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会不会忘了胤禛呢,纵然忘得了他这个人,难道那段感情也可以忘得干干净净?原来忘记一个人,甚至比爱一个人更难。
洛灵边走边想,失神中伞偏向一边,大半个身子淋在雨里,她却恍然不知。胤禵摇了摇头,将自己的伞遮在她头上,默默地跟着她。
胤禵送她到乾清宫外,就转身走了。洛灵独自在雨中伫立,看着胤禵撑着伞离开的背影发怔,直到魏珠看到她,说康熙找她进去说话,她才不得不收回了思绪。
☆、第七十六章
转眼间已是康熙五十五年十一月,这一年的冬天特别冷,从月初开始下雪,天气时晴时坏。这一天又是漫天雪花,雍亲王胤禛穿着厚厚的貂皮披风穿过畅春园的甬道,匆匆往澹宁居走去,雪地上的脚印很快就被纷纷扬扬的大雪覆盖。
澹宁居暖阁里,胤禛一进门便看到洛灵侧立在一旁,眼光禁不住锁在她的身上。洛灵看到他,忙福了福,转身去倒茶。
康熙正在听胤禵禀报西北军情,见胤禛进来,忙问:“理藩院有什么消息?”胤禛边解下披风扔给太监魏珠,边向康熙道:“准噶尔的大军已经往藏北去了,大概是准备往纳克产去,经腾格里直趋达木。”
胤禵握拳道:“这个策妄阿拉布坦果然包藏祸心,他叔叔噶尔丹死后,他一直蠢蠢欲动,暗地里招兵买马,妄图东山再起。”
康熙沉吟片刻,问胤禛,“拉藏汗有动静吗?”胤禛摇摇头。洛灵进来,捧了热茶放在胤禛手边桌上,便退了出去。胤禵看了她一眼,微微轻叹了一下。看胤禛,却似没有表情。
康熙拿火棍子随手拨了拨脚下炭盆里的火,道:“策妄阿拉布坦给朕上了道折子,说是护送拉藏汗的儿子丹衷夫妇回乡。朕料到他此举不过是掩人耳目,没等朕下旨,他就擅自行军了。”他挥手示意胤禛坐下。
胤禛道:“据额伦特派出去的探子回报,策妄阿拉布坦的军队行动诡异,专捡崎岖险绝的路走。”胤禵哼了一声,“欲行不轨,当然鬼鬼祟祟,只怕桑结嘉措那老匹夫的残兵也藏在他们的军队里,阴魂不散等着向拉藏汗报仇呢。”胤禛点了点头。
提起桑结嘉措,康熙一肚子火,当年五世达`赖圆寂,他的弟子桑结嘉措为了独揽西藏军政大权,对朝廷隐瞒了五世达`赖去世的消息十五年之久,直到康熙亲征噶尔丹才知道五世达`赖早已圆寂。
后来桑结嘉措和西藏的拉藏汗发生冲突,桑结嘉措败亡,他的残部投奔了准噶尔。此时策妄阿拉布坦向西藏派兵,其心昭昭。
康熙沉思不语,胤禵和胤禛对视一眼,兄弟二人心里均各怀心事。胤禛道:“此事紧急,还请皇阿玛早日裁断。策妄阿拉布坦此人心狠手辣、胆大妄为,绝不可小觑。”
胤禵插话道:“玉儿还在科尔沁呢。虽说准噶尔和科尔沁井水不犯河水,但万一她落到准噶尔人的手里,咱们难免投鼠忌器。”康熙所疑虑的也正是此事。
胤禛忙道:“我即刻修书一封,让科尔沁派人护送玉儿回京。”胤禵皱眉道:“她要是不肯回来呢?”胤禛肃然道:“那就把她押回来。”胤禵哧的一笑。
康熙沉吟道:“先写信让她回来吧,她要是懂事,就不会在这事上别扭。”他想了想又道:“朕亲自写信给她好了。”
议完要事,胤禛和胤禵一同离开澹宁居。胤禛问:“这会儿天还早,我去额娘宫里坐坐,你去不去?”胤禵略一迟疑,点点头。兄弟二人默默的走在雪地里。
“今年这雪下得不小。”胤禛没话找话的说。胤禵抬头看着天色,却只嗯了一声。转过凝春堂的宫门,小宫女雁翎正在院子里堆雪人,看到两位爷,忙请安。胤禛摆了摆手,雁翎忙打起帘子,请他们进暖阁。德妃看到两个儿子竟一起来了,惊喜不已。
“什么风儿把你俩一起吹来了?”德妃笑道,命雁翎端来热奶茶。“北风。”胤禛微有笑意。“西北风。”胤禵补充了一句。
