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穗儿自散朝后一直求见圣颜,洛灵一连通报了三次,康熙最后连她都轰了出去。洛灵将心一横,索性陪着玉穗儿在乾清宫外跪了一夜,康熙听了还是没有见她们。
天亮时,梁九功出来向玉穗儿道:“公主,皇上让您进去说话。”二人喜出望外,洛灵忙扶玉穗儿起来,玉穗儿还没站稳,她自己反而先倒了。梁九功叹了口气,叫了两个宫女,一个扶洛灵下去歇着,一个扶着玉穗儿进暖阁去。
玉穗儿走到暖阁里看到康熙,不由一愣,才一夜功夫,康熙双目深陷、眉头紧锁,面色晦暗,十分憔悴。她再也忍不住,呜的一声哭了出来,跪在康熙身边,求道:“皇阿玛,您饶了我十三哥吧。他是天上的鹰,您把他圈禁起来,等于折了他的翅。”
她抓着康熙的衣角,康熙烦恼的把她甩到一边。玉穗儿跪坐在地上,抽泣不止。康熙见她哭的可怜,又有些心疼,“别哭了,过来说话。”
玉穗儿挪到康熙膝下,仍是跪着,“我知道,十三哥是受了太子牵连。太子伤了您的心,您觉得自己错爱了他,枉费了平日里栽培他的一番苦心。废太子之后,不断有人蠢蠢欲动,想谋太子之位,您心里窝火,又拿他们没办法。圈禁十三哥、削了八哥的贝勒就是为了要震慑他们。”康熙听了这话,不禁微微震惊。
玉穗儿知道说中了康熙的心事,又道:“您心里一直还记挂着太子,废他也是一时之气,气消了,您心里还是疼他。”
康熙看了玉穗儿一眼,道:“老十五啊,幸亏你不是个男孩儿,否则朕又多一块心病。你说错了,朕废胤礽,不是一时之气,是胤礽太不争气了,朕不得不废他。”“那十三哥呢,十三哥又没有错。”玉穗儿呜呜咽咽的说。康熙道:“错就错在他是朕的儿子。”
玉穗儿忽然有点明白,她站起身来,替康熙捶着肩膀,道:“皇阿玛,我明白了,您的苦衷说不出,在现在这种环境里,闭门不出也是避祸。”康熙拍了拍她的手,心里充满凄楚。
梁九功来报,胤祺和胤禛和在殿外求见。“又来了,不见!”康熙烦恼的呵斥。“这不是儿子,这是一群狼!梁九功,让他们有多远滚多远。”虽然深知康熙最近心烦,梁九功还是吓了一跳,征询的看了玉穗儿一眼,玉穗儿示意他退下去。
“皇阿玛,我陪你到园子里走走,菊花开得正好呢。”玉穗儿转移话题。父女俩散步到园子里,玉穗儿扶着父亲。
康熙心情稍解,道:“玉儿,到明年你就十八了,该嫁人了。科尔沁那边催了好几次,朕和你皇祖母都舍不得,一直耽搁着。”
玉穗儿脸上一红,“我,我还不想嫁人。”“傻话,女孩子大了,哪有不嫁人的。将来朕百年之后,你也好有个依靠,况且这门亲事是当年太后亲定的,满蒙联姻,是大清历来的传统。”康熙边说边深思。
“皇阿玛,我舍不得你们,我不想去蒙古。”玉穗儿抓着康熙的袖子求道。康熙沉吟半晌,“嫁是一定要嫁的,但总得想个两全之策。你八哥管内务府,这事交给他去办最妥当。”
“八哥不是已经……”玉穗儿怯怯的说了一句。康熙长叹一声,“朕倒忘了……”父女俩彼此对视一眼,心中均无限愁苦。
此时康熙已经气消了,心里凄凉无比,想起这些儿子,既心痛又无奈。想严厉处置,又不忍心,不严处,又怕他们日后再生事端,思前想后,烦恼不已。
德妃回宫才听说小儿子被康熙当众斥责,受了伤又挨了杖责,心急如焚,想出宫探望,但之前她因玉穗儿擅闯宗人府的事被康熙斥责了几句,此时说胤禵的事又怕惹康熙不高兴,在养心殿外徘徊了半天,也没敢进去。
恰好康熙和玉穗儿从御花园回来,看到她,玉穗儿上前道了万福。康熙看了德妃一眼,知道她是为了胤禵,也没搭理她。德妃向玉穗儿递了个眼色,玉穗儿点点头。
康熙坐到炕上,玉穗儿为他端来一壶茶。“德妃走了吗?”“走了。”玉穗儿垂着眼帘,似乎不敢看康熙。
康熙瞥了她一眼,“你明知道她为什么事来,还和她挤眉弄眼的。朕最讨厌别人在朕眼皮子底下搬弄是非、耍心眼儿。”玉穗儿哧的一笑,“我以为您没瞧见呢。”康熙哼了一声。
