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灵听出胤禩的声音有些不耐烦了,忙快步走了进去,向胤禩和八福晋见礼:“贝勒爷吉祥,福晋吉祥。洛灵起身有些迟了,特来请罪。”

“哼!”八福晋冷哼了一声,斜了胤禩一眼:“请罪?您是新鲜人儿,哪儿敢让您请罪呐?” 胤禩皱着眉,看了她一眼,目光中已有了一丝薄怒。

洛灵忙上前软声道:“福晋说哪儿的话,洛灵才进门,府中规矩尚知之不详,有什么不周到的地方,还恳请福晋多多提点,经常教导,洛灵心中感激还来不及呢。”八福晋听了她这话,心里受用多了,面色一缓:“这话说得到是在理,今天就算了。”

洛灵含笑福了一福:“谢福晋。”说完转身从喜春手中取了茶,先敬给了胤禩:“贝勒爷请用茶。”胤禩忙接了过来。

洛灵回身又取了杯茶,双手捧着敬给八福晋:“福晋请用茶。”八福晋看着她柔顺的样子,又没了撒性子的兴致,长出了口气,接了过来,呡了一口,放在了桌上,回身从丫头手里取了只金钗插在了她头上:“起来吧。”“谢福晋赏赐。”洛灵福了一福,退到一旁。

“坐吧。”胤禩柔声道。洛灵抬眼看了一眼八福晋,八福晋瞟了一眼胤禩:“贝勒爷都赐座了,你就坐吧。”洛灵这才笑着坐在了胤禩的下首。

八福晋看了看天色,向胤禩道:“一会儿我去十四弟府里转转,绾绾让我帮着她准备些东西。”“你去吧,有什么都应了她。”“嗯。”八福晋应了一声,看了一眼洛灵,起身出了正厅。

洛灵看着她的背影,松了口气,转头看向胤禩,竟见他正满眼的嘉许,笑看着自己。洛灵撇了撇嘴,刚要说话,胤禩已站起身,拉着她就往外走。

胤禩的书房,洛灵仔细地打量着简约而雅致的陈设,用同样嘉许的目光看了胤禩一眼,胤禩站在书桌后,对她一笑。

洛灵转身看向暖阁,款步走了进去,一抬头,触目的是良妃画像,不禁一怔。半晌,她低叹了一声,上前点燃了一支清香插在香炉里,郑重地跪在地上,磕了个头。胤禩不知何时跟了进来,扶她站了起来:“额娘如果知道我终于娶了你,也会心慰了。”

洛灵温柔地看着他,抬手想抚平他紧皱的眉心。胤禩握住她的手,轻吻了一下,拉着她出了暖阁:“看看这个。”洛灵跟他到书桌前,低头去看,不禁笑了:“你还画,就不怕福晋恼了。”

桌上霍然是洛灵的一幅半身像,巧知嫣然,双眸顾盼生辉。胤禩不以为然地摇了下头,打量着画像上的她:“记得教你骑马那次,你笑着告诉我你不害怕了,那种毫无心机,纯真无邪的笑,彻底征服了我。”“当时可是吓得我够呛。”洛灵忆起当年的情形,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胤禩轻笑了一下,从怀里取出了那只碧玉镯子,挽起她的手,为她戴上。洛灵看着觉得眼熟:“玉儿好象有这么一只。”

胤禩点了点头:“这是当年母妃为了帮我要你,送给玉儿的,玉儿那年回来,送还给我。”洛灵轻抚着镯子,想着良妃的早逝,心里一阵悲悯,胤禩看出她情绪的变化,回身一边卷着那副画,一边笑着岔开话题:“你什么时候也给我画一副?”