德妃难得见他俩这样默契,心里着实欢喜,忙道:“今儿难得你俩一起过来,别忙着回府去,在我这里吃饭。小厨房有新鲜羊肉,咱们涮羊肉吃。”
胤禛原想着再到兵部去一趟,见德妃这么高兴,也不忍扫她的兴,忙说了声好。胤禵早已脱了披风,坐在炕边上烤火。
宝璃抱了白铜暖炉过来,递到德妃手里,见胤禵一脸暖意,不禁好奇的问:“十四爷,今儿怎么这样高兴?”胤禵向她笑笑,却不说话。德妃也察觉他心情不错,好奇的瞥了他一眼。
胤禛喝了口奶茶,向德妃和宝璃道:“玉儿快要回来了。”“哦,什么时候?”德妃一听这话,心里一阵高兴。
“这阵子西北不太平,恐怕要打仗了,皇阿玛说要写信叫她回京。”胤禛解释道。德妃点点头,“六年了,她也该回来了。”说话间,她又看向胤禵,却见胤禵和宝璃正说话,声音极小,不知道嘀咕些什么,不禁微有笑意。
玉穗儿接到康熙的信后,斟酌了半天,决定即刻回京。再回到京里,已是腊月。畅春园里银装素裹,玉穗儿望着天边飘散的新雪,不禁感慨,这雪比起科尔沁草原的大雪,可是小多了。
洛灵搀扶着康熙站在暖阁外等她来拜见,两人眼里都是同样的喜悦。远远走来一个纤弱的人影,洛灵眼前一亮,轻摇着康熙的手臂,欣喜地道:“来了,公主来了。”康熙定睛望着前方,也真真切切的看到了已是一身贵妇打扮的玉穗儿。
“玉穗儿!”康熙怜爱地叫着爱女,老泪纵横。玉穗儿抬头看到康熙和洛灵,身形顿了一下,看着年迈的父亲,心头一热,忙小跑着奔到跟前,心中所有愁怨全化作骨肉分离的凄苦之情,眼角润湿,忙上前道:“皇阿玛——”
康熙抑制住激动,嗔道:“六年了,你不见朕整整六年,六年中朕没有一日不挂念你。”“皇阿玛,请恕女儿不孝。”玉穗儿泪流满面,却是满眼的喜悦。
“这次回来再不回去了?”康熙问。玉穗儿点点头,“再不回去,女儿会一直在皇阿玛身边伺候。”父女俩不胜唏嘘,所有的积怨终于烟消云散。
洛灵自一见玉穗儿就一直用手紧紧捂着嘴,才没哭出声来。玉穗儿转头看向她,含着泪娇嗔道:“怎么,装不认识我?”“不认识!”洛灵一边抽泣着一边躲在康熙身后:“如今公主架子大了,说不理人就不理人,六年了,你也真狠得下心。”
玉穗儿上前拉了拉她的衣袖,求饶地道:“好灵儿,我的心思你岂有不知的,我也不想啊。”洛灵没好气地看着她,还是不说话。“好了好了。”
康熙看着两个人又似六年前一样,心中十分宽慰:“玉儿不回来,你整天念叨,现在回来了,你这丫头又端起来了。走走,咱们进去说话。”洛灵听了不禁含泪偷笑了一下,跟玉穗儿一边一个搀着康熙进了暖阁。
进了暖阁,洛灵扶康熙坐在软榻上,取了锦裘盖在腿上,这边玉穗儿已经端了一杯热热的奶茶,康熙看着两个人都围在跟前,心情甚佳,竟似年轻了几岁。
玉穗儿侧身坐在康熙身边,抬手叫洛灵过来坐在她身边,洛灵却摇了摇头,随意地坐在了康熙脚踏上。玉穗儿新奇地看着她笑:“哟,这是你的坐位呀?”洛灵笑了笑,看向康熙:“对,这是皇上恩赐的。”
“皇阿玛,灵儿被你宠得越发没规矩了。”玉穗儿装出一副酸酸的样子,逗得康熙大笑着拍了拍她的头,道:“你这几年不回来,我看着她就忍不住想起你,自然把对你的宠爱用在了她身上。想想看,要怪只能怪你,不能怪她。”
玉穗儿一挑眉毛,靠在康熙的肩上冲洛灵眨眼睛:“那我现在回来了,您的宠爱得收回来了,要不我可不依了。”“阿弥陀佛。”洛灵看着她的俏皮样儿,禁不住笑道:“您得赶紧多疼疼公主,要不奴婢可遭秧了。”
“唉!”康熙笑着低叹了一声,左手轻握着玉穗儿的手,右手轻扶着洛灵的秀发:“都好了,这就都好了。玉儿回来了,大家就都好了。”
众人都听说了玉穗儿回京的消息,都聚集到了德妃的凝春堂。小湄拉着玉穗儿的手,“这么多年不见,你的样子一点儿没变,还是这么美。”