玉穗儿低头瞄了康熙一眼,见他喝了口茶,知道他并未十分生气,撒娇道:“您当然知道娘娘担心着谁,您自己难道不担心。怎么说,十四哥是您亲儿子,是我哥哥,我还担心他呢。”
“老十四越发放肆,什么话都敢说。朕是要给他一个教训,免得他日后无法无天。”康熙恨恨的说。玉穗儿哦了一声,幽幽道:“您打也打了,骂也骂了,这会儿他受了伤,儿子是爹娘的心头肉,只怕德妃娘娘急得寝食难安。”
康熙叹了口气,“你想去看他就去吧。”玉穗儿听他松口,心中一喜,刚要转身走,康熙道:“到太医院带两副伤药去。”玉穗儿忙谢恩,向康熙笑了一笑。
☆、第五十一章
玉穗儿带了太医院的一个司药小太监一同去往十四阿哥府。府里管家见公主来了,忙引她进府。
“十四爷起来了吗?”玉穗儿边走边问。“爷说伤口疼,一宿没睡着。五更天闭了会眼,这会儿应该醒了。”
管家到胤禵所居的厢房门外打量一眼,进去传了话,这才请玉穗儿进去。一个非常漂亮的小丫鬟本在门外翘首张望,看到玉穗儿来,忙行了个礼就跑开了。玉穗儿微微一怔。
玉穗儿进得屋去,闻到浓重的一股药味,不禁皱了眉,对司药小太监吩咐了几句,小太监忙将带来的药交给嬷嬷去煎。
胤禵正披着衣服倚在炕上,肩上的刀伤已缠了白纱,背后垫着厚厚的秋香色棉靠垫,脸色发白,一副忍痛的模样。
玉穗儿上前坐到他床边:“皇阿玛叫我来看你,给你带了药来。”胤禵心中闷着一口气,冷冷道:“皇阿玛是不是派你来看我死了没有,你去告诉皇阿玛,我这条命是他给的,随时等他来取。”
玉穗儿倒抽一口冷气,气愤道:“你说这话,真是不知好歹。皇阿玛是天子,也是你阿玛,你怎可说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来。”
胤禵心情本就烦躁,听她这话,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公主是皇上的宝贝女儿,闯了宗人府尚且平安无事,我这样没用的儿子砍了便砍了,不需要皇阿玛来可怜。”
玉穗儿闻言委屈万分,眼泪顿时流了出来,从昨日听说胤祥被关在宗人府到此时奉命来看望胤禵,前前后后担了多少心,吃了多少苦,她都咬牙忍住了,胤禵的这番话深深刺伤了她的心。
“你混账!”玉穗儿恨恨的看了他一眼,转身欲走。胤禵此时也有些后悔把话说重了,忙叫她。玉穗儿不理他,站起来就走。胤禵情急之下去拉她的衣襟,却已来不及。
这一动不要紧,牵动了伤口,鲜血涌出来,立刻把纱布染红了。他疼的忍不住低呼一声,下意识的用手捂住伤口。玉穗儿闻声回头看了他一眼,见他狼狈的样子,又有些心疼,忙叫了司药的小太监来替他处理伤口。
小太监熟练的替胤禵换下染血的纱布,仔细清理了伤口,涂上宫里带来的特制伤药,又重新把伤口包扎起来。
“十四爷别担心,伤口不深,等结了疤很快就会复原,之后不会影响您骑马拉弓。”小太监安慰了胤禵几句。胤禵嗯了一声,转脸看向玉穗儿,见她侧着脸,脸上泪水未干,委屈的抽泣着,肩膀不停起伏。
小太监退下去之后,胤禵探着她的肩,蹙着眉说了句,“玉儿,刚才我……”“别说了,我怕见血。”玉穗儿拭了泪仍是坐下。胤禵垂着头,有点无精打采的样子,讪讪的不知道说什么好。
玉穗儿这才道:“谁让你去捅马蜂窝,这回蛰得不轻,要是还不改,将来只怕掉了脑袋还不知道为什么。”“你连宗人府都敢擅闯,还说我。”胤禵瞥了她一眼。
玉穗儿道:“十三哥太冤了,我不为他豁出去,还有谁敢。”她低着头有些伤感。胤禵深知其中缘由,心里有点不安,道:“要是被关的是我呢?你敢不敢去?”玉穗儿仍是低着头,半天才说了句,“一样的。”
胤禵想起一件事来,望着玉穗儿,问:“昨天在乾清宫,皇阿玛拿刀砍我,你看到了吗?”玉穗儿虽不明白他为什么要问这个,但知道事关重大,隐瞒道:“没,我在殿外看见皇阿玛召见你们,就没候着。”胤禵半信半疑的看着她,玉穗儿有些心虚,不自觉的躲避着他的目光。