洛灵知道他怕自己伤心,看了他一眼,幽幽地道:“画什么画,就是因为画,我当年还挨了福晋一巴掌呢。”

胤禩一愣,习惯性地摸了摸额头。洛灵看着他一副窘迫的样子,道:“是哪张啊?惹得福晋生了气?”“被她撕了。”

“啊?”洛灵苦着一张脸,叹了口气:“还想看看呢,这下死心了。”胤禩看着她的表情,偷偷一乐,回身从画架上取了一副裱得很精致的卷轴,慢慢展开。

洛灵看着那副画缓缓呈现在眼前,水粉色的衣裙,如云的秀发:“这不是我入宫的时候吗?”“就是这张。”“不是撕了吗?”胤禩小心地放好画:“我找了装裱的高手,修补好了。”

眼前的画完整无损,任谁都看不出曾被撕毁的痕迹,可见当时胤禩是多么在意。洛灵心头一热,忍不住扶着他的肩,飞快地吻了下他的唇。

胤禩深吸了口气,拉她入怀,紧紧地拥着她,在她耳边柔声道:“十载相思意,终识红袖香。如果你嫁了别人,我真不知心里会是什么滋味。”洛灵闻声微怔,想着他对自己的这十几年的眷顾,心中也不禁感叹万千。

夜晚,从清溪书屋回来,玉穗儿没有乘肩舆,独自走在畅春园里。中秋将至,天边明月渐圆,清辉洒满人间,只可惜月圆人未还。她思念的那个人,远在万里之外的沙场,羌管悠悠,秋霜满地,不知何日才是相见之期。想到这里,她怅惘的轻叹一声。

“十五姐。”胤礼自黑暗中迎面向她走过来。玉穗儿向他笑笑,揶揄道:“你可真勤快,一天要来十八趟。快点接了她出宫去吧,免得我宫里的门槛被你踩烂了。”

胤礼走到她身边站定,笑道:“真把她接出去,不是没人服侍你了。”玉穗儿嘴角一挑,笑道:“呦,你这话可真矫情,我早不当她是丫头了,明明是我未来的弟媳妇嘛。”

胤礼低头一笑,从荷包里取出拿出一个物件交给玉穗儿。玉穗儿接过去一看,是个赤金雕成的玉米,不禁扑哧一笑,“这是什么呀,老玉米?”

月光下,小巧玲珑的金玉米粲然生光。“这叫金玉满堂。”胤礼解释道。玉穗儿捂着嘴一笑,拍他的肩道:“老弟呀,你真是太可爱了。上回我看到馥儿拿着一个玉蝈蝈玩儿,也是你送的吧。”

胤礼见她高兴,心里也愉悦,道:“这玉米是我叫造办处做的,不过主意可不是我出的。”玉穗儿一愣,好奇的问:“那是谁出的主意?”

胤礼神秘一笑,道:“我不告诉你,你自己猜去。”玉穗儿故意撇撇嘴,“你不告诉我,我也知道是谁。”

胤礼本已走出几步之外,听她这话扭过头来,道:“你猜错了,还真不是他。”“哦?”玉穗儿迷惑不解。

“你帮了人家一个大忙,这是他们的谢礼。”胤礼笑笑就走了。玉穗儿这才明白,这“金玉满堂”原来是胤禩和洛灵送给她的。

☆、第九十一章

这一年的端午节前夕,雍亲王胤禛上疏提议请康熙到他的府第过节,康熙早也想出宫去透透气,便准了他的请求。

节日当天,康熙只带了德妃和玉穗儿伴驾,轻车简从,前往胤禛府上。胤禛夫妇和几位侧福晋一同在门口接驾,胤禛陪了康熙走在前头,四福晋陪着德妃和玉穗儿跟着他们,其余人等各自跟在后头。

康熙向胤禛道:“除裕王府外,你这雍王府在京里也算数一数二的了。”胤禛恭谨的随在他身后一步,“皇叔家的花园巧夺天工,非儿臣这里可比。保泰和皇叔一样,也精于此道,园子里的奇花异草,不可胜数。”

康熙点点头,“自你皇叔过世之后,朕再也没去过他们王府,不知道现在变成什么样儿了。”玉穗儿在后面听见这话,忙道:“皇阿玛,保泰哥家比皇叔在世时还要气派呢,前年新辟的园子是仿的苏州园林。”

康熙听到她提起苏州园林,不禁心向往之,想着自己上次南巡还是十年前,可惜精力不济了,也只能在京里转转。

玉穗儿笑道:“改天我陪您去保泰哥府上看看。”康熙侧目笑笑,招手让她上前,玉穗儿忙过去扶着他。德妃和四福晋见状对视一笑。

康熙一行人在花园里逛了一会儿,胤禛怕康熙和德妃走乏了,忙引他们去后堂休息。康熙坐在正座上,德妃坐在下首,看妈和嬷嬷带着胤禛的几个儿女进屋来给康熙磕头请安。康熙看到孙辈,心里欢喜,忙招呼玉穗儿打赏给他们。

