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儿,陶悦从试衣间里出来,顺便戴上一头长假发看效果。

“怎样,老大?”

李斯抬起头,看见她的同时不经意地摘下了墨镜。

陶悦不知道他眼睛里闪过的那抹惊光,是由于她此刻像极了他妹妹,还是有其它的因素?只是她每次穿上女人的衣服,戴一顶李静美那样长发飘飘的假发,他会出现这样怔忪的表情,好像一个为了什么而失掉灵魂的男人。

“老大,一千三哦。”她勾勾嘴角,提醒他。

店员把价格牌递到李斯面前。李斯回神了,摸摸皮夹,然后看到陶悦脚上那双邋遢的球鞋。他对店员说:“找一双能配得上她这身衣服的皮鞋过来。”

一双七寸酒红高跟鞋,宛如红磨坊里中了魔法跳舞跳到死的女主所穿的鞋子,放到了陶悦脚边。

“穿上吧。多少钱我都付。”李斯扬扬银行卡笃定,说什么也绝不让她穿球鞋糟蹋这件一千三的衣服。

陶悦只得解开鞋带,将没穿袜子的白脚丫子放入红鞋子。鞋的大小正合适,走两步,她感觉还凑合。

李斯却是对此咧咧嘴唇,露出些微的惊讶来。不排除他一开始想用高跟鞋刁难她,没料到她踩着高七寸的鞋跟竟是没有半点阻碍。她穿着红鞋子走在光洁的地板上,简直是灯光聚集下最瞩目的明星,潇洒自得......

店员们都鼓起掌来:“小姐是时装模特儿吧?”

“不是。”陶悦答得直爽,走完场子掉头看向李斯:付款吧,老大。

李斯悻悻地,银行卡一刷,共去掉他两千三百块。

两人走出门口,李斯先进车里把钥匙插/进孔去打火,陶悦绕到另一边打开车门。

这时候拐角处出来一辆电单车,慢吞吞沿街道边线开到一个路人身边,突然一只手扯下路人肩挎的皮包,继而加速。

“我的包!”被抢包的妇女追赶电单车,大声喊抓贼。

李斯刚把头探出车窗想看看是怎么回事,就见他花了一千块的红鞋子去掉了一只,在空中呈闪电的弧形击中电单车驾驶者的腰。

电单车砰一下横倒,翘起两只空转的车轮子。抢劫犯落到一边水泥路上,双手捂住腰像蚯蚓扭来扭去。至于那只漂亮的酒红高跟鞋,躺在下水道的盖子上被日光耀得光彩照人,只不过七寸尖的鞋跟与鞋体彻底分尸…

李斯心痛地喊:“我的鞋子!”

......

NO.12

警车和救护车一块过来,把被鞋子击中的抢劫犯送往就近的医院急诊。李斯和陶悦陪同前往。

接诊的是夏悠,看见急病的病人习惯性六神无主。于是犯人指向陶悦叫骂:“我残废了,我要告他!”

陶悦在车上已是换回男装,外边套上一件黑夹克有那么点不良的风格。

警察觉得能用一只鞋子逮住案犯的人确实不像寻常百姓,对着陶悦拿笔在摊开的笔录本上写下:“他说他想告你。”

这世上多的是黑白颠倒的事儿。陶悦问:“他想告我什么?”

“他抢的那个包里一共是六百块,但你让他残废了的话…”笔录的男警员支支斯文的眼镜架,扮演起精打细算的会计。

“他残废?”陶悦像是在听世上最大的笑话。

“他说骨头断了,直不起腰,医生也说他的脊柱可能受到创伤。”男警员扫她一眼,那眼神仿佛认定她才是他要抓捕的某名重量级罪犯。

陶悦看着被抢劫犯趁机抹油的夏悠,放下晃荡的二郎腿,路上顺便在诊疗台上捞起一支医用锥子。走到车床边,她右手操起锥子往抢劫犯的裤裆下方忽然地——

“啊!”对方立刻直起腰捂紧命根子,“杀人犯啊!警官,你看见没有,她想杀我!”

