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鬼的他在这样要决定自端和孩子生死的时刻,还要说这样的话他一直难以启齿,解释这一部分他错的离谱阿端没办法面对,他也没有办法面对那样混乱的自己他不能昧着良心说,那晚,难过、空虚、寂寞的他,对着飒飒,他不会犯错;可是他有机会犯错的时候,他知道自己不会 ——再给他同样的机会,他也不会正如六年前,他明知自端只会是自端,他一样要娶她当时的他,清楚自己要什么
“飒飒和我,只是朋友”
他的手很干燥
而她的手心却仍在不停的渗着汗
佟铁河的脚步很慢她也很慢
只需要下一层楼,他们没乘电梯走在楼梯间里,佟铁河低头,看着自端一阶一阶的下行
“阿端”
她不说话,他不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她不听解释,不能谅解他明白他不担心这个,只要她好好的,她在他眼前一日,他就能等;他只担心,她做了最坏的打算,根本,不会给他机会,弥补他的那些过失
自端轻手轻脚的下着楼梯
“你故意的?”她声音好轻好轻
他喉头一动,却没有发出声音
她水汪汪的眼睛,望着他
这个人亏她以为,他聪明绝顶,才会老骂她笨丫头
他们,真是笨到一处去了笨,笨死了
她吸了口气
太多的猜测,太多的错过她不够了解他,他也不够了解她一边靠近,一边抗拒,都怕伤害对方,更怕的是伤害自己总是抢先一步封死了往前迈的路
现在呢,往后的退的路,怕是也要封死了……她想的那么集中精神,以至于接下来,他们在面对着各种肤色的医生的时候,她基本上什么都没有听进去
也没什么好听的她已经听过了好几遍,该知道的她都知道;她要的决定只有一个她所等待的,只是有几个人,会站在她身边
她偶尔抬眼看一眼佟铁河,他一直在仔细的听着医生们的意见,脸上的表情,片刻没有放松 ——她看不到他有改变主意的希望如果非说有,那就是,医生在放到胎儿的子宫造像的时候,他看着投影仪投出来的大幅影像,那黑黑的背景里,浅浅的一点亮色,火花一样,点燃了他的眼睛,她看得出他睫毛颤动可他一定知道她在盯着他,所以他没有动一下
他手里拿着一只银白色的钢笔,在面前的记事本上,不停的写写画画看惯了他拿绘图笔,拿着钢笔的样子,真没怎么见过
她盯着他手里的笔,出了一会儿神
那是她送的她第一个月的工资,还能记得拿到工资单的时候,她开心的很还没转正呢,工资只是那么一点点,她要分配好,给每个人都准备礼物轮到他的时候,怎么想,都不知道该买什么他什么都不缺什么都是用最好的恰好在某天早上吃饭的时候,他咕哝了一句,说他的钢笔用坏了,寄回去维修了——那是祖父在他出国留学的时候送给他的一支老式钢笔,他一直很爱惜——于是她便去选了一支钢笔给他很普通的,国产的,只是说,给他代用的他拿到的时候,说了“谢谢”,她看着他的表情,一贯淡淡的,没有特别的表示她也没觉得失望她知道他再名贵的钢笔也有一些,一直用旧的那支,那是对他来说,有着特别的感情和意义;而她只管能应付过去那份应给他的“礼物”罢了
他还留着
她不能看了
她流水般的目光移开,他也看了一眼手里的钢笔国产货,经久耐用的她送的可是她应该没想到,他一直在使用
他抬手揉了下眉心
对面坐着的医生们,已经开始了自由辩论母亲和容阿姨的表情沉重,不时的插嘴问一句,自端始终平静,李云茂主持研讨,在医生和家属之间做着协调,时不时的给他一个眼神……他的神经则始终紧紧的绷着那么多数据、资料、图像……好的,坏的……汇聚起来,给他心上压的,始终是:危险