玉穗儿吩咐随从奉上节礼给孩子们,孩子们欢喜的领赏而去。弘历临走时向玉穗儿眨眨眼睛,玉穗儿会意,也向他眨眨眼睛,他才满意的跑开。不一会,玉穗儿借故跟康熙和德妃说了一声,出屋去找弘历。

弘历站在廊子上,远远看到玉穗儿,开心的跑上前叫了一声姑姑,玉穗儿摸摸他脑袋,笑道:“找姑姑什么事儿?”

弘历搀着他的手走到后院,玉穗儿一看,是一片空旷的场地,摆了几个射箭的靶子,和几个草人,想是胤禛为儿子们练射箭专门辟的场子。

弘历走上前,从箭筒中抽了一枝搭在弓弦上,瞄准了靶子。只见箭出弦而去,射在红心的边缘。弘历见没射中红心,有一丝不喜,耷拉着脑袋。玉穗儿忙安慰道:“再射一次,一定可以射中靶心。”

弘历点点头,又取过一枝箭射了出去。这回比上回射得准,他才有了一丝喜色。玉穗儿竖起大拇指夸他,他高兴的咧着小嘴一笑。

弘历把箭筒递给玉穗儿,“姑姑,你也射一箭。”玉穗儿忙推辞,笑道:“我射得可不好,好些年没摸弓箭了。”

弘历抽出一枝箭递给她,她这才接了,箭射出去,却连靶子也没射中。她哈哈一笑,弘历也笑,又递了一枝箭给她。

玉穗儿凝神静气,对着箭靶子瞄准,弓弦一响,箭飞出去,直中红心。弘历忙拍手叫好,“姑姑真是女中豪杰。”玉穗儿嘻嘻一笑,“这便叫女中豪杰?能带兵打仗的穆桂英、平阳公主,那才是女中豪杰。”

弘历笑着正要说话,忽然脸色一变,恭敬的向玉穗儿身后说了声,“戴师父好。”玉穗儿正纳闷,回头一看,却见一个身长玉立的男子伫立在不远处看着她和弘历。

玉穗儿见他面容,便已知是故人,向他笑了笑,“十年不见,先生风采依旧。”戴铎微笑着向她拱手行礼,“草民戴铎见过公主。”

玉穗儿见他一袭青衫,风度翩翩,细打量他面容,竟和十年前并无二致,仍是丰神俊朗、飘逸出尘的模样,感慨道:“十年过去了,先生竟然一点儿都没变。哦,对了,你本姓林,这会儿姓戴了。”她爽朗的一笑,戴铎微微颔首:“我原本就姓戴,林是母家的姓。”弘历见他俩说话,远远的走开了。

两人在府里漫步,玉穗儿问起戴铎怎么从裕王府到了胤禛府上。戴铎道:“几年前在裕王府里遇见四爷,和他相谈甚欢,之后他便找我给弘历当师父。”说起往事,戴铎有一丝感叹。

玉穗儿知道这其中必有隐情,她也不多问,只是道:“弘历是个好孩子,有了你的督导,将来必是前途无量。”戴铎嗯了一声,遥望着远方。

“想起那时,公主还是小格格,和十四爷一同在亭中听我吹萧,一转眼,十多年过去了。”戴铎深深叹息一声。

玉穗儿在池塘边站定,道:“谁说不是,日子过得真快,这其中发生了多少事情啊。”戴铎想起她少女时的天真模样,问:“十四爷现今如何?”

玉穗儿笑道:“十四哥好得很呢,可谓春风得意,人间的美满事儿都给他碰上了。皇阿玛信任他,委以重任,福晋贤惠,儿女成群。”

戴铎点点头,想起那时玉穗儿和胤禵牵着手到亭中的情形,脸上有一丝笑意,“在旁人看来确是如此,但公主明白,在十四爷心里,有一桩事是永远无法美满的。”玉穗儿讶异的看了他一眼,见他平视前方,视线落得很远,不禁低头一叹。

半晌,戴铎才幽幽说了一句,“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百年之后,回过头想想,就会发现,苍天待我不薄。”

