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那我定饭算上你一个。”

挂下电话,何棠急匆匆地往总经办跑,到了秦理办公室,发现马佑杰正在帮秦理穿大衣,准备出门去吃饭。

“糖糖?”秦理看到她,说,“我刚想问问你做完了没有,做完了就和我一起去吃饭。”

何棠摇头:“还没做完,我不去了。”她看一眼马佑杰,说,“阿理,我有话和你说,给我十分钟就好。”

马佑杰立刻识趣地退了出去。

“怎么了?”秦理驱使轮椅到了何棠身边,拉着她的手去沙发上坐下,“糖糖,你脸色很不好,是不是昨晚淋了雨发烧了?”

他的手掌按上了她的额头,的确有一点点烫,秦理皱起眉来,说:“如果觉得不舒服,就去楼上休息,剩下的我叫刘革去做。”

何棠用力地摇头,她垂着头,情绪低落,秦理担心地叫她:“糖糖?”

过了好久,何棠才抬起头来,她的眼神很是迷惘,看着秦理,她说:“阿理,我没有办法集中精神工作。”

“是因为不舒服吗?”秦理柔声问,“你有点发烧。”

“不是。”何棠想了好一会儿,才说,“我就是不明白,为什么事情会变到这个地步。不明白,现在这么辛苦,到底是为了什么。”

“?”秦理疑惑地看着她,一时间没有弄懂她的话。

“我和慧尧认识五年多了,以前,我们一直很好很好,就像亲姐妹一样。”何棠注视着秦理的眼睛,他的轮椅停在她的面前,两个人的手一直牵在一起。

她继续说:“还有王宇霖,我和他认识也有五年多了,我都是叫他王师兄的。”

秦理静静地听着,没有插话。

“阿理,我向你坦白,我喜欢过王师兄。”

那个微笑着说“何裳,何棠,傻傻分不清楚”的王师兄;

那个扬起手,叫她“小和尚”的王师兄;

那个在学校破旧简陋的小礼堂,牵着她的手教她跳舞的王师兄;

那个认真地指导着她下围棋的王师兄;

那个一直对她照顾有加,还邀请她来D市工作的王师兄;

那个强硬地倒掉她的剩饭,拉着她出门用餐的王师兄;

那个毫不犹豫把钱借给她的王师兄;

第一次见到王宇霖时的情景,何棠记的那么清晰。

在学校食堂前的那条小路上,高大英俊的王宇霖大大方方地走到了何棠面前,那时候的他眼神虽透着些许世故,但远没有现在这般圆滑冷厉。

25岁的王宇霖还穿着朴素的T恤衫,他淡淡微笑的样子让何棠心里升起一种异样的感觉。她想要走进他的心里,去听听他的故事,不知为何,何棠一直都觉得王宇霖身上有与她类似的一些东西,一种找到同类的欣喜之情在心底悄悄滋生,驱使着何棠跟随着他的脚步,来到了这个陌生的城市。

可是现在,对他越来越了解后,何棠突然发现,她曾经喜欢的王师兄已经被这个社会磨砺得面目全非了。

她曾经被他吸引的特质,现在几乎无法再从那个穿西装、打领带的职场精英身上找到。

何棠只能想到一个词——物是人非。

王宇霖,吴慧尧,他们都变了,全都变了!

那么,自己呢?

何棠仔细地审视着自己,悲哀地得到结论,自己也变了。

坐在秦理面前,看着他英俊的脸庞,精神的打扮,还有他熠熠生光的眼睛,何棠脑中想到的却是王宇霖对她说的那些话,那些关于秦理的话。

何棠知道自己不该较真,可却控制不住自己去较真。

她学造价专业,入了建筑工程这一行,站在门外时,她对这个行业充满憧憬,就想着要兢兢业业地工作、发展。可是真的进了这个门,她才发现,一切都比她想象的要来得肮脏。

这个行业充斥着钱权交易、官商勾结、暗箱操作,没有后门根本就拿不到工程,不塞钱根本就讨不到工程款,公平竞争形同虚设,所有人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彼此牵连,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何棠并不是单纯得不能理解这种职场、官场上的丑陋,她当然理解,也知道自己必须要适应,否则会生存不下去。

她无法理解的是,只是为了利益,人和人之间的感情居然可以变化成那样,最终淡漠到极点。

王宇霖为了利益可以要求老同学施智敏出卖公司;

施智敏为了利益可以利用怀孕的女友吴慧尧来窃取商业机密;

吴慧尧为了利益可以背叛交往多年的好朋友;

而秦理和何棠呢?