玉穗儿淡淡一笑,向胤祥道:“十三哥,今年嫂子又给你生了个儿子,你这都几个儿子了,我快数不过来了。”胤祥笑道:“加上你小嫂子生的,不多不少,五个了。”
玉穗儿嘻嘻一笑,瞧着他道:“真是羡煞旁人。怎么不把你小儿子抱来让我瞧瞧。”胤祥笑道:“孩子太小,看妈不让抱出来。”玉穗儿道:“改日我去你府上瞧瞧小侄儿去。”四福晋插话,“我和你一块儿去。”
玉穗儿点点头,似乎想起什么事,问道:“十四哥呢?他怎么没来?”十四福晋忙道:“贝勒爷在南苑,明天才能回来。”玉穗儿打量着她,道:“这是十四嫂子吧,头回见呢,真是个美人儿,我十四哥有福。”十四福晋腼腆的一笑。
宴席散后,雍亲王夫妇同乘一辆马车回府。四福晋道:“十五妹这次回来仿佛变了个人,沉稳多了。”胤禛叹了口气,道:“这孩子命苦啊。”
四福晋想起玉穗儿独自离京数载,感慨道:“皇上最疼的便是她,谁能想到她能整整六年不回京,可我瞧她眼里的神色,比以前少了很多心气儿。”胤禛道:“那是她长大了,知道生为皇家子女的无奈。”四福晋闻言禁不住暗暗叹息。
翌日,凝春堂西暖阁,一直在午睡的弘历醒了,看妈们伺候他穿衣。德妃笑着向玉穗儿道:“这是你四哥的儿子弘历,今年才五岁多,皇上最疼他了,几天不见就想得慌。”
她转脸向弘历,“弘历,这是你十五姑,快叫姑姑。”弘历顽皮的看了玉穗儿一眼,笑嘻嘻的说:“我知道,是玉姑姑。额娘昨儿跟我提过,玉姑姑要自科尔沁回京里来。”
玉穗儿摸摸弘历的小脸儿,笑道:“这孩子长的真像四哥,眼睛里透着聪明伶俐。”德妃道:“嗯,这孩子机灵着呢,小嘴儿巴巴的会说话。这会儿弘历该去给皇上请安了。李嬷嬷,快给他穿上披风,要那件石青色团花灰鼠皮的。”
玉穗儿道:“今儿外头下雪,道上滑,我领他去吧。”“也好。”德妃亲自替弘历穿好披风。
玉穗儿小心翼翼的打着伞领着弘历在畅春园里走,“弘历,你阿玛对你严厉不严厉?”弘历看了她一眼,漆黑的小眼珠咕噜咕噜一转,道:“阿玛不严,师傅严。”
玉穗儿微微一笑,见雪下的不如先前那么大,便道:“姑姑陪你打雪仗好不好?”弘历一听这话来了兴致,忙拍手叫好。
玉穗儿把伞放到一边,姑侄俩跑到雪地里,你砸我一下,我砸你一下,玩的不亦乐乎。弘历到底是小孩儿,脚底一滑,摔倒了,玉穗儿忙上前去扶,弘历却吃力的自己站起来,道:“阿玛说了,男子汉要自己站起来。”玉穗儿的赞许的点头一笑。
☆、第七十七章
胤禵从园外进来,远远看见一大一小两个人在玩雪,不禁有些好奇。走上前一看,是弘历和一个女子。那女子一直没有转过身,身形很苗条,穿着件孔雀蓝绣金线云纹锦缎面长袍,外罩银粉色黑貂小夹袄,领口和袖口各镶了黑貂毛滚边。
胤禵一怔,随即恍然一笑,童心大起,随手团了个雪球,砸向那个女子背心。那女子转过身来,正是玉穗儿。
玉穗儿看到胤禵,嫣然一笑,叫了声十四哥。弘历也看到他,走上前道:“十四叔,你来不来陪我玩雪?”胤禵故意道:“功课做完了吗,就知道玩儿,小心明天师傅罚你。”
玉穗儿蹲下身子替弘历整整衣服,拍去他披风上的雪,对胤禵道:“你别吓唬他了,他还是个孩子。”“雪这么深,我抱着他吧,摔了他,皇阿玛要心疼。”胤禵抱起弘历,和玉穗儿并肩往澹宁居的方向走去。
玉穗儿道:“昨儿在德妃娘娘那里见着十四嫂子了,端庄温柔,一看就是个贤惠人。我在外头,也没赶回来喝你的喜酒,改天看看你儿子去,有几岁了?”“过完年整四岁。”胤禵掂了掂弘历,比自己儿子重了不少。
“女儿也大了吧。惜别君未婚,儿女忽成行。”玉穗儿怅然低语,叹了口气,她侧目向胤禵道:“对他们母子好点儿,咱们满人一向重视子嗣,儿子成才了,你脸上也光彩。”胤禵看着她,温柔的笑笑。
