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风起,风又随剑动,草木嗖嗖摇摆,剑锋划过空中,在月色下如同闪电掠过。聂劲身形矫捷灵动,时而如游龙行走,时而又如白鹤展翅。周青青不由得轻呼叫好。
对于聂劲的身手,周青青其实再了解不过。但他卸甲之后,在府中这些年,虽然早已被当做家人,但他性子勤恳本分,做的都是下人的事,常常让她忘了,这个劈柴打猎的男子,曾经也是战马上的英雄。南周境内,无论是朝廷还是江湖,恐怕都再难找出几个比得过他身手的人。
聂劲一段舞毕,收剑入鞘,慢慢走到石桌,她对面坐下。
周青青见他额头薄汗微闪,掏出腰间的帕子递给他。聂劲稍稍迟疑,接过那帕子,在额头擦了擦。
周青青道:“阿劲,你曾经做过南周使者,去过西京。那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聂劲薄唇轻抿,他确实六七年前去过西京一次,印象也算深刻,便笑了笑道:“其实乍一看去,跟咱们金陵差不多,也是熙熙攘攘,比肩继踵。但风物习俗,差别还是不小。西京人多豪迈爽朗,不拘小节,穿着打扮也不似我们金陵人这般讲究,少有人喜欢附庸风雅。”
周青青笑着问:“那边的东西好吃吗?”
聂劲想了想道:“西京人喜吃面饼,菜式当然也不及我们金陵多样讲究,不过也算是别有一番风味。”
周青青若有所思,似是自言自语道:“面条其实也挺好吃的。”她想了想,又问,“那你见过那个武王秦祯吗?他人如何?是不是真的如金陵城里传的那样,吃人血和人肉,跟饿狼一般残暴?”
聂劲笑着摇摇头:“秦祯做西秦主帅时,已经是王爷过世大半年后,我早离开边境。虽然未曾见过秦祯,但传闻自然信不得。说不准王爷在西秦,也是这般名声。”
周青青撅了撅嘴:“可是西秦皇室来自大漠,想来是模样粗犷,脾性凶悍。”
聂劲笑了笑:“我想了想你今日说的话,其实二小姐嫁过去,也确实不错,不仅是南周的功臣,也能为定西王府光耀门楣。世子和玥哥儿是男儿,就此断送前途,实在不值得,王爷在九泉下,想必也难以瞑目。”
周青青苦笑着摇摇头:“我就是怕她挨不到去西京,就提前去见了我爹。”
聂劲默了片刻:“但这件事我们终归主宰不了。”
周青青点头,确实主宰不了,但或许让自己妹妹多活几年的法子,还是有那么一个。
聂劲见她若有所思的模样,试探问道:“大小姐,你想什么?”
“没想什么。”周青青摇摇头,笑着起身,伸手从他头顶摘下一枚不知何时沾上的细小花瓣,扬了扬,戏谑道:“很晚了,你也早些休息,免得让人以为你去做了采花大盗。”
说罢,转身离开。
聂劲拈起落在石桌上的那小小花瓣,嘴角上扬,笑了笑,又转头去看她纤瘦单薄的背影。月色之下,那背影如风中的花骨朵,娇小柔弱摇摇欲坠,却又似乎如那磐石一般坚韧刚强。
定西王府衰败多时,这位大小姐从未怨天尤人,也仍旧不卑不吭,过得快活自在。聂劲想,这便是定西郡王曾经最疼爱的女儿。
周青青这一觉睡得不好,一来是周冉冉的哭声,断断续续,一直没有停下,二来是脑子里那个念头,时不时就冒出来,而后又被她赶下去。
自己跟自己缠斗,莫过于是最痛苦的事情。自私狭隘的那个周青青,和舍己为人深明大义的周青青。
她觉得哪个都不是自己。
她忽然想,如果父亲还活在人世,发生这种事,他会选择哪种方式。不,父亲在世时,南周根本不需要和亲来求得一方安宁。
父亲在世,她应该还是那个不谙世事的女孩,等着父亲为自己择一门良婿,风风光光出嫁。
周青青在这些纷乱的想法中,辗转难眠,终于等来了鸡鸣狗叫,天亮了。
她眼下带青色,若是放在平日,周香香和周珣这两家伙,势必会打趣一番她,问她是不是去偷鸡摸狗之类云云。
但如今谁都没有玩笑的心思,两个小的其实也睡得不好,恹恹地提不起任何精神。周冉冉自是不必说,仍旧卧床不起。若真是和亲,恐怕要被人抬上马车,然后哭死在半路上。
早膳桌上,许氏随便吃了一点,就去照顾女儿,又留下几姐弟在桌上相顾无言。最后还是周珣先开了口:“大姐,明日你就要进宫答复皇上,想好了对策没有?”