“那你怎么知道我捅了马蜂窝?”胤禵追问。玉穗儿瞥了他一眼:“宫里都传遍了,你为八哥求情,得罪了皇阿玛,皇阿玛在气头上要杀你。皇阿玛是一时之气,你又何必钻牛角尖,他要是不惦记你,又怎么会让我过来。”想起胤禵刚才对自己的态度,玉穗儿仍是有些忿忿的。
胤禵没有立刻说话,思忖片刻才道:“我被皇阿玛杖责,你也是听说的?”玉穗儿这才想到他是怕被她看到自己被杖责二十,不禁心里暗笑,但怕伤他的自尊心,仍是点点头。胤禵见她低头不语,便猜到她一定是看到了,只是不愿说。
两人有一刹那的沉默,玉穗儿偷眼瞧他,见他目不转睛的看着自己,忙转移了目光。胤禵见她摆弄着衣角玩儿,似乎有点不大好意思,知道她的心意,也就不再追问。
玉穗儿道:“德妃娘娘担心的一宿没合眼,今儿一大早便到乾清宫见皇阿玛。待会儿我要去看她,你有没有话要带给她?”胤禵摇摇头,“你跟额娘说,我很好,等过几日行动方便了,就去永和宫给她请安。”玉穗儿唉了一声,有一丝疲倦。
胤禵瞧着她的脸,关切的问:“你也一宿没睡吧,怎么眼眶都黑了,在乾清宫外跪了一宿替十三哥求情?”
玉穗儿点点头,“除了求皇阿玛开恩,我也没有别的办法。你的伤好了以后,也别再惹他生气,八哥、十三哥都被关了,我不想看到你也被关。”胤禵终于嗯了一声。玉穗儿这才笑了一笑。
胤禵望着她,忽然“哎呦”了一声。玉穗儿忙了句“怎么了”。胤禵歪了歪身子,忍痛笑道:“坐久了,挨打的地方疼了。”他本想说屁股疼,但想到玉穗儿毕竟是姑娘家,和她说屁股疼似乎不雅,便隐晦的换个了词。玉穗儿瞧了一眼,捂住嘴一笑。
“我挨了打,你还笑!”胤禵故意道。玉穗儿撅嘴道:“从小到大,你又不是第一次挨打,大大小小挨过好多回了。有一次你使坏在四哥的帽子里放了一只马蜂,害得他被马蜂蛰的头上肿了好几个包,德妃娘娘怎么罚你来着,不是拿藤条把你的手心都打肿了。”
胤禵想到此处忍不住放声大笑,这一笑又牵动了伤口,肩上的伤又有血洇了出来,玉穗儿忙按住他,“别笑了,仔细伤口又裂开。”胤禵握了她手:“我早上起来就想,谁会第一个来看我,果然是你。”
玉穗儿笑笑,“昨儿不是九哥十哥送你回来的吗,这会儿只怕他们已经办差去了。”“你怎么知道是九哥十哥送我回来?你看见了?”胤禵仍是不忘这事。玉穗儿知道说漏了嘴,也不辩白,只低头一笑。
司药小太监端着药碗进来,胤禵闻到那味道,就皱了眉偏过头去。“拿走拿走,我不要喝这苦药汤子。”小太监看了玉穗儿一眼,玉穗儿接过药碗,向那小太监使了个眼色,小太监退了出去。
“你快别别扭了,良药苦口。”玉穗儿端着药碗劝道。“我受的是外伤,又不是内伤。擦点伤药就行,喝这个苦药干嘛。”胤禵仍皱着眉。
玉穗儿跪坐在床边,“你自小便是这样,生了病就怕喝药,你再不喝,我可要灌了。”她示威的把碗摆到他面前。
胤禵道:“你要是当大夫,病人得被你折腾死。得,你照着我脖子再来一刀,直接从脖茬对着腔子往下灌。”玉穗儿戳了他脑袋一下,“尽是胡说。”
她眼珠转了转,笑道:“我来的时候看到有个很漂亮的小丫头,不知道是叫可心还是可意,站在你屋外张望了半天也不敢进来,这会儿没准还在外头望穿秋水呢,我去叫她进来。”
“嘿,你这丫头!”胤禵笑嗔一句。玉穗儿哈哈一笑。胤禵叹道:“怎么什么事儿你都笑得出来?”玉穗儿瞥了他一眼,嘀咕道:“不笑,难道要哭?为那俩丫头我就哭,得哭到什么时候。”
见药要冷了,玉穗儿忙舀了一勺喂到他嘴里去,胤禵硬着头皮还是咽了下去,果然苦的不得了。玉穗儿也不说话,一勺一勺的只管喂,胤禵呛了一下,咳了半天才好,埋怨道:“你这是治病还是要命啊。”
玉穗儿忙放下碗,拿帕子替他擦了擦,小嘴一撅:“人家是怕药冷了,你更喝不下。我长这么大,除了皇阿玛,还没伺候过谁呢,你别不识好歹。”