玉穗儿钦佩的看了他一眼,“你太高深了,而我们只是俗人。”戴铎笑着摇摇头,“公主怎么会是俗人,闻弦歌而知雅意,文姬昭君不过如是。”玉穗儿也笑,“你这是恭维,我可不是既不是美人也不是才女。”

戴铎收敛笑容,淡然道:“美丽的女子何止千万,但是她们的美只能停留在人的眼睛里,公主的美是出世的美,停留在人心里。十三爷常提起公主,所以我对公主的事也略知一二。公主可以把我的话当成是恭维,我只是说出我心里的感觉而已。”

玉穗儿爽朗一笑,“戴先生连恭维的话,说得也别具一格,果真是真名士自风流。你听听,我们这是不是在互相吹捧?”戴铎放声一笑,钦佩于玉穗儿的豪迈。

此时正值初夏,池中的荷花打着花苞儿,还没有绽放。偶尔有一两朵儿开得早的,在风中伴着一池荷叶轻轻摇摆。

鱼戏莲叶间,玉穗儿低头望去,“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如果我没记错,先生是江南人氏。我有一位旧友,也是南边人。”

戴铎似是了然,“我知道,是八爷的侧福晋,已故江宁织造曹寅的千金。”玉穗儿好奇的看了他一眼,见他眼蕴笑意,“你知道?”戴铎点点头,颇有深意地看着玉穗儿,“四爷,曾跟我说起过。”

玉穗儿“哦”了一声,全然没想到胤禛能和旁人提起洛灵。“四爷对她,恐怕……”玉穗儿一愣:“什么?”

戴铎迟疑了一下,才道:“就是八爷迎娶她为侧福晋的当天,我想四爷是压抑得难以承受才对我倾诉的,这种感觉我很熟悉,刻骨铭心。”玉穗儿低低一叹,她又何尝不懂,越是刻骨铭心,往往越是无可奈何。

四福晋听弘历说玉穗儿在花园里,和侧福晋年氏一同到园中找她去用膳。年福晋远远看见玉穗儿和戴铎站在湖边观鱼,两人笑得很开怀的样子,指着他们向四福晋道:“姐姐,你看那不是公主和戴先生,真跟一副画儿一样。”

四福晋也看见他们,点点头,“看样子公主和戴先生是旧相识。”年福晋笑着向四福晋眨眨眼睛,四福晋却摇摇头,“他们或许是一类人,但却生活在两个世界里,身份地位太悬殊了,况且各自心有所爱。”年福晋想想也是,便不再多话。

胤禵出征后,康熙惦念他,常和玉穗儿一起看他写来的书信。一晃大半年过去了,中秋将至,清溪书屋内,康熙本在暖阁里午睡,这时醒了,魏珠伺候他更了衣。

玉穗儿正坐在暖阁外看胤禵差人自西北送来的信,信写得极有趣,她看得入了神,康熙叫了两三声她才听到,忙应了声走进暖阁,竟忘了将书信藏起来。

康熙坐到暖阁的炕上,小太监奉了茶上来。康熙道:“自太后去世以后,宫里好久没热闹过了,今年中秋节宫里要好好热闹一回,只可惜老十四不在。”

余光瞥见玉穗儿手里拿着信纸,随口问道:“在看什么?老十四写来的信?”玉穗儿这才想起自己手里拿着信,不好否认,只得点点头。“哦,他说什么没有?”康熙饮了口茶。

玉穗儿斟酌片刻,才道:“十四哥信上说,中秋节到了,他给您送了点礼物过来,是撒尔鲁克的奶制糕点。他怕运送途中照料不周,装糕点的盒子毁损的话,把糕点弄得不洁净,让我在糕点送进宫呈给您之前仔细查看了,以免有什么差错。”

康熙点点头,捋须道:“还是胤禵心细,想得这么周到。朕早就听说撒尔鲁克的糕点很有名,一直没有尝过,难得他这份孝心。”玉穗儿点点头,“十四哥一向想的周到。”

康熙想了想,向魏珠道:“你去把朕那条绣云纹福字的腰带拿来。”魏珠依言而去,很快取来了康熙常用的那根黄色腰带。

康熙命交给玉穗儿,“胤禵送了礼物给朕,朕想着也得给他个回赠。这条腰带是那时皇太后在五台山清修时亲自给朕做的,你拿去差人送给胤禵。”

