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霖打探一番,二人寻到沈月华的家,结果大门紧闭,竟是没有一个人在,后来问起隔壁的邻居,才知沈月华在县里的刘记纸扎铺子当学徒。

“纸扎铺?”赵霖瞪大了眼睛,“那不是给人做丧事的么?”

赵兰修也有些讶然。

纸扎一物,他自然见过,在印象里,似乎这一行当只与那些佝偻老者,面色晦涩的大汉有关,从未想过,沈月华这样秀美的姑娘,竟也会碰这些。

好奇之下,他当即就去了县里。

此刻,沈月华坐在大门口,身上穿着颜色都分不清的旧衣,手里拿着一张大红纸,正专心致志的剪花。

初冬暖洋洋的阳光照在身上,让人觉得幸福无比。

她嘴角带着笑,眼睛微微眯着,不一会儿,一只蝴蝶就在她手里出现了,好像要展翅欲飞一般,如此鲜活。

她伸开手,对着它一吹,那蝴蝶就真的飞上去了。

旁边两个孩子拍着手叫:“好厉害啊!姐姐,姐姐,再给我们做一个。”

“月华,快进来了,又有人订纸扎,你把竹条,彩纸都准备好,一会儿把纸人的架子搭起来。”里头,一个苍老的声音催促。

沈月华答应一声,拍拍裤子,站了起来,对两个孩子道:“有空再给你们做,下回剪个大老虎给你们看,嗷呜!”

两个孩子“咯咯咯”的笑。

她也笑了,茶色的眼眸弯弯,看起来格外的甜美。

赵兰修立在街角,远远看着,想起她那日从上方探出头,当时,傍晚的霞光映照身后,好像瑰丽的雕塑一般,叫人难以忘记。

他走过去。

铺子里的伙计上来,先是怔了怔,没料到会看见这样出众的公子,语气殷勤了几分道:“公子,您要买什么呀?”

“唔…”赵兰修下意识问,“有什么?”

“做丧事的东西,自然都有啊!”伙计奇怪。

赵霖忙道:“你们这儿有个姑娘叫沈月华罢?”

“有,你们找她?”

“对。”赵霖道,“你叫她出来。”

伙计便去喊了。

沈月华正手忙脚乱,虽说她是学徒,但其实也是杂工,一旦有生意,她是什么事情都要做的。

听说有人找,她急匆匆出来,见到赵兰修,却是愣了一下。

这样的人,很难让人不会记住,她自然知道他是谁,惊讶的问:“你找我?”

“嗯。”赵兰修点点头,“上回多谢姑娘相救,此次来,主要是为感谢姑娘,不知你可有空…”

“我没空!”沈月华摇头,“我现在忙得很,上回不过是举手之劳,还请公子不要放在心里。”她顿了顿,“就这样罢,我真的忙,公子还请回,这事儿不足挂齿。”

她转身就跑了,留下一阵清风,刮在赵兰修的脸上。

赵霖目瞪口呆。

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对待少爷的姑娘家。

想赵兰修在京城,什么样的姑娘见到,不得先脸红几分,怎么这位沈姑娘如此无礼?连片刻功夫都不肯留出来?

“少爷,咱们回去罢!”赵霖还是个半大小子,很是气呼呼的道。

赵兰修也有些尴尬。

他没有想到,他们之间会出现这样一个对话。

她走的那么快,他让赵霖拿着的东西都还没有送出去呢。

“进去瞧瞧。”他抬脚往里面走。

伙计阻拦道:“哎哟,这位公子,里头是做纸扎的,您要买什么,就在这里看。”

“不看,怎么知道做的好不好?”赵兰修随手点了好几样纸扎,掏出一锭银子给他,“这是定金。”