男警员只瞪着他笔直挺立的腰板。

“腰肌瘀伤,贴几天药膏就好。当然,如果里面内脏有损伤,也可以来找我。”陶悦把锥子搁到台上,锥子尖的寒光仍是骇人,“我是外科医生,但是医药费不打折。”

“外科医生都是像你这样的吗?”男警员拿布擦擦椭圆清冽的镜片,“你要知道你刚才的行为足以再构成一条鲁莽行医的罪行。”

“警官,要讲求证据,不然我同样可以让这家医院代我起诉你影响正确的医疗诊断,和诬告。”

男警员望着她成了哑巴。怏怏地收起眼镜布和笔录本,他和同伴将断定无碍的犯人押回警车。

陶悦朝夏悠摆手打个招呼,回到在走廊长板凳上坐着的李斯面前。李斯抱着断跟的高跟鞋在哀悼那冤屈的一千块钱。

“老大,我赔你这一千。”陶悦难得爽快地付钱,算是安慰他。

“你赔得起吗?”李斯咬着唇,背过身不想看她。

“你不让我赔钱,那要我怎么样?”陶悦问。

李斯要的只是很简单,每个星期一次,她能完美地扮作他那个安静淑女的妹妹,可以给他和母亲一个假象,李静美好像在这世上并没有死,一如既往开心地活在亲人身边。但是,她每次都有法子将他美好的幻想粉碎得干干净净。

然而,他无法指责她,她确实不是李静美…

陶悦则是眯眼观察起他的手。他两只搭在高跟鞋鞋面的指头,从指根到指末不时有微细的痉挛掠过。这种症状,看起来不太妙。

姜桐从那边走过来,带了个人。稍胖、卷发、侧脸圆,恰是那名遭遇抢劫的中年妇女。陶悦没开声问是什么事,对方已是连声向她道谢。姜桐眼尖地扫见李斯手里的高跟鞋,嘴里惊奇地咦道:“陶医生是用这只女士高跟鞋逮住疑犯的吗?”

“是的。这双鞋是李部长要送他女朋友的,我恰好顺手拿来用。”陶悦按事先想好的答案说。

李斯一听,恨恨地瞪她:你撒谎,也别扯我身上。

“陶医生以前做过投手?”姜桐眯眯小眼珠子继续盘问。

陶悦答:“是的。在学校棒球队呆过。”

“那肯定连续三振过许多人?”

“姜部长,不是许多人,是一个队。”

两人对望一眼,继而哈哈大笑两声。

姜桐收住笑,像骨碌碌滚眼珠子的黄鼠狼。

陶悦微勾嘴角,把手放回牛仔裤袋,一派悠然。

李斯抱紧高跟鞋,听他们两人对话都能冒出一身冷汗。

那妇女站他们三个旁边,边听他们这段短暂的谈话边不停流汗,不得不取出手帕擦拭额头掉落的汗珠子。她不均匀的呼吸声很大,传入到他们三人耳里。李斯眉头双双扣紧,姜桐放眼望有无护士经过可以叫住,陶悦问她:“你有高血压病史吗?”

“有。”妇女答。

“把救急的药拿出来吃一颗。”陶悦吩咐。

妇女打开手提包,低下头把手摸进去找药。刚摸出个药瓶子她的身子忽然一晃。陶悦伸出手去扶她,发现她身子无力,再触她鼻息,发现停止了。

“夏医生,让人过来帮忙!”姜桐看见一个熟悉的人影便是大声呼唤。

把病人就地放平,李斯双手交叉给病人做心脏按压。陶悦拿出钥匙环挂的一小电筒,开亮察看病人的眼瞳,说:“大小不一,脑出血,不排除是中枢性心跳骤停。”过来的护士准备好急救器具。夏悠打开无菌手套袋子。陶悦要戴手套,抬头发现夏悠一双崇拜的眼睛。她恍然记起了自己的菜鸟身份,于是立马让开位子。

姜桐很大方地说:“你做吧。陶医生。”

“我不会做气管插管,更不会做心脏起搏术。”陶悦摇头。

“你认为现在病人是需要插管和安装起搏器?”姜桐挑挑眉。

陶悦安然地回答:“是的,我依照教科书是这么认为。可我是名实习医生,怎么给病人治疗应由姜部长决定。”