雪又大了,玉穗儿把伞向胤禵那边靠靠,好让弘历不被雪珠子打到脸。胤禵瞧了弘历一眼,见他呲着细小的白牙向自己笑,道:“我可没有四哥的福气,孩子这么伶俐。”
玉穗儿心中叹息,道:“你这脾气总是不改,心里怎么想就怎么说。”胤禵看了她一眼,嘴角微挑,有一丝难以琢磨的笑意。“你果真长大了,都会教训你哥哥了。”
玉穗儿没有答话,两人沉默了一会儿。胤禵道:“这次回京还回去吗?”“不走了,皇阿玛年事已高,做子女的应当在父母膝下尽孝。”
雪地里留下两人的脚印串串,玉穗儿穿了鹿皮小靴,踩在雪上也步伐轻快。胤禵指着不远处结了冰的湖面,问:“还记得这个湖吗,你九岁那年五哥打猎时带回来一只兔子送你,你为了追那只兔子滑到湖里去了。”
玉穗儿望了湖面一眼,道:“记得啊,好在那天天气不太冷,九哥十哥他们看到我掉进去都吓傻了,十三哥也不在,好在你跳下去救我。”玉穗儿说这话时,心里暖暖的。
胤禵道:“你被救上来以后说的那句话,还记得吗?”玉穗儿心中一颤,随即笑着打岔道:“什么话,我都忘了。呀,弘历的小脸都冻红了。”她替弘历拉了拉毛领,胤禵凝望了她一眼,心中有种淡淡的惆怅。
他沉吟片刻,问:“一个人在科尔沁,孤单吗?”
“还好……没有烦心事,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如果这次不是西北军情告急,你是不是就不回来了?”胤禵放缓了脚步。
玉穗儿沉思片刻,望着远方,天边灰沉沉的,雪势渐紧。“别说如果的话了,从今天起,我只想当皇阿玛的好女儿。”胤禵见她不愿谈,也就不再多问。
穿过畅春园的甬道,到了澹宁居外,胤禵放下弘历,弘历一溜烟往暖阁里跑去。见胤禵转身要走,玉穗儿问他:“你这就走?不进去给皇阿玛请安?”胤禵有些迟疑。
玉穗儿猜到他心里所想,轻轻说了一句,“四哥没来。”胤禵淡淡一笑,“你总是这么一针见血。”玉穗儿垂着眼帘,也有一丝笑意,“难道才几年就把脾气也改了,我仍是这直来直去的性子。”
胤禵打量了她一眼,见她清秀的容颜间比往昔多了几许温柔,目光仍和以前一样清澈,但比起少女时的妩媚清新,如今更多了一分成熟娴静的韵致,令人见之忘俗,不禁赞道:“是没变,只是……”见玉穗儿凝望着他,才动容道:“比以前更美了。”玉穗儿抿嘴一笑,偏着头看了他一眼,却没说话。
“以后你可别再这样一走就是几年。”胤禵执起她的手,轻轻一握。玉穗儿嗯了一声,长长的睫毛闪动,目光中有一种温柔的坚定。
“这六年,我可真……”他顿了一顿,玉穗儿笑道:“真什么?”胤禵这才轻声道:“真是挺想你的。”六年的岁月沉淀,纵有千言万语,能言说的却只这一句。玉穗儿垂下眼帘,有一丝凄然。
“本来那时我想和十三哥一起去科尔沁看你,被事儿耽搁了。”胤禵动容道。玉穗儿勉强一笑,“你是贵人事忙。”胤禵以为玉穗儿怪他不去科尔沁看她,忙道:“其实我也怕你不想见我。”
玉穗儿道:“我的确是京里的任何人都不想见。”她试着把手抽回去,胤禵却不松手。玉穗儿瞧着他怅惘的神情,才又道:“我是怕见到你们心里更难过,在科尔沁住着,才能让我心里平静。”
胤禵还是不松手,玉穗儿怕被人看到,有点窘,终于说出心里话,“我不想因为我影响到你什么,所以要走。当时那种情形,我留下来,对咱们都是煎熬。六年过去,我想我们可以平静相对了。知道你过得很好,我才放心,才能坦然回来。”
胤禵凝望着她,想说些什么又不知道从何说起,最后没头没脑的说了一句,“你没忘吧?”玉穗儿当然明白他说的是什么,幽幽的看了他一眼,“都记在心里。”胤禵的神色这才轻松下来。
