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你?哈哈……”

围着这两月前贴上的卢家满门抄斩的告示,又有客商驻足议论纷纷。

此时,已经是九月扬州,见得些冷了,却有一衣衫褴褛的瘸子粗鲁地撞进来,上去便一把将那有些褪色的告示揭了下来。

众人正看着,忽见这瘸子举动,忙叫喊道:“你个瘸子干什么呢!”

“我呸!”这瘸子看众人都要拦他的模样,便背靠着城墙根儿,向着众人啐了一口。

林钰一见这场面,就皱了眉头,站住了,冷眼看那瘸子。

这瘸子面熟,似乎是他以前认得的。

身边小厮张宝儿问他道:“爷,怎么不走了?”

林钰回头一笑,道:“看个热闹。”

这地儿还真有热闹可看。

有人出言骂那瘸子:“这告示贴得好好的,你扯它做什么?”

那瘸子只胡乱将那告示揉做了一团,一脸泼皮无赖的模样又“呸”了一声,“他卢家算是个什么东西?如今没了倒是好,这天打雷劈的活该了!那当家的卢冲是个没脸没皮的,那少当家的更是个铁公鸡!看不得我呸他是不是?老子还就呸了怎么的?!”

“你这人好不讲道理,今儿即便是卢家一家没了,死者为大,你怎的在这里说些个风凉话?!”

“他卢家能做。老瘸我还不能说了吗?我告诉你们,亏得那卢家自个儿勾结那些个狗官,阴沟里头翻了船,不然老瘸我还要告他去!那卢瑾泓算是个什么东西?我赁了他家一块儿地,说要把田里的瓜果给卖到他家去,送去的时候被卢瑾泓那孙子瞧见,就动动嘴皮子就把价压了一个铜板子下来,我一个种地的没他本事。他一家子都是盐商,老瘸家买不起!前儿他铁公鸡一毛不拔,昨儿他断头台上血溅个三尺,今儿他家灭了满门后我揭了他告示!怎么了?!”

“这人是个说不清理的……”

林钰还没怎么做声呢,便听身边张宝儿啐了那瘸子一声:“卢家公子也是他个村夫野老能说的!白的瞎了廉耻!”

林钰站在那儿没动,看那瘸子站在那儿跟人叫骂,一时之间城墙根儿下多了许多看热闹的。手中捏了一把扇子,林钰那手指握紧了,一节一节将那扇子给抠住,骨节都泛了白。

闹了一会儿,众人也都知道这瘸子故意找事儿,不跟他理论,这才走了一大半。

现在林钰有机会上去了,只是刚往前走了三步,便看那瘸子忽然之间蹲下来,抱着那告示就哭起来。

“这天杀的哟,那吃人的卢瑾泓还欠着爷爷三吊钱,现在他走了我找谁讨去啊……”

那瘸子哭得伤心,一边哭还一边骂。

张宝儿看得火大,上去就要找他理论,没想到被自家爷给拉住了。

林钰一双点漆般的眸子跟冻住了一样,只将那天青色的袍子一掀,半蹲下来:“老伯,那卢家公子欠了你钱,也不至于哭得这么伤心吧?”

那瘸子抬起头来,露出一张沟壑纵横的脸。还没等这瘸子说话,便有还没来得及走的知情人笑了一声:“林公子,您可别被这老瘸子给骗了。那已亡故的卢家公子虽是一个铜板都要抠的生意人,谈价钱从不吃亏,可向来没亏待过下面人。这老瘸子之所以是个瘸子而不是独腿,还是卢公子找了郎中给看的。这老瘸子狼心狗肺,迟早遭报应!”

林钰看了那说话的人一眼,似乎是以前跟他谈过生意的,只是现在他认得对方,对方却不知道他了。林钰也没接话,只扭头看那老瘸子。

老瘸子被人揭穿,又“呸”了一声,“干你屁事!多嘴多舌,那卢瑾泓就是欠老子钱,有种他就从阴曹地府里出来还了我这笔钱再死!”

方才那插话的人已经走远了,自然没听见这老瘸子的话。

林钰生了一副好面相,这皮囊虽不及他原来那副,却还算将就。如今从别人口中听见自己生前事,倒也奇妙。林钰不说话,只起了身,正待要走,却瞧见这老瘸子抱着那告示,又无声地哭嚎起来。

他终是没忍住:“那卢家公子救了你,你分明惦记着他恩情,只想揭了这告示不让众人再议论他,又何必找那么多借口,反倒让众人唾骂于你?”

