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琏直奔进去。
雷管事紧随其后。
房间里,青林面色苍白,看到贺琏,吓得身子都在发抖。
再看床上,正躺着贺允宁,他晕迷着,头上脸上都是血,大夫正让人小心清理。
贺琏见到儿子这样,饶是平常再镇定的人,也都变了脸色,几步上去,问大夫:“怎么样,可有大碍?”
大夫回答的比较谨慎:“还未可知,伤是皮外伤,可到底里头如何,还要等令公子醒过来。”
意思是不知道有没有伤到脑子。
老夫人身子一摇,差点坐倒下来。
沈月华看着贺允宁,也是心疼无比,这么小的孩子,流了这么多的血,该有多疼啊,也不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了!
她看到青林,轻声叫他出来。
青林头都不敢抬一下,跟着她身后。
雷管事见状,也走了上去。
三人都没有发出多大的声音,来到外面,雷管事才轻声呵斥:“你不是陪着少爷去念书的么,怎么少爷会摔成这样?是不是跟人家打架了,还是怎么的,你倒是说个清楚。”
青林吓得跪在地上,眼泪流下道:“都是小的不好,早知道就该拦着少爷,不让他去华藏寺。”
“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雷管事道,“还不一五一十的说出来。”
青林便把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原来贺允宁一直在想沈月华跟他说的话,有道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他昨晚上就做了一个梦,梦到沈月华嫁人了,但这人不是他父亲,而是一个住得很远的人,所以别说是做他娘亲了,就是干娘也不成,连面都再也见不到,他急的满头大汗的醒过来。
又左思右想沈月华说过的话,只觉得她做自己母亲十分无望,可自己又没有办法,便想到以前见老夫人,还有他外祖母家其他人都会拜佛,说诚心就能求成事的,这就偷偷带了青林去华藏寺。
这华藏寺今儿人又偏有多得很,他走在石阶上的时候,遇到前头有人起争执,后来有个人撞上来,他一个没站稳,从上头滚下来,脑袋磕在石头上,磕破了。
雷管事听完,看了一眼沈月华。
沈月华内心沉重。
她没有想到,这件事最终还是影响到贺允宁,以至于连累他受伤。
雷管事叫青林下去,语重心长道:“咱们少爷实在太喜欢沈掌柜了,掌柜不如再考虑一下罢。”
这当儿,沈月华也说不出拒绝的话,长长叹了一口气。
里屋,贺允宁醒了,大夫说应该是只伤到外头,休息十天半个月也就好了。
贺允宁看见贺琏,轻声叫了声爹爹,生怕他责备自己。
小小的孩子躺在床上,用又怕又渴望的眼神瞅着他,贺琏的心早就软了,他伸手握住贺允宁的小手,柔声道:“可有哪里不舒服?”
难得见父亲这般温柔,贺允宁大喜,眼睛弯弯的笑:“有些疼,爹爹别担心,很快就会好的。”
贺琏点点头:“以后小心了,别到处乱跑。”
贺允宁去看老夫人:“外祖母。”
老夫人抹了一下眼睛,责怪道:“小淘气鬼,可是要把我老婆子给吓死了,下回看你再这样,侯爷面前,什么我都不给你遮着!”
“我错了。”贺允宁连忙道歉。
他目光扫了一圈,看见了站在后面的沈月华,眼睛一下子睁得老大,差点从床上蹦起来,欢喜道:“干娘!”
沈月华忙走过去:“你还伤着呢,别乱动。”
他一把握住沈月华的手,惊喜道:“可是我心诚了,所以菩萨显灵了,满足我心愿了呀?”
贺琏眉头皱了皱。
刚才贺允宁没醒来之前,雷管事已经把事情告诉过他,他也知道沈月华像是不肯,此时儿子说出来,未免觉得尴尬。
沈月华回答道:“允宁是个好孩子,佛祖总会保佑你的。”
“干娘,”贺允宁的表情却越发认真,“干娘,您答应允宁好不好?”
沈月华实在不想当着老夫人跟贺琏的面来讨论此事,忙道:“你才醒,身体还虚呢,有什么话以后再说,好不好?”
“不。”贺允宁摇摇头,“干娘,求您答应允宁!”
沈月华只觉万分为难,嘴张了张,却是不知该怎么回答。
贺琏声音严厉了几分:“允宁,别烦你义母,你也需要休息,快些躺下来。”
贺允宁不敢违抗,可内心却不甘,他哀叫一声,伸手捂住了脑袋,连连喊疼。
雷管事忙又请了大夫来看,老夫人又被惊吓到,众人去安抚。
一时屋里乱成一团。
第64章 圣旨
后来大夫得出结果,说贺允宁的内里怕还是被波及了,告诫道,千万不要着急,导致气血上冲,不然后果恐会严重。
众人都极为担忧。
老夫人把沈月华叫过来,抚着胸口,用恳切的语气道:“就算是为允宁,你且暂时答应罢,这孩子我从前倒没看出来,竟是那么的一根筋,哎!侯爷也只他一个独苗子,哪里能让他出事呢!”