胤禵捂着脑门,一副哭笑不得、无可奈何的样子。玉穗儿笑了笑,端起药碗继续喂他,动作比刚才温柔了许多,见胤禵把药喝完了,她才满意的把碗搁在一边。
“今儿早上在御花园中皇阿玛说要让我嫁了,最迟也是明年开春。科尔沁那边催了好多回,太后松口答应了。”玉穗儿说到这里,神色黯淡下来。胤禵闻言一怔,紧紧握着玉穗儿的手不放。
“你干吗使这么大力?”玉穗儿转了转手腕子,胤禵这才松了手,仍是沉着脸看她。“你别这样,迟早的事。我现下跟你说,就是让你别再惹皇阿玛生气,否则我去了科尔沁都不安心。”玉穗儿瞄了他一眼,两两相望,见他神色凄然,心里也不免惆怅。
自那次胤禵去乾西五所探望玉穗儿之后,两人一直刻意避免谈论这个话题,但其实彼此心里都明白,有些事不可避免总会发生,缘尽时,任谁都阻止不了。这都是命……是命,就得认命,不认命的下场不仅是不容于宗室,很可能是玉石俱焚。
“我都记在心里。”胤禵黯然一笑,心里凄楚,表情却是淡淡的。“纳兰公子有两句词我最喜欢,沉思往事立残阳,当时只道是寻常……你记得就好。”玉穗儿微微一笑,表情中蕴含无尽的话语,却只说了这么一句。胤禵心中默念那几句词,竟有些痴了……
玉穗儿望着他黯然神伤的样子,心里不禁有一丝怜惜,也不知哪来的勇气,低头在他眉心忘情一吻,随即飞快退了两步。大概是被自己的大胆举动吓到了,她仿佛受了惊吓的小鹿似的跑了出去。
胤禵勉力坐起来望着窗外她远去的模糊身影,捂着肩上仍在嘶嘶疼痛的伤口,缓缓阖上了眼睛,却怎么也抚不平心里的伤。
玉穗儿擅闯宗人府,康熙虽然没有深究,但为了不使朝臣非议,还是惩罚了玉穗儿,将她由固伦公主降为和硕公主。另一方面,礼部也开始准备她的婚事,德妃出了主意,让玉穗儿的夫家在京城建一所府第,公主嫁过去之后,便可有一半时间住在京里。
☆、第五十二章
胤祥被圈禁后,小湄去探望过一次,送去的衣服和日常用惯的器物被递了进去,人却没有见着。想着他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放出来,小湄除了暗自垂泪也没有别的办法。往常她的六个姐姐还常过府来看她,胤祥出了事,众人避之唯恐不及,也没人敢来了。
这一日,她正替胤祥缝制夹袍,府中丫鬟进来告诉她,马尔汉夫人过来看她,人已经到了客厅。小湄忙放下阵线,亲自迎她额娘到厢房。
马尔汉夫人看着院子里菊花灿烂,不禁赞道:“你府中这菊花开得不错。”小湄扶着她,道:“十三爷喜欢菊花,找了几个园丁来整治这园子,如今我们府里各色菊花都有,品种最是齐全。爷不在,也不能萧条了。”
听小湄提起胤祥,马尔汉夫人叹了口气,“你去看过他没有?”小湄摇摇头,神色间有一丝凄楚,“去是去了,只是送了点东西,人没给见着。”
厢房里,马尔汉夫人坐下,小湄吩咐丫鬟给她上茶。马尔汉夫人四处打量一番,道:“可也怪了,你府里人不多,每回来倒也没觉得冷清,今儿一来就觉得冷冷清清。”她看着女儿容色憔悴,知道又是哭过了,心疼道:“姑爷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出来,你不如随我回府去过些日子,也好有个照应。”
小湄摇摇头,仍是拿了针线继续做活儿,“府里离不开人,没人看着,我哪儿放心。”“府里管家、嬷嬷、丫头一大堆,哪里就非要你看着不可。你尽管放心跟我去,回娘家天经地义。”马尔汉夫人疼爱的摸摸小湄的头发。
小湄却把头一偏,“额娘,您又说哪儿去了,女儿已经嫁了。如今十三爷不在家,我要是也不在,他们遇到事问谁去。”
马尔汉夫人叹口气,埋怨道:“原本以为你嫁给天潢贵胄,跟着他享不尽的荣华富贵,谁曾想会遭此一劫,皇子都能被关了,这事儿……”她想起那时自己竭力促成这门亲事,如今却有一丝后悔。小湄知道她额娘想说什么,也不答话,只是低头做活儿。