玉穗儿心中微惊,这御赐腰带非同寻常,并不是金玉等器物,而是康熙随身物件,当年也只有太子胤礽有此殊荣,这会儿要赏给胤禵,不知道康熙是什么意思。

她抬眼见康熙面色如常,问了一句,“皇阿玛是想让十四哥睹物思人?”康熙点点头,笑道:“难道还有别的意思?你们都别猜朕的心思。”他这句话的言外之意,玉穗儿如何不知,也就不再多想。

次日,她亲自查验了胤禵自西北送给康熙的糕点,确信没有任何差错之后,才命人呈给康熙。康熙吃过之后,连连称赞,玉穗儿这才放了心,提笔写信给胤禵。

找了精致的匣子将康熙的腰带连同书信一起装起来,玉穗儿吩咐往来西北和京城的信使务必将御赐之物妥善保管,不得有分毫差池。

☆、第九十二章

等胤禵收到信时,已是中秋之后,他看了玉穗儿的书信,又看了匣中康熙御赐的腰带,欣喜之余,不禁对未来无限憧憬。

走到大帐外遥望关山万里、明月高悬,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汉人的诗词果然是好,难得是这份气魄,他沉吟着这首宋词,踌躇满志。

夜风微凉,吹着手里的信纸沙沙作响,他低头一看,月光下素笺上的簪花小楷依稀可辨。不知道她现在正做什么,多半是陪着康熙批阅奏折。洛灵已经出宫嫁给胤禩,康熙身边只剩她一人相伴。

在别人眼里,玉穗儿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妩媚爱笑的顽皮少女,她长大了,渐渐变成了一个温婉平和的女子,一个真正的公主。只有胤禵在她的字里行间,仍能看出她多愁善感的一面,知道她还是从前的那个玉穗儿,只不过她和他一样,不再轻易吐露心事。

思绪飘得远,他不禁想起了很多年以前,她还是垂髫少女,冰天雪地里他们在北海看冰嬉;炎炎夏日,他去看她,她随意的披散着一头如丝长发;抚琴解忧时,对着断弦凝思的专注神情;七夕之夜,月下采莲泛扁舟;以及离开木兰围场的那一晚,依偎在他身边怅然听着笛声落泪。

对她的记忆竟是如此清晰深刻,那种血脉相依、心有灵犀的感动,让他深深知道她是尘世中的另一个自己。

胤禵深深叹了口气,他也常常会想起他的妻子们,喜欢她们,也牵挂她们,她们给他家的感觉,但是心灵上的皈依,难以忘怀的始终是记忆深处那个如冰雪般纯洁的美丽女子。想到她,他的心才会平静。

鄂伦岱从自己大帐出来,见胤禵站在帐外举目遥望,走到他身后站定,说了声:“大将军王,青海的塔尔寺送了信过来。”

胤禵回望鄂伦岱一眼,对方这样不声不响的站到他身后,他心里不悦,却也不表现出来,带着一丝笑意道:“这回他们动作倒快得很。”

胤禵回到帐中,细看塔尔寺喇嘛写来的信,心中提到他们已经推定了七世达`赖的人选,青年喇嘛格桑嘉措脱颖而出。

胤禵收了信向鄂伦岱道:“咱们得挥师西宁了,等皇上的册封金册金印一到,便要派兵护送新任达`赖前往拉萨。”

鄂伦岱忙问:“谁带兵去护送?”胤禵淡淡一笑,不动声色,“兹事体大,当然得派一个可靠人选去护送,以免重蹈仓央嘉措被杀的覆辙。鄂公,你觉得纳尔苏如何?”