伙计掂量了一下,忙去跟掌柜的说了。

赵兰修已经去了后院子。

这儿果然一片忙乱,地上堆着泥雕,竹条,铁定,麻绳,又有好多的纸扎,路都不太好走。

沈月华这会儿已经搭好了一对纸人的架子,又有人叫她去上色。

她蹲下来,拿起毛笔沾了颜料,又爬上高凳子,给一座很大的门楼画雕花。

她的笔法十分娴熟,连花样子都没有,直接是在上头作画的,可却没有出丝毫的错,颜色调的鲜艳大方,花型雍容,可说是赏心悦目。

赵兰修微微动容,不由走近了几步。

旁边另一个学徒也在看,眼见沈月华画的如此入神,他装作不在意的样子,从旁路过,却伸出一只脚,往凳子下方狠狠一踩。

凳子往一旁倾斜,沈月华立不稳,当即就从上面摔了下来。

那学徒见状,脸上露出阴险的笑容,弯腰要去抱她。

赵兰修飞快的上前几步,及时一把握住他的手臂,硬生生把他给拽了起来。

“你是谁?”那人极其的恼火,“你抓着我干什么!没见我师妹摔伤了啊?”他一张脸生的极是丑陋,凶狠的时候,更是令人恐惧。

赵兰修猜想他刚才那番作为,定是为了亲近沈月华,才叫她故意摔倒,顿时觉得恶心透顶,放开手,冷冷的斥道:“你给我退下!”

那人上下看他一眼,哼了声道:“小白脸儿也敢叫嚣,小心爷揍你,快让开,好让我抱师妹起来。”

“什么,你敢这么说咱们少爷?”赵霖大怒,“你什么东西,臭虫一般的,少爷要踩你几脚都是你福气,再嚷嚷,送你去衙门,看不把你往死里打呢!”

那人自是看得出来赵兰修的打扮气度,不是寻常人家的公子,可美色在前,他胆子变得很肥,哪里会听,伸手又要去碰沈月华。

赵兰修看他弯下腰,便冲着他左侧屁股,狠狠踢了一脚。

那人站不住,往前摔了个狗啃泥,“哎哟哎哟”的叫唤起来。

众人不免过来询问情况。

沈月华之前被摔的蒙了,现在才反应过来,只觉得浑身发疼,呻-吟一声,伸手去揉自己的腿。

赵兰修四下一看,只见这院子里竟然全是男的,一个女的都没有,当下想叫他们扶沈月华的话,也咽了下去,索性自己动手。

“你这王八蛋,你敢碰她?”那人看到了,急的冲众人道,“别让他走,他打我呢!”

他处心积虑好不容易才逮到机会,可以对沈月华亲热一下,没想到却遭到破坏,自然是气得半死。

那些人跟他一个铺子的,听他这么说,也就不给赵兰修走了。

沈月华发现自己被抱起来,见是赵兰修,不由瞪大了眼睛:“你,你怎么…”

“是那人故意踢你凳子,你才摔下来,我都瞧见了。”赵兰修道,“我带你去看大夫。”

沈月华很是惊讶。

她回头看了眼,见到赵兰修说得那人,顿时觉得自己好像吃了一只苍蝇般难受。

那人叫王金宏,早先她也没发现此人的猥琐,还是前几天才注意到,他的目光有邪念,总是在她身上转来转去的,所以她穿衣服也是越穿越宽大,丝毫不露出身段来。

可没想到,他还能干出这种事儿!

沈月华十分的恼怒。

众人也不知听谁的,只围着,你一言我一语。

赵兰修看向那个伙计,沉声道:“我付了定金的,晚一些就得来拿,你还不叫他们赶紧去做?愣着干什么!”

伙计知道他是个金主,当下连忙催促。

掌柜站在门后面看,也不出来讲一句,等到赵兰修抱着沈月华走了,才微微笑了笑道:“这徒儿不止天赋好,还有桃花运呀。”

却说沈月华被人抱着,浑身不自在,脸颊也有点儿发红,说道:“我能自己走,你放我下来。”

“你站都站不起,怎么走?要是我没瞧错,你两只腿都伤了罢。”她摔下来时,他看得心惊胆战。

确实是这样,那凳子太高了。

王金宏也是狠毒,只为抱她,竟然不顾她的安危,这要是成残废了,可怎么办?

