骏马跑至重楼门前,骤然停住马蹄,嘶吼了一声。马嘶声还未停,楼门已从里面打开,两排黑衣人并肩走出,他们均身配长剑,黑袍披肩,黑纱遮面,眼中无半点情绪。
为首的黑衣男子迎上前来,道:“你回来了,左护法让你一回来就去他。他在‘梵水殿’等你。”
“好。”少女点头,足尖轻点,翻身下马,飞身掠进重楼。
重楼内没有一丝光,就连月光也被阻隔在厚重的墙外,她却在九曲十八弯的回廊走得格外轻快,很快走到了重楼的西殿,梵水殿。
门前的守卫听见她的脚步声,马上躬身对着门内朗声道:“左护法,孟漫到了。”
沉寂的声音从里面传出,“让她进来。”
守卫推开门,稀疏的星光从窗外照入,只见门内的八仙桌边坐着一个男人,身着墨色长袍,腰束墨色缎带,一把青松剑显得他气度不凡,面部罩着一柄银色面具,只露出了棱角分明的下巴和一双睿智的眼睛。他的身边站着一个男人,正在与他交谈,见孟漫进门,微微颔首。
孟漫上前一步。“孟漫参见左护法,您吩咐的事情我已经办好了。”
“嗯。”他对旁边人摆摆手,“你出去吧。”
“是。”那人退出后,孟漫便迫不及待上前,唤道:“哥,你要东西我给你带回来了。”
说着,她双手递上裘叔给她的瓶子。“裘翼山说,这血一日之内不会干涸。”
孟饶接过,仔细看了看瓶子。
“哥,你要这个做什么用呢?”她禁不住好奇心问。
“我也不清楚,是门主吩咐的。”
“门主?!”听见这两个字,孟漫的声音顿时紧绷了起来,“门主回来了?!”
“嗯。我先把东西给他送过去,你一去一回也累了,去休息吧。”
“我不累,哥……”她话音未落,只听见门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接着传来一个人更加急促的声音:“左护法,门主要你马上过去!”
“发生了什么事?”孟饶隔门问道。
“副门主被杀了。”
孟漫惊得眼睛瞪得极大,而孟饶仍端坐在长椅上,纹丝未动,脸上也不见一点惊讶的神色:“嗯。你可知副门主被何人所杀?”
“据说,死在紫清剑下。”
“紫清真人……好,我知道了,我即刻去见门主。”
“是!”
来人回去复命,孟漫迫不及待问,“哥,我没听错吧,他刚才说……副门主死了!”
“你没听错。”
“这怎么可能!”孟漫还要再问,孟饶已伸手示意她不必再问,道:“我先去见门主,你去断崖等我。”
……
断崖,两个相距十几丈的万丈高的悬崖毗邻,一处是重楼的入口,一处便是通往外界的路,除非轻功极高的人或是脚力极好的马,否则无法跨越。而想要成为夜枭的杀手,必须要跨越这断崖。
从很小的时候,孟漫便喜欢来这里,站在断崖之上,她常常想,如果当年哥哥没有飞跃过这里,是不是一切都会不同?
一抹晨曦从云端流泻而下,驱走了她最不喜欢的黑夜,她忽然想起了一个人,一个很特别的少年。如果她没记错,他应该叫宇文楚天吧?
她从小在夜枭长大,认识的人只分为两种,一种是杀人的人,一种是被杀的人,而他,是唯一的第三种人——没有被杀的人!
或许正因为此,她对他的印象特别深刻。
那个肃杀的夜晚,周围一片漆黑,她没有看清他的样子,只记得他拼着最后一口气,也要保护自己的妹妹,那幅分明弱小的身躯看起来特别强大。今天在阳光明媚下再遇见,她才发现他长得特别好看,尤其是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弯着,闪动着柔柔的光,就像每天清晨的第一抹晨曦,让重楼不再黑暗,不再冰冷,不再死气沉沉……
一阵沉稳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是她最熟悉的步伐。
“哥。”她回头,迫不及待直奔主题,“副门主真的死了?他昨日不是领命去杀林非烟吗?就凭林非烟,怎么会……”据她所知,那林非烟不过曾拜在峨眉门下学过些花拳绣腿,后来因为与人私通被逐出峨眉派,要不是因为她貌美,怕是没人会记住她。
昨日副门主领命去杀她的时候,孟漫还奇怪,杀鸡焉用牛刀。
“他死了,你很奇怪吗?”孟饶冷笑道:“他未请示门主,便自作主张带人去杀宇文孤羽和陆琳冉夫妇,如此僭越,门主却未处置他,而是如此隐晦地除了他,倒是让我有些想不通……”
“你的意思,是门主杀了他?”