鄂伦岱和他相处日久,如何不知他这是在试探,只得硬着头皮道:“我看不妥,纳尔苏年纪还轻,也没经验。”

他见胤禵目光灼灼的看着他,才意识到自己慌忙中说错了话,胤禵的年纪比纳尔苏还轻,自己说的这话岂不是惹他不高兴,忙半蹲下请命道:“末将愿亲自带兵前往拉萨护送新任达`赖喇嘛,请大将军王示下。”“好,你有这心愿,我如何不准。我这就写信给皇上,奏表你的忠心。”

胤禵似笑非笑的神情让鄂伦岱心里一寒,出了大帐,他摸到自己头上出了汗,心里暗想着,可也怪了,他才多大,自己怎么莫名其妙怕起他来,还是他的行事风格越来越难以琢磨。八爷呀八爷,有负你的重托,莫怪莫怪,实是你这个弟弟绝对是个难惹的人物。

次年九月,七世达`赖格桑嘉措在布达拉宫行坐床礼,西藏局势此时大局已定,大将军王胤禵圆满的完成了平定西藏的任务。

消息传到京城,康熙大为赞赏,立刻下令在西藏立碑纪念,颂扬胤禵此次平定西藏的功绩。康熙还特意把胤禵的家眷接到宫里一起用膳,赏赐不断。

绾绾抱着两岁多的儿子,和十四福晋一起进宫去向康熙和德妃请安。

永和宫里,德妃抱着孙子,不禁喜上眉梢,越看越喜欢,扭头向玉穗儿道:“看看你十四哥的儿子,长的跟他小时候一个样子,虎头虎脑的。”

玉穗儿见那孩子白白净净,一双眼睛不停的四处张望,小嘴不时发出咿咿呀呀声,心里也喜欢,拿苹果逗他。那孩子伸着小手就要去够苹果,玉穗儿把苹果给他抱着,他抱着啃啊啃啊,惹德妃和众人忍俊不禁。

“今儿怎么没把弘明也带来?”德妃想着问了十四福晋一句。十四福晋道:“陈师父带着念书,怕耽误了功课,我没叫他出来。”

宝璃进屋来告诉德妃,畅春园澹宁居已经摆了宴,正等着众人一起过去陪康熙用膳。众人三三两两的走了出去。

绾绾抱着儿子走在后头,孩子看到户外的景色,一个劲的往下赖,想要下地走走。绾绾只得放下他,小心跟在他身后护着。

玉穗儿和十四福晋回头看到,心里也担着心。孩子蹒跚着脚步、晃晃悠悠的走向十四福晋,十四福晋刚要伸手去接,那孩子却调转了方向往另一边走去。绾绾赶忙追过去。

玉穗儿看那孩子似乎要下台阶,忙拉着十四福晋跑过去。孩子调皮的很,绾绾一直跟在后头,他只是往前跑。

十四福晋从另一侧走过去,才把他一把抱起来。孩子赖着要下地,十四福晋抱着不放,下台阶时不小心踩到袍角摔了一下,她忍痛的跌坐在地上。

就在一瞬间,孩子趁这机会脱离她的怀抱,顺着台阶往下走,摇摇晃晃的终于摔倒滚了下去。绾绾和玉穗儿见此情景赶忙扑过去,玉穗儿扶着十四福晋,绾绾抱起自己的儿子。孩子大哭不止,绾绾只得抱着他往澹宁居的方向跑去。

玉穗儿怕十四福晋扭伤腰,忙问:“嫂子,你没事吧。”十四福晋摇摇头,勉力道:“咱们快跟着去看看,孩子跌的重不重。”

玉穗儿劝慰道:“我瞧了一眼,没受伤,哭声还挺响,想是受了惊,太医看看就没事了,你别太担心。”话虽如此,毕竟孩子是自她手里跌了的,她心里着实担着心。

太医检查过以后,说孩子有轻微的擦伤,没有大碍,众人这才放了心。德妃命绾绾赶快带孩子回府去,十四福晋留下来陪康熙等人用膳。绾绾心里不喜,但德妃之命又不敢违抗,只得悻悻的带着孩子走了。

次日,玉穗儿奉康熙之命去胤禵府上看望绾绾母子。她和十四福晋刚走到绾绾所居的暖阁外,就听到八福晋的声音自暖阁传出来。

“这回幸好你儿子没事,否则十四弟回来定饶不了她。”绾绾已听到窗外有脚步声,故意道:“爷写信回来说,已给孩子起好了名字。”八福晋笑道:“十四弟到底还是疼你,只等他从西北回来,把你扶正了也说不定。”

绾绾忙道:“嫂子快别说这话,倒像我存了夺嫡的野心。”八福晋不以为然,“你模样儿、性情哪里不如她,我看比她强多了。”十四福晋听到这话,不禁委屈的眼圈一红。玉穗儿拍拍她的手,示意她不必介意。