马尔汉夫人才又道:“你阿玛那个胆小怕事没用的老东西,昨儿也递了辞官的折子,要辞去尚书一职。你说他是不是老糊涂了,女婿刚出了事,他也跟着起哄。他要是真辞了官,我们一家在朝中没人,岂不是树倒猢狲散,你姐夫们都要跟着遭殃。”
小湄这才明白她额娘的来意,敢情是诉苦来了。她把针插到发间蹭了一蹭,劝道:“阿玛行事自有分寸,官场上的事儿您又不懂,操那些心干什么,何况他老人家年纪也大了,早点请辞告老,还少费心。”
马尔汉夫人见女儿不以为然,道:“话儿可不是这么说,你阿玛在朝中的话,也好打听姑爷的事不是。你有没有进宫去问问,姑爷什么时候才能出来?”
小湄瞥了她额娘一眼:“我进宫问谁去?难道要去问皇上?公主的封号都被降了,谁有胆子再问。”“你这孩子,这是你自家相公的事,怎么一点也不着急的样子?”马尔汉夫人不满的说了一句。
小湄一听这话,眼泪落了下来,“我怎么不急,可急又有什么用。爷吩咐我好好照看府里的一切,等他出来。”她一着急针刺到手指,赶忙放到口中啜了一下。
“可总这么拖着也不是办法呀,谁知道何时才是个头。我听你二姐夫说,皇上这次是下了大决心废太子,连带收拾他周围的人,姑爷和太子关系一向不错,只怕……唉……”胤祥被圈后,马尔汉一家也时刻关注着局势。
小湄看她嘴角微动,似乎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冷冷道:“额娘,又是大姐二姐撺掇您来探我口风的吧。您总是这样,朝廷的事咱们知道的越少越好,不过跟着干着急。您让大姐二姐放心好了,姐夫们的差事不会没了的,要连累也连累不到他们。”
马尔汉夫人见女儿不高兴,忙哄着她,“哎呦,我的十三福晋,你怎么跟你娘说这话。你又多心了不是,额娘是担心你,怕你一个人在府里胡思乱想。”
小湄咬咬嘴唇,“您要是真为我着想,就不要跟我阿玛为难,也不要听姐姐姐夫唆摆,不指望他们雪中送炭,可也别落井下石,否则我……我们爷关也好放也好,我都守着他,好坏我都认了。”
马尔汉夫人听了这话,不禁叹了口气。本来她盘算好,把女儿哄好了,让她去求四福晋跟胤禛提,把她大姐的儿子安排到吏部谋个闲差,如今给女儿一番话抢白,这话是没机会说了,不由得闷闷不乐。
小湄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来,却也深知她额娘的性格,知道她必是有所求。想到胤祥还关在宗人府,她身边连个安慰的亲人都没有,人人都只为自己打算,心中又气恼又伤心,呆呆的望着胤祥的夹袍出神。马尔汉夫人瞧着她的样子,心里一酸。
“额娘,您今儿就在我府里用膳吧。”小湄强打精神,站了起来。马尔汉夫人如何不知这是她要送客,只得起身告辞,说府里等着她回去,就不在她这里吃饭了。
小湄将她送到府门外,看着她上了轿子,眼泪才流出来。胤祥这一被关,让她看尽了人情淡薄、世态炎凉,可是她必须坚强应对,无论是一年还是十年,她都要撑起这个家。
她刚吩咐门房关了大门,就有人过来敲门,问了才知道,是四福晋过府来探望。
四福晋见她眼睛红肿,劝慰道:“你总这么着可不行,得把心放宽了。十三弟很惦记你,怕你替他担心、又怕你吃不好睡不好,还怕你娘家人趁机欺负你,千叮咛万嘱咐,让我们爷给你带个话,不要为他担心,他现在除了不能出来,一切吃穿用度比外头都不差。”
小湄闻言不禁一笑,“可知他平日里怎么想,我就是那最没用的,连娘家人都要欺负我。您告诉四哥跟他说,我娘家没人敢把我怎么着。”
四福晋哑然失笑,片刻才道:“你是这么好的性情,十三弟怕你吃亏罢了。你今儿有空没有,我们爷和宗人府的年遐龄卖了个人情儿,许咱俩偷偷去探望十三弟。我来找你,便是为这事。”小湄欣喜不已,拉着四福晋胳膊,“您说的可是真的?”四福晋笑着点点头。
高兴过后,小湄思索片刻道:“公主去宗人府看十三爷,皇上连她都罚了。咱们如何去得?不会给四哥惹麻烦吧?”