那老瘸子像是被人踩了痛脚一样,色厉内荏道:“你知道个什么,那卢瑾泓该死,该死!”

说来说去,车轱辘一样就这几句,林钰也听得烦了,便给张宝儿打了个手势。今儿林如海说府里有客来,他还是早些回去的好。

张宝儿很想啐那老瘸子一脸,可看到自家爷都没计较,他一个小厮也不敢说什么,正要跟着去,眼角余光一瞥,“咦?谁家的马车这样华丽?”

华丽马车林钰见多了,也没在意,随意回头一看,脸上那若有若无的笑意,便忽然之间凝住了。

那马车停在了这城门口,有个衣着华丽的小胖子,看着约莫八岁。他掀了帘子站在车辕上,向着城墙上望了一眼,却似乎没瞧见自己想看的,便愣了一下。

“天杀的卢瑾泓欠我三吊钱,阴曹地府去也永世不得超生啊……”

老瘸子又骂起来,车上小胖子一听就冷了脸,气得乱抖,忙叫里面道:“翠巧儿拿银子来!”

一绿衣丫鬟上来拿着钱袋,有些疑惑,以为他是要施舍城墙根儿下的瘸子,却没想她主子把钱袋一抢,抠出一锭银子来便朝着那瘸子脑门儿上砸去,同时开口骂道:“死瘸子,我卢哥哥欠你几多银钱,值得你诅咒他不超生?!银子拿好了滚得远远儿地,不然打断你两条狗腿!”

从天而降的银子砸了那瘸子一脑门儿的血,小胖子却犹嫌不解气,又拿银子砸他满头满脸,看那瘸子只顾得哀嚎了,这才“呸”了一声,要车夫出城去了。

“宝儿,你去打听打听是哪家的马车,这样本事。”

林钰那扇子一指,若无其事地吩咐了一句,张宝儿也好奇,只让林钰在这里等他,转身便去问人了。

只是他才一走,林钰眼底的煞气就浮出来了。

好,好,今日竟然这里看到薛家人了!

卢家抄家后,家财数百万,原本都要充公。可那跟他卢家曾有生意往来的皇商薛家,不知道从哪里搞来一张借条,竟然上报朝廷说卢氏一族欠了他家三百万银。朝廷鉴定之后借据属实,卢家家财最后倒有大半进了薛家去。

早在两年之前,卢家的生意便由他爹交到了他的手上,一应大小事情没有他不知道的。若真有这么一张巨额借条,他父亲不会一字不提,更莫谈薛家上报时候说这借条乃是一年之前打下的!都是瞎扯——

薛家虽是皇商,可日渐不行了,内囊上来,都成了空壳,哪里能跟他卢家相比?

只可惜,如今说起卢家,都要加“曾经”二字了。

想来辛酸,林钰只随意翻身上马,便跟上那薛家的马车,一路往郊外去。

秋来,衰草连天,满目枯黄。

薛家马车在一片坟冢前停下了,林钰放马到一边,只远远瞧着,并不出声。

那小胖子不是别人,正是以前爱缠着他的那薛家的小祖宗薛蟠。

下车来,丫鬟在一座坟头墓碑前摆了些东西。

薛蟠过去便对着那墓碑说话:“早年卢哥哥给我桂花糕,我今日也给哥哥带了桂花糕。我娘跟叔叔都不要我来,还是我偷偷来的。你一把算盘扒拉得鬼精,平日里时雁过拔毛——说你是吝啬鬼,如今你倒真去阴曹地府了……”

说着说着,这薛胖子竟然哽咽起来。林钰在后面看着,只觉心头百感交集,也不知道是想哭还是想笑了,只僵着一张脸,依旧不做声。

薛蟠这臭小子,怕是还不知道他薛家做的那些个腌臜事,如今竟到他坟前哭,还把他旧日里那些玩笑话全捡出来说,换了往日早撺掇着把他打个皮开肉绽了。

小胖子哭得脸花,又凄凄惨惨道:“往日里叫你给我一个铜板买糖人都不肯,今日倒是我大方了,多给你这财迷买了东西。方才进来碰到个问你讨债的,你抠门儿了一辈子,死了还要被人戳着骂,我看不过就帮你还了债,也不求你还我了。只恐你到阴曹地府,若跟生前一样吝啬,阎王老爷也要把你下油锅的……”

旁人眼里,卢瑾泓是精明干练,至少也是一名豪商,到他小薛胖子嘴里竟然是个抠门吝啬鬼。

林钰心里早复杂得没边儿了,只站在暗处看着,看薛蟠哭了好一会儿走了,这才上去。

那刻着“卢瑾泓”三字的墓碑前面,摆着祭品,还烧了好些纸钱,风过,便吹起那灰烬来。

林钰眼底阴晴明灭,嘴唇一抿,也不知道是发了什么疯,上去便将一应瓜果糕点、香烛纸钱,给踩踹干净,东倒西歪七零八落。

他爱的是那真金白银,拿纸钱糊弄他,以为他肯收了原谅他薛家?做梦!