两人一道进了屋,八福晋见了玉穗儿也只勉强一笑,并不起身相迎。玉穗儿也不理会,向绾绾道:“今儿好点没有?”绾绾道:“孩子吓坏了,一直哭个不停。”

玉穗儿道:“我和太医院主事说过了,他们每日会派人过来给孩子诊视,你也别太忧心了。”绾绾听到这话,面露喜色,“谢谢公主了。”

玉穗儿见她根本不拿正眼瞧十四福晋,心中不悦,便道:“这些日子皇上龙体欠安,我日日要在宫里伺候,不怎么得空出来。府中有什么事,你要多和十四嫂请示,别自己就做了主,就像这回,孩子走路还不稳当你便让他下地走,好在那台阶不高,有惊无险。”

绾绾听玉穗儿为十四福晋说话,心中甚是不满,有八福晋在场壮胆,一时间没有忍住,向玉穗儿道:“公主贵人事忙,我们府里这些琐碎事原是不该劳烦公主操心的,何况我又是个下人。”她说出这话来,连八福晋也吓了一跳。

十四福晋更是惊的脸色煞白。玉穗儿冷笑一声,“哦,倒是我多管闲事了。”她转身拂袖而去,十四福晋忙跟了出去赔礼。

八福晋等她俩走远了,才向绾绾道:“何苦来,你又不是不知道她是谁,老爷子的宝贝丫头,何苦说那些话气她。”

绾绾撇撇嘴道:“公主总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别说她还不是我正经小姑子,就是正经小姑子,也没有管到哥哥府里来的,事事她都要管,倒好像这府里她当家。”

八福晋见她一副不以为然的表情,知道她侍宠生骄,别说十四福晋,连玉穗儿也不放眼里,这等不知道眉眼高低,不禁对她也有些鄙夷,嘴上却道:“你可别再说这话,给你爷们听见他要恼的。玉穗儿虽不是他一母同胞的亲妹子,可比亲妹子还亲三分。”

见绾绾有些狐疑,她附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绾绾顿时变了脸色,恨恨的咬着下唇。

☆、第九十三章

康熙六十年,为庆祝登基六十年,康熙下令全国欢庆三日,宫里大办千叟宴。大将军王胤禵也奉召回京参加庆典。

一到京城,胤禵就带着十四福晋和侧福晋绾绾一道进宫给康熙和德妃请安。康熙询问了西线战事的情况,胤禵一一作答,康熙又细细嘱咐一番,胤禵领受而去,余光瞥见玉穗儿不在,不禁有些纳闷。

德妃处,十四福晋和绾绾陪着德妃说话,玉穗儿带着紫绡进来,喜道:“两位嫂子都在呀,可真热闹,要是把我几个侄儿侄女带来,就更热闹了。”

她在她们下首捡了炕边儿坐下。宝璃端了茶和干果给她,她抓了一大把给紫绡,紫绡知趣的退了出去。

十四福晋笑道:“几个孩子都吵着要出来,不知道要带那个是好,我说都带着,你十四哥嫌他们闹,一个都不让带。”说完这话,她笑着看了绾绾一眼。绾绾眼蕴笑意,却不出声。

玉穗儿笑道:“闹也是自家孩子啊,大概他在兵营里待惯了,竟听不得孩子吵闹。我就喜欢看孩子们玩儿。”

胤禵刚走到暖阁外就听见玉穗儿的声音,掀了帘子进去,笑问:“你们说我什么?”他扫了一眼,在玉穗儿身边坐下。玉穗儿向他温婉的一笑,他也微有笑意。

绾绾从胤禵进来就一直瞥着他,见他竟随着玉穗儿坐到炕边上,心里一紧。这会儿见他俩相视默契的眼神,心里说不出的泛酸。

“公主说,你也不让我们把孩子带来热闹热闹,是不是在兵营里待久了,连自家孩子吵闹都听不得。”绾绾满脸是笑,自以为不着痕迹的说了一句。德妃瞄她一眼,又见十四福晋和玉穗儿都是淡淡的神情,心下也就没太在意。