洛灵从暖阁里出来,看到他俩的情形,心中一笑,“快进来吧,天这么冷,在雪地里站着干什么。”她走到跟前,弹了弹玉穗儿身上的雪,笑道:“以后有的是机会说话,也不在这一时啊。瞧瞧,都快成雪人儿了。”
玉穗儿向她耸耸鼻子,往暖阁里去。胤禵向洛灵笑了笑,洛灵却故意骄傲的下巴一扬、两眼望天,也跟着玉穗儿走了。
玉穗儿回京后为陪伴康熙,只在自己府里住了两三天,仍搬回畅春园的兰藻斋居住。这些年康熙思念玉穗儿时,会常去她原来的住处坐坐,回忆着玉穗儿在时的情景。洛灵知道康熙的心思,故意让人保留着玉穗儿的一切东西,就象她在时一样。
玉穗儿回园子的第一晚,就拉了洛灵来做伴,两个人靠在床上紧围着棉被聊天。“你跟四哥就这么完了?”洛灵跟她说了胤禛的事,玉穗儿握着她的手,心疼地看着她。
“四爷是心怀天下的人,他心里容纳了太多的东西,而我,很在意自己在他心里的份量,也许有些自私,但我确实容不下他身边有太多的女人。”洛灵一直刻意地回避着关于胤禛的一切,但面对玉穗儿,她无法掩饰心里的失望和痛苦,虽然过了多日,但只要一提起胤禛,她还是会禁不住伤心。
“那你,真的喜欢八哥吗?”玉穗儿有些担心,她太知道洛灵对胤禛的感情,如果只是为了一时的失意而跟了胤禩,她怕她以后会后悔。
洛灵擦了擦眼泪,轻轻摇了摇头:“我也不懂,只是觉得他不好,我也会心疼,会忍不住地关心他,这种感觉我说不准。”“傻子,如果你只是这样就答应了他,日后你会后悔的。”
洛灵苦笑了一下:“既然万岁爷不许我嫁四爷,与其将来被指给一个陌生人,还不如跟了八爷,毕竟他对我有情有义。”
“有情有义!”玉穗儿突然想起从前康熙所说的话,心里一沉:“你想好了?” 洛灵反握着她的手,点了点头:“想好了,无论将来有什么结果,我都会跟着他,他需要人陪伴着。”
玉穗儿见她心意已决,轻轻叹了口气:“怎么咱们俩都这么命苦?为了他们搞得自己心力交瘁。”洛灵揽着她的肩,与她头挨着头:“一样的命,好在我们能互相陪着,心里有什么苦,能说给彼此听。”
“这些年,你为亡父伤心,为四哥痛心,为八哥悬心,一个人承受了这么多。灵儿,你太苦了。”“你又何尝不是呢?现在你回来了,我们都不必再独自承受了。”
康熙因玉穗儿返京,龙心大悦,传旨恢复玉穗儿和硕公主的一切用度。她原来的宫女红绫已染病身亡,想起幼年时和四个宫女嬉戏玩闹的情景,而如今四个人死了一个,嫁了一个,玉穗儿总会伤感不已。
好在身边还有紫绡素绮做伴儿,洛灵又经常过来陪她,缓解了她不少寂寞。德妃来看过她两次,见只有两个丫头在身边,怕她宫里的人不够用,便把自己身边的馥儿派给了她。
馥儿此时已是十六岁的少女,亭亭玉立、秀美绝伦。玉穗儿见了她不禁赞叹,“馥儿长的好标致,宫女里竟是拔尖的。”馥儿不好意思的低着头,笑而不语。
洛灵道:“可不是,你走那时她还是个不到十岁的小丫头,有次跟德主子去给皇上请安,她还拉着我的手问,公主怎么不来了?我跟她说,公主出远门了,去了很远的地方。她点点头说,公主是不是去了香山呀,敢情香山就是很远的地方。呵呵。”
洛灵这么一说,馥儿更加不好意思,忙拉着洛灵的衣襟道:“灵儿姐姐别说了,怪难为情的,我那时什么也不懂。”她一抬眼瞥见十七阿哥胤礼远远走来,便向匆匆向玉穗儿行了个礼就退了下去。
玉穗儿也看见胤礼,悄悄问洛灵,“怎么十七弟一来,馥儿就走了?”洛灵笑着在她耳边道:“两人是冤家。从小打到大。”玉穗儿听了这话笑起来。
十七阿哥胤礼此时已逾二十,早已不似少年时那般胖胖的模样,而是神采奕奕、英姿飒爽的青年。
玉穗儿一向与他合得来,见了他很是欢喜,笑道:“十七弟果真变了样子,德妃娘娘一直夸你长的好呢。”
