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小城市里的人不懂心理治疗,没人带她去看心理医生,但总能安排些人隔三差五的开解开解她吧,没道理会让她沦落到那副田地。
最后,她甚至还辍学了。
“别说警察同志你纳闷,我们这些人比你更纳闷,杜伯伯和杜伯母去世后,老师、村里的大家长都去了杜家,大家都想着办法安慰阿芙,怕她年纪小,一个人生活不方便,还特地找了村里几个老妈子轮番去照顾她,但阿芙像变了一个人似的,无论和她说什么,她都不肯听,不管谁来,她都会赶人家出去,最奇怪的是,大夏天的,她还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每次见人都要把自己藏起来,拉她出来,她就尖叫。”
“父母去世,伤心过度,性格有点奇怪,也是人之常情,但她这样子似乎有点不符合逻辑,怕见人算什么情况?”景飒停了笔,因为没亲眼看见,她也不能确定黄招娣说的是不是真的。
“谁说不是呢,可阿芙就是不肯出门,也不肯见人,连着一个月都躲在家里,有些大妈不忍心,就去敲门,想给她送点吃的用的,但都被她赶走了,后来,我实在忍不住,有天夜里,我特地偷跑到她家去,想好好和她说说,哪知道她躲在被窝里饭也不吃,水也不喝,一直咕囔着,怎么办,怎么办,越来越大了,一发现我就突然尖叫,我被她吓得只能离开。”
“你刚才说,她一直咕哝着越来越大…”
“是,具体的我记得不清楚了,但她真有那么说。”
“越来越大是什么意思?”景飒问皛皛。
皛皛摇头,她也是云里雾里的。
“她那模样就像中了邪似的,因为不肯吃饭,人痩得都跟芦苇棒子似的,谁劝都没用,后来她越来越歇斯底里,谁上门,她就对谁破口大骂,渐渐的,去的人就少了,到最后就没人愿意去了。”
这也是情理之中,谁愿意用热脸去贴冷屁股,好心去开解,却被骂的体无完肤,次数多了,心也就凉了。
皛皛却一直在想越来越大这句话的含义。
杜芙似乎在害怕着什么,如果说父母的死让她伤心欲绝,那么越来越大代表的含义却是一种很深的绝望。
可她在绝望什么,父母虽然死了,但村里的人都很乐意帮助她,如果真有什么害怕的事,她应该找人求助才对,而不是这样将所有人拒之门外。
这样不就反而没人帮她了吗?
皛皛问道:“她有没有特别害怕的人,或是东西?比如说读书的时候,遇到什么东西,或是什么人会突然变得很偏激?”
大多会因为打击而陷入绝望的人,本身应该就是一个很纤细敏感的人,也会有自己的禁忌,比如特别讨厌某些人或事。
黄招娣想了想,“应该没有,在学校的时候,她人缘很好,无论是女生还是男生都很喜欢她,追她男生也多,她胆子挺大的,每次说鬼故事,其他女生都吓得大哭大叫,她却从没怕过。”
这么说的话,杜芙在父母没去世前,是个极其正常的花季少女,胆大心细,又美丽多才,性格也不孤僻,实在很难想象,她会在父母去世后变得如此极端。
这让皛皛想到了自己,但她的情况和杜芙不同,她会患上PDST,是因为她一直认为是自己害死了父母,如果她没有去抓那个凶手,凶手也就不会想要报复她。
杜芙的父母是交通意外,是天降横祸,是难以预料的,她一时难以接受是可以想象到的,但变得生人勿近就反应过大了,好似没有父母她就活不下去了那般。
那时她虽然还未满十八岁,但也是个大人了,既没有缺胳膊少腿,也不是低智能,有完好的自主能力,如果真的因为父母去世而受不了,那选择自杀好了,她却没有,极端的反应是封闭自己。
皛皛实在想象不出,这其中的原因到底是什么?
“杜芙在读书时代有没有男朋友?”她会这么问,是想知道杜芙有没有在爱情上遭到过伤害。
花季少女是最容易被爱情迷惑和伤害的年纪,因为懵懂,所以渴望,也充满了美好的憧憬,憧憬越美好,当毁灭时,打击就会越大。
会不会在父母去世前,她的感情也受到了伤害,这样的话,亲人和情人都离她而去,会使得她缺乏对人的基本信任,这样就能解释,她为什么会那么害怕别人接近了。
“男朋友?”黄招娣想都没想的直接答道,“当然没有,阿芙的家教很严,读书的时候,杜伯伯和杜伯母都不许她谈恋爱!她也特别洁身自爱,无论学校还是在外头,她都不会和男生太接近,以前我们去看电影,有男生想送她回家,她都会拒绝,总是打电话给杜伯伯,让他来接她。”
“那么,她有没有特别欣赏的男性?”洁身自爱,不代表不会暗恋。
读书时代,暗恋可以说是一件很唯美,同时也会让女生认为很浪漫的事情。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黄招娣的语气充满了肯定,“她哪会暗恋别人,她长得好看,读书又好,男生不暗恋她就不错了,而且她的眼界也高,普通高中男生根本就入不了她的眼,每次有男生告白,她都会当场拒绝,一点情面都不给。”
景飒吹了一记口哨,“高冷的女神殿下。”
“不过…”黄招娣看向两人,“曾经有个男生不服气,趁她落单的时候想堵截她,还想拉她去小树林…”
小树林这个词很隐晦,但在场的人都明白是什么意思?
