他的话。
以前,他每次毒发她都会找到他,逼他吃解药,曼陀罗对他的影响力远超过常人,他每次吃过解药之后都会产生幻觉,看到很多不会看到的人,特别是等到曼陀罗的毒性完全控制他的思维,平时少要寡语的他经常会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有时还会喊爹,娘,小尘,有时也会喊裘叔或其他人,最后沉睡不醒……
他说他昨晚服用解药之后,看见了她,那应该是幻觉,可是,他为什么会产生这样的幻觉,是因为他心底深处,希望她在他身边吗?
心中流过一丝温暖,她嘴上还是冷嘲热讽,“哦?你一大早就来找我,原来是因为醒来时看不到我,想我了?”
“我来找你,只是想知道,昨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那你以为发生了什么?”
他沉默不语。
隔着帘幕,孟漫看见他的表情有些怪异,几次欲言又止。能让宇文楚天这种心冷血冷的男人犹豫不决,他所以为的,必定是难以启齿之事。
第十一章 浮云为孽(四)
孟漫心念一动,便有所领悟,想到他会在幻觉中与自己做出难以启齿之事,心头又是一烫。
“我昨天也吃了解药,什么都记不起来了。”她不点破,如果这是一场误会,她宁愿他误会的更深。“既然我们都忘了,那就当做什么都没发生吧。”
本就是欲盖弥彰的说词,再配上孟漫独有的妩媚与淡淡的忧伤语调,任谁听到都会坚信他们发生过什么。
宇文楚天沉吟良久,最终还是没再追问下去。“那好吧,你不想说,我便不问了。”
他半转身准备离去前,又道:“噬心蛊的毒性远非你想象,我劝你以后别再吃解药了,否则就算你哥哥,也救不了你。”
“你,你早就知道这噬心蛊会伤及性命吗?”
“嗯,大约半年多以前,我去过一次苗疆,在那里我遇到一个善用毒蛊的苗族长老,他告诉我,我中的蛊毒已经无药可解,只能听天由命了。”他的语气平淡清冷,就连谈论性命攸关之事也像在谈论别人的生死。
孟漫却没他的冷静,急急道:“不会的,你不会死,我一定能帮你找到解毒的办法。”
提起解毒的办法,宇文楚天抚了一下额,似乎又回忆起什么,“我记得你昨晚好像说过——你有办法可以把蛊虫吸引出来,可是真的?”
吸引蛊虫?这种方法孟漫根本不曾想过,更不会对他说起。她不由心生疑惑,宇文楚天以前服过解药也经常有幻觉,醒来后从未追问过发生什么事,今日他为何如此执着于此?还有,凭宇文楚天的坚毅性格,若不是有人趁他昏迷喂他吃解药,他宁死都不会吃,这么说,她昨晚离开后,确实有人陪在他身边,确实发生过什么。
那个女人又是谁?
那个女人能想到吸引蛊虫,必是懂医术,难道是......雪洛?
她又试探着问:“昨晚的事,你倒也没完全忘记?”
“......你先休息吧,我改日再来看你。”
******
宇文楚天交代的事情,雪洛从来都是尽心尽力,丝毫不敢怠慢。所以在这艳阳高照,万里无云,难得一见的大热天儿,雪洛顶着烈日陪落尘逛街,一逛就是三条街。
落尘擦擦额心的汗,心中虽想快点卖完衣服回家,可雪洛拿给她的衣服都太过清凉,穿上这些衣服,她身上那些罪孽的痕迹昭然若揭。
“这条裙子穿上一定很漂亮,你试试看。”雪洛百折不挠地拿着一条裙子向她推荐。
她看了一眼衣领,立刻摇头,“我不喜欢这个颜色。”
雪洛又选了件更漂亮的衣服递到她面前,她一看见那蝉翼般的薄纱,脊背就冒汗。
“呃,雪洛姐,要不我们别买了,这些衣服都不适合我。”
“就算不喜欢,也总要买一件,我们再去别家看看。”雪洛脸上温和的微笑丝毫不减,又拉着她去了另一家店铺。
正午时分,天更热了,她以手帕拭拭额头的汗珠,又拿起一件绢丝的长裙。这件还好,至少薄纱下衬了一层不透明的绢丝:“你看这件衣服多漂亮,你穿上一定更美。”
“就它吧,不用试了。”
雪洛连价钱都没问,转身对店主道。“我们要这件,包起来吧!”
看雪洛如释重负地长出了口气,落尘也跟着松了口气,跟在她身后在街人垂涎的目光下走出店铺。
雪洛这种女人,用完美两个字形容一点都不过分。
人漂亮,医术高,厨艺好,性格更是温婉可人,对感情坚定执着,看起来柔柔弱弱,竟然还会武功。每次她和宇文楚天一起练功的时候,轻曼的衣裙在空中飘舞,缥缈若仙,她真的是连仰望都望不见其的项背,连嫉妒都找不到借口。
她心神恍忽跟着雪洛沿街前行,一时没注意雪洛骤然停住脚步,差一点撞到雪洛身上。落尘按着肩上被撞疼的伤处,额心的汗流的更急。
“雪落姐?”她刚要问发生了什么事,抬头却见梦仪楼就在眼前,那灯红酒绿,莺歌燕舞的小楼前,一身清冷孤傲的宇文楚天越发显得格格不入,也越发的引人注目。
二楼的一扇窗被推开,孟漫略显疲惫的容颜露出,她垂眸看着宇文楚天,虚无的一笑,一身寝衣洁白如雪,未梳理的长发随风飞舞,如缎如幕,若不是落尘亲眼看见,她不相信孟漫也能有这么动人心魂的柔美一面。
月娘一脸热情送他到了门前:“宇文公子,若是有空常来啊,我们梦姑娘对你可是天天等,天天盼呢?如今她身体不适,你可更要常来探望呀!”
他抬眼看看二楼的小窗,清淡地应了一声,随手拿了一锭金子递给月娘。
一转头,他正看见雪洛悲伤幽怨的眼神。
“雪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