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风袭来,带着柔柔的清莲香气,都能唤起人的哀愁。

再次回首,宏伟的铁门在她身后轰隆隆关闭。

一个老人被人搀扶着凑到他们面前。他穿着一身墨色的锦缎,一双眼睛有些浑浊,脊背有些微微屈着,手中把玩着一串玉珠,脸上虽挂着微笑。

“穹衣见过祖父。”陆穹衣在一个老人面前恭恭敬敬行礼,然后悄悄扯了扯她的手,低声道:“小尘,快点叫外公。”

“外公!”她急忙准备屈膝跪下,谁知她刚要俯身,一双干枯的手指像铁钳一样捏住她的双手,“你就是小尘?”

“外公……”抬眼看着面前的老人。

他和她想像的完全不同,没有正气凛然的风姿,也没有呼风唤雨的霸气。

就仅仅是一个老人,深灰色的眼瞳里满是失落,微黄的脸上皱纹并不是很多,但却很深,尤其是双眉之间,两条深深的沟壑,融着一生道不尽的沧桑。

他伸手摸摸落尘的脸,“好孩子,都这么大了!”

随后,他又看向陆穹衣,问道:“楚天呢?还没回来吗?”

“楚天说他有要事要办,等办妥之后一定来探望您老人家。”

“哦!”他咳了一阵,旁边几个下人快步上前,有的扶住他,有的帮他捶背,手忙脚乱忙作一团。

陆穹衣见此情景,低声吩咐文律些话。

因为声音压得低,她没有听清,只听见外公喘着气道:“穹衣,你先安顿好小尘,然后来我房里……我有话问你。”

作者有话要说:昨晚加班没来得及更新,今天补更上,晚上还会有下一章的更新,小尘和楚天就要见面了!

第七章 重逢何处(四)

那晚,落尘被陆穹衣安排在西厢的别院,因天色已完,几个下人草草帮她洗漱整理一番,便将她留在了空旷的房间里。

陌生的房间,陌生的床,她无法适应,折腾到了天明时分,才刚迷迷糊糊睡着,就听见院子里的下人来来往往的脚步声。

她探头向窗外看看,只见几个下人早已排好了队等在门口,见她醒了,下人鱼贯而入,把她团团围在中间,从里折腾到外。

为首一个穿黄衫的丫鬟说道:“表小姐,少爷为您准备了几件衣服,让姑娘自己挑选,如果还缺什么,就告诉他。”

青绿色的案子上,几件衣服排排而列,落尘从未见过这么漂亮的衣服,里层是粉红色的薄薄丝绸,外面罩着一层淡粉色的轻纱,像是天上仙子穿的衣服。

“表小姐喜欢吗?”

落尘的手不自觉悄悄碰触一下那衣袖,好柔软......自从哥哥因为她想要的一个手镯被打得遍体鳞伤,她就再没和他要过任何东西,每次看见别的女孩儿穿漂亮的衣服走在街上,她只能偷偷扯扯自己穿了很久的衣裙,装作毫不在意地仰起头。

“小姐穿这件绿色的吧,您生得这么白,绿色更加衬你!”丫鬟将一件浅绿色的衣服捧到了落尘的面前。

落尘点点头,任由几个丫鬟为自己穿衣,上妆,梳头,原来在外面散漫惯了,如今要过大宅子里的生活,她还不知道,一件衣服竟然可以精致到这种地步,一个发式居然也可以繁琐到令人惊叹。

“好了,小姐看看如何?”黄衣丫鬟将一柄玉钗插入她的发髻,然后将铜镜转过来给她看。“是不是美得像个仙子!”

落尘怔怔的看着铜镜中的自己,镜中那个明艳动人的女孩儿真的是她吗?肤色白皙,如羊脂白玉,一双美目巧盼生波,如花唇瓣,似水若棉,精美的发髻衬得她一张小脸越发较小,一双流苏镀金双飞步摇随着她的摆头轻轻颤浮,洁白的耳垂坠着两颗南浦明珠。

这样的她,如幻似梦,就连她自己都感觉不真实。

“小姐,少爷已经用过早饭了,这会儿正在书房,我们先伺候您用早餐吧。”丫鬟灵巧的将她长衫的侧面系上一个蝴蝶结。

“好,我正好也饿了,先吃饭。”

******

吃过早饭,天微微凉了些,有微微小雨落下,落尘打折一柄浅粉色的油纸伞,走在山庄的游廊中。扶手游廊下是一汪碧水,几条金色的锦鲤养在里面,穿梭在盛开的朵朵荷花之中,高墙长立,粉黛青墙,稀疏的竹林绿意而生,垂花门旁傍着一座假山,十分映意。