姜桐微微地瘪嘴。

李斯是想看她的技术,然现在不是时候,帮着她说话:“姜部长,你就别欺负实习医生了。”

“是,你们科的,你带进来的,我欺负不得。”姜桐眉梢往上提拉,像是神气地说玩笑话。

李斯到这刻是听出他故意针对陶悦。共事这么多年,第一次见姜桐对某人专注这么久,李斯微讶,答不上话。

NO13-NO14

NO.13

病人进抢救室里折磨了一阵,接着要送手术室行开颅术。姜桐让人打电话联系外科病房的专科医生。李斯拍拍屁股坐回长板凳上琢磨怎么给鞋子安上断跟,神态一点也不认为自己是个神经外科专家。

陶悦看着他对鞋子凝眉专神的模样。见旁边有工作人员清理被人丢弃的血污衣服,她戴只手套抓起其中一件血迹斑驳的白衬衫,像放饵的渔翁在李斯眼前吊荡。

李斯两条眉愈收愈紧,最终忍无可忍地低叫:“你玩够了没有?!”

“不是怕血。”陶悦下结论,把衣服扔回原地脱掉手套,两只眼找其它试探工具。

李斯看不下去了,把鞋子暂且搁一边,问:“你究竟想怎样?”

“如果不是血的心理障碍导致你手指震颤,麻烦可能会大点。”陶悦推测地砸吧道。

“现在这样挺好的。”李斯淡泊地说。

“你一辈子不想当医生了吗?”陶悦斜着眼看他。

“不能做手术的外科医生确实不算是外科医生了,但我可以转内科。”李斯说。

“那你为什么一开始没有转科呢?”

“…”

“你觉得你自己还能做外科医生,却放任自己荒废两年。”

李斯猛抓起鞋子放膝盖上,翻来覆去地研究。

“如果你妹妹在你面前再死一次,你会怎样?”

“我妹妹已经死了…”李斯仰起头看见她的脸,这句话拖长音就变成与内容不符的没完没了。他只能泄恨地将高跟鞋扔进鞋盒里,抱起来说:“该走了。”

“去看你妈妈吗?”陶悦追着他走到门口。

“今天不去了。”心情不好,车也不开,李斯扬手招了辆的士坐进去。

陶悦杵在原地,看他坐在出租车里没有回头,然后那车扬长而去。她的眼神变得深邃,仿佛城市天空里阴郁的云。她是个爱才的人,所以看不惯李斯这样糟蹋自己的才华。

她慢慢转回身,见都真站在几步远的地方。

或许是反光的缘故,都真的眼睛有点怪,不见以往的清澈而是深得像潭水。然而一会儿的功夫,他脸上回复到微妙的微笑:“你好,陶医生。”说着他走了上来。

陶悦轻挑眉儿:“你好,都先生,怎么有空过来?”

“我负责这家医院的保险业务。听说有个病人突然脑溢血,有可能脑死亡,就过来了。”都真说。

“你们保险公司负责脑死亡病人的业务?”陶悦问。

“应该说我们公司的业务包揽了许多类型的险种。”都真看起来是对行业负责且深有见解的老业务员,头头是道地向所有询问保险业务的人尽责解说。

“都先生在这一行干了多少年?”陶悦与他一同走回医院时,边问。

“刚入行一年。”都真惭愧地说。

“之前做什么的?”陶悦再问。

“在很多行业里干过,比如超市的服务生。”都真越说越小声,最后突然来这么一句,“我学历低,比不上李部长。”

陶悦哑:怎么扯到李斯了?这小白脸与李斯有交集吗?

都真道:“陶医生喜欢李部长吧?”