站在自己的墓碑前,他抬眼看着那飞到天上的纸钱灰烬,往前走一步,伸出那温暖干燥的手掌,便轻轻搭在冰冷石碑上,轻道一声:“爷我躺在里面呢。”

——这样的认知,让他忽地勾了唇。

黄昏里,荒草丛里秋日蟋蟀声已很是少了,只有凉风牵起他袍角,冷寂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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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二章 风起

于易简倒了个大霉,风光了半辈子,现在竟然栽在一个小小的国泰的手上,他心有不甘,却也无可奈何。即便想反咬国泰一口,也知道根本没用。国泰背后的是一个和珅,更何况还有冯霖递上来的账本,根本没有翻身的可能。

将于易简收监之后,仔细核对了山东府库账目,刘墉钱沣二人没发现什么别的疑点——或者说,还不能拿住和珅的把柄,即便与他们一开始的目的不符合,可至少查出了一个于易简,还算没有白来一趟。

启程回京城的时候,河上结了一层白霜,刘全儿照例在码头那边等待。

这一回去得凶险,能勉强全身而退已经算是本事了。

冯霜止心里这样想着,便随手拨动那桌台上的龙爪菊,道:“这花谢了,搬下去吧。”

“进来的时候瞧见外面的秋海棠还不错,可以搬到屋里来。”

这熟悉的声音忽然之间传过来,冯霜止一下转头看到是和珅,脸上的表情凝住了,心里百感交集,和珅上前来把她抱起来,“夫人看到为夫回来,竟然傻了不成?”

她眼泪忽地掉下来,这些天提心吊胆担惊受怕,听说山东那边事情了了,可和珅还要在山东待上一段时间,她就开始等了,一直到现在才回来。

以前和珅出差,没这么凶险。

此番若是一个算计不好,怕真的就要折进去了。

和珅是怜惜她孕中还要多思,只用手掌覆盖着冯霜止那隆起的腹部,吻她耳垂,轻声道:“好了,总算是过去了,现在我回来,你便将这些事情全部放下给我算计。你只负责把我们的女儿给养好了。”

“嗯……”

冯霜止模模糊糊地应了一声,心里总算是安定下来了。

京城这边的局势现在处于一种微妙的平衡之中。

十一阿哥虽然依旧不得乾隆的喜爱,可毓舒似乎重新变成了当年那个很讨乾隆喜欢的毓舒,以儿媳妇的身份伺候在乾隆的身边,倒让永琰很是郁闷。

现在宫中插过来一个毓舒,让永琰有些施展不开拳脚。

毓舒进宫到底是个什么目的,永琰一点也不清楚,只能这样慢慢观望。冯霜止去找毓舒,肯定是为了让毓舒分散永琰的注意力,并且对他造成威胁,可现在毓舒迟迟不发难,让永琰有些摸不准了。

和珅,他是铁了心要治的,所以即便是和珅回来了,也无法阻止事情的后续发展。

国泰的确是没什么大问题,可小问题也是问题,抓住一点细枝末节大做文章,清流们这边也算是不甘示弱了,更何况除了国泰之外还有一个苏凌阿。

国泰与苏凌阿都是和珅保举上来的,这一次是被福康安永琰乃至于清流这边一起算计,才让和珅颇有些捉襟见肘,左支右绌。保举的人出了这么大的差错,和珅也是脱不开责任的。所以和珅回来的第二天就被乾隆召见了。

早先因为李侍尧案,和珅那边阴差阳错出手坑了八阿哥跟十一阿哥,让乾隆心中有了芥蒂,现在有出了国泰跟苏凌阿这样的案子,皇帝是有心要借这一次的事情敲打和珅一下,更何况文官清议,朝廷之中忽然出来了一大片反对和珅的声音,乾隆也不能不重视。

在乾隆面前,永琰将这件事夸张叙述了,少不得要抹黑一下和珅。

对和珅的作为,乾隆也不是完全没知觉的,这一次他跟和珅说了话,便说:“这次的事情你办得不漂亮。朝廷里刘墉那帮老臣逼着朕要处置你,朕也不能没有什么表示。近日来你也累了,不如便卸去身上这些职务,歇一阵吧,回头朕再将你找回来。”