周青青埋着头,拿着勺子的手顿了顿,端起碗喝了口粥,语焉不详含含糊糊道:“想了一个。”
周香香眼睛一亮:“是什么?说来听听。”
周青青皱了皱眉,敷衍道:“也就随便想想,做不得数,等确定了再同你们说。”
周香香见长姐面色沉沉,不好继续追问,只得失落地哦了一声。
周冉冉断断续续哭了两天,许氏陪她断断续续哭了两天。周青青脑子被这两人的哭声,弄得满心烦躁,脑袋发疼,有时候恨不得跑进去朝两人吼一顿,但到底还是于心不忍。
好在定西王府虽然衰落多时,但宅子还是够大。耳不听为静,她躲在后花园,躲在荷塘水榭,躲过了大妹和姨娘的哭声,也躲过了府中上下忧心忡忡的下人,耳畔安静了,心里却仍旧不宁。
那个念头总是冒出来,又熄灭,而后再次星火燎原,烧得她焦头烂额,光洁的额头起了好几个大红疙瘩。
两日后,皇宫里的马车来接县主周青青回话。她顶着一双发青的眼睛,只身去见皇上。
周香香还记得前日大姐说的话,在她上马车前,又问:“大姐,你说有个还没想好的办法?现在想好了么?可马上要答复皇上了。”
周青青神色复杂地看了眼自己亲妹妹,淡淡道:“差不多了。”
周珣满脸雀跃:“这么说二姐可以不用去和亲了?”
周青青轻描淡写瞥了眼他天真的表情,喉咙不由得有些发紧,片刻才含混不明地嗯了一声。说罢,便扶着马车,准备上去,却被聂劲上前一步拉住。
“作何?”周青青转头看他。
“大小姐,你要做甚?”聂劲声音沉沉,眉头紧拧,眸子里熠熠发光,似是因为猜到她心中所想而忧心忡忡。
周青青嘿嘿朝他一笑,挣开被他抓住的手肘,云淡风轻道:“我没有要做什么,你不用担心。”
聂劲一双漆黑如墨的眼睛,仍旧定定看着她,似乎要从她脸看出个所以然。周青青不敢再同他对视,别过头爬上车。
聂劲站在车外,牙关紧咬,在马夫驾车时,哑声唤了一句:“大小姐……”
只是后面的话,却没有说出口。
周青青从马车帘子缝隙里,看到外头聂劲发红的双眼,她张嘴想对他说点什么,但此时马儿嘶鸣,车身晃动,马车已经跑了起来。
她知道聂劲已经猜出她要做什么。
他没有强行拦下她,或许他也是知道,这是没有办法中的办法。周冉冉那身子骨和性子,等不到嫁入西京,可能就一命呜呼。
这场和亲不成,西秦大约还会继续来求亲,是另求皇宫里的公主,还是依旧要定西郡王的女儿,无人得知。
但无论那种情形,都比现在更糟糕。要么是皇上怪罪殃及全府,要么是她步自己妹妹后尘和亲出嫁。周周转转,害人害己,劳民伤财,还不如痛快一些,一了百了。
第六章
皇宫大殿,周青青垂首而立。上方的永光帝问话:“青青,和亲一事,你们定西王府商讨得如何?”
周青青道:“回皇上,大妹冉冉体弱多病,生性胆小,实在难以担起和亲大任。”
永光帝听她这样说,眉头微蹙,略带薄怒,沉声道:“你这话什么意思?难不成定西王府想抗旨?”
周青青赶忙跪下来,道:“皇上息怒,请听青青道完。和亲一事,兹事体大,关系的是我们大周安稳,大妹的身子骨,只怕都熬不到去西京。就算去了西京,恐怕她那娇弱的性子,也难以在西京王府生存。这样的和亲,对我们大周有害无利。”她微微顿了顿,又才继续,“况且,西秦武王身份尊贵,而我大妹冉冉到底只是庶女。”
永光帝眉头皱得更深,沉沉道:“你到底要说什么?”
周青青道:“启禀皇上,和亲一事,青青愿请命完成。”
永光帝微微一怔,良久之后,才张口缓缓道:“青青,你父母早亡,你是郡王府长女,若去和亲,你弟弟妹妹怎么办?”