四福晋扫了周围一眼,见丫鬟们都远远的跟着,“要不怎么说是找年遐龄卖个人情呢,这是不能给人知道的。因太子的案子,宗人府要提审十三弟,咱们便在提审室里见他一面,没有其他人在。”
小湄想了想,“我想给十三爷带点他爱吃的糕点去,咱们下午去成不成?”四福晋思忖片刻,“也好,这时去太仓促。不然,咱们等天黑了再去,才不引人注目。”
小湄这才展颜一笑,“我要亲自下厨做几样。”四福晋道:“早听说你厨艺了得,我们家那位爷上回在你府上吃了一回你做的鱼汤面,回去夸了半个月,可偏我又不擅此道,他说了半天我也做不出来。”
小湄抿嘴一笑,“那正好,您今儿就别走了,在我府中用膳。府里有刚送来的几筐新鲜鲈鱼,我做一回给您尝尝。”四福晋笑笑,“说好了,那鱼汤面,你得教我。”说话间,两人挽着胳膊笑嘻嘻往后堂走去。
小湄换了件平日下厨穿的夹袍,净了手就开始准备做鱼汤面。四福晋见她选了六条大小差不多的鲈鱼,命人拿去刮去鱼鳞,洗净之后拿到案板上,拿刀将鲈鱼的肉细心的剔了下来,剔完其中四条鲈鱼的肉,挑了刺,足足花了一个时辰。
把鱼肉放到案板上,小湄拿擀面杖轻轻敲打,直至鱼肉软软的烂成肉糜,才拿碗盛了放到一边。
准备好一盆面粉,将鱼肉倒进面盆里,打几个鸡蛋,取蛋清倒入面盆里,和着几样一起揉。小湄边揉面边道:“鱼肉要是不烂,不仅会有碎刺,和面粉也揉不到一起,加了蛋清,面条吃了更有筋道。”四福晋在一旁不住点头。
面揉好之后,小湄耐心的将面团擀开,一条条切成细细的面条,揉面切面又花了近半个时辰。最后开始要下鱼汤了,四福晋走到她身畔细看,只见她选了嫩嫩的几根葱,摘头去尾只留中间最嫩的部分,切成极细的碎末。
“葱都要切的这么细,真是费功夫。”四福晋啧啧赞道。小湄莞尔一笑,“胤祥不喜欢吃葱,但是鱼汤里不放葱没味儿,所以我便想了这一招儿,叫他看不见。”
她把先前那两条没剔肉的鲈鱼放到锅里去炖,洒了葱、姜、盐、胡椒等辅料,四福晋注意到,她将姜片切成丝和胡椒放到一个小布袋里,不禁为她的细心点头赞叹。鱼汤开了之后,小湄才将面条倒进去。
“做这一道面竟要两个时辰,难怪我们爷赞不绝口,你可真是有心人。”四福晋赞道。小湄擦擦手,道:“我是想着,他们山珍海味这些油腻的东西吃多了伤胃,偶尔换换口味吃些清淡的才好。”
“也得你这样手巧会做的。”四福晋道。小湄笑笑,“我未出嫁时,娘家有个淮扬菜厨子,会做各式江鲜,我跟着他学了几手,四嫂别见笑就行。”
鱼汤面做好后,小湄将鲈鱼弃去不用,只盛了一碗面端给四福晋。“来不及准备,也没其他的,您先将就吃一碗面。”
四福晋见汤色雪白如奶,入口后不咸不淡、不油不腻,果然鲜美无比,再吃一口面,面不仅爽滑而且有筋道,鱼肉的鲜味完全溶入了面条之中,赞叹之余,连吃了两碗。“十三弟过得是神仙日子啊。”四福晋笑着打趣。
小湄坐在一旁看着她,也是笑意盈盈,“平常我也很少下厨,爷说在食物上花这些工夫对不起黎民百姓,一道菜够贫寒人家过好几个月的。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有什么吃什么最好。”
四福晋点头,“难怪人人都称颂十三弟侠肝义胆,诸皇子里数他最是平易近人,不像我们家那位爷,总是板着脸,倒像别人欠他二百两银子似的。”她掩口一笑,小湄也跟着笑。
小湄说要做一笼桂花千层糕给胤祥送去,吩咐丫鬟去园中采摘新鲜的桂花。不一会儿,丫鬟将一小篮桂花交给她,她拿盐水洗净了,放在一旁晾着。