当初不过是官降三级留任,现在却成了个停职留任,和珅心里苦笑了一声,也只能认了。

进去的时候还是顶戴花翎,出来便将那帽子给揭下来,无数人开始看好戏了。

倒霉的也不止是和珅一个福康安也官降三级了,只是相比起和珅,这运气已经是好多了,皇帝锥偏爱的还是福康安,和珅也知道,懒得计较。

这一次,他跟福康安算得上是难兄难弟了,虽然都是自己算计来的——两个人你争我斗,现在被皇帝一巴掌压下来,都倒霉。

和珅不做官了的消息,一下传遍了整个京城,众人心里忽然都复杂起来。

好家伙,平日里期盼着和珅快点下来,可现在和珅倒下来了,又让人觉得有些不敢相信起来。

冯霜止听了刘全儿快马报回来的消息也是一愣,怎么也没想到事情竟然是这么个发展的情况。和珅回来,却只笑了一声:“之前还在说冯霖能避开,不想现在倒是我能够立刻避开了。当真是运气……”

他指的是这段时间太过敏感,尤其是八阿哥跟十一阿哥出来之后,不知道乾隆到底是个什么想法。最不安定的因素还不是这些,而是毓舒。

在宫里的毓舒,会有什么作用?

“这样也好,你最近头疼厉害,趁着这段时间倒能好好地修养修养,你是朝廷里的能臣干吏,哪里能真的缺了你去?大事儿没了你都不转,看那些个人怎么办事吧。”

冯霜止是很清楚的,和珅一个人身兼数职,还能将事情办得井井有条,若是要找一个人出来代替和珅,怕是这朝廷里现在还找不到。没了和珅,这一时半会儿还有人高兴,过两天恐怕就高兴不起来了。

事情当真如冯霜止所料。

和珅乃是崇文门税务总司、九门提督、户部左侍郎,同时还是国史馆总裁,管着四库全书的事儿,更别提和珅那军机大臣的头衔。

风光的时候,和珅脑袋上面挂着的职位是多不胜数,现在忽然之间清干净了,让出这么多个缺来,便让下面的人抢破了脑袋。

可高兴的同时,问题也来了——他们这些个办事的人要怎么办?

税务的账本递上来了,可没人来审,说找个人来核对账目,又被回复说以前这种事情都是和大人在安排,现在和大人不在,交接工作还没做好,要先等着。这一等,户部和崇文门税务的账册便留了三天,一摞便直接堆满了桌案。

国史馆总裁那边,几个文人又因为某些文献之中的一句话要不要删改,要不要改成对清朝歌功颂德的话而争执,酸腐文人知道反正没个拿主意的,谁吵架赢了,这本子就跟着谁的意见改,于是连国史馆之中也是一团乱麻。

旁的便不必说了,军机处里福康安跟和珅都没了,几乎事事都只有王杰一个在拿主意,这固然是掌权的好时机,可也未免太累了。更何况清流这边的势力过大,会引起旁的官员们的集体反扑。他们不能弱,可也不能太大——朝廷为大……

可怜乾隆还在病中,毓舒只把这相关的事情当做了笑话讲给乾隆听,乾隆听了便怄住了。

和珅不过回去歇了五六日,这朝廷里就跟要开锅了一样。若说是和珅一个人回去了,福康安也能顶上一阵,可现在福康安也在家里清闲得很,根本不上朝,这下连个挑担子的都没有了。清流官员们这才发现,他们不是事事都能做得好的。

发现这一点的,也有永琰。

权臣有权臣的能耐,贪官有贪官的本事,清官有清官的作用。

只是他不喜欢和珅那是一定的了,上次没能借苏凌阿国泰的事情倒了和珅,还平白地让宫里面毓舒进来,虽不见得毓舒有什么行为异常,可她似乎在皇帝面前给和珅美言——永琰早就觉得不对劲了。

这一日,又听下面的人围绕一个决定吵吵了半天也没出结果,永琰出来之后便往皇帝宫中去。

吴书来迎面走过来,有些心惊胆战,便告诉永琰,毓舒在皇帝跟前儿提到了八阿哥跟十一阿哥都大好,皇上说了要见见这两个人。而且,毓舒还在皇帝面前说路上碰到五阿哥的儿子了——这是皇帝的皇孙,五阿哥去世之后,皇孙便由福晋养着,如今年纪已经不小,很是聪明。

永琰知道事情怕是要糟了,只回头看了小路子一眼,问道:“太医呢?”

