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要的没人给得了。”
他的语气很淡,只有视线与落尘相碰时眼中闪过一丝的情绪波动,但很快隐褪了。
她听得出那淡然里包含着多少无奈和坚定。这就是他,清楚地知道没有人能帮他,也明白将要付出的代价有多惨痛,可他偏要去做,即使染黑自己的灵魂。
……
“那你究竟要什么?”陆无然又问。
“外公,我什么都不要,如果您一定要给,就把这些留给小尘,让她风风光光嫁给她想嫁的人。”
陆无然对着楚天的脸哽咽难言,又开始咳嗽起来。
落尘刚上前轻拍着他骨骼突起的背,哽噎难言的又何止外公一人,她的满腔热情也被楚天的一句话打击得粉碎,多少个不眠的日日夜夜,她幻想着与他重逢时要倾诉的千言万语……
今天她等到了。而他,已经距她那么遥远。
遥远到站在她面前,她也无法伸手去触及……
这时,一个女孩儿托着一碗散着热气的药走进来。
一身白衣胜雪,墨发轻而柔软,简单的发髻,系着白色丝带,眉目如烟,淡如山水之画,气质如雾,星眸流转时,这个沉闷的房间都变得清馨。
落尘以为孟漫是天下最美的女人,但和这个风资出尘的女孩儿比起来,多少有些俗艳……
楚天一见她进门便快步迎上去,接过她手里的托盘,柔声问着:“烫到没有?”
女孩儿轻轻摇头,比丝缎还要柔顺的发在身后撩动,风情无限。
“药要趁热服下才好。”她的嗓音比她的容貌还要醉人。
“嗯,我来吧,你坐下歇歇。”
一双璧影默然相对,没有刻意的言语和动作,也掩不住彼此的心事。
“还是我来吧。”落尘上前拿过托盘里的药碗,任由灼热烧伤手指,痛楚刺入心间。她将碗握得更紧些:“哥,你们一路风尘,去休息吧,这些我来就好。”
他看了一眼她的手指,眼光闪动一下,即刻转头对陆无然道:“您服药后先睡一会儿,我晚点再过来看您。”
陆无然点头,不舍地看看他:“好!让穹衣带你们去休息吧。”
看着他和那女孩儿并肩跟着陆穹衣出去,落尘笑着搅动碗里的汤匙,吹得开药里浓浓的热气,但却怎么也吹不开眼前凝结的雾水,喂外公一口口喝着药,自己口里却比喝药还苦涩。
喂完药,等外公睡下,落尘才悄悄退出来,出门就看见沋沋守在门外,月色如水,整个庭院倒影在天水间,有一种说不出的浩渺。
“有事吗?”
“少爷说你烫伤了,他脱不开身,让我给你上药。”
“表哥?”
“是啊,有什么不对吗?”
“没什么!”
落尘本以为会是他的意思,他看见雪洛端着药碗微微颤抖的手,也明明看见自己接了过来,虽然他不动声色,但她仍然能看得出他眼角眉梢下那抹转瞬即逝的情绪,他一定是看到了。
掩饰好自己的失落,落尘跟着沋沋回到房间。
一进房门,沋沋就扶她坐在床榻上,将一个精致的白瓷盒子打开,抹了一下透明的药膏,非常轻微地涂抹在她手指上。
冰凉的感觉立刻将灼痛掩盖,红肿很快消了许多。
“这药可真好!”说着,沋沋又为她脱下鞋子,没想到脚趾肿得比手指还要厉害,她连什么时候弄伤的都想不起。
“表小姐,你平常做什么都很谨慎的,今天怎么这么不小心?”
“今天有点累。”落尘支着下巴,若偶若无的将外衫的金丝盘扣解开。
“也是,你昨晚又是一夜没睡。我给你点上香熏,你歇歇,睡会儿吧。”
“香熏?什么香熏?”
“雪洛姑娘送你的。”沋沋将淡蓝色的香粉撒在香炉里,回道:“说是专治失眠和梦魇,雪洛姑娘特意为你带来的......还有烫伤膏,也是她给少爷的。”
雪洛……很好听的名字,也是个很细心的女孩儿,难怪他会对她那么……
落尘不自觉搓了搓十指,那里又开始钻心地痛起来。
不知是那香熏有效,还是她真的太久没有好好睡觉,她真的觉得累了,累得什么都不愿再去想,就想闭上眼睛好好睡一会儿。
******
又是子夜,又是噩梦,落尘猛坐起身。
怀抱里仿佛还残留着他的血和他的温暖,落尘批了件披风,下床喝了杯冰冷的龙井茶,熟悉的香气带着寒意入口,心绪才稍稍宁静些。
沋沋似乎听见声音,勉强睁睁朦胧的双眼,翻了身继续睡着。
看来雪洛的香薰果然很有用,两年来沋沋都没这样安静地睡过。她帮熟睡的沋沋盖好被子,为了不吵醒她,推开房门走出去。
一个人静静站在水池边,遥望对面的窗内的烛光,思念在骨血里翻滚,双腿却无法迈近一步。
这个时辰,他该睡了吧,为了什么烛火还没熄灭……
池中的水被满月染了一层金光,风吹过,池水荡漾,金色也跟着荡漾,几片薄冰飘在水面上起起伏伏,映出……两个寂然独立的人影。
她以为自几看错了,一转身,正看见身后不远处……另一个白色的身影。
他站在阴影里,背倚着怪石,手里握的不是剑,而是她送他的那条剑穗……
月光洒在他黑瞳上,照亮他眼中的影像,一抹柔光,似梦似幻,那是她在望着他,浓浓的期盼,真真切切。
他慢慢走近,身上有股浓烈的酒气蔓延,但他的眼光还是那么沉静。
落尘仰头都已经仰到麻木,还是不见他开口。
就在她以为他会一直沉默下去,准备回房时,他忽然脱下披风搭在她肩上。“非要这么任性吗?”