在事情发生以后,秦理怀疑何棠,何棠又怀疑秦理。

这一切的一切,归根到底也是为了一个“利”!

是不是,真的,在钱面前,那所谓的亲情、爱情、友情都可以靠边站,就像电视剧里说的那样,这世上所有人都有可能背叛你,只有钱不会。

钱,真的是个好东西呵…

何棠的脑袋有些混乱,她语无伦次地对着秦理说着自己的想法,前所未有的坦诚。

秦理一直在听她说,说她大学里和吴慧尧的往事,说她和王宇霖之间的渊源,说她曾经的理想和抱负,说她被现实打击后的迷惘彷徨…

最后,何棠语气低落地说:“我知道我今天应该非常用心地工作,大半年来的努力就是为了明天,但是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总是静不下心来。阿理,我大概真的不适合这个行业,或者说我根本就不适合这样的生活,我…我也不知道我在说什么,你大概会觉得我很蠢,都到这一步了居然脑子会乱成这样。我…”

秦理止住了她的话。

他的右指轻轻按动按钮,轮椅往前进了一些,他的膝盖已经贴住了何棠的腿。

秦理左臂在轮椅椅面上一撑,上身极尽所能地向前,在身体还没倒下来的一瞬间,他松开左手,猛地抱住了何棠的身体。

他的身体单薄,又只有一只能着力的左臂,却给了她一个最温暖最坚实的拥抱。

他抱着她,她撑着他,两个人听着彼此的心跳,砰砰…砰砰…何棠纷乱的大脑渐渐平静下来,她的双臂穿过秦理的腋下,紧紧地拥着他,她闭着眼睛,听到他说:“我明白的,糖糖。”

他说,他明白的。

他究竟明白什么?

何棠不懂。

但是她不在乎,她只是用力地抱着他,从他身上汲取着她所需要的能量。

王宇霖说秦理不是一个好人,说他两面三刀、残酷、贪婪,看重钱、权利和地位。

秦理自己也说过,他把钱看得很重。

但是,此时此刻,何棠知道秦理在她心里并不是这样子的一个人。

他身上有太多太多的优点,多得说都说不过来。

他坐着轮椅,却是一个快乐的男人,是这个世界上待她最温柔的人。

他是秦理,是她的丈夫,是她要相伴一生的人。

秦理的左手轻轻地拍着何棠的背,他小声地安抚着她,何棠闭着眼睛靠在他胸前,只希望时间能够停在这一刻。

这时,敲门声响起,秦理和何棠不得不分开彼此,他说:“请进。”

秦勉开门进来,见秦理和何棠相对而坐,他愣了一下,说:“差不多该走了,几辆车子都出发去宾馆接人了。”

秦理说:“好,我马上来。”

门关上后,秦理温柔地看着何棠,他坐正身体,捏捏她的脸颊,说:“不要胡思乱想了,我知道因为吴慧尧和王宇霖的事,你心里不好受,而且这件事一时间要你想明白的确是很难。但是糖糖,我可以回答你一个问题。”

何棠定定地看着他。

秦理说:“我们现在这么辛苦地工作,明着看是为了中标,为了让我赚钱,往深的一层说,中了标,赚了钱,可以提高咱们公司员工的福利待遇。每个员工的奖金增加,都能令他们得到一种成就感,事业顺利,可以使他们的家庭结构更加稳固,进而推动社会发展。再往深的一层说,我们想要中标,是为了好好地造房子,尤其,城南中学还是个学校。不是我自夸,中勤建设不差,我们有最好的工程师、设计师、施工队,我有信心、有实力可以将那间学校造好,变成一间优秀的育人之地。何棠…”