“你——”陶悦发觉要阻止他说话很困难。

他说起话来很快,并且是无论如何定要把话说完的那种意志顽固的人:“虽然只见过两三次面,但是我感觉得出来,李部长不知道陶医生的心意。如果问我怎么知道,因为我喜欢你,陶医生,在第一次见面后就喜欢你了。”

医院本来就是人多是非的地方,他们俩走过的地方,高低不齐的人的声音、车床的轮轴滚动、医疗器具的碰撞、设备的机械音,嘈杂的一片里,陶悦听得清清楚楚他说的是什么。不提他为什么觉得她喜欢李斯,他突然奇怪的告白足以让她一刻诧异地刹住脚跟:“都先生,我是男的。”

“我知道,就是喜欢。”都真薄薄的白净脸皮发出一层宛似幸福的光晕,一双长睫毛是要长出洁白的羽翼,好像天使的美是无分性别的。

陶悦闪开他的注目,想这人长得真妖艳。她抿抿嘴唇问:“你是——同志恋?”

“不是。我只是喜欢你。”

“你经常向人家这么表白吗?”陶悦问,不是有意嘲弄他,只是他把喜欢两个字说的太顺口了,好像对着她就能一直地蹦出来。

“我…只对你说。”

陶悦吃愣:他怎么不会感觉囧呢,在公众场合喋喋不休地说这些话。即便在医院里几乎都是自顾不暇的人,没有人会关注到他们的对话。

“陶医生,我们可以先做朋友吗?”

“不能。”陶悦脱口而出,是一种本能的反应。

都真露出一脸的沮丧,这么个漂亮的男人用副可怜的表情很能撩动人的恻隐。

陶悦婉转道:“做普通朋友。”

都真像是没听见她这句话,径直走到廊道里那病人家属那里。陶悦本想趁机走开,却听他声音十分柔和地对病人家属说话。家属聆听他说了几句,眼泪哗啦啦地掉,给人感觉是被感动的。他从公文包里取出合同文件给家属签字,双手帮对方抱过一岁大的婴孩,逗那小孩子笑。

陶悦若有所思,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来。

这边李斯坐车回到家,在自家门口遇到王智利。他不禁退了半步:“我上回不是和你说了吗?我没有任何话和你说。”

王智利指向瘸的那条大腿:“能不能进屋里再说。我站在这里等你很久了。”

李斯终究是心软的医生,开门让他进来。

王智利站在大厅里看他的屋子,感慨地说:“与两年前没什么变化。”

李斯端了杯水给他:“你再问什么,我都不会回答你的。”

把拐杖放一边,王智利自信地笑两声:“我刚从我一位同事那里听说件有趣的事,说是我上回在你们医院见到的那名医生很厉害。”

“怎么了?”

“那么厉害的医生却只是一个实习医生。”

李斯不语,打定主意就让你自个儿猜,看你自己能怎么掰。

王智利猜到他的反应,把故事接着说下去:“用锥子威胁病人,这样的事不是正规医生敢做出来的,因为正经挂牌的医生会受到许多社会组织的约束和监督,一点风吹草动都说不定会砸掉自己饭碗,他们是万万不敢做的。”

李斯抓挠耳朵:又怎么样?

“黑市医生。”

李斯刚要把手放下来,看到王智利脸上闪过的是得意的笑,立即抬起手继续搔耳朵:“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知道我这条腿是怎么瘸的吗?”王智利用力拍拍自己的瘸腿,“医院本来说是要截肢的,我不肯,情愿死也不肯。最后找了个姓黄的大夫,这大夫开的私家诊所没有牌照,也就是所谓的黑市医生。”

“哦,你说是一个黑市医生救了你这条腿。”

........

NO.14

“我对黑市医生的兴趣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王智利语态诚恳,眼珠子则是灰浊的,“我个人给黑市医生的定义是,他们可以笼统地分为两类,一类是没有技术的乌龙医生,一类相反,他们拥有绝顶医术,可能技术最尖端的挂牌医生都无法与他们较量。比如给我治腿的这个医生。”

“我对黑市医生不感兴趣。”李斯道,其实心口不一。他也是痴迷医学的人,怎会对这样富有传奇色彩的同行没有兴趣。

王智利自然不信他的说辞,往下说:“后来,我发现黑市医生的市场,比我想象中要庞大得多。我这条命被黑市医生救了,又差一点死在另一个黑市医生手里。”

“乌龙医生?”

“不是,因为我想追查对方的来历,结果收到一封警告信。你猜那封警告信是怎么写的?”

李斯在琢磨他这是变着法子套话吗,说:“我怎么可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