心功能二级
他死盯着这几个关键的字
有机会她自己也清楚的知道这是她最大的机会
她的,也是孩子的,最大的机会
那,也是他的
有一个念头,在蠢蠢欲动这让他握住钢笔的手,都有点儿颤抖
每一个支持的声音,都让这个念头所在的天平一端稍稍沉一些;而每一个支持的意见,都让她所在的天平一端更加的重
他知道,还是她给他听的那小小的心脏在跳动的声音,给了他原本坚定的信念,致命一击像中了鱼雷的潜艇,就要折戟沉沙
“我要试试”她沉静的声音打破了室内略显嘈杂和紧张的气氛周围安静下来
李云茂看着医生们,过了几秒种,他说:“我们会协调出一个最佳方案如果,”李云茂的目光扫过来,最后,定在佟铁河身上,“你们坚持”
佟铁河看着手里的钢笔笔尖磨损的严重了他转过脸来,看着自端然后,他拿起笔帽来,套在钢笔上
佟铁河对着医生们说:“今天谢谢各位Alex,明天,我会和我太太一起来听听治疗方案”
自端不由自主的握紧了手
容芷云和关友梅几乎同时的,靠在椅背上的身子,坐直了
李云茂请医生们先出去了
“佟铁……”自端看着铁河
“再给我一天时间”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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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位亲:
今天只有一更谢谢大家的耐心明天见
第十一章 莲与杉的迤逦 (二十七)
他需要再想想
再想想
也许父亲说的对,他和她,这样一起面对一次困难……他看着自端过去的短短一天的时间,他告诉自己,他不能冒险他不能,可是,他怎么就这么舍不得,他和她的血脉相连?
他的表情有点儿发木,自端却一脸亮色
卡她对着李云茂连说“谢谢”,接着问明天什么时候能来听他们的方案李云茂说着,她低头找笔,顺手的,她从佟铁河手里抽出那只钢笔,拉过他面前的记事本,记下时间和地点转过头来对着婆婆和妈妈笑,说明天您二位就甭来了……我们回头给转述汇报
佟铁河一把拉住她的手,狠狠的瞪着她,低声说:“景自端,这事儿还没定”
“我知道你没定主意”她轻声的说垂下眼帘,不看他,却在确认她刚刚记下的时间——他有些地方,还真是个守旧的人,用记事本?她看着这一页上他密密麻麻的写下的字,那些她已经熟悉起来的专用词汇,有些地方,他直接用英文记的他的字,英文比中文要漂亮也许是她这会儿心情好一点儿了,她看着觉得舒服,于是她又说:“那我也高兴一下”
桄他喉咙疼今天分明没讲几句话,可是他喉咙疼也许又要发炎了
看着他们两个,就这么僵持着,关友梅过来,招呼自端走时间已近午,折腾了这么久,她担心自端会觉得累自端挽着婆婆的手臂,不再搭理佟铁河容芷云在同李云茂说着什么,也准备往外走
佟铁河愣愣的瞅着他们都出了会议室,从椅背上拿起他的外套他的记事本和钢笔都被她拿走了,他空着手,有点儿没着落
李云茂在女士们都上了车之后,转身对着佟铁河,看着佟铁河那张脸,他差点儿就倒抽一口凉气——在他太太和妈妈们面前敛着的脾气,这会儿就露出来了
“李云茂,你给我马上准备好病房!”他低声
李云茂点头,说:“已经准备了”他想着这会儿佟铁河真是有些乱了方寸,什么叫“给他”准备好病房?