皛皛听闻,眼睛一亮,“然后呢?”
“阿芙拼命反抗,踢伤了那个男生,后来有人路过看到救了她,那个男生便落荒而逃了,因为这件事,杜伯伯特地到学校找过校长,过了一个星期,那个男生就转到其他学校去了。”
“这件事是什么时候发生的?”
“我想想…”可能是时间太久了,黄招娣想了很久才不确定的说道,“应该是高三刚开学的时候,具体什么时候我真不记得了。”
“那个男生转学后有回来过吗?”
“应该没有,听说转去的学校是寄宿制的,逢年过节也不怎么回来,加上我们村子对私相授受,男盗女娼的事特别反感,这件事发生后,那家人经常被人指指点点,乡里乡亲偶尔还会笑话那家人不自量力,说他们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没过多久,这家人就搬走了,我就再也没见到过那个男生。”
“这个男生叫什么?”
“叫杨箫,就是乐器的那个箫。”
“知道他现在住哪里吗?“
“这我哪里知道,都是年轻时候的事了,你们要不来问,我都想不起来。”
皛皛点点头,让景飒记下。
景飒问道:“你觉得这个人和杜芙的死有关?”
“不是,但他和杜芙有过接触,我觉得他应该对杜芙有其他的认识。”
“好,我电话李善功让他去查查。”
既然和杜芙是同学,那应该也是个六十来岁的老人了,不知道还能不能查到。
皛皛看向黄招娣,继续问道:“杜芙有没有跟你说过她喜欢怎样的男生?”
“没有,反而是我老跟她说学校里的男生哪个好,哪个帅的。”
这是很多花季少女的爱干的事情。
“阿芙那个时候很喜欢画画,简直是入迷了,根本对男生没兴趣,一到放学,就去镇上的画画教室…“她顿了顿,突然脑中灵光一闪,“对了,说到画画,我想起件事,我记得有一回阿芙问我借钱,说是要买一副什么画。”
“借钱?”
“嗯!你们别看我现在这样,我读书的时候,父亲做了一些小生意,赚了一些钱,我家挺富裕的,我上头有两个哥哥,我是最小的女儿,父亲很疼我,所以会给我不少零用钱,阿芙问我借钱的时候,正好是刚过完年,她就问我压岁钱拿了多少?那年我家生意不错,父亲给了我一笔很丰厚的压岁钱,我就老实说了,阿芙就要我都借给她。”
“多少钱?”
“我记得是一万多。”
这对高中生来说可是比巨款。
“你借了吗?”
“借了,因为阿芙说会加利息给我,让我等半年,半年后就还给我,我见她很急就借给她了。”
“她既然说借钱是要买画,那副画你看过没有?”
“没有,我也不懂画,只想着能帮她就帮她一下,也不怕她会赖账,后来她也的确把钱还了!”
那时候她家境富裕,对钱没什么概念,又想着要帮朋友,也就很爽快的借了,对于阿芙最后到底有没有买画,她也不知道。
那个时候,她无忧无虑,每天想得不是什么时候完成作业,就是上哪里去玩,最严重的也不过是要怎么才能让自己考试及格。
其他的,她真的没有去多想,每日都是混吃等死。
或许就是因为这样的性格,让她日后受尽了磨难。
父亲生意失败,欠债累累,一家人顿时从天堂掉进了地狱,然后是父亲积劳成病,撒手人寰,两个哥哥自小被宠坏了,根本吃不起苦,不事生产,到最后为了聘礼就把她随随便便的嫁了。
婆婆尖酸刻薄,重男轻女,丈夫又是个对婆婆言听计从的人,她嫁过去后连生两个女儿,这日子也就愈发难过了,为了生儿子,她还改了招娣这个名字,好在后来她生下了小儿子,日子好过了些。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杜伯伯和杜伯母去世前两个月!”