落尘咬紧下唇,她不是任性,她伤害自己不过就是想听见他也那样温柔地问我一句:烫到没有?
可他竟然连问都不问,完全不在意。
“生气了?”
“我不开心!”落尘转过脸故意不看他。“从小到大你就从来没问过我一句:烫到没有!”
他拉起我的手,掰开她的手指看看,长长叹息一声:“那是因为你总会被烫到。”
“你……怎么知道?”
“你每次烫到都会把手缩到袖子里,我不问,是因为你不想让我知道。”
满腹的委屈顿时烟消云散,落尘嘴角不自觉地挑起。
“所以,你也不知道我等你晚上睡着后,会偷偷给你上药。”
落尘震惊地一句话都说不出,难怪每次她的手烫伤后都会好的很快,我还以为自己的皮肤容易愈合。
“在陆家过得习惯吗?”
“很好!表哥特别照顾我。”她努力装作一副很幸福的表情,笑着对他说:“他就像你一样,把我照顾得很好。”
“我知道……”他的话听起来意味深长,让她有点琢磨不透。
“明天一定要走吗?就不能多留几日?”
“你该知道我的处境,我在陆家不便多留的。”陆穹衣接落尘到陆家后对外宣称是远房表妹,对她的身世绝口不提。她当然知道这是哥哥的意思,也知道他顾忌的什么。
“那你为什么还要来?”
“我听说外公病重,我担心他的身体,所以回来看看。”
“仅此而已?”
回答她的只有寂寞的风声,呼啸在远处。
她很想问:那就没想过回来看看我?你就不想知道我在陆家过的好不好?不是说好了要陪我一辈子,朝朝暮暮,永不分离……现在有了雪洛,你就把所有的誓言都忘了?都说男人寡情薄幸,难道,你也是如此吗?
可她并没有问,因为她最关心的是他的生死安危。
所以,她走近他,紧紧抓着他的衣袖问:“哥,夜枭那么严密的组织,早晚会发现你的身世,怀疑你的目的。”
“踏上这条路,无论多危险我都要走下去!”
“就为了报仇?你杀了多少无辜的人,他们也都是有儿有女,你为什么不想想他们的感受?”
他诧异地看了她好一会儿,伸手摸了摸我的发,但没有像以前一样揉乱。“我的小尘终于长大了!”
他掌心的温度是冰的,不似从前。
她拉着他的手,用双手包住,哈着热气。
他一定很冷,他的手不停地在抖着。
良久,他才缩回手,叹道:“就算我不动手,夜枭也一样派别人取他们的性命,我出手至少还能不牵连无辜的人。”
“你不是每次都这么幸运,你迟早会出事的。”
“我离成功只剩一步之遥。”
“你离死亡只有半步之遥!”
他别过脸,在那一瞬间,她看得懂他的无奈和决绝。“为了我想做的事,我已经付出了太多代价,我没有选择,没有退路。”
“你这么做值得吗?”
“付出再多都值得!”
冰天雪地里,月色迷离,星光绚烂。
她搂着他的腰缩到他怀里,那一瞬间,她明显感觉到他身体僵直,过了好久,他才将双手搭在她的背上,将她揽住。
缭绕在周围酒气,让落尘有些醉了。醉得忘了他是她哥哥,偷偷地在心里叫着他的名字:宇文楚天!
第九章 金风玉露(四)
期盼已久的相拥,还是那么炽热,可以驱走等待的寂寞和凄冷。她用力搂得更紧,分明已经近得毫无距离,她好像还不满足,想要与他靠得更紧,更近……
他的身上散着清冽的酒香,缭绕在她周围,让她有些醉了,醉得忘了他们的关系,无声地叫着他的名字:楚天……
“你认为值得就值得吧,”她靠在他怀中,已是别无所求,只希望:“无论如何你都要活着,我等你来接我!”