胤礼向她打了个千,“老十七参见公主殿下,公主吉祥!”“坏小子,这脾气一点没改,还是这么贫。”玉穗儿笑嗔一句,像小时候那样伸手捏了他脸,“嘿,小胖脸上的肉少了,如今竟捏不起来了。”
胤礼笑了一笑,打量她道:“玉姐姐,这一晃有六年不见了,你还是原来的样子。这六年里,我可没少想到你。”
玉穗儿扑哧一笑,“嗯,想我!想我带你去爬树摘石榴,去太液池喂金鱼,在御花园里逮蛐蛐儿。”
胤礼见她笑颜如花,想是已经走出了六年前丧夫之痛的阴影,心里一宽,“你又打趣我,我如今也不是小孩子了。我是惦记你一个人在科尔沁,想去看你,皇阿玛和额娘都不让,好在你回来了,我总算放了心。”
玉穗儿撇撇嘴,向洛灵道:“听听,这小子怎么这么会说话呀,嘴上抹了蜜似的。”洛灵看了胤礼一眼,轻笑不语,见他目光似在寻觅,胳膊肘捣了捣玉穗儿。
玉穗儿心里一笑,知道他是在找馥儿,笑着揶揄他,“东张西望的找谁呢?你不是来看你十五姐的吗,难道是来看别人的?”胤礼不好意思的笑了一声。
“跟我们俩你还打马虎眼。”洛灵边说着边轻轻用手往东南角一指,胤礼立刻便会意。“去吧去吧,我正好也要往皇阿玛那里去。”玉穗儿拍了下他的肩,胤礼这才走开。
馥儿正在兰藻斋后的园子里打扇坠儿,听见胤礼的靴声靠近,想转身藏起来也来不及了。
胤礼道:“你大爷来了,快磕头!”馥儿撇撇嘴没理他。胤礼轻轻的拍了她脑袋,笑道:“早知道你在玉姐姐这里,我也不用跑到德妃娘娘那里被宝璃她们笑了一通。这回好了,你在这儿,我别提有多放心了。”
“你有什么可不放心的。”馥儿撅嘴说了一句。“嘿,我不放心的事儿可多了。上次我瞧你给十六哥奉茶,态度怎么那么谄媚呀,眉开眼笑的跟朵喇叭花儿似的。”胤礼不屑的拉长音。
“谁谄媚了,你倒是说说,谁谄媚了?”馥儿板着俏脸,连生气的样子在胤礼看来都是可爱的表情。
胤礼学她的语气,细着嗓子道:“十六爷,您请喝茶,这是皇上爷赏给主子的,是最好的铁观音。哎呦喂,你这还不叫谄媚呀,声音里能滴出蜜来。”
馥儿心里一乐,知道他是吃醋,便压低了声音,瓮声瓮气道:“难道我要这样说,十六爷,您喝茶,这是最好的铁观音。这不得把十六爷给吓死,哪里来的夜叉。”胤礼哈哈大笑,直笑的前仰后合。
馥儿看他笑的开怀,也跟着抿嘴一笑。胤礼见她笑颜如花,一双漆黑如寒星的双目正看着自己,收敛了笑容,向她伸出手去,却只拢了拢她鬓边轻垂的一缕长发。
馥儿从荷包里取出一颗胡桃放在嘴里咬,嘎嘣一声。胤礼怜爱的戳了下她的脑袋,“馋丫头,将来嫁个厨子最得你心意了。”
馥儿咬着胡桃,笑道:“你去跟皇上爷说好了,把我嫁给御膳房的厨子。”胤礼嘿嘿一笑,“御膳房从上到下可都是太监。”馥儿哼了一声,“大厨不是太监,我嫁大厨,吃不完的山珍海味。”胤礼道:“敢情你就这么点志向。”
馥儿瞥了他一眼,故意轻描淡写道:“我倒是有大志向,可惜是个丫头。”胤礼当然知道她是什么意思,却故意不说破,只笑道:“我看你当丫头当的挺好,玉姐姐这里也不会亏待你。”说着,他转身而去。
馥儿听她这话,虽知道他是有意这么说,心里却是一沉,忍不住顿足,向着他的背影挥了挥拳。胤礼没有回头,脸上却有一丝温柔的笑意。
☆、第七十八章
玉穗儿在科尔沁时,就从胤禵的信上知道了良妃去世的消息,回宫又听洛灵说胤禩在九月里大病一场,心里很不是滋味。她想着去胤禩府上探望,可一直忙着去各宫拜见长辈,等了两三天,才有时间出宫去。本想叫洛灵一起去,可又怕八福晋看到洛灵不高兴,想了想,还是决定一个人前往。