周青青道:“除了幼弟,其他几个弟弟妹妹,已经懂事,不用青青操心。”
永光帝略微犹疑,周灏二女儿性子如何,他有派人打听,确实如周青青所说。而这个嫡长女却是刚强自立,颇有周灏风范。若是和亲,周青青自然是上选。但她是定西郡王最疼爱的女儿,他这个皇帝对死去的人心存愧疚,便想着在这件事上偏颇一些。甚至西秦那边若问起为何是庶女,他也想好了答复,只说二女儿貌美如花,琴棋书画样样通,周家长女比不得便罢了。
他这回本有心恩惠定西王府,却不料周青青自己跳出来。他也就再无需考虑那点对定西王府的愧疚。
他佯装思忖片刻,问道:“你想好了?”
周青青点头:“青青已经想好。”
永光帝朗声大笑:“不愧为定西郡王的女儿,有这份气魄和胆识,朕非常欣赏。既然你有这份心,朕就成全你。”他顿了顿,道,“你有什么要求,想要什么赏赐,可以跟朕提出,朕定当满足。”
周青青沉默片刻,稽首道:“回皇上,青青确实有一个不情之请。”
永光帝心情甚好,大手一挥:“说。”
周青青道:“按大周惯例,世子年满十五方方能封爵开府,而家弟周珣才十三岁,恳求陛下为他破例一次。青青这个长姐,也才能安心远嫁。”
永光帝点点头:“虽有此惯例,但这回情况特殊,定西王府世子无父无母,你这个长姐又要远嫁,朕准了你就是,即日就为世子封爵,赏宅开府。”
周青青微微吁了口气,磕头道:“谢陛下隆恩。”
从皇宫出来,坐上回府的马车,周青青心境已经全然不同。一个时辰前进宫时,她还犹豫不决,万念俱灰,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走,万事都与她无关。但是当她在皇上面前,说出自己那个并不心甘情愿的决定,不知为何,竟然忽然就如释重负,豁然开朗。
她年方十六,早到了婚嫁年龄,终归也是要嫁人。近嫁远嫁,都是要离开住了十几年的王府大宅。许氏倒是说过让她找个赘婿,但她这个县主空有名号,家财几欲被败光,能找个什么货色的赘婿,用脚趾头想想也知。
如今她选择和亲,皇上定然不好再冷落定西王府,而弟弟周珣能提前封爵开府,也免得被不成器的许氏拖累。
皆大欢喜。
唯一不那么欢喜的是,西京路途遥远,她要嫁的男人,不知性子德行如何,一切看起来前途未卜,一片茫然。
但总归都不怎么影响周青青的好心情。回府途中,她还特意下了车,买了一份路边的糖油饼,吃得心满意足。
王府里众人都等着她回来。一进门内,除了在房内的周冉冉和许氏,全部都蜂拥上来,个个睁着或大或小的眼睛,等她说话。
周青青面无表情看了他们一眼,淡淡道:“冉冉不用嫁了!”
众人愕然之后,欢欣鼓舞。
周香香奇怪追问:“可是皇上怎会答应的?”
周青青面色平静道:“我告诉他,我嫁。”
本来叽叽喳喳的众人,顿时鸦雀无声,像是没听明白她说什么一般。周青青扫了他们一眼,道:“你们没听错,我去和亲。”
首先回神跳起来的是周珣:“大姐,你疯了吗?”
周香香反应过来,比他更急,拉着周青青的手道,“大姐,你不是跟我们说笑吧?”
周青青淡定道:“西秦指定要娶定西郡王女儿,府里只有我和冉冉到了适婚年纪,她那性子嫁去是死路一条,她不能嫁,自然是我嫁。”
周香香急着跺脚:“那也不能你嫁啊!”
周遭下人,除了一脸冷沉的聂劲,都你一句我一句急得不行。
周青青倒是不甚在意的样子:“已经决定,半月后就启程去西秦。”说罢,挥挥手道,“我去休息一会儿,你们想开点。”
周青青和亲一事定下来,定西王府就不再只有周冉冉和许氏哭,全府上下跟接力似的,你方哭罢我登场。周冉冉哭完许氏哭,许氏哭完周香香哭,周香香哭完周珣哭,周珣哭完老管家哭,老管家哭完一众下人哭。连懵懂无知的周玥,见着大家都哭,也跟着哭。
只有聂劲一如既往的沉着冷静。
整个王府哭天抢地,悲恸一片。周青青躲在自己闺房,却躲不过这些声音。
聂劲敲门,她从里面打开,看到周香香和周珣抽泣着想跟着钻进来,被她恶声恶气地赶走,一把将门关上。
周青青没好气地坐在凳子上,朝聂劲道:“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们定西王府在办丧事呢!”
