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栋商务楼,前两层是商场,再上面三层则是办公大楼。

真一好不容易追上了她,从后面紧紧将她抱住,“伊娃——这里有这么多人!你怎么知道哪一个是凶手!”

“放开我!放开我!”

从商场里出来的男女用好奇的眼光看着他们,直到发觉伊娃手中挥舞的手枪,才大惊失色地纷纷避开。

这一次,伊娃挣扎的力气特别大,甚至胳膊肘一下子便顶在真一的胸口上,然后令得他一个踉跄向后退去,不小心撞到了身后的人。

哗啦一声,对方的运动斜跨包落在了地上。

“对不起!对不起!”真一急切地向对方道歉,转身便打算去追伊娃,但是那一刻,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回过头来看向那个背着运动包的人,刚才包落在地面上发出来的声音绝对不是运动器材的声音,自己也背着枪参加过比赛,也有包不小心落在地上的时候……

对方的身材修长,步伐有一种说不出的隐逸,还有那微微压低的运动帽沿,似乎是某种暗喻。

真一回头叫了一声伊娃,便朝那个人走去。

他赶上去,拽住那个人的运动包的包带,“先生,对不起,我能看一下你的包里面有什么吗?”

对方转过身来,扬起头,真一终于可以看清楚他的脸,那是一张平凡至极的脸孔,下巴上的胡茬让他看起来有几分拉丁人的粗犷,眼角微微下垂使他看起来似乎易于妥协。可是,又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你在大马路被一个陌生人拦住,那个人还要检查你的包,你会有什么反应?”对方的眼中一丝讥诮闪过,将真一握住包带的手拿开,“或者你出示一下警察证件?”

“先生,很抱歉,但我真的需要……”真一皱起眉毛,那种感觉越来越强烈。

“他叫你把包打开,你就把包打开!”伊娃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真一的身后,她握住枪,对准那个背着运动包的人。

“哦……天啊……”对方露出惊讶的神色,将两只手举到脑袋的两侧,“你们要拿什么就都拿走……别……别伤害我……”

“我们不想伤害你,只是想知道你的包里有什么。”真一咽了咽口水,侧过头看向伊娃道,“冷静一点,伊娃,别伤害不相干的人……”

“把包打开我就知道他是相干还是不相干。”伊娃的眼中满是怒意,手枪的保险栓已经打开,手指就按在扳机上。

“我开……我开……”那个人有些紧张而笨拙地拉开自己的挎包拉链,将手伸进去,不过刹那而已,真一眼前一道白光闪过,他不由侧目,身后便传来伊娃的叫声。

“啊——”手枪落在地上,伊娃倒坐下去,一把匕首插在她的胳膊上。

“伊娃——”真一跑过去替她按住伤口,“你怎么样……”

“去追他!”伊娃将枪塞给真一,“去追他!”

“你已经受伤了!我们应该……”

“我叫你去追他!这一次抓不住他我们可能永远不会碰见他第二次!”

“伊娃——你……”

伊娃用还能动的左手扯住真一的衣领,“我不会死,但是我爸爸已经死了!你明不明白!”

猛然间,真一似乎从伊娃的眼睛里看见了什么让他难以拒绝的东西,他拾起枪便奔跑了出去。

行人惊讶的目光一一掠过,日光折射在玻璃窗上的痕迹因为他奔跑的身影而碎裂,那个男人回头看见真一紧随而至,轻笑了一声,便奔跑了起来。

两人跑过情人港码头的广场,人群并不多,真一举起枪射向对方的脚跟,但是子弹弹在地面上溅起的火花只是刚好撞上对方的鞋底,丝毫没有阻碍他奔跑的步伐。

干的不错,世界冠军。

你能在明亮的世界里称王,但是在我的领域里,你不一定能够如鱼得水。

真一咬牙再次追了上去,对方大开的运动外套因为奔跑的动作飞逸在风中,如同展翅的羽翼。他追着他直到乔治大街,人流渐渐多了起来,毕竟这是悉尼最繁华的街道。

终于,那名男子来到中央火车站前,列车的时刻表在不断变换着,在人流涌动中,真一看着他优雅如豹子一般跃过入口处的闸门,然后两名乘警吹着哨子把他当成逃票的乘客追了上去。