回答她的依旧只有呼啸的风声。
落尘闭上眼睛,眼泪悄声落下脸颊。
她多希望他骗她,说他一定会回来接她。可惜他不会,从小到大他都有个习惯,无论多么重要的事情,只要她问,他就一定会如实的回答,从不说一句谎话。
“小尘!”宇文楚天捧起她的脸,帮她拭去满脸的泪水:“表哥今日已经跟我正式提亲了……陆家才是你最安稳的归宿。”
“我不嫁!”她的语气从未有过的坚定。“我要跟你在一起,如果要嫁……我也要嫁给你!”
她是用尽了所有的勇气,才说出这句话,她期待地等待着他的回答,只要他说:好!她什么都愿意。
她没有想到,在如此深情款款的时刻,他却笑了,那种嘲弄的,无可奈何的笑声就像是嘲笑着一个童言无忌的孩子。
“傻丫头,你都多大了,还什么都不懂!这种话以后可不要再随便乱说,让人听到会岂不笑死!”
落尘悄悄在背后握紧十指,努力让自己在午夜的风雪里笑着,笑得天真无邪。“你觉得好笑吗?”
宇文楚天的笑意凝滞在脸上,别开的目光清晰地表达出他的逃避。
东方出现了淡白色的光,将池水波染成灰白色,风异常的冷,她一下子就被冷风吹醒了。
原来,就算她愿意跟着他一生一世,不在乎世俗的鄙夷,也在乎别人蜚语流言,但他只当自己是妹妹,再疼爱,再纵容也都只是妹妹而已。
“好!”她用尽全力点点头,“哥,我以后不说这种傻话了!你让我留在你身边好不好?”
“不行!”他的回答十分坚定。
“为什么?!”她几乎是喊出来的,惊起池边栖息的水鹭。
她已经做到最大让步了,就算他不爱她也没关系,他能好好活在她面前,即便仅仅能远远看着他,看他和雪洛甜蜜缠绵的生活,她都愿意,可他竟然连她这点卑微的期望都要扼杀。
“小尘,江湖险恶…….”
“别拿什么江湖险恶来搪塞我,如果在你身边真的那么危险,你为什么把雪洛带在身边,难道你就不怕她遇到危险?!”
“你和她怎么一样?!我是说……她会武功,她能自保。”
“我也能!”
她话音未落,手指快速触摸了一下手腕上的手镯,手镯上的机关马上被触动,数枚纤细如发的银针无声又快速地刺穿几片雪花,飞向他的胸口,月光下,闪烁着湛蓝色的冷光。
他们本就站得很近,宇文楚天又毫无防备,当他警觉到危机,纵身向后飞跃时,银针已经贴着他的衣襟掠了过去。若是她发射的力度再大一点,角度再正一点,那银针必定一根不落刺进他的胸膛。
“你看到了吗?我不仅能自保,若是我想杀你,也不是不可能的!”
他微微苦笑,“你以为其他人也和我一样,从不对你有任何的防备?”
“其他人也有和你一样的反应速度?”
他无从反驳,最后放软了声音哄她:“小尘,听我的话,留在陆家过安稳的生活吧!我是你哥哥,我为你选择的,都是对你最好的……”
“对我最好的?!把我丢给别的男人不闻不问,这就是你所谓的‘最好’?好,既然你认为这是‘最好’,那你就走吧,从今往后,你怎么样都不需要你管,我的死活与你再没关系……”
她彻底愤怒了,狠狠推开他,将他为她披上的披风甩在地上,转身跑向陆家的大门。
明知不可能,她还是想走出陆家高高的围墙,离开这没有一点色彩的世界,回到浮山,看一次色彩斑斓的落日。
冰雪初融,格外湿滑,她脚下一滑,跌倒在雪地里,她双手撑着被落雪覆盖的地面,刚要爬起来,一双有力的手臂就把她抱起来。
“放开我,不要管我!”她挣脱他,继续向前跑。
他很快又追上来扳住她双肩,语气少见的郁闷:“够了!不要再闹了!”
这是她第一次见他愤怒,此时的他真的像个来自夜枭的魔鬼,生硬的双手似乎随时将她扼死。“你以为我不想留你在身边吗?我不想每天都能守着你吗?”
“你当然不想......”
“你以为我愿意把你留在陆家,你以为我不想每天看见你?!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我想你无忧无虑的生活,想你可以有个安稳的栖身之处。”
落尘的心骤然停止了跳动,大脑在瞬间空白,只觉得今天的风特别的刺骨,丝丝入髓。
他放在她肩上的手稍一用力,把她抱在怀里,双臂那种让人窒息的力度好像在倾诉他难以言说的不舍。“小尘,这些我都给不了你……”
“哥,我什么都不要,不要快乐,不要幸福,就算将来死无葬身之地……我也要跟着你!”
他叹了口气,答案依旧是那最坚定的两个字,“不行!”
这一次,她是真的怒气攻心了。
她一把推开他,脱口喊道:“宇文楚天,你会后悔的!如果你不带我走,我保证你后悔一辈子!”
他僵在原地,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她。“你叫我什么?”
“宇文楚天!”落尘扬起头,自以为很有气势地咬着牙,挺着胸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