“那间画画教室叫什么名字?老师是谁?”皛皛不确定这段往事是不是和案子有关,但一个女高中突然问同学借这么多钱,她不认为会是买画那么简单。
杜家是书香门第,家境又富裕,女儿想买副画,对于这样的家庭来说是件很高雅的事情,父母应该不会不同意,她却特地问黄招娣借钱,这显然不是买画,而是另有目的。
又是在两个老人去世前的两个月…
时间线也有点很接近。
黄招娣努力的回想道,“这画画教室老早就倒闭了,名字叫什么畅想画室,具体记不清楚了,老师的话…”她摇摇头,“这我就真不知道了。”
她从小就没什么艺术细胞。
景飒见皛皛问了很久,又一直站着,怕她累着,便提议先休息一下。
皛皛没拒绝,该问的都问了,再问下去也不见得能问出什么,她也需要时间将黄招娣说的这些细细整理一番。
两人便决定先回璃山。
Round 178 杜家(一)
走的时候,景飒一步三回头,她是在可怜这些老人,很想帮助他们,但她清楚以她一人之力是帮不到这些老人什么的。
他们有自己的儿女,连儿女都不关心他们,她这个外人又能帮他们什么。
世界上,有些儿女是子欲养而亲不在,有些却是把养育自己的父母当成了累赘,不只不赡养,还老死不相往来,真是应了一句老话,一粒米养百样人。
她用力的扒了扒头,以此来压抑心底的烦躁。
皛皛看她的样子就知道她在想什么了,“还在想这些老人的事?”
“你不觉得很可恨吗?”
“可恨?”她摇头,“我说过的自作孽不可活。”
“有时候你的心真是冷!”
皛皛不可置否,“我只负责查杀人案,不负责其他与案子无关的东西,这种事应该是福利机构来关心,你也一样。”
景飒是刑警,没有人报案,她就没权去管,就算想管,她又能拿什么去管,不过是给自己惹一身骚罢了。
皛皛又道:“用不着可怜他们,你看黄招娣即便生活的那么不堪,但一有事情,她最先想到的还是怎么维护自己的儿子。”
不是她心冷,而是这些人再怎么帮也是枉然,在他们自己没想清楚前,帮了也是白帮。
“就因为如此,我才更气愤啊。”
“你知道什么叫啃老吧,有些老人就是愿意被孩子啃,啃到最后,他们甚至会觉得孩子啃自己是应该的,是自己造成的,因为自己没能给孩子一个有钱的生活,而他们的儿女啃得时候一点不会心软,甚至还会埋怨自己怎么没投胎到有钱的人家去。”
这就叫一个萝卜一个坑。
虽然啃老已是目前的大趋势,但也不是所有的年轻人都喜欢啃老的,而是被逼无奈,国家要发展,经济要促进,但奇葩的是收入和物价却没成正比,房价更是高得让很多年轻人捶胸顿足,不得不靠父母救助,但有些啃老的年轻人至少知道孝是什么东西,啃老归啃老,可上进心依然旺盛,会暗暗发誓日后一定要让父母过上好日子,连本带利的还给父母。
这样的啃老,可以算是老人的一种投资,相反有些年轻的啃老,是啃骨嗜血,啃完就扔,都是啃差距怎么就会这么大,自然是来自父母本人,一味的宠溺,加上大环境下的攀比心态,于是就养成了孩子自私自利的性格,因为父母根本就没有教会他们,钱的来之不易,因为从小他们想要什么,父母就会同意买什么,节衣缩食,自己不吃不喝也如厮,能怪得了谁,父母学不会狠心,只会害儿害女也害己。
问这些父母为什么要这么做,他们只会叹一句,“这是我的孩子啊。”
谁说不是呢,可生养之恩已是天底下最大的恩情了,也是怎么也还不完的恩情,为孩子做牛做马不是不可以,但要有个度,超过了就是一个灾难。
而这样的父母,还有一个问题就是心软。
不孝儿女就是看准了父母的心软才会予取予求。
恶性循环下,老人自己若不能站起来,狠狠心,谁帮他们都没用。走到门口时,景飒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她心里真是堵得慌,“真就这么走了?”
“不走,你还能干什么,捐款吗?”皛皛哼了一声,“你要真有这心思,我也不拦着你,可你想清楚,捐的钱真能用到老人身上吗。”
用脚趾头想都不可能,一准被杨姐等人瓜分了。
“我就是有点不甘心。”
“不甘心又如何,你真不甘心,那好!”皛皛指了指停在门口的白色房车,“这车我送你,你可以把它卖了,卖了的钱你拿去,爱干什么就干什么,你可以捐给这家养老院,不过你得想清楚了,这么做是否真有意义。”
这家养老院后台是个什么样的光景,她不知道,景飒更不会知道,但它可以经营到现在,至少说明了,后台绝不简单。
这世上黑暗的事情太多,一个人两只手根本管不过来。
理想是好的,但请先掂量一下自己的能力。
这完全就不是一件有钱就能处理好的事情。
景飒当然不可能有胆子接收这辆车,一听皛皛这么说,脑门子立刻冒汗,“开什么玩笑,这车是你的,康熙买给你的!”