真一也顾不上许多,跳过闸门跟了过去。

他们跑到站台上,广播中正在告知乘客车车门即将关闭,请注意安全。

真一眼睁睁看着男子跳下站台,在火车开动的瞬间利落地奔向对面的站台,在火车即将撞上他的那一刻,翻了上去。

火车开始行驶,一片一片的玻璃窗从真一的眼前移动而过。

男子在对面朝着真一行了以个脱帽礼。

就在两节车厢之间那70厘米的空隙从真一面前经过时,他抬起枪毫不犹豫地射出了子弹。

那声枪响被列车的声音所覆盖,他确定自己的子弹穿过了那两节车厢之间的空隙,因为子弹没有因为射中金属而反弹,但是他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击中那个目标。

当整辆火车行驶而过,真一握着枪,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对面的站台上,那个人的身影已然不再。

“没有射中吗……”

这时候,两名乘警过来,严正以待地看着真一,他和伊娃一起,因为非法持枪而进了警察局,当晚,日本大使馆便派专人前来带走真一。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FBI对没有保护好沃尔夫先生而感觉内疚,美国大使馆向澳洲当局解释了事态的起因,并且声明是两名FBI探员邀请真一和伊娃协助追捕凶手。这件事情平息的异常迅速,但是并不代表伊娃的悲伤也过去了。

真一再一次见到伊娃,是在医院的病房里,那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晨光微熙。

伊娃呆坐在病床上,脸颊上的泪痕还未干。

“对不起……伊娃……”真一站在床边,他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不……该说对不起的是我……”伊娃伸出手来,抓住真一右手的手指,“它是用来赢得荣耀的,不是用来杀人的。你的手指很干净,那么干净的东西,我差一点就让毁掉它了。”

“伊娃……”真一倾下身子,将她紧紧抱在怀里。

“多讽刺啊……我父亲一死,斯卡?卢森就因为证据不足被释放了……怎么可以这样?怎么可以这样……他才是真正的杀人凶手啊……”

真一没有说话,沉默地感受着伊娃的悲痛。

同时,在一个市中心小招待所的房间里,一名男子一边打着电话,一边对着镜子将粘在眼角上的人造皮肤缓缓撕下来。

“嗨,美狄亚,今天你有没有想我啊?”

“有啊,当然有,我每天都在想用什么方法毒死你~”

“怪不得别人都说越漂亮的女人越狠毒。”

“阿瑞斯,这点我可以当成是恭维么?你的任务完成的不错啊,我今天看新闻,斯卡?卢森被无罪释放了。”

“恩,任务是完成了,不过,我中弹了。”

“中弹?”原本优哉游哉的声音听起来似乎有几分担心,“你还能说话,至少打中的不是脑袋。射中的胳膊还是腿?要我来接你么?”

“我被射中的是心脏,一颗九毫米口径的子弹。”阿瑞斯将一颗小巧的金属弹头摆弄在手指间,抚摸着,似乎在感受着什么。

“你要是再这样吓唬我,我下次会让你口吐白沫。九毫米口径的子弹穿不透你的防弹衣。不过我很好奇,那颗子弹是怎样打中你的?对方是个让你失神的美女?”

阿瑞斯转过身来,坐在浴缸的边缘上,“那颗子弹从火车的车厢之间射中了我。”

“那火车在开么?”美狄亚好笑道。

“当然。”

“哦,也许那是巧合。”美狄亚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幸灾乐祸,“至少你不是真的被射中了。”

“谁知道呢?”阿瑞斯将那粒弹头抛弃,然后落回自己的掌心。

阿瑞斯嗤笑了起来,半长的发丝垂过耳际,遮住了他的侧脸。

那个只在电视机上出现的世界冠军,将举枪、瞄准和扣动扳机的动作在那一秒不到的时间里全部完成,几乎完美。

“也许我低估你了,小早川真一。你是名副其实的速射冠军。”

隔壁房间不知道是谁,正在吟唱着“神赐的恩宠”。

作者有话要说:阿瑞斯再次登场,大家没忘记他吧?

第 24 章

从伊娃的病房回到酒店,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了。

伊娃因为手臂的伤势,要修养一个月以上,而且她的父亲过世,留下一大笔遗产和生意需要打理,这意味着下一次在瑞典举行的射击锦标赛,真一恐怕要孤军奋战了。

他觉得很累,从酒店的前台领取了后天返回纽约的机票之后,他走进电梯,金属墙面折射出他的倦容,踏在走廊的地毯上,忽然有种虚无失重的感觉。

打开房门,走进房间,将房卡插上,然后转身的那一刹那,真一愣住了。

昭信侧坐在真一的床上,洁白的床单映衬着他黑色的西装,温莎结优雅而厚实地贴在他的胸前,领带的尾部却随意地散落开,他的双臂抱在胸前,却没有紧张的气势,反而有几分惬意。反倒是窗外的那一片墨色,使得眼前的男子看起来犹如黑夜里的帝王,危险而压抑。

“你……怎么进来的?”真一微微倒抽了一口气,转过身,从冰柜里拿出一瓶矿泉水,倚在桌边,看着昭信。

“当你有足够的钱,进入很多地方不需要那所谓的‘钥匙’。”他的脸微微侧向真一,几缕发丝无法摆脱地心的引力垂落了下来,扫过他的眼角,然后一切趋于平静。

“呵——”真一冷笑了一声,“那么西园寺先生花钱进我的房间是为了什么呢?”