落尘以前抓鱼都是来吃的,如今看见几条好看的锦鲤游在碧水里,还真是挺有食欲的,一时不觉竟看得出了神。

此刻,陆穹衣正处理完要事,本来想去别院见落尘,刚转过游廊便被眼前的美景所惊住。淡色的天空下,一抹浅绿色的身影出现在他面前,她执着一柄油纸伞,美目流转,盼睐倾城,他慢慢的走进,怕惊了这一片美好,走近之后,才发现,换上了绫罗绸缎的落尘竟然这样美丽脱俗,如坠落凡尘的仙子一般。

陆穹衣静静的看着她,看着她的一颦一笑,手环轻碰发出微微的声响,还有浅绿色广袖轻纱随风舞动,散发着迷人的娇弱之感,让人忍不住想要呵护照顾。

落尘抬头看见他,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表哥?你怎么没打伞呢?”

见他被小雨淋着,将伞执到他的身前。又见他的头发和脸微微有些被雨淋到,她连忙从袖口拿出手帕,给他擦拭几下。

陆穹衣一怔,看着她近在咫尺的面庞,她的呼吸幽若,散发着兰花的幽香,一双美目温润若水,唇色嫣然,他不禁一怔,下意识的抓住了她的手。

落尘一怔,手臂僵在那里,不明所以的看着陆穹衣。

他忙接过她的手帕,自己擦拭起来,还说道:“不碍事的,这点小雨不算什么。我送你回去吧。”

“我想去看看外公,方便吗?”

陆穹衣犹豫了一下,“他这个时候刚吃过药休息了,晚点我陪你过去。”

“好!”

从那之后,落尘住在了陆家,每天她都会去外公房里看他,大多时候外公都是睡着的,呼吸散乱而沉重。偶尔醒着,他便会拉着她的手和我说几句话。但大体也就是同样几句话翻来覆去问问罢了。

不是问她小时候是不是受了很多苦,就是问她住的可习惯,还有什么需要的?

每次从他房里出来,落尘都会感觉自己的呼吸困难。

而陆穹衣对她的照顾更是无微不至,无论什么东西,她只要看两眼,第二天一定出现在她房间。不论他有多忙,每天傍晚都会陪着她聊聊天,给她讲他一天都做了什么事情。

得知她晚上经常做噩梦睡不好,便安排了他贴身的丫鬟来陪伴她。她叫浅沋,十六七岁年纪,一张白净的脸,清秀的五官,话的时候总是低着头,垂着眼,细细柔柔的声音听起来特别让人舒心。

浅沋每晚都会睡在落尘的房间里,在她的塌下帘边放了一张小小的凉席,每次落尘只要微微挪动下,她就会起来照看她,这一夜,落尘又在一次梦中惊醒,发出呓语声。

浅沋马上就会拿着手帕帮她擦额头的冷汗,并倒了一杯茶水递过来。

“表小姐,你梦见什么了?真的很可怕吗?”

“不可怕!如果有一天我在梦里都不见他,那才是真的可怕。”

“是你的心上人吗?”

“心上人?”落尘第一次听说这样特别的词汇。

她把手放在她心口上,很慎重地道:“就是闭上眼睛的时候,放在这里的人。”

落尘闭上眼睛,心里沉甸甸的,因为每一下跳动都载着对他的思念。

她很喜欢这个词:心上人——铭刻在心上的人!只是,她到底什么时候才能见到他呢?

她真的很想他,很想……

*******

终于有一天,陆穹衣告诉她,他刚收到的消息,宇文楚天在北华山。

“真的?!”她开心地跳了起来,“表哥,你带我去找他好不好?”

他看她期待的神情,眼睛里像是又光芒流泻,让人无法抗拒,“好,我马上去安排。”

很快,文律驾车,带着一对下人,他们去了北华山。不出半日,他们便赶到北华山的峰顶。山峰直挺入缥缈的白云中,站着峰顶,脚下是飘忽不定的云雾弥散。

原本清净的山峰上此刻挤满了看热闹的江湖人,他们都在议论着同一件事:元阳真人输了,一位足矣与天下第一剑陆穹衣并驾齐驱的高手竟然惨败。

她完全没有心思听他们神化这场比斗,用尽全力挤到最前面。而她想找的人已不在,断崖边只有几个穿着灰色长袍的男人,头发全都盘在头顶,露出有点灰暗的脸庞。

“小尘?”陆穹衣的呼唤引起了众人的注意。

“陆少侠?!”一位白胡子的老人看见他们,迎过来热络地打招呼。

眼见人家输了比武,他也不好说自己是来找宇文楚天的,只得客套道:“我原本是来拜访元阳真人,正巧赶上真人比武,不知真人他……”

“哎,这宇文楚天武功果然了得,师傅受了伤,在后堂休养。”

“元阳真人的伤势严重吗?”