他很认真地喊着她的全名,“认真地工作会有许多意义,我说的这些或许在你听来很像教科书,甚至是非常得主旋律,但是你要知道,这真的是事实。而且,不光是我们,还有富洋、盛腾、鸿东那些公司,所有的人努力工作都有他们的意义。最后不管是我中标还是富洋中标,这些意义都不会变。失败的人会得到经验教训,下次避免再失败,成功的人则得到了一笔宝贵的财富,然后好好地将那间学校造起来。”

何棠心中咀嚼着秦理的话,秦理一笑,又说:“至于你想着的关于王宇霖和吴慧尧的事,我只能告诉你,这个世界并不是非黑即白的,我相信他们会有自己的苦衷,在选择时也曾有过犹豫。当然,我不要求你现在就能释怀,只是希望你能看开一点,快乐一点,我们活在这个社会,有些东西实在避免不了,如果没有力量完全地坚持自我,就干脆洒脱一点,随波逐流吧。何棠,你明白我的话吗?”

何棠又思考了一阵子,终于点了点头。

秦理揽过她的额头与他相抵,说:“明白就好,我该出发了,你真的不和我一起去吃饭吗?我挺想介绍你给几个朋友认识的,新乔通和三嘉过来的两个老总,以后都会来喝我们的喜酒。”

何棠心里坚定了一些,她摇头说:“我不去了,我想去把盛腾的价格做完。”

“好吧。”秦理与她一同往门外行去,他最后与她打过招呼,换了轻便轮椅后和秦勉一起出了门。

何棠做了个深呼吸,突然觉得神清气爽许多,她脚步轻快地向着自己办公室走去,想着要抓紧时间把盛腾的价格做完。

走到办公室门口时,她蓦地停下了脚步,惊讶地看着那个站在门口的人。

吴慧尧听到声音,转过身来:“何棠…”

作者有话要说:今日第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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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1、《何秦合理》

何棠木然地看着吴慧尧,那个年轻的女孩慢慢向她走来,有来往的同事看到她们,面上都没显出异样神情。那件事秦理没有扩散,只有秦勉、屠宝良和刘革知道。

“你忙吗?”吴慧尧问。

“忙。”何棠干脆地答。

“我有些事要对你说。”吴慧尧看着何棠,轻声道,“我们另外找个地方讲,可以吗?”

何棠原本想要拒绝的,可是看着吴慧尧小心翼翼的眼神,终是狠不下心来。

她与吴慧尧走到走廊上的一个角落里,何棠问:“你要说什么?”

“我刚从智敏那里过来。”吴慧尧盯着何棠的眼睛,说,“他很后悔。”

何棠沉默。

“其实,中勤的技术标都是他做的,他也是花了很大的精力。”

“那又怎样?”何棠拧起了眉。

吴慧尧咬了咬嘴唇,说:“何妈妈,我们想要补救一下。”

一声“何妈妈”出口,何棠再也绷不住了,她生气地问:“补救?还有什么办法补救?!”

“…”吴慧尧被她吼地退了一步,小声说,“其实,是王宇霖叫我过来的。”

何棠瞪大了眼睛:“你说什么?”

“他今天下午给我打电话,让我给你带个话,说他不好意思来找你。我说我也不好意思再去找你,你肯定已经恨死我了。可是他说,你大概不会相信他,但是你还会相信我。”

何棠疑惑了:“他要你带什么话?”

吴慧尧说:“王宇霖让我告诉你,再请你转告秦总,他的确知道了北京鸿东、大连明帆和成都新乔通的最终报价,也知道了三嘉、盛腾和捷立的暂定价,以及中勤的暂定价。每个公司都有高标、低标两套价格,他都知道。”

“这不是你从我这里拿去的么!谢谢你还要再来通知我一遍。”

看何棠又气了起来,吴慧尧忙说:“我还没说完呢!王宇霖说,他昨天下午知道了这些价格,然后他那边的五家公司都改了报价,这些,你们也都应该知道了,是么?”