“在里面候着呢。”吴书来深深地埋下头了。

永琰道:“那我去见见太医吧。”

这太医也算是被永琰买通了的,一早给皇帝诊脉之后,就在偏殿里听候吩咐。看到永琰进来,连忙下来给永琰行了个礼:“给十五爷请安,十五爷吉祥。”

“章太医请起。”永琰扶了他一把,吴书来已经很自动地到一边守着了。

永琰看了看周围没人,便直接问道:“还有多少天?”

“按照您之前的计划,皇上也就是这两个月的事儿了。”章太医头上有些冒冷汗。

“等不及了,你想法子把药量给加大了,半个月之内完事儿吧。”

一旦危险开始临近,永琰又哪里顾得上那么多?反正现在他已经将朝廷清理得差不多了——乾隆千不该万不该,不该这么早将朝政的大事拿给永琰处理。永琰看似是孤立无援,还需要乾隆这个皇阿玛帮着,可事实上他背后有一个福康安,还笼络了一帮大臣,很快就把朝政抓在手里了。

这个时候,永琰已经完全有能力脱出他的掌控,现在即便是乾隆想要开始将权力回收也不能够了。再加上他似乎是因为年纪大了,身子也不行了,自从病倒之后,这病便似乎再也没好过。

乾隆甚至有一种自己天命将至的感觉,可背后其实是他的儿子在搞鬼。

永琰吩咐了太医之后,便走了出去,进暖阁看了乾隆,毓舒伺候在他的身边,看了永琰一眼,行了个礼,知道他们有话说,这才出去。

毓舒病没有走远,虽听不见那边的对话,却也藏在帘子的大花瓶后面,拐角里过往的人几乎都会忽略这样一个地方,她也落得个清净。

一股药味儿飘过来,毓舒扭头一看便瞧见了宫女端着药来,不过章太医从旁边过来,拦住那宫女,似乎是要查查有没有问题。

这场面常常看到,毓舒本也没在意,那章太医用一个银勺子搅了搅药,而后将那药盅端起来看了看,手指就搭在边缘上,看过了才叫宫女走。

宫女没觉出什么异常来,便端着药去了,可章太医在宫女走了之后,却举起袖子擦了擦自己的额头。

这个动作很不一般……

毓舒瞧见了,她距离得比较远,也不知道到底为什么章太医要擦自己的额头,一般来说,这是冷汗吧?

他在害怕什么,他又做了什么?

这人是太医……

毓舒想着,便觉得事情要糟,可她在永琰服侍皇帝吃完药之后去看了一会儿,皇帝依旧没什么事儿——可这并不能让毓舒放心。

皇宫里什么害人的手段没有?

今日出宫之后,毓舒觉得这件事不寻常,现在和珅跟永琰已经撕破了脸皮,她决定还是找冯霜止说一说这件事。

出去之后便找了一家茶楼,让下面的人去请冯霜止,只是冯霜止那边还没来,毓舒便瞧见从楼上下来的周曲了。

周曲也没想到会见到她,便一拱手行礼道:“给十一福晋请安,您怎么也到这样的地方来?”

毓舒笑了一声,看周曲换了这么一身浅蓝色的袍子,只觉得跟这寒霜日渐的秋天很适合。她道:“我有些事情要找你家夫人,她现在还没来,但我一会儿很忙,也不知道能不能等得到她,你出现倒也正好,随我来吧。”

周曲是冯霜止的人,只要将话传达给周曲就不会有问题了。

十一阿哥已经从宗人府里放出来了,毓舒现在还要回去照顾着他,从宫里出来之后这行踪就有人看着了。

她将这件事告诉了周曲,末了看他那不动声色的表情,本以为平头百姓知道这样的消息之后一定会很惊讶,甚至是恐惧,可周曲竟然纹丝不动,倒让毓舒佩服了起来。

走的时候,毓舒倚着门框,忽然道:“你这样的人,何必在和夫人手下当个小小的办事的呢?若是投奔为皇子幕僚智囊,定然有大前途。现在我说多了,你定然不想听,不过若是有一日你想要谋个出路了,不如来找我。”

“福晋好意,小人心领了。”

依旧只能心领——周曲不会轻而易举地就被收买。

毓舒见他不动心,也没什么表情,转身过去的时候却冷笑着。

其实周曲被不少人挖过墙角,可最后都没走。也不是没动心过的,可事情如果有那么简单就好了。周曲想想,这事儿怕还是给冯霜止说说,让她警惕起来的好。

宫里面竟然已经凶险到这个程度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