“皮外伤,修养几日便无碍了。”

不等陆穹衣再开口,落尘已经迫不及待问:“宇文楚天呢?他在哪?”

“他已经下山了。”

她又来迟了一步,又一次和他擦肩而过。

站在峰顶,望着远方孤烟渺渺,她真的不知道这茫茫世界,究竟有多大,她要走得多远才可以追随上他的脚步。

陆穹衣伸手揽住她的双肩,“小尘,你别急,我马上让人去找他……”

她黯然点头。突然间,一阵疾风掠过,她的双肩被另一股巨大的力量抓紧,顿时天旋地转,一阵眩晕。

“小尘?!”急促的呼唤让她蓦然醒悟,睁大眼睛望着面前这张朝思暮想的脸孔。

是他,真的是他!

曾经无数次幻想与他相逢的情景,以为自己会大哭,会一遍遍倾诉我的思念和委屈,可是真正面对他,一切都不重要,唯一重要的就是——他在她面前。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见面了,擦一把汗哪!哥哥妹妹见面了,JQ可以开始了,第八章开始正式步入JQ时代,嘻嘻,知道你们久等了......还没收藏的,顺手收藏下,这样更新就会有提示了。

第七章 重逢何处(五)

期待已久的一刻,落尘什么也说不出,而楚天,也什么都没说。

他捧起她的脸,修长的指尖轻轻触摸着她,顺着她额前的发,她的眉眼,她的鼻梁,嘴唇,移到下颚。

他的每一下的触摸都是那么小心翼翼,像是触碰着美好又随时可能破碎的梦境……

最后,他的手指落在她的肩上,重重地将她搂在怀中。

周遭的嘈杂都变得微不可闻,她能听见的只有他的心跳,紊乱而急迫,还有他的呼吸忽轻忽重落在她耳边。

“哥……”这一声久违的呼唤出了口,她压抑的悲伤情绪突然爆发,这一路的委屈一幕一幕在眼前重现。

她想起她被血染红的鞋子,想起她被人抢走的包裹,里面有她为他缝了不知道多少个夜晚的外衣,她也想起那月光下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山路,她跌倒了不知多少次,摔得膝盖都失去了知觉。

这一切,全都是为了今天这样的重逢。

所以,她一路上再痛都没有掉过一滴的眼泪,现在见到他,眼泪像决堤的洪水,一发不可收拾。

他慌乱的手指帮她擦掉眼泪,泪水瞬间湿了他的衣袖,“小尘,你去了哪了?我到处找你……”

“我还能去哪?!你在信上说在陆家庄,我当然是去陆家庄找你了!”

“陆家庄。”

宇文楚天抬头看向陆穹衣,陆穹衣点头道:“前几日我在璧城找到了小尘,要不是看见你写给她的信,我真以为她是骗子,我怎么也想不到她这么柔弱的女孩儿,能长途跋涉千里从浮山找来到璧城。”

“从浮山到璧城?”楚天的眉峰又紧蹙在一起,“你,你真是太傻了……”

“谁说我傻,我很聪明的,你看着我这不是找到你了。”

“……你这一路是怎么走过来的?是不是受了很多苦?”

她用力摇头,伸手抚平他的眉峰, “一点都不苦,你知道么?我这一路上遇到很多好人,他们知道我要找哥哥,都很关照我,后来,我居然在路上遇上了表哥,他带我回了陆家,我天天锦衣玉食,别提过的多好了。”说着,她又抓着他的手捏了捏自己的腰,“你看,我的腰又粗了一圈,再不减肥,你就背不动我了。”

楚天不禁被她可爱的表情逗得笑了出来,“傻瓜,你就是胖成猪,我也背的动。”

“真的吗?那你背我下山吧。”说着,她旁若无人地攀上他的后肩,努力往他身上蹦。

他便俯下身,在众多江湖豪杰诧异的眼光下,背起落尘,与陆穹衣一路下山。

一路上,楚天走的很慢,在怪石嶙峋的山路上尽量选平坦的路走,也尽量避开路边茂盛的杂草,偶尔有树枝被压得很低,他会伸手挡去枝桠,免得树枝碰触到懒在他背上一动不动的人。

陆穹衣走在他们身后,看着兄妹俩静宁又温馨的画面,他心里油然而生一种莫名的情绪,有感动,温暖,好像还有一种微微的嫉妒,那感觉就像自己发现一件玲珑剔透的美玉,却是被别人雕琢而成。

下了山,落尘才从他背上爬下来,正准备扯一扯身上皱了的衣裙,陆穹衣不知何时走到她身边,俯下身,把她拉好衣裙,顺便摘下她裙后挂了一路的一支枯枝。

“多谢表哥。”

“小尘,你中午还没吃饭,一定饿了。前面就是我们陆家开的笑雅阁,酱鸭舌特别香,我们去吃吧。”

“好啊!”