聂劲沉默片刻,低声问:“大小姐,你真的想好了?”
周青青点头:“已经跟皇上答话,就算想反悔也来不及。”她抬眼看他,虽然这男人一如既往地面无表情,但眼睛里却也有藏不住的悲痛,她噗嗤笑了一声,道,“阿劲,你可是上战场打过仗的人,什么场面没见过,不就是远嫁和亲么?难不成还能比上阵杀人更可怕?”
聂劲摇头:“不一样的。我杀人不过是刀剑一挥,弹指间的事,可大小姐是金枝玉叶,远嫁西京,往后几十年,都得离乡背井度过。”
“没爹没娘,算是是什么金枝玉叶。”周青青自嘲地笑了笑,又道:“再说,你不是都说西京很不错么?”
聂劲道:“但毕竟远离金陵,从此与亲人天各一方。”
周青青想了想,道:“阿劲,其实我今天出门时,你已经猜到我要怎么做对不对?但是你没强行拦我,因为你知道我去和亲,要比冉冉去合适。冉冉可能真的会死在路上,但我不会。”
聂劲沉默片刻:“就算我拦住你,又能如何?这场和亲到底还是躲不过,不是二小姐就是大小姐你。我虽然私心不愿意你去和亲,但权衡利弊,无论是大局还是小家,你比二小姐都合适许多。”
周青青笑道:“还是阿劲你最明事理,你待会帮我劝劝他们,个个鬼哭狼嚎,我脑仁都疼。”
聂劲笑着点点头:“交给我。”
聂劲出门,周青青松了口气,躺在床上翘着二郎腿,几日下来的如释重负,让她怡然自得。不出片刻,又有人推门而入。周青青瞥了一眼,见是许氏扶着摇摇欲坠的周冉冉进来,两人还在抽抽泣泣地哭。
周青青没好气道:“别再哭了,万一你一口气没喘过来,去见了爹,我这换下你主动去和亲,岂不是白瞎了一片好心。”
许氏母女顿时噤声,两人搀扶着走到床边,噗通一声跪下,许氏道:“虽然冉冉身子弱胆子小,但也不应让你换她去和亲。况且,你要去和亲了,我们定西王府可怎么办?”
周青青瞥了她一眼,看出她半分真情半分假意。人不过都是如此,难免自私狭隘,她不是许氏亲生,在周冉冉和她之间取舍,不用想便知。
周青青冷笑了两声:“姨娘,王府有你不就得了,反正我在王府这几年,还不是让你败了个精光。再说,就算这次让冉冉去和亲,运气好撑过几年,我能顺利出嫁,运气不好,她若是在路上就去见了爹,十有八.九我还是得去和亲。”
周冉冉又开始抽抽啼啼:“姐,都怪我没用。”
周青青也不客气:“你没用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还能指望你突然有用起来?”她摆摆手,“你们也别再哭了,皇上已经答应珣儿马上封爵开府,到时香香会跟着过去,日后这定西王府就只有你们母子三人,你们脑子稍微好用点,别过几年,定西王府那几块牌匾都给败了去。”
许氏讪讪,拉了拉还在哭泣的周冉冉:“青青,你放心,姨娘一定好好守着王府。”
周青青摇摇头:“你们出去吧,哭了几天,我头都给你们哭裂了。”
母女俩出搀扶着出门,周青青余光捕捉到两人劫后余生的表情,她闭上眼睛悻悻笑了笑。
第七章
为表示对与西秦和亲的重视,永光帝封周青青为长宁公主,金陵城全城贴满告示,对尚且待字闺中的周青青各种溢美之词。街头巷尾议论纷纷,唏嘘有之,感叹有之,赞誉亦有之。
皇上又依着承诺,封定西王府世子周珣为长平郡王,赐宅开府,赏奴婢二十余人,爵禄比照成年郡王。
除此之外,还赏赐定西王府金银珠宝绫罗绸缎各两箱。周青青怕被许氏那两个兄弟惦记上,全给送去了周珣新府,只留几匹绸缎在旧王府。
许氏颇有微词,但也不敢多言。周青青只当没看见。
几日下来,周家上下已经接受了周青青远嫁西秦的事实,哭够闹够了,开始老老实实为周青青准备出发的行头。