“你们县里的医馆在哪儿?”他问。

“前面的街上就有一家。”沈月华指了最近的医馆。

赵兰修走着走着,浑身出汗。

他也不过是个十六岁的少年,沈月华十三岁,虽说瘦,可对于不习武艺的他来说,负担很重,他额头上的汗滴下来,“啪嗒”落在了她的脸上。

那汗水在冬日里格外的滚热,沈月华忙道:“你歇一歇,帮我去请两个婶子来,可好?我就坐这儿等。”

赵霖看着也是不妥:“是啊,少爷,要不我来?”

赵兰修深吸了一口气,看向怀中的沈月华,承诺似的道:“我抱得动你!”

沈月华微窘,他还很要面子呢。

可是,现在不是要面子的时候啊,少年!

结果等到了医馆,不止沈月华要看大夫,赵兰修的腿伤也再次发作了…

作者有话要说:作者君:你看我待你多好,为给你拉点分,把你跟你老婆的那点旧历都翻出来了,那是妥妥的亲妈啊!

赵兰修:你还好意思说我亲妈,看看你怎么写我的,都没几个人喜欢我!

作者君:那是他们没眼光呀,我写的你多好啊,长得好,年轻有为,对罢,那是一个有理想的四好青年啊!

赵兰修:就是老婆跑了!

作者君:这是暂时的啊。

赵兰修:反正你从头到尾就在抹黑我,黑我,黑我,黑我!

作者君:泪流满面,无语凝噎。

第46章 干涉

眼见沈月华呆若木鸡,老夫人问贺琏道,“我老太婆应是没说错罢,她这人是个好的。”

贺琏自然不会说沈月华的坏话,只得点头。

“既然你同意,我认她做干女儿,也没什么罢,”

贺琏沉默了一下,“女婿有个疑问,不知岳母如何认识她的,”

“我听允宁说他认了个干娘,虽说玉琳已经不在了,可我老太婆总也说得上几句话,自然要来瞧一瞧,允宁说她去了庵庙,我也就去了,她自是不知,还同我说了好一番话。”老夫人笑了笑,“是个实心的姑娘,我瞧她做允宁的干娘挺好。”

原来是这样。

贺琏道:“允宁认她当干娘,是我做主的,只是,岳母认她作干女儿,是否唐突了一些?”

两人自顾自的说话。

沈月华后面全听见了,才发现并不是自己的幻觉,那老太太真要认她当干女儿,忍不住便插嘴道:“老夫人,恕奴家说一句,奴家…”

老夫人打断她:“莫非你嫌我哪儿不好?”

沈月华不敢接话了。

要说老夫人看着亲切,可她倒是跟贺琏有处地方很是相像,那就是身上散发出来的威压,不过贺琏是随时随地都有,老夫人却是特定时段的。

此刻,沈月华便感觉到了这股压迫感。

“即是觉得好,那今儿,这仪式就办下了。”老夫人叫下人上来倒茶,打算让沈月华敬茶了。

沈月华总是觉得有些不爽,那可是她认干娘,怎么着,也得让她做个选择罢,便硬着头皮道:“还请老夫人容我考虑考虑。”

老夫人眉梢挑了起来,却依旧笑眯眯的道:“可是担心你娘亲那?不如这样,我随你回你家一趟,问问你娘的意见,若是她同意,咱们再办?”

沈月华抽了下嘴角。

真去她家,那不用猜,王氏定是连口答应,她这母亲别的都好,可虚荣的时候,真叫人没有办法。如今老夫人这样的身份,又是侯爷的岳母,要认她当干女儿,王氏岂会不同意?

怎么看,结局都是一样的!

她不由得去看贺琏,目中带着求助之意,希望他能在此时说上一两句话,好打消老夫人的想法。

结果贺琏却冲她微微颔首。

那意思,是让她同意?

莫非老夫人是个固执的,他也不可能说服得了?