八福晋听管家秦福说公主来访,微觉诧异,走到客厅一看,玉穗儿的背影向着门外,看着正堂的对联。玉穗儿听到脚步声,回头一见是她,忙转过身,微笑着福了一福,“八嫂一向可好呀。”
八福晋这才回过神来,忙上前扶她起身:“早听说你自科尔沁回来,一直没得空去看你。今儿倒是你先来看我们,真过意不去。贝勒爷在书房呢,我领你过去。”她当然知道玉穗儿不是来看她,忙引她去后院书房。
“贝勒爷可惦记你呢,说你怎么一去不回,也没个音讯。”八福晋边走边寒暄着。“难为八哥惦记,我在科尔沁过得挺好。要不是皇阿玛写信催我,兴许真就不回来了。”玉穗儿温和的笑了一笑。
两人一路说着,很快到了书房。八福晋先跨进去,叫了一声:“爷,公主来了。”一阵脚步声从屏风后传来,玉穗儿定睛一看,胤禩穿着一身家常的天青色袍子,面带喜色地从屏风后走了出来:“玉儿,怎么才回来就跑出宫了?想着等你忙过这阵子,我约了九弟十弟去看你呢。”胤禩见到她,不禁有些许激动。
玉穗儿笑着打量着他,也是一脸的喜色:“八哥,一别六年,故人风采依旧,只是容颜瘦。”八福晋见他兄妹二人久别重逢,自己也插不上话,看了他们一眼,悄悄退了出去,吩咐丫鬟喜春上茶。
玉穗儿看了喜春一眼,奇道:“她不是钟粹宫那个小丫头?”胤禩点点头,“正是她。额娘去后,她原本该去别的宫里伺候,你八嫂跟宜妃娘娘要了她出来。”
玉穗儿闻言不禁感叹胤禩一片孝心。她在书房中信步打量着,目光过处,瞧见胤禩书案对面的墙上挂着良妃的画像,心里一沉,转过身看着胤禩,见他正看向这边,目光触及良妃的画像,眼中不自禁地闪过一丝忧伤。
玉穗儿叹了口气,劝道:“在科尔沁就听说了良妃娘娘离世的消息。我们兄弟姐妹里,属你对母妃最孝顺。前儿个听灵儿说你还为此大病一场,八哥,妹子也是经历过亲人生离死别的人,知道你心里必是难过的紧,可咱们总还要为身边的人想想,他们同样感同身受。”
胤禩听着她的话,眼光始终没有离开良妃的遗像,忆起往昔,心中仍是痛楚难平。玉穗儿深知良妃之死是胤禩心里永远的痛,无论怎么劝都是妄然的,只能靠他自己慢慢去淡化了。看着他,她忽然想起了当年良妃送她的碧玉镯子,忙从手腕上褪了下来,交给胤禩。
胤禩接了镯子,满脸诧异地望着她。玉穗儿低叹了一声,道:“我去钟粹宫看过,已经住了别人。良妃娘娘的遗物都没剩下,这镯子是那时良妃娘娘替你要灵儿,送给我的。我想,这本该是你和灵儿的信物才对,倒叫我保管了六七年。如今是该物归原主的时候了。”
胤禩见玉穗儿眼含笑意,精神一振:“你都知道了?”玉穗儿抿嘴一笑:“我有什么不知道的呀。许你们有耳报神,不许我有顺风耳啊。”胤禩见她一副揭了他短处的得意模样,不禁习惯性地摸摸前额,含笑收了镯子。
大概和洛灵的姻缘有望,是他这几年来最觉畅快的事,只要一想起此事,感叹自己的一片深情终有了回报,所有的郁闷都会随之瞬间化解。他的种种遭遇,洛灵早已原原本本告诉玉穗儿,来之前她还担心的很,此时见他虽容颜消瘦了不少,却仍是如先前一般的洒脱俊逸,心里也甚感欣慰。
“你这次回来,就不会再走了吧 ”胤禩关切的问。玉穗儿眨眨眼睛,“想回也回不去,西北乱得很,皇阿玛不放我回去。”
胤禩望着她日渐成熟的容颜,仍留有少女时稚气的影子,想着她年纪轻轻就已守寡,不无怜惜地拍了拍她的肩:“你一直这样,我们都很担心你。”“我有什么好让你们担心的?”玉穗儿不解的问。
胤禩望着她,有些话始终说不出口,只得淡淡道:“大家都有家,你只一个人,怪孤单的。膝下没有子女,将来也没人照顾你。”
玉穗儿知道他话里的意思,也不正面回答,“皇阿玛仍让我住在宫里,过一天算一天吧。将来的事儿谁也说不准。”胤禩听了,知道她心意已决,也不便多劝,点了点头,端了桌上的茶递给她。