“确定你是不是活着回来了。”

“我不知道自己有什么事情能够导致我突然蒙主宠召,除了遇见你以外。”真一将矿泉水放在桌上,来到床沿边,“还有,西园寺先生,我已经很累了,能不能麻烦你把我的地盘还给我。这里的酒店还有很多空房……”话还没有说完,真一的手腕便被对方扼住了,那力道,就像四年前在那个剑道练习室里一样无法挣脱,而下一秒,真一被猛地拽了过去,天地倒转,他脑袋被按进枕头里,右臂被折在了背后。

“你干什么!放开我!”真一想要翻过身去,但是昭信的膝盖压在他的腰部,让他动弹不得。

他能够感觉到昭信将身子倾斜下来,鼻息轻轻触上他的耳廓,“你知道昨天你追逐的那个杀手名叫阿瑞斯?海辛吗?”

“这名字还不错,海辛……地狱的意思么?” 真一扭动挣扎着,但是却换来昭信富有金属质感的哼声。

“那么你知道他杀死你根本不需要子弹么?”昭信的指尖滑过真一的后颈,“比如说,拧断这里。”

真一感觉着那轻微却让人心慌的压力沿着脊椎来到腰间,“或者拧断这里,以后你恐怕就需要一个轮椅了。”

“又或者他手下留情,”他忽然将压住真一胳膊的力量增大,“你的右手以后再也无法扣动扳机了。”

真一冷汗直冒,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来。

然后,身上的压力缓缓减轻了,什么温暖而柔软的东西触上真一的后颈,刹时间所有血液都向那里涌去,他几乎连进入肺腔的氧气都在那一秒静止了。

压着他的男子微微叹息了一声,便起身了。

真一起身看着昭信走向门口的背影,开口道:“怎么?你想向保护女人一样保护我吗?把我关在某个安全的地方?还是派人二十四小时盯着我?告诉你,就算一切重新来过,我还是会去追他!”

“我确实喜欢你。”昭信的肩膀微微顿了顿,“但是从没有想过要圈养你。”

前提是你知道怎样躲开危险。

真一坐在床边,懊丧叹了一口气,咬牙看着昭信将门关上。

信步走到酒店门前,昭信拉开车门,谦和的指尖点了点方向盘,“我还以为你会待上一整晚呢。”

昭信没有说话,只是系上安全带。车子开出去的时候,他才缓缓道,“谢谢你。”

“是说和FBI打招呼的事情么?”谦和瞥了昭信一眼,“毕竟非法持枪弄不好是要禁赛的。他还年轻,我父亲也不希望小早川君的运动生涯蒙尘。”

昭信没有再说话了,脑袋靠在车窗玻璃上,冰冷的侧影却透露出些微的感性。

“听说浦原挚在监狱里自杀了。”

“恩。”昭信轻轻应了一声。

“也算是解脱吧,毕竟他的妻子和没出生的孩子都不再了,而且这一切还是他的弟弟浦原游干的,真是讽刺啊。”谦和看了一眼昭信。

“权利和欲 望对于很多人而言不值得放弃一切。”

“我以为你这一次见到小早川会迫不及待的想要把他纳入自己的羽翼之下呢,”谦和笑了笑,有一点同情的意味,“但是现在越在乎的你就越要装作不在乎,因为你不想做第二个浦原挚。”

“斯卡?卢森被放出来了,他下一步恐怕就是想要吞并沃尔夫的产业了。”

“毕竟乌克兰是个很不错的武 器来源,特别是军用直升飞机,稍微改装一下就能发挥更大的力量,造价还比美国的便宜。沃尔夫做军火运输已经很有门路了,斯卡要是不想要那一份才奇怪呢。”

“那就要看伊娃?沃尔夫会做怎样的决定了。”

“哈,如果是那样,她绝对不肯能把父亲的产业交给杀父凶手……如果这样的话……”谦和叹了一口气,“事情好像会便麻烦啊……”

“斯卡很有可能会再次雇佣SHADOW的人来暗杀伊娃,”昭信看向一旁的谦和道,“联络一下路易斯。”

“没错,”谦和挑了挑眉,“对付躲在影子里的野兽,猎人才是这方面的专家。”

此刻,尊豪酒店的某个房间里,阿曼达执着话筒,手指一圈一圈绕在电话线上,声音轻悠而略含愉悦,“恭喜你无罪开释,斯卡?卢森先生。”

“啊,那要多谢你替我雇佣了Shadow的杀手,沃尔夫一死,我就该想想怎样收购他的股份了。”

“那么祝你成功,爸爸。”

“也祝你今晚有个好梦,my secret daughter.”