何棠犹豫着点点头。

“他不会再改了。”吴慧尧一句话说出口,何棠呆呆的没有反应,她还在等着她接下去的话,可等了很久,吴慧尧都没有再说。

“继续说啊。”何棠看着她。

吴慧尧愕然:“我说完了呀。”

“?”

吴慧尧又说了一遍:“王宇霖就是叫我带话给你,他知道你们已经知道,他改了报价了,是在你们的暂定价基础上改的。但是,他不会再改了。”

“…”

见何棠还是迷茫,吴慧尧又说:“你还不明白吗?王宇霖的意思是,他昨晚定下来的价格,不会再改了,当然我也不知道他的价格是什么,可是他说秦总应该能判断出来。”

何棠动一动嘴唇,眨眨眼睛:“为,为什么呀?”

“什么为什么?”

“他改也好,不改也罢,为什么要叫你来说一声呢?”

“理由他没说,但是我觉得他说的是真话。他说只要你把话带给秦总,他会明白的。”

何棠思索了一番,又问:“你相信他?”

吴慧尧连连点头:“他就是怕你不相信他,才叫我来说的,何妈妈,我就骗了你那么一回,我也不求你原谅我,但是我真的很希望能够帮你挽回些什么,毕竟我也是中勤的人,秦总一直待我很好,我和智敏心里都是希望中勤能够中标的。”

“可是,王师兄如果不中标,他也许会被迫离职。”何棠心中还是有些疑问,“他也不是一定会输啊。”

吴慧尧想了想,说:“大概,他是真的过意不去吧,又或者,他们男人之间有其他的想法,会不会王宇霖暗中帮了秦总,中勤中标后,王宇霖就算从富洋离职,他也能到中勤来上班?”

这倒是…也有可能。

何棠深深地锁眉,心里翻来覆去地思考起来。

吴慧尧临走前,说:“这事儿你别找王宇霖去问,他说他今晚会特别忙,要通宵的,身边都是富洋的同事和别的陪标单位代表,他接电话会不方便。”

何棠:“…”

吴慧尧拍拍她的肩:“好啦,何妈妈,话我也带到了,希望能够帮到你和秦总,明天开标,如果中勤中标,我心里也不会那么愧疚了。”

秦理和各个陪标单位代表吃晚餐的时间并不长,晚上7点40分,他和秦勉、屠宝良已经回到了公司,其他单位的代表都回宾馆去休息了。

秦理第一时间把屠宝良、秦勉、刘革和何棠叫去办公室,开始布置这一晚的任务。

他先问刘革:“捷立的高低标都调好了么?”

刘革答:“都调好了。”随后他报了两个数字,秦理点点头,说:“一会儿回办公室就发掉。”

刘革应下。

秦理又问屠宝良:“大连明帆的人什么时候到?”

“飞机转动车,大概要晚上10点才到。”

“好,你有他的手机,去火车站接他,接到后送去宾馆安顿好,问问他需不需要吃点东西,如果需要就带他找个好点的饭店吃,吃完了就送他回宾馆。然后和他约好明早接车时间,9点开标,7点半在宾馆大厅等。”

屠宝良点头:“好的。”

秦理又对秦勉说:“明早盛腾和捷立的人会自己去开标会场,李鸿冬和三嘉、新乔通的人,都由你安排人去接,注意不要用公司的车,绝对不可以迟到,8点20分前必须全部到达会场。”

秦勉:“我明白。”

最后,秦理看向何棠:“盛腾的价格做得怎样?”

“都调好了,刘经理审核过了。”何棠也报了一高一低两个价格。

秦理思考了一会儿,说:“盛红军那边先不急,我和他说了最晚凌晨2点给价,先不用发,而且,中勤的价格我还要再想一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