“不是门主,杀他的人是武当山的紫清真人。”见孟漫满脸茫然之色,孟饶解释道:“紫清真人是武当派的长老,为人清高,不愿沾惹凡尘俗世,十几年便退隐山林,不问武当之事。你或许没听过他,但你一定听说过他的徒弟,魏苍然。”
“哦?!”魏苍然她自然是听说过的,武当派炙手可热的大弟子,据说他不仅武功极高,修为也是极好,而且还长相俊美,一身清骨道风,迷倒无数女子,“他是魏苍然的师傅,那他的武功一定特别厉害喽。”
“的确很厉害!只不过,所有人都以为他在武当山的无极峰闭关修行,怕是任谁都想不到,他会出现在林非烟的‘无烟居’。”说到此,孟饶不禁讥诮地笑了笑,“一世清高的紫清真人,竟与林非烟有着不可告人的关系,太有趣了!”
的确有趣。然,孟漫并不在意这些“有趣”的事,她更加关心的是:“那副门主死了,现在谁接替他的位置?”
“自然是,我。”
******
清晨,楚天醒来没有看见身边的小尘,他起身穿了衣服出门,便看见小尘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低头看着自己的右脚,她的右脚鞋子已被鲜血染红。
“小尘!”他一步便冲到她身边,双手近乎僵硬地轻触着她的脚。“你?”
“啊!”
小尘一声惨叫,让他骤然收回手,脸上渗出滚滚汗珠,“你的脚,怎么弄成这样的?”
她咬牙,从牙缝里挤出颤抖的声音,“不小心被石头砸的,好痛啊!哥,我今天恐怕走不了路了,怎么办?”
“你……”楚天轻叹一声,轻柔地抱起她,一路稳稳地走回房间,将她放在床边,才道:“你怎么这么傻,若是不想走,你直接跟我说就好了,何必把自己弄伤了。”
她仰头,满眼期盼地望着他,“真的吗?我若是不想走,我跟你说,你会答应吗?”
“会!小尘,无论你让我做什么事,只要你开口,我一定都会为你做,所以,以后千万别做这种傻事了,记住了吗?!”
她顿时笑靥如花,双手搂住他的脖子,双脚跪在床上欢声雀跃,“哥你真好,我就知道你最疼我了,你什么事都会答应我的。”
见此情景,他讶然看着小尘双脚,顿时恍然大悟,“宇文落尘!你居然骗我!”
“嘻嘻!又不是第一次被我骗啦,干嘛那么惊讶?!”她甜笑着将脚伸到他眼前,灵巧地晃动着,“刚才裘叔杀鸡给我吃,我去帮忙,不小心溅上了鸡血,鸡血和人血都分不清,你可真够笨的……啊!”
她的话还没说完,人已经被楚天扑倒在床上,轻纱幔帐飘飘荡荡落下,掩盖了床上扭成一团的一双人,却掩盖不住那无限快乐的笑闹声……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可以回家了,第一件事就是打开电脑更新,么么,想想我无家可归了三天,就原谅我更新晚了,好吧!
第六章 情愫暗生(二)
幔帐内,他将她压在床上,灵巧的手指在她腋下最怕痒的位置寻寻觅觅。
她在床上蜷缩成一团,想要避开那双让她全身奇痒无比的手,无奈她到底是小女子,还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子,面对着从小练就一身好武功的哥哥,只能任由他为所欲为,在他身下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后来,她的笑声越来越弱,变成了轻喘,再后来变成了哀求,“哥,我知道错了,你饶了我吧。”
“你真的知道错了?”
她猛点头,“真的真的。”
“那你说说,你到底哪里错了。”
“我不该说谎骗你,我以后再也不骗你了。”
“错了。”他伸出纤长的手指,又对着她伸来,她急忙躲避,“我再也不说你笨了,你很聪明,你是全世界最聪明的人。”
他的指尖毫不犹豫落在她身上。
“啊……我以后再也不骗你说我受伤了,再也不吓你了。”
他没有再继续欺负她,证明她这一次是深刻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了。她拍拍心口,暗暗窃喜自己真是急中生智,否则真不知道要受多少罪。
缓了口气,她慢慢蹭到他怀里,深深望着他特别好看的脸,又问了一遍:“哥,我们真的要留下来,不去苗疆了吗?”