沈月华也表示理解。
可为避免这种情况真的出现,沈月华只得提前走了,没有再给贺允宁发问的机会。
但总是避无可避,贺允宁问起老夫人,老夫人只能谎称沈月华已经答应,这么一来,流言蜚语四起,叫人避无可避。
像是一夜间,她的终身大事就被定下了一般,沈月华一个头,两个大。
王氏却很高兴,拉着她道:“如今外头都这么传了,你不如顺水推舟,嫁过去算了啊!”
沈月华自然当作没有听见。
可她不能一直掩耳盗铃,必须有个办法来解决。
沈月华越发觉得此前的想法还是正确的,这京城果然是不能再待了。
一件件事情,到最后已经发展到令她没有办法应付。
就在这时候,圣旨突然降临西平侯府。
大概意思是,位于大明朝西边的流于国很不安分,屡屡骚扰,如今两国已经开战,而西平侯贺琏素有战功,虽说此前因伤休养,可时隔几年,已是再次为国家效力的时候,皇上重新封他为镇西大将军,带兵前往边疆,务必让流于国臣服。
老夫人大为震惊。
贺琏接旨谢恩。
“怎么会这样。”老夫人问前来宣旨的周公公,“朝中将军又不是没有,皇上为何非得要侯爷呢,他之前连早朝都不曾去过呀!”
周公公神秘莫测的一笑:“侯爷的伤既然早就痊愈,本就该主动去请见圣上的啊!”
老夫人脸色一变。
周公公又笑了笑,安慰道:“这次是侯爷立功的大好机会,侯爷可得好好把握。”
贺琏淡淡道:“守护国土,此乃分内之事。”
周公公点点头,听闻西平侯一向宠辱不惊,果真如此,他恭敬的行一礼,告辞走了。
老夫人慢慢坐在椅子上,心潮起伏。
当真是世事难料,她本以为女婿这辈子也就平淡下去了,结果圣上一个旨意,他便得再去战场浴血杀敌。
只是,未免太巧。
就在外面风言风语的时候,这道圣旨便来,她忽地想起沈月华曾说过的话。
她怕她的前夫来闹事。
莫非…
老夫人的手一下子捏紧了,如此说来,岂不是自己连累了女婿?
她长叹一声:“都是我不好,非得让你答应这桩婚事,若不是如此,也不会有今日之事。”
贺琏摇摇头:“岳母无须自责,这是早晚的事情。”
他既然承了爵位,势必是要为朝廷效力的,更何况,一朝皇帝一朝臣,新帝与先帝两人性格并不相同,相比较起来,却是新帝更有作为。像流于国,在此前便已经蠢蠢欲动,可先帝一直未同意动用武力全面镇压,只是小打小闹,以至于到现在,问题都没有解决。
如今是该一劳永逸的!
贺琏对新帝的决议并没有抵触之心,他从来都是忠心为国,之所以沉寂那么久,不过是皇帝的心思,贺琏也不是不了解的。
做臣子,每时每刻都要有做臣子的觉悟。
贺允宁听说了,哭着跑进来抱住贺琏的大腿,泪如雨下。
他舍不得父亲。
好不容易二人才渐渐亲近,贺琏却又要走了。
从此后,他没有母亲,也没有父亲陪在身边,就跟前几年一样,贺允宁哭得更加大声。
贺琏忙道:“允宁,你别哭,小心头又要疼了。”
贺允宁抬起头,呜咽道:“是孩儿欺骗爹爹的,孩儿没有头疼,爹爹,你打孩儿罢!只要爹爹可以留下,不去打战,孩儿不怕爹爹打…”
贺琏一怔。
这孩子当真是…
可是,不管怎样,他都是自己的儿子。
贺琏望着贺允宁乌黑的头发,感受到他紧紧的拥抱,心里也不禁难受万分。
那么小的孩子,却要经历如此多的离别,可叹自己竟从来不曾对他温柔过,只知道沉浸在自己的痛苦中。
稚子何辜!
贺琏又回头看看岳母,长叹一声道:“允宁,爹爹不怪你,是爹爹以前没有做好,允宁,你能原谅爹爹么?”
贺允宁睁着闪着泪花的大眼睛,一脸错愕。
父亲竟然要他原谅!
“爹爹?”他不明所以。
贺琏蹲下来,把他搂入怀里,轻轻拍着他的后背道:“爹爹这次虽然要出去打战,但很快就会回来的,允宁不要怕,等着爹爹,到时候,咱们一起出去游玩,可好?你不是很想出去游历的吗?”
“真的?”贺允宁大喜。
贺琏重重点了点头:“你可曾见爹爹食言?”
贺允宁忙摇头:“爹爹是君子,是顶天立地的,绝不会食言!”