佟铁河似乎是想要发作一下,可看着李云茂温文尔雅的气度,实在是发作不起来,他只好回了下身,看着医院的大楼,“最好的”他强调
李云茂又点头,说:“知道有状况随时给我打电话,我24小时开机的”
上次他在佟铁河办公室的恶作剧,一语成谶想起来他老觉得心里一丝别扭
“云茂,”他叫着李云茂的中文名认识多年,他甚少这样郑重的称呼他李云茂也一怔
“说吧”
“你负责的,这样的case,成功过几例?”佟铁河语气是平静的,在李云茂听来,听出了阵阵冷意他必须实事求是的说话
“3 例”
佟铁河克制着想要把手伸出去比划的冲动,只重复了一遍:“3例”
李云茂点头
“Tony,这样的case,我这一科,常见只是你太太,并发症这么多,少见不过,每一个case对我们来说,都是新的数据只是参照,奇迹永远都存在”
奇迹,那是最不靠谱的
佟铁河转身上车了,他甚至没有和李云茂说再见
李云茂倒不以为意,他弯下身,对着车子里的女士们挥手,微笑着,一直看着车子开走,他才舒了一口气佟铁河是他多年的朋友,是他这家医院的赞助人,也是他病人的先生……这多重身份叠加在一起,面对佟铁河的时候,他的压力不可谓不小只是这些都不太重要佟铁河那个非常特别的妻子,才是他真正要重视的对象
凶神恶煞似的佟铁河,其实有一副柔软的心肠,只不过,看得到的机会不多
回去的路上,佟铁河依旧是一言不发只是没有再不停的回头看自端自端安安稳稳的坐在后座上,初时还和容芷云说话,他听着,大概是她想吃什么、想做什么,还说到了改天想去买孕妇装……容芷云就轻声的应着慢慢的声音低了,自端睡过去,靠在她妈妈的肩膀上
容芷云和女儿十指紧扣
女儿这样努力,她没办法了她要投降了
再看看铁河,她能体会到他的心被打扁揉搓的那种痛苦——多少双都看着他呢,看他会怎么做;他们对着自端的坚持,都束手无策,把压力全给了铁河这对铁河,并不公平
“铁河,就让阿端试试吧”容芷云声音极轻,抚摸着女儿的额头
佟铁河从后视镜里望着这对母女,默默无声
他想起来,把手机打开立即就有电话进来,正巧是红灯,他接起来
容芷云只听到铁河最后说了句“我马上过去”,便放下了电话他们都没再出声,车子里有点儿闷
佟铁河跟着他母亲的车子后面进了停车场车子停稳的时候,自端已经醒了他回头看着她迷迷糊糊的样子,想着刚刚那个电话,只是说:“我有点儿事,就不上去了”
“嗯”她应着,准备下车
“我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他说
自端停了一下,没回头
他还要回来……他说的啊,他总是在的
“谁管你回不回,这又不是你家”自端小声的说
铁河听到,就愣了一下
自端也觉得的这么说,竟然是带了一丝别样的语气自己也有点儿掌不住,只想快点儿离开
他清了一下喉咙
她回头看了他一眼,才迈腿下车
容芷云在和关友梅说话两人看着铁河自端在车内的别扭样儿,都想到刚刚在会议室的状况,不约而同的叹了口气,叹过了,又相视一笑,摇头
容芷云心里一动,便问:“铁河有什么事吗?”她发觉铁河自从接了那个电话之后,是添了心事的样子这几天她全副心神都在自端身上,其他的,她都不关心——她习惯了不多问,但若事关铁河,便是事关自端,她问友梅,还是问的着的
关友梅顿了顿,看到自端下了车,轻声说:“是有点儿”她低声在容芷云耳边说了几句话
“严重吗?”容芷云脸色微变
第十一章 莲与杉的迤逦 (二十八)
关友梅看她,摇摇头,道:“让小铁去看看吧,先别告诉阿端”她看到自端向她们走过来,微笑着,“上去吧”
“妈妈……”自端看着婆婆,觉得抱歉婆婆总是忙东忙西,现在却要跟着她到处跑
关友梅晓得自端的意思,不在意的笑着,“你这孩子”
铁河从车里出来,一手扶了车顶,跟母亲和容芷云道别