“嗯,裘叔昨天说的话有道理,现在正是乱世,兵荒马乱,饿殍遍野,我根本没有能力保护你。”他顿了顿说,“等我们长大了,我有能力保护你、照顾你的时候,我再带你去找她。”
“你到底要带我去找谁呢?”
宇文楚天的眼神恍惚了一下,没有回答。
“她是我们的亲人吗?”
“是的……”他想了想,说,“她是你的亲生母亲。”
“什么!?”
“以前,我曾经无意中听见父母聊起过她,他们说你与我并不是亲兄妹,你的亲生母亲叫兰溪,是个苗疆人,是父亲把你从苗疆带回来的。至于父亲为什么要带你回来,你的亲娘又为什么没有找你,我就不得而知了。”
落尘一时间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好像突然什么都变了,她最爱的父母哥哥居然与她毫无关系,那个陌生的名字兰溪,才是她的亲她却未养她的母亲,这让她怎么也无法接受。
“我不相信,我不相信,你是骗我的。”
楚天轻轻搂住她颤抖的肩膀,“小尘,你别这样,不管你是不是我的亲妹妹,我对你的感情是不会变的。”
“我知道,可是......”
“你别怪你娘!”他说:“等以后我长大了,我一定带你去找到,我相信她一定很疼你,她一定有不得已的苦衷。”
她默默点头。
门前传来一声轻咳声,是裘叔的声音。落尘伸手撩开幔帐,见裘叔正站着门前,眉头锁得更紧。
她低头看看自己,原来刚刚打闹时,衣衫扯得凌乱不整,头发也散乱不堪,难怪裘叔皱眉。
楚天下了床,走到裘叔身边道:“裘叔,我想小尘商量过了,我们想留下来,不知道会不会叨扰你?”
裘叔看看他,张开欲说些什么,犹豫了一下,道。“好啊!既然你们决定留下来,我明天便找人来盖间大房子给你们兄妹住。”
“不用麻烦了,这房子够我们住的。”
“你们再长大些便不够用了。”
……
从那日之后,兄妹俩留在了裘叔的药铺里,漂泊流浪了半年多,他们终于有了一个栖身之所,虽然没有了那片落英缤纷的桃花林,没有了父母温暖的呵护,可再这扶摇的乱世,他们有了裘叔,有了那一座长满奇珍异草的浮山,已是幸运。
每日,他们早早起床,楚天和裘叔一起去浮山采药,学习医术药理,还帮着裘叔打理药铺。午后吃过饭,他会带着落尘去后山的树林里,他练功,她坐在旁边陪他,不论多久,她都会默默在一边看,直到夕阳西下,他们一起回家。
她知道,他每天这么努力的练功和学习医术药理,就是为了替父母报仇,为了照顾她,这就是他活着的目标。而她活着的目标是什么?她想了好久也想不出来,或许就是每日陪着他练功,给他煮饭,虽然她的厨艺真的不怎么样,除了白粥什么都不会煮。
每晚,他会在屋里读书,裘叔的书特别多,尤其是医书典籍,其中不乏珍贵的本草纲目全本,还有山海经完本。有时他读得太过专注,会忘了时间,直到感觉腹中空空才发现天边已经透白。每当此时,都会有一晚温温的白粥放在他面前,还有落尘暖暖的话:“哥,你读书读了这么久,一定饿了,我给你煮了白粥。”
粥虽清淡,品在舌尖却是丝丝清甜柔滑。
她问他:“你每天吃我煮的白粥会不会腻?”
他说:“腻呀,可是你会做别的吗?”