贺琏笑起来。
贺允宁第一次看见父亲笑,才发现他的笑容是那么的温暖,比冬天的阳光还要暖,贺允宁忍不住又哭了,抱住贺琏的脖子:“爹爹一定要早日回来,不要受伤了。”
贺琏嗯了一声。
“可是,爹爹,”贺允宁还有要求,“干娘…”
“不准再提这件事。”贺琏一口回绝,“沈掌柜并不肯,你使出这种手段已经叫爹爹难堪,此事我绝不能答应!”
贺允宁扁了扁嘴:“可允宁喜欢干娘。”
“那沈掌柜便永远都是你干娘,你想什么时候去找她都行。”
贺允宁又红了眼睛:“可允宁还想要个娘亲。”
老夫人见这父子能如此说话,已经很是欣慰,此时过来道:“是啊,就算不能是沈掌柜,别的人,你将来总要找一个,我也好放心。”
贺琏看看二人,眼眶也是发热。
本以为妻子去世,生无可恋,可如今才明白,自己难以割舍的并不是只有她。
他只能往前而行。
假如到达终点,便会再一次见到她,他是该面带微笑的生活下去罢?
到时候,他便能告诉她,他已经尽力。
“岳母,允宁,我答应你们,此次回来,我一定会好好考虑这件事。”他许下承诺。
老夫人与贺允宁都高兴的笑起来。
贺允宁“吧唧”一下亲在贺琏的脸颊上。
那一刻,他终于释怀。
过了几日,贺琏领兵去流于国的消息也终于传到沈月华的耳朵里,但那时,他已经走了。
王氏懊恼圣上竟然这时候搬下圣旨,教这一场亲事断了可能。
可她到底也不敢责骂,只在家中唉声叹气。
也就在这时,沈月华也做下了一个早就该做下的决定。
因为她很清楚,贺琏的离开与赵兰修肯定是脱不了干系的,不然,不可能那么巧。
只是,她什么都没有表现出来,照旧每日去铺子,眼见四位徒弟的手艺越来越精湛,就算她不插手,也没有什么区别,便很是欣慰。
这日,沈月华去了洪氏那里。
王敏去私塾了,也不在家。
洪氏笑道:“怎么突然来了。”
沈月华拿出一个小匣子递给她。
洪氏有些奇怪,打开来一看,竟是京城的两处地契,还有几张大额银票。
“这…”她瞪大了眼睛,“月华,你把这些拿出来,是要干什么啊?”
“请舅母代为保管。”沈月华面色平静,“我打算离开京城了,只娘亲年纪大了,不适宜长途奔波,还请舅母能照顾一下她,本来我也想同小舅讲,但只怕小舅会告诉娘,我便走不成。”
洪氏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追问道:“好好的,你怎么要走呢,再说,你一个姑娘家又去哪儿啊?”
“舅母,我也不知该怎么说,只是,我在此地待下去,早晚会惹出事情。”沈月华长叹一口气,“情非得已,还请舅母不要问了,您其实是最了解我的,若没有原因,我不会做出这样的决定,舅母,就当我求您了!”
洪氏舍不得她,可她确实也知道沈月华的为人,便握住她的手道:“你这孩子就是太要强了,什么事情都自己一个人承担,哎,舅母怎么说你呢!你…罢了,只要你觉得这样最好,舅母便帮你。”
“谢谢舅母。”沈月华感动的道,“我就知道舅母最好!”
“你娘也没有什么不好,只是她太急了,你也是,不跟她好好说话。”洪氏叹了口气,“那你能告诉我,到底要去哪里么?若是大嫂问起来,我也好回答呀,不然她可要急死了。”
“也没个确切的地方,我也不告诉舅母了,省得…”沈月华顿一顿,“舅母什么都不知道,娘自然也没什么好问的,若是提到房契,舅母只说是我偷偷放在舅母家里,被您发现,其他的一概不要提。”她又掏出两封信,“这是写给吴中几个,还有允宁的,我也一并放在匣子里,到时候还烦劳舅母交给他们。”
洪氏眼见她想的那么周到,便知道事情再没有转圜的余地,眼睛不由红了:“敏敏见不到你,可要哭的狠呢。”
沈月华眼睛也有些湿润:“你告诉敏敏,就说我去四处游历了,等回来,讲更好听的故事给她,我也会时时想她的。”
洪氏忍不住抱住她大哭起来。
第65章 消失
等到所有人都发现这个事情的时候,沈月华已经好像人间蒸发一般,消失不见。
王氏哭得死去活来。
养个女儿那么大,说走就走,连老娘都不带上,叫她情何以堪!
王宝善跟洪氏安慰无效,洪氏后来没法子,只好撒谎说沈月华是出去散散心,很快就会回来的,叫王氏不要着急。
王氏这才消停了一些。
当这个消息传到赵兰修那里的时候,不亚于天上打了一道惊雷。
他完全没有想到,沈月华会那么决绝,孤身一人走了,还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
他急忙赶到绿柳街。
王氏却恼恨得用力打他,说是他逼走了沈月华。
赵兰修任她打闹,一动不动。
还是洪氏看不下去,把王氏给拉走。
“她什么话也没有留?”赵兰修询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