其实并没什么要准备,凤冠霞帔,珠宝首饰,皆由皇宫赏赐,丰厚嫁妆也皆有皇宫置办,吃穿用度样样不少。
永光帝特安排了两百余人的送亲队伍,负责的是朝中二品武官陈将军。总之一切都比照皇帝嫁女,风风光光,
不过没什么东西准备,王府里也不得安宁,几个下人,为表忠心,非要跟随大小姐去西京,磨了几天,周青青一个都未松口,后来被弄得烦了,几嗓子一吼,才算稍稍消停。
定西王府从近百下人,到如今只剩不足十人,自然都是什么不图的忠心家仆。但他们大多也有亲人,周青青是真觉得,没必要带他们跟着自己背井离乡。
闹了几天,基本上都散了,只有周青青的丫鬟碧禾,坚持不懈,哭完了就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可到了出发前一天,自家小姐仍旧不答应。
到了晚上,碧禾在周青青闺房门口哭了一通,见她不理会,眼一闭心一横,拿着根白绫,要在别院中的桂花树上寻死。
周青青听她在外头碎碎念,本以为她只是一惊一乍吓唬自己,但到底还是不放心,打开门一看,果真见着这丫头,挂在桂花树下。
桂花树不高,她脚尖还点在地上。
周青青哭笑不得,跑上去将她拉下来,丢在地上,没好气骂道:“要寻死找棵大树,你这身子也不轻,别压坏了这颗名贵桂树。”
碧禾从地上爬起来,抱着她的腿哭哭啼啼:“小姐,奴婢无父无母,打小就跟着您,就是奴婢的再生父母,您要不带奴婢去西京,奴婢怎么活啊?”
周青青嘴角抽了抽:“我可生不出你这么大的闺女。”
碧禾抹了把稀里哗啦的脸,抱着她的腿不撒手:“你要不带上奴婢,你明天前脚一走,奴婢后脚自己就跟上去。”
周青青被她缠得不耐烦,将她一把拎起来,瞥了眼她脏兮兮的脸,道:“行了,你要跟着就跟着,我算是怕了你。”说着,又拍了她一掌,“别再哭了,早点睡,明儿还得早起。”
碧禾破涕为笑,擦了把脸,笑嘻嘻跑开了。
周青青摇摇头,回身准备进屋,却见不知何时聂劲站在门口,她走过去,笑了笑:“全府上下也就你一个没给我添乱。”说罢,又想起什么似的道,“阿劲,你去把外院槐树下我爹埋下的女儿红给我挖一坛出来,远嫁他乡,没有爹娘送别,你陪我喝一坛。”
聂劲嗯了一声,折身出去,片刻之后,便拎着一个还黏着泥土的酒坛子进来。
周青青准备了三个酒碗,放在石桌上。聂劲在她对面坐下,打开封坛的红绳和油纸,陈酿酒香,立刻扑鼻而来。
周青青深深吸了口气,笑道:“我记得当时我爹埋下这些酒的时候,还说要等我出嫁的时候挖出来,跟我一起喝。哪想到他没等到我出嫁,就找我娘去了。”
聂劲道:“不打紧,我陪大小姐喝。”
他满上三碗。周青青拿起面前的酒碗,举在鼻前闻了闻:“确实是好酒。”
然后又在旁边那只酒碗上碰了碰,道:“爹,明日青青就要远嫁他乡,你九泉之下保佑我平平安安,我就不怪你撇下我们姐弟几人去先找了我娘。”
聂劲轻笑。
周青青说完这番话,将石桌上那酒碗端起,洒在地上。
这才举起自己的碗,往口中送去。只是这女儿红闻着香,喝进口中,却是烈的厉害,她一口喝得太猛,呛得她眼泪直飙。
她放下碗,擦了擦嘴,咳了两声,脸颊染上一丝红色。
聂劲笑道:“酒越醇香便越烈,大小姐喝一点就好。”
周青青点头。
而聂劲自己则闷了一口酒,放下碗时,已经见底。
周青青道:“从金陵到西京,至少要三个月,也不知一路上会不会遇到什么波折。”
聂劲淡淡道:“大小姐不用担心,我会保护你。”
兴许是喝了点酒,有些微醺,周青青竟一时未反应过来:“你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