卡关友梅说了句“路上小心”
容芷云没说话,她只是点了点头
自端走着走着,忽然的叫了一声,“妈妈”
桄容芷云和关友梅同时应声
“我怎么,忽然觉得心慌”自端说着,拍着胸口下意识的又回头看了铁河一眼铁河还站在车前,看到她回头,他挥了下手
容芷云听了自端的话,心一突,微笑道:“阿端,你是不是饿了?肚子饿了就心慌快上楼,你陈阿姨一准儿给预备了好吃的”
她一边催着自端快走,一边看了一眼关友梅
关友梅只是微笑,嘴里说着“小陈对着俩孩子的胃可是有生杀大权”,握着自端的手臂,进了电梯
铁河看着电梯门合上,他才上车离开
他得马上赶到去
刚刚在路上,他接到的是他母亲的电话告诉他,顾悦怡打过电话来,景和仰早上心脏病发作,送到医院后,医生决定提早进行手术——母亲当机立断,让他不要声张,自己先过去,随机应变
铁河车子开的快了些
上次岳父发病,自端担心的什么似的,一直陪在她父亲身边;他们后来在香港,那么忙碌,她每天仍有几个电话打给她父亲,问候的面面俱到……这会子呢,本来应该陪在她父亲身边的,可她自己都让他们担心
铁河急匆匆地往那边赶这两日,频繁的在医院出入,让他闻到医院的味道,心里便产生了抵触感
在手术室外等候的,除了顾悦怡,还有顾惟仁景和仰身边工作的肖克俭等人也在
手术室的灯亮着,显示手术正在进行中
铁河过去,先和顾悦怡打招呼其他人,他只是照顾到,点了点头
顾悦怡此时的面容十分的憔悴,好像一下子老了很多和铁河平时见到的不太一样他坐下来,在顾悦怡身边的座椅上,轻声的和她说话
“……这阵子他是太忙了,要操心的事也多……”顾悦怡低声,她拿了手帕,拭了一下鼻尖,对铁河点点头,“抱歉,我失态了”
的确是失态了少了几分镇定,也少了几分优雅,虽然仍是从容不迫的态度,但是那份担心和焦虑,明明白白的都堆在脸上
素日里,不见得有多亲厚,这会儿,铁河看着顾悦怡,心里倒生出很多感慨来
他克制着情绪也许他只是想到了自端,想到了自己,在该担心着岳父安危的时候
“阿姨您别太担心”他说他看着手术室的门,门上两扇方方的玻璃窗,透出来冷光,他觉得身上也有些冷意
手术并不复杂只是并发的突然,让他们都措手不及了自端从知道父亲身体不好,就没断了催促父亲早日动手术若是她得知这么大的事儿,他又瞒着她,不知道会怎么恼他尽管里面手术台上的,是在女儿三十岁了还是会发狠动手打她的父亲,可那是她父亲
他有些出神了
“自端呢?”顾悦怡的声音沙哑看着铁河的神情,她语气里略有迟疑自端……她好久没见了从那日,和仰在家里发火,打了自端——她想起来还是觉得心惊她以为接下来会有大风波,但是没有竟然上上下下异常的平静她试探的看着铁河,铁河的表情也很平静,更瞧不出端倪
“她这几天有点儿不太舒服没有告诉她”铁河停了片刻,才回答他感受到两道清凉的目光,抬起眼来,往顾惟仁的方向望去果然,倚在窗台处的顾惟仁,分明是听到了他说的,正瞅着他四目相对,两人都不闪避
顾悦怡听到铁河这么说,未免心里一惊,皱眉,问道:“怎么了?”自端的身体一向还好的而且,这种状况,她电话里和佟夫人说的那么清楚,他们都不告诉自端?
惟仁是在听着母亲和铁河的对话,听到母亲问,他心里一提
铁河对顾悦怡点点头,说:“阿姨,自端今天也是在医院检查身体”他没有多说当着顾氏母子,尤其是顾惟仁,他并不想说太多
顾悦怡愣了一下铁河说的太含糊,她一时没办法猜测何况此时她脑中因为和仰,根本没有多余的空间去想到别的
“没关系,过阵子会好的”佟铁河语气尽量放缓,“现在不是担心她的时候”
顾悦怡重重的叹了口气她看了一眼手术室,说:“这父女俩”
一般的三灾八难,一般的让人操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