等面发好揉好之后,将桂花瓣和白糖、松子、脂油丁儿一起拌匀了做成馅,一层面一层馅儿叠好了,放进笼屉里蒸。蒸好了,切成块儿放进食盒里。
桂花扑鼻的香气传来,四福晋笑道:“可真花了心思。这道桂花千层糕用料简单,惠而不费,真是不错。”紧接着,小湄又拿山药和梨切片做了一道山药糕。“如今正是深秋,天气燥,该吃些润肺去燥的食物。”
等忙完了,已是日向西斜。小湄匆匆将糕点装好,和四福晋一起坐了轿子去往宗人府。一切都进行的很顺利,小湄和胤祥已有半个多月未见,又是在宗人府中,乍见之下都有点恍如隔世的感觉。
也没空多说话,小湄把食盒交给他,“你有什么想吃的,叫人跟我说,我瞧你好像瘦了。”她瞧着胤祥的脸,撇了撇嘴角,似要哭泣。胤祥忙安慰她,“好,我记着呢。你好好照顾自己,有空进宫去代我向德妃娘娘请安。”
四福晋在一旁等他俩说完了话,才和小湄一同离开。见到胤祥精神还好,小湄也就放了心。
等他俩走后,胤祥拿起一块桂花千层糕放到口中,还是那熟悉的味道,却有点难以下咽。他慢慢的咬着、嚼碎了,才咽了下去,心里的痛却是有增无减。
☆、第五十三章
这一日,玉穗儿听说秋婵进宫来探望德妃,心里想着好久没见她,便带着素绮、紫绡也去永和宫给德妃请安。
永和宫里,德妃歪在榻上和秋婵说着话。玉穗儿进暖阁来,笑嘻嘻道:“呦,这不是小嫂子,听说你有喜,恭喜恭喜。”
秋婵忙行礼,“公主折煞我了。”玉穗儿向德妃问了安,边替她捶背边向秋婵问道:“我三哥呢?这些天好不好?”
秋婵的面上闪过一丝忧色,半晌才道:“三爷整天足不出户,心情也不佳。每日里就是关在书房里,连吃饭也不出来。”
玉穗儿叹了口气,“四哥和八哥也是这样,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连四嫂也来的少了。”德妃咳嗽了一声,玉穗儿忙抚着她的后背,德妃道:“这些孩子啊,都不省心。”
秋婵走后,德妃留玉穗儿用晚膳。玉穗儿见德妃右手的指套少了一个,忙问怎么回事。德妃道:“夜里翻身,不小心把指甲弄断了。”
玉穗儿惋惜道:“娘娘的指甲养了四五年了,断了怪可惜了的。”德妃叹了一声,“不过是片指甲,老四他们才叫我真真挂心。”“四哥怎么了?”玉穗儿不由睁大眼睛问。
德妃扫了一眼,宝璃等人知趣的退了下去。德妃低声道:“秋婵今儿来,你道是为什么?原来胤祉在皇上面前参了胤褆一本,说胤褆魔魇胤礽,派喇嘛在胤礽府中埋了十几件镇物。”
“哦,这事儿可不好,巫蛊之术自汉朝后,历代后宫都尤其忌讳的,皇阿玛最忌讳有人背地里捣鬼害人。”玉穗儿不无担心的说。
德妃眉头一紧,满脸忧色,“谁说不是呢,如今他们兄弟间竟闹得这样厉害。”“三哥为人一向最沉稳,他怎么会想起来去揭发大哥?”玉穗儿心里好奇,自言自语的说。
“胤褆举报张明德,连累了你八哥,自己也倒了霉,这会儿秋婵担心胤祉会重蹈覆辙。”德妃望着玉穗儿的眼睛,想听听她的看法。
玉穗儿摇摇头,“不会的,皇阿玛很信任三哥,只怕这回倒霉的还是大哥。”德妃叹了口气,没有再说什么。
几天后的朝会上,康熙宣布革去胤褆的直郡王爵位,并将他永久圈禁。那些围附在直郡王周围的大臣、亲贵,至此终于对胤褆死了心,纷纷改投其他皇子门下。胤禩此时虽未被解除圈禁,许多见风使舵的大臣却都围附到他左右,同时又新加入了不少人。
一时间,胤禩的支持者在朝野上下迅速壮大队伍,人称“八爷党”。这些人不断的向康熙提议立胤禩为皇太子,但均遭到康熙的严厉斥责,然而他们并没有死心,每每寻找机会进言,直气得康熙心力交瘁。