皛皛说的那些,她其实都懂,不过是心软再作祟,至于这辆车,她猛摇脑袋,就是吃了雄心豹子胆她也不敢。
“我说,康熙买给你的车,你不至于讨厌成这样吧?”
“讨厌谈不上,但我希望买前,他能问问我的意思,而不是先斩后奏。”
“大姐,这可是一个男人疼爱你的表现。”
“嗯,这点我认同,但更深层的意思你没看出来。”
“什么?”
“他买这辆车是在提醒我,要是办案办晚了,天黑了也别随随便便住在外头过夜,上车睡,小陈随时随地都能把我开回他身边。”
“噗!”景飒笑得前俯后仰。
“你别不信,他要不是打着这个目的,他会买房车?哼!”
康熙藏在肚子里的那些花花肠子早被她看得一清二楚了。
“皛皛,我觉得你和康熙真是天造地设的绝配,真的,不是你的话,别的女人根本制不住他,好了,你也别气了,我听你的话,不管养老院的事了,咱们回去吧。”
趁着天还没黑赶紧回去,这地方连个路灯都没有,怕是等天黑了路就难走了。
小陈戴着白手套,正拿着静电鸡毛掸扫着落在车上的尘土,原本就是新车,被他这么一扫愈发光亮可鉴了。
景飒看到后,打趣道:“他可真是干一行爱一行,那些大老板家的司机就这样,老板去办事了,司机就喜欢用鸡毛掸扫车打发时间。”
“我可不是他的老板,康熙才是。”她可不是付工资的人。
“谁说的,你是老板娘。”有时候老板娘可比老板大多了。
小陈见两人回来了,立刻收起静电掸子,将车门打开,“皇后娘娘,要回去了。”
皛皛点头,“先开到城里,看有没有干净点的饭店,吃完了我们再回去。”
从早上出来到现在,时间大半的都花在了路上,沿途也没看到什么能吃饭的地方,好在康熙想得周到,车上的冰箱里又不少点心。
“我去查查导航,看哪里有饭店?”
小陈跟着她们,也早就饿了。
景飒和皛皛上了车,车子行进了一段时间后,由于冬季时节,夜长昼短,不一会儿功夫天就黑了,路上果真是一盏路灯都没有,路又特别难走,到热闹的城镇时,已经是晚上八点了。
三人饿得饥肠辘辘,也不管好吃不好吃,看到一家饭店就停车走了进去。
随便点了几个菜,便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
吃完,三人又迅速回到车上。
路上,皛皛和景飒两人整理着黄招娣提供的信息,小陈则小心驾驶,回去的路虽然平坦,但他开了一天的车,也挺累的,这时候更是要小心不能开小差。
“你说,杜芙到底为什么会变得那么不正常?”景飒始终没想透这件事。
“我的直觉告诉我,她会那么不正常和他父母去世可能无关。”
“哎?这怎么可能!她可是在父母去世后才这样的。”
“父母去世可能是一个诱因,但她肯定还发生了其他什么事,还有她问黄招娣借钱,明显不是买画。”
景飒点头,“这个我也觉得,但不是买画的话,这笔钱她又用到哪里去了呢。”
“这就是你和曹震要去查的。”她可只负责分析。
景飒哀号一声,四仰八叉的躺倒在床上,“这可是42年前的事情了。”
杜芙和黄招娣同岁,如果还活着也是六十岁,要查她十八岁那年发生的事情,可不就是四十二年前吗。
“那件画画教室可能就是线索,对了,你不妨先查一查画画教室的老师是谁?”
景飒翻了个身,用手肘撑着下巴,“这和老师有关?”
“如果我没猜错,这位老师一定是个男人。”
“为什么!”
皛皛笑道:“直觉!”
景飒对她翻了个白眼,“败给你了。”
明显就是她已经意识到了什么,但因为还没有佐证,所以不肯说。
“还有,我想去一次杜芙所住的那个村子。”
“去那做什么,那里已经没什么认识杜芙的人了。”
“我不是要去看人,我是想看看杜家。”
“杜家?”景飒迷茫的看着她,“听去查访的警察说,那宅子因为很就都没人住,早就废弃了,要不是村子偏僻,没什么可开发的前景,老早就被土地开发商给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