也罢,沈月华只能往好的一方面想了,总归有这样一个干娘是有益处的,好歹也是贺允宁的外祖母。

她叹了口气。

干儿子,干娘,这两样,论起来,都是有被迫的经历啊!

老夫人见她服气了,就让丫环把茶水放她手里。

沈月华接过来,往丫环铺在地上的垫子上跪了下去,磕了三个响头,才把茶递上去,叫了一声干娘。

老夫人很高兴,喝了茶,又吩咐丫环把一个描花的檀木盒子交给沈月华。

礼物都已经准备好了,可见老夫人在此前,就已经定下了主意。

不得不说,沈月华真有几分想不明白。

“拿着罢,别再推脱,一会儿在这儿吃顿饭,我叫人把你娘也接过来。”老夫人下了命令。

沈月华还能说什么呢?

贺允宁十分欢喜,拉着沈月华的手道:“干娘,您既然来了,陪我去玩玩?咱们荡秋千,好不好?”

“是啊,去罢,去罢,现在离吃饭还早。”老夫人也是催他们。

沈月华便跟贺允宁出去了。

老夫人喟叹一声。

门庭寥落,她在这里住了十来日,本已经是日暮的年纪,越发觉得凄冷,这父子两个长期如此下去,还能得了?

她看向贺琏:“你是该重新娶个妻子了!就算不为你自己考虑,允宁怎么办?他将来长大了,也要娶妻生子呢,谁来操持?还有这家中大大小小的事情!”

贺琏道:“他已有一个干娘。”

“干娘能成亲娘?又不能住在这儿的,允宁还小,我一把老骨头了,只怕也等不到那一天。”

“岳母…”

“你别打岔!”老夫人很是认真,也很严肃,“你若还当我岳母,就尽快娶妻,我也能安心,玉琳在天之灵也会欣慰些,总算有人能在身边照顾你们父子俩!”

贺琏为难道:“这不是一时就可以的。”

“一时?这都几年了?提起玉琳,我自也是心痛的,可她已经走了那么久,咱们能怎么办,总也得活下去啊!”老夫人说着也是悲从心来,“你们夫妻两个原本感情和睦,我也高兴,也当你们能白头偕老,可谁料到会这样?玉琳去世之前,一再嘱托我,她晓得你对她情深,只怕孤身终老,我也知,可却真不能让你如此。”

贺琏闻言心痛。

他忆起那片刻,妻子温热的手握住他的,千叮万嘱叫他以后不要再念着她。

这是何等残忍的事情!

她走了,他还在,这宅院里,一草一木,皆有她的气息,如何能不念?

老夫人静心了一会儿,喝完茶,又缓缓道:“你一日不下决心,这事儿一日也成不了,别说没有合适的人选,你当我不知道,老大,老三,都跟你提过罢?就是那些大家闺秀,也不是没有,我身边还有几个侄女,也是合适的,可惜你都不要,我便一直没有逼你,就让你这般了。”

贺琏没有说话。

确实那会儿妻子去世,两三年后,好些人给他介绍,可他哪儿肯呢,时间久了,别人也就断了心思,没有再同他提。

“后来我想,这总是要有些缘分的,我瞧你对这沈月华,也算合意的罢?还能让允宁认她做干娘,已是叫我吃惊。”

贺琏一怔。

“可是我说的不对?”老夫人道,“你这西平侯府,常年也没人来往,她却是来了几回,又是个女的,听允宁讲,是给玉琳做牡丹园的匠人,你们已是认识好几年了?”

贺琏没有否认:“她做的最为合适。”

“人呢,如何?”

“品性自是好的,不然我也不会让允宁亲近她。”贺琏再次肯定。

“这就行了,这些年别说从你口中听到一个姑娘的名字,她能得你另眼相看,也是难得。”老夫人一锤定音,“要么,你就娶了她,我看也不错,这姑娘命苦,生不了孩子,又是和离的,若你娶了她,定是惜福的人,能这个家好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