作者有话要说:我很困很困,大家的留言我都看了,但是我现在要去睡觉了……

第 25 章

真一回到纽约,所有的练习照常进行,只是没有伊娃,总觉得少了什么。耳根子太清净了,连倾斜在射击馆玻璃顶上的日光都显得有些落寞。

但是就在当天晚上,这样的“安宁”便被打破了,伊娃从乌克兰打电话给真一。

“你怎么会在乌克兰?你现在应该还在悉尼养伤才对啊!”真一有些恼怒,“飞机旅行很有可能让你缝合的伤口再次破裂!”拿着电话的真一几乎有些恼怒。

“冷静——冷静——我只是去做我必须要做的事情罢了。”伊娃似乎早就预料到真一会发怒,用安抚小孩子的语气说,“我会好好养伤,但是比这更重要的是,我必须回乌克兰声明继承我父亲在杰弗逊航运的股份,如果我不继承的话,其他有实力的人将会公开收购。”

“其中也包括那位有名的斯卡?卢森吗?”真一叹了一口气,“你有没有想过,他可以雇人杀了你父亲,也能够对你做同样的事情?”

“我当然想到了,所以我也拟定了遗嘱。”

“遗嘱?”真一露出难以理解的表情,尽管那一头的伊娃根本看不见,“我怎么不知道你要死了?”

“这份遗嘱可以保住我的性命,真一。”伊娃轻笑了一声,“如果我死了,我手中的股份将会由我母亲的弟弟梅里夫?戈尔登继承。”

“梅里夫……戈尔登……这个名字听起来很耳熟,别告诉我你的舅舅是那个著名的瑞士银行家?”

“没错。如果我手中的股份被梅里夫拿到,加上他在金融界的影响力,他有足够的能力斩断斯卡与俄罗斯之间的军火交易,我想与那相比,斯卡宁愿我拿着这股权,在他眼里,我是一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小姑娘,什么也不懂,什么也不会。至少没本事拿他怎么样。”

真一倒向床垫的中央,看着天花板无奈道,“听起来那就像另外一个世界,算计、金钱、非法交易……”

“黑色的……没有尽头的……一旦走进那个帝国,我就再无法全身而退了……真一。”伊娃微凉的话语通过电波传递过来,那一刻,真一的心脏微微疼痛了起来。

“你还会回来参加射击比赛吗?”

“当然会,我是一个射击运动员,至少现在还是……但是真一……如果我在那一条路上走下去了……我们还会是朋友吗?”

“当然……”真一闭上了眼睛,昭信的背影忽然出现在他的脑海里,“会。”

放下电话,他已经完全不想睡觉了。

走出公寓大门,纽约依旧繁华如昼,城市灯火灿如星光。

他开着自己的TOYOTA家用轿车,行驶在宽阔的马路上,摩天大楼延伸向那一片没有尽头的天空,购物中心依旧灯火通明,行人熙熙攘攘,打扮入时的女郎偶尔耸动迷人的肩膀,上班族在经历了漫长的加班之后,终于可以不用端着咖啡走在回家的路上。

当真一意识到什么的时候,他已经来到了射击馆前。

可惜,所有工作人员都下班了,他进不去。

打开车门,真一依靠在车边,任由夜风撩起他的发丝。

什么东西碰上他的脸颊,温暖的,洋溢着巧克力的甜馨。真一侧过脸去,看见一杯热饮。

“如果是射击,不一定非要在射击馆里。”微凉的嗓音沿着真一的听觉神经,如同爱 抚一般通向脑海深处。

“你怎么会在这里?”意识到和自己说话的人是谁,真一瞬间戒备起来,西园寺昭信可以说是这世上唯一有能力激发他被害妄想症的人。毕竟没有谁希望自己的脸紧紧贴在车门上,胳膊被用力拧到身后……

还有,那温热的气息,轻微得几乎不存在的吻……

“你放心,我没有派人跟踪你。”昭信的手指夹住胸前的入场证在空气中晃了晃,那应该是一个在射击馆对面的商务楼里举行的会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