玉穗儿接过来抿了一口,忽然道:“八嫂能答应灵儿进门吗?”胤禩微微一愣,随即笑道:“只要有皇阿玛的旨意,谁敢不答应。”“八哥,你就这么有把握?”胤禩垂目想了想,再抬眼时,满眼的自信,冲她点了点头。
玉穗儿无不感叹地仰天长叹:“我今儿才知道灵儿为什么会答应跟了你。她没看错你,为了她,我看你是豁出去了。”胤禩满心感激地道:“我没有看错灵儿,更没有看错你这个妹子。”
玉穗儿一副泄气的样子,放下手里的茶,摇了摇头:“哼,又被你跟灵儿算计了,回头好事成了,别忘了谢我。”
“一定!”胤禩冲他一抱拳,颇有些汉人侠士的风骨,玉穗儿笑着站了起来:“得了,我也出来半天了,该回了。”“用了膳再回吧,都正午了。” 胤禩忙道。
玉穗儿摇了摇头道:“还是回去吧,万一皇阿玛找不见我,该说我一回来就不安份,满世界地瞎跑串门子。走了走了。”胤禩听她这话,忍不住笑出了声,心知不好强求,忙起身相送。
胤禩送她到府门外,看着她上马车,才道:“过几日,我去畅春园给皇阿玛请安,再去你那里拜访。”玉穗儿掀起马车帘子笑了笑,探出头道:“就是,顺道看看灵儿,是吧?” 胤禩皱了下眉,用手指了指她。
玉穗儿娇笑着摆着手道别:“我那里平常也没什么人去,你去走动走动,我高兴地很。八哥,回吧。”
胤禩一直望着她的马车远去,才回头看向自己府门,却见八福晋伫立在门边。“你怎么出来了?”胤禩走向她。
八福晋秀眉一扬,似笑非笑地瞟了他一眼,“我以为你要跟十五妹一道回宫去,给你送披风来。”胤禩一看她神情,就知道她心里所想,再看她手上,还当真挽着他的披风,知道她又要借题发挥。
奈何他此刻心情大好,无意和她争吵,只轻描淡写的回了一句,“我不冷,用不着披风,你要是冷,自个儿披着烤火去。”八福晋没好气的耸耸鼻子,一拧身回房去了。胤禩笑看她的背影,摇了摇头,自顾回书房去了。
眼见到了第二年正月,康熙带了众皇子亲贵去了南苑行猎,连弘字辈的皇孙也一起带上同往。玉穗儿很久没有见过这样的场面,坐在康熙的帐殿里,看得兴高采烈。洛灵取了一条软毯盖在康熙的腿上,又将杯中续了热奶茶,才到玉穗儿旁边站定,一起看着场中的动静。
“跟老十四跑在一起的是谁?”康熙拿着望远镜看着前方。玉穗儿接过来,也看了看,摇了摇头:“眼熟,但看不清是谁。”“去问问。”康熙对梁九功吩咐了一句,梁九功忙下去了。
“能跟老十四抢先的,呵呵,好样儿的。”康熙大笑着端起奶茶喝了一口:“你们俩也都喝些热的,别冻着了。”玉穗儿笑了笑:“我才不怕呢,科尔沁可比京城冷多了。倒是她,别又冻病了。”
洛灵横了她一眼:“你还以为我是当年的我啊,在京城都十年了,这样的天气早不怕了。”“哈哈哈。”康熙大笑着看着她俩:“就是这斗嘴的毛病,你俩谁也没改。”
三人正说笑着,梁九功跑了回来:“回万岁爷,那是平郡王纳尔苏。”“是他呀。平日里在朝上不爱言语,这一到了马上,真是勇将一名啊。”
平郡王纳尔苏的祖父是康熙的堂兄康亲王杰书,康亲王在平定三藩时平定了靖南王耿精忠的叛乱,战功显赫,深得康熙的器重。
不多时,胤禵和纳尔苏到御前参见。康熙笑着让他们起来,见一身戍装的胤禵和纳尔苏英姿博发,威风凛凛,心里十分宽慰:“你们今日表现甚佳,朕要重重赏你们。”“谢皇阿玛恩典!”“谢皇上隆恩!”
两人跪地谢恩,退了下去。康熙转头笑看着玉穗儿道:“咱们大清就应该多几个象他们一样的骁勇男儿,原来老八、老十,还有老十三,都是能骑擅射的好手,这几年,心思都不在这上面了,也就是老十四,还有朕当年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