后来,她每天努力学做各种饭菜,问他好不好吃,他答:“你还是觉得你做的白粥好些。”
“……”
她抢过他手中喝了一半的鸡汤,头也不回地离开。
他摇头笑了笑,合上书准备去哄她,免得她气坏了,晚上又要抢他的被子盖。结果他找了一圈,在厨房里找到她忙碌的小身影。彼时已是凌晨时分,月光隐隐淡去,天边荡漾着朦胧的灰白。
她忙碌的背影就那么深深刻在了他的心口。
他一直没有告诉她,她做的饭菜都很好吃,但他最喜欢她煮的白粥,因为那纯净的清甜中有一种她身上独有的味道。
******
花开花谢,一转眼便是两年过去了,时值六月,院子里新种的桃树落了花,结了果,嫩绿嫩绿。失去父母的余痛犹在,却已慢慢平复,毕竟,这个世界还有很多美好的事,还有值得去珍惜的人。
这一日,天气比每天都要热,什么都不做还是满身热汗。
裘叔有事出门了,哥哥去上山采药,落尘一个人热得难受,便烧了些热水来洗澡。在房间里备好了水,她解开发髻,褪下衣衫,躺进水里,一身的燥热立刻被温水浸透,舒服极了。
一种热切的存在感隐隐传来时,她的一只手正在往另一只胳膊上淋水,明媚的阳光下,少女初熟的身体散发着柔柔的光……
她扭头看见楚天呆愣地站着门前,看着她的眼神有种陌生火热,她似乎有种不安,但有想不出是哪里不对。
忽然,他好像意识到什么,转身要走,她急忙喊住他:“哥,你回来的正好……”
他离开的脚步未停,她以为他没听见,又提高了些声音:“哥,这水有点凉,你再帮我烧些热水呗!”
“嗯。”他应了一声,脚步还是没停,头也没回。
过了好一会儿,她几乎以为他不会给她烧水了,他才慢吞吞提了一桶热水进来,一手试着水温,一手将热水小心翼翼倒进浴桶里。
他的样子很专注,比看书,比练功都要专注,专注得仿佛不知道她的存在。
她狡黠地一笑,伸手撩起一股水柱,直直地溅到他身上,等他在专注中警醒时,青白的衣衫早已湿了一大片。
“你?!”他瞪着她, 表情尴尬又狼狈。
难得见到他狼狈的样子,她忽然觉得很有趣,又泼了他几次。按常理说,以他的反应速度,一定能躲开,可不知道为什么,今天他今天的反应迟钝得难以想象,转眼就被她弄成了落汤鸡。
她笑了,笑得极灿烂,像全世界的花都在一瞬间盛开。
他忽然也笑了,他笑得时候,霁云淡去,红日敛艳,她的眼里唯有他的浅浅一笑。
“是不是很凉快?要不你也来洗一洗吧,很舒服的。”她挪了挪身子,给他留出一大半的位置。
他没有点头,也没有反对,似乎在认真考虑她的提议。
她干脆直接伸手去拉他……
“你们!”门外传来裘叔的大叫声,打破了暧昧的宁静。他的表情似乎很愤怒,但也只是一瞬,很快转为了平静。
“楚天,你跟我来,我有话跟你说。”
“好!”
那个燥热的午后,裘叔和楚天关紧房门聊了很久,落尘洗完了澡,换好了衣服,也把衣服都洗的干干净净,她坐在房里昏昏欲睡时,他们才聊完。
“哥,裘叔找你什么事啊?”她问。
他的表情很奇怪,似有若无扫了她一眼便低下头去,“裘叔说你长大了,我不能再把你当成小孩子一样照顾了,我今晚就回自己的房间睡……”
说完,他低头收拾他的东西。
落尘一把抢过他准备拿走的衣服,“不行!你明明答应过我的。”
“我的确答应过你,可是……”
三年前,裘叔特意把房子重新修建,隔出四个房间来,他们每人一个房间,多余一个做了楚天的书房。那时候,他们本应分房睡了,可是落尘每晚都会做噩梦,在梦里哭着喊着呼唤他,他担心她,所以谢绝了裘叔的好意,每晚陪着她睡。
可如今她已经快十四岁了,出落成了聘聘婷婷的少女,而他也快十六了,懂了很多事情,纵使他们之间的兄妹之情纯如白纸,可是在外人眼中,总是不和伦理纲常的。
“……小尘,你真的长大了,以后哥哥不能总陪着你。”
“为什么不能,你说过会陪我一辈子的。”
“我是你哥哥,不可能陪你一辈子,你总要碰到自己喜欢的人,总要嫁人的。”
“那我不嫁人了!”
“你……”
“我就要跟着你,你走到哪,我就跟到哪,寸步不离!”
“那如果我死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