胤禵只笑笑,“怕孩子们扰了额娘清静。”“哪里话儿说的,我最喜欢孩子。你小时候闹得比你那几个孩子厉害多了,就差上房揭瓦。”德妃笑着嗔了一句,才将气氛缓和过来。

德妃和十四福晋商议给康熙登基六十年庆典送贺礼的事,胤禵则和玉穗儿在一边说话。绾绾一个人越发无聊,忽然感觉在这一家人里,自己是多余的。下意识的打量玉穗儿和胤禵一眼,见他俩低声不知道说着什么,心里怏怏的提不起精神。

胤禵向玉穗儿道:“我先去了皇阿玛那里,见你不在,便知道你在额娘这儿。”“皇阿玛差了三哥四哥出城接你,好大的派头。你这大将军王是实至名归了。”玉穗儿赞许的看了他一眼。

“名声是好听,也不过是为皇阿玛办差而已。”胤禵轻描淡写的说。“德行!已经这么荣耀,还想怎么着。尾巴翘得太高,小心被人踩了。”玉穗儿知道他心中得意,只是嘴上却要装作不在意,揶揄了他一句。

胤禵明白她的意思,还远远没到自己可以高枕无忧的时候,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伴君如伴虎,小心使得万年船是没错的。

“多谢你提醒。”胤禵笑着调侃,在玉穗儿背上拍了一下。玉穗儿余光瞥见绾绾似有敌意的目光,心中一凛,沉着声微微轻咳一声。胤禵会意,直了直背,向十四福晋和绾绾看了一眼。见她俩正在和德妃商量,也就没搭腔。

十四福晋比绾绾有涵养的多,早也瞧见胤禵和玉穗儿说话的情形,只装作没看见。连德妃都放任不管,她又何必拈酸泼醋惹大家都不快。

胤禵的脾气她最清楚,他并不是个可以容忍女人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张口就来的人。况且玉穗儿对她一向不错,她也不想为此事得罪她,毕竟他们兄妹的感情已经几十年了。

所以当绾绾说出那句“爷,您给咱们儿子取的名字还没跟额娘和公主说呢,说出来让大家听听名字取得好不好?”所有人都愣了一愣。

十四福晋更是在心里嘀咕一句,这女人是不是失心疯了。她忙圆了一句,“弘字辈的孩子名字都取得好,寓意也深刻。到时候还要请额娘给孩子定一个名字。”

德妃淡然一笑:“既然老十四已经取了名字,我又何必越俎代庖,自己孩子还是自己起名字才有乐趣。”

玉穗儿已经感觉到自己的存在有点尴尬,惹绾绾不快,忙找了理由向德妃告辞。德妃诧异看了她一眼,“我已经叫宝璃去张罗摆饭了,你不留在我这里用了膳再走?”

玉穗儿笑笑,“十四哥一家团聚,嫂子们和孩子必定要在府里摆宴为他接风,您怎么忘了。”

德妃想想她说的也对,向胤禵道:“还是你妹子想得周到,也罢,今儿我不留你们,坐一会子就回去团聚吧。”胤禵点点头,下意识的看了玉穗儿一眼,却见她已经掀帘子出暖阁去了。

出了德妃所居的凝春堂,玉穗儿径直往自己住处走去,胤禵在后面叫她,她也只当没听见。胤禵快步走上前,拦住她,“我叫你呢。”玉穗儿不理,偏过头去。

胤禵不知道她心中所想,气恼道:“我好不容易才回京一次,不日便要回西北去。一到京便进宫来给皇阿玛和额娘请安,也是想着要来看你。你见了我却是这副爱理不理的样子,还跟小时候一样任性。”

玉穗儿正要开口,看到几个小太监从他俩身边经过,有一人还好奇的偷偷回头看了他们一眼,便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待会儿你到我那儿去。我正要和你谈谈这事。”胤禵点了点头。

暖阁里,玉穗儿让素绮上了茶,便叫她们退了出去。胤禵道:“什么事儿,你倒是说给我听听,看看你是不是有足够的理由跟我生气。”

玉穗儿道:“你这些年在外面带兵打仗,府里的事情你还管不管?”胤禵愣了一愣,“我府里出了什么事?”

玉穗儿瞥了他一眼,道:“我一向不会搬弄是非,按说这都是你自家的事儿,我连问都不该问,但你临行前让我多照应你府中上下,我也就多管了你家的闲事。如今旁话我也不多说,十四嫂子是不是你嫡福晋?怎么她在府中地位还不及侧福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