她感激地对他粲然一笑,扭头却发现楚天的正凝神看着他们,目光有些发怔。

******

笑雅阁,随处可见的沉香描金招牌,随时爆满的高间雅座,它的闻名并非是金碧辉煌的奢华,更不是令人望而却步的高昂价格,而是因为它是无然山庄的产业。

落尘并不知道无然山庄在江湖地位如何,但她在找陆家庄时听说许多武林人士为有机会在笑雅阁吃一顿便饭而深感荣幸,许多富甲一方的豪侠争得你死我活仅为在金字间宴请一次宾客。

而此刻他们坐在金字间,与江湖最负盛名的陆穹衣同桌而坐,她不知道别人面对这种殊荣如何表达,而宇文楚天对着陆穹衣双手奉上的茶杯静默足有半刻。

那银杯虽然很干净,但杯壁有些摩擦的痕迹,杯口已经泛灰,一看就是以前有人用过的。

落尘见哥哥还是对着面前飘着茶香的银杯一言不发,整个气氛变得尴尬,赶紧解释道:“哥哥不喜欢用别人用过的茶杯,表哥可以给他换个新的吗?”

陆穹衣端起茶杯,一边端详上面的花纹,一边道:“这是琳姨在这里饮茶用的杯子,尽管她离家十八年,祖父还是命人留着。”

宇文楚天轻轻点了下头,然后喝了一口茶,从他的表情可以看得出,这茶,还是合他口味的。

陆穹衣淡笑了一下,他用银筷夹了一片玉笋放进落尘面前的碟子里,柔声道:“这里的玉笋味道也不错,你尝尝看。”

落尘轻点了一下头,夹起放入口中,随后赞道:“是不错。”

陆穹衣的目光闪烁着愉悦,见小尘没有拒绝,又夹了点菜到她的碗里,还吩咐小二准备一些精致的糕点和花茶来。

落尘本就饿了,再加上笑雅阁的饭菜确实好吃得不得了,她自然吃得不亦乐乎。薏仁甜米汤端了上来,冒着丝丝甜香的热气,落尘接过陆穹衣端来的甜汤,忽然发现哥哥索然无味地用银勺搅动着米粥,一副毫无胃口的样子。

“哥,这饭菜不合你口味吗?”

“还好。”他冷淡道。

“哦!”她猛然想起一件事,“你等一下,我去去就回。”

落尘出去后,文律也跟着出去,楚天还是不放心,也跟出去看。

在笑雅阁找了一圈,他毫无意外地在厨房门前看到她忙碌的背影。

一年不见,她长高了,也瘦了,背影越发的纤瘦,让人总是忍不住想揽她入怀好好呵护,一辈子都不要放开。

“想不到小尘还会做饭?”陆穹衣的声音从他身侧响起。

他的视线还落在厨房里忙碌的背影上,“是的,她煮的白粥特别香,入口即融,还有一丝清甜。”

“噢?被你一说,都有些想尝尝了。”陆穹衣笑道:“如果你不介意,一会儿分我一半,可好?”

楚天沉默了一下,“就怕表哥吃惯了山珍海味,吃不惯这清粥。”

“山珍海味吃的多了,难免有些腻,清粥小菜才别有一番滋味,更何况这是小尘亲手为你煮的,味道必定与众不同。”

楚天淡淡地笑了笑,看着落尘在厨房里盛了两碗白粥,端出来,他忽然觉得什么胃口都没有了。

“哥?表哥?你们怎么在这?”

“来看看你在做什么?”陆穹衣道。

“我在给你们煮白粥……”

不等她说完,楚天打断她,“我已经吃饱了,吃不下了,我要去办点重要的事情,你和表哥在这里等我吧。记得多吃点东西,你最近瘦了好多。”

“你要去哪?”她急忙把粥放在一边,一把扯住宇文楚天,“哥,我跟你一起去......”

“那个地方,你不方便去。”

“那我也要去!”她看出他确实有重要的事,而且一定是带着她不太方便,可是她好不容易找到他,不管他到哪她都要寸步不离地跟着,否则她就不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