从宣布废太子之日开始,康熙的心情就没有好过,严办了胤褆、先后圈禁了胤祥、胤禩、胤禛、胤祉等皇子之后,康熙终于病倒了。政局又到了风雨飘摇的多事之秋。
玉穗儿和洛灵常在康熙身边伺候。病中的康熙固执不肯就医,玉穗儿没辙,只得留洛灵在宫里照料康熙,自己则出宫去找雍郡王胤禛商议。
洛灵送玉穗儿出了暖阁,便守在床前,担忧的看着康熙的脸色。“玉儿呢?”康熙睁开眼,哑声问了一句。
洛灵忙凑上来轻声道:“公主去了雍王府。万岁爷,您还是让太医把把脉吧,这么耽搁着,您的病也不见起色,奴婢们可真就成了天下的罪人了。”
说着,眼圈一红,泪就顺着腮边滑了下来。梁九功在一旁听了这话,心里一惊,忙用手捅了捅她。康熙倒是不以为然:“再说吧。”
雍郡王府书房,胤禛早已听到家人禀报说公主来访,正坐了等她。
玉穗儿匆匆进了屋,也来不及脱下披风,只拉下风帽,向胤禛道:“四哥,你即刻随我进宫去看皇阿玛,他这两日身子很不好,人瘦的不成形,却不肯就医用药。太医们一直在养心殿外候着,皇阿玛一个也不愿见。今儿下午他昏迷了近一个时辰,我和灵儿商量之后,觉得不能再依着皇阿玛,必须及时医治了。”胤禛听完这话,忙换了朝服,吩咐家人备马,要和玉穗儿一同进宫去。
马车上,玉穗儿道:“三哥、五哥、七哥,我已经命人去通知了。皇阿玛如今正恼着八哥他们,我就没通知。”
胤禛点点头,“咱们先去看看情况,如非必要,不用惊动太多人。”他思忖片刻,吩咐马夫先去一个地方。
玉穗儿正不解,胤禛道:“我认识京城一个很有名的大夫,此时皇阿玛病因不明,太医未必敢贸然下药诊治,务必从宫外找个可靠的人进宫瞧瞧。”
说话间,已到了那大夫的府第,胤禛亲自下马去请。不一会,那大夫提着药箱,诚惶诚恐的跟着胤禛出来。
玉穗儿此时已从马车上下来,那大夫见了她正不知如何称呼,胤禛道:“这是十五公主。”那大夫忙要下跪行礼,玉穗儿叫他起喀。那大夫竟听不懂满语,玉穗儿只得道:“先生不必多礼,快随我们进宫去。”
虽是情况紧急,但玉穗儿毕竟是公主,和民间的大夫同乘一辆马车于礼不合,好在胤禛想得周到,早已吩咐马车夫另外雇了一辆马车给大夫。
此时已是上灯时分,夜幕下的皇城伟岸巍峨。那大夫从未进过宫,此时跟在胤禛和玉穗儿身后,大气也不敢出,也不敢多瞧,只顾低头走路。
乾清宫外,胤祉、胤祺等人已经赶到,见了玉穗儿和胤禛,忙道:“皇阿玛怎么样?我们叫梁九功去通传,皇阿玛不肯见我们。”
玉穗儿知道康熙想起这些皇子就伤心,只得道:“你们先一会儿,我进去看看再说。”众人无奈,只得等在殿外。胤禛和胤祉站在一旁悄声商议。
暖阁里,康熙目光晦暗,呼吸有些困难,不时发出痛苦的“哼哼”声。洛灵见了玉穗儿,忙道:“你回来就好,皇上刚才还念叨你呢,问你去哪儿了。”玉穗儿看了一眼康熙的病容,忧心道:“三哥四哥他们都来了,皇阿玛却不肯见,这怎么办?”
“皇上的脸已有浮肿,此是气虚的征兆,如不及时医治,恐怕拖久了会伤及脏器。”洛灵闲暇时翻看不少医书药典,对于康熙的病症只能看个大概,玉穗儿听了这话更加着急。
她走到康熙病榻前,悄悄叫了声,“皇阿玛……”康熙看到她,嘴唇哆嗦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话,却发不出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