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声转过身望着她,声音很轻,话中讥诮之意,听起来恍若隔世:“你以为挡住自己的脸,幻妖就看不见你了?”

“……”

对哦。她猛然反应过来,屏风下面是可以露出她的脚的,一叶障目不过如是,她怎么犯傻了呢?

“怎么了?”

他见她低着头沉默不语,捏住了她的下巴,抬起她的脸,强迫她与自己对视。

凌妙妙愕然望着他那双熟悉的黑眸,旋即慢慢低垂眼睫,目光小心地落在他抬自己脸的手上。

这样有侵略性的动作,从前他是不会做的。

在原著里,慕声被一个人留在裂隙上,心里怨恨姐姐在乎柳拂衣不顾惜性命,再跳下裂隙时,已经是一朵经过黑化的黑莲花。

可是现在情况又有些不同,她提前推动剧情,裂隙也跟着提前打开,提前跳入裂隙的慕声,比原著里狼狈得多,他的脸色异常苍白,显见是放了血又生着病,让她有点担心他会不会下一秒就直接昏倒了。

如果说黑化了,他不可能放任自己这样不体面地出现;若说他没能黑化,现在这种反应又是……

强迫的四目相对,她的眼睛眨了眨:“你……发烧了。”

慕声怔怔地松开手,有些迷惘地盯着女孩儿的脸,只觉得心里混沌一片。

离得这么远,她也能看得出?

妙妙伸手,想看看他肩上的伤口是否愈合,又怕弄痛了他,便轻轻摸了摸他肩下的衣服。

是湿的。

她忽闪着黑白分明的眼睛,瞪着慕声,有点生气了:“……你听见我跟你说的话了吗?”

“……”

“不可能没听到吧,我喊得那么大声,半个泾阳坡的都听得见。”

“……”

“我不是说保命要紧吗?你怎么把自己搞成这样?”

他望着她,欲言又止,半晌才垂眸,轻不可闻:“……我听到了。”

听到了。是被瞬间钉进木桩里的钉子,像不容拒绝划开天幕的闪电,午夜梦回,依然是这脆生生甜蜜蜜的最后一句。

可是,有什么用呢。

不过是一句话的功夫,用不了她一分钟,眼前这人,却是可以为了柳拂衣跳裂隙的。

他渐冷的目光落在她腰际,猛然抬眼,眸中有惊怒闪过:“香囊呢?”

妙妙指指怀里,一脸无辜:“我装这儿啦。”

这个动作有些歧义,恍然间让他觉得,她似乎是在指着自己的心。

妙妙隔着衣服摸着怀里的香囊,嘴里抱怨:“你这个香囊,要系就系紧些,不要动不动就掉了,让我在地上到处找。”

他眼中迅速荡出几丝奇异的情愫,如同在湖里飘石子儿,一圈一圈温柔的涟漪蔓延开来。他长长的睫毛倾覆下来,遮住了眸中情绪:“嗯,回去以后系个不会掉的。”

作者有话要说:因为九号有重要考试,明后两天请假~11.10恢复日更。

☆、大地裂隙(九)

风声卷动帐子, 将作为格挡的屏风吹得咔哒作响。

柳拂衣一掌毫不留情地袭来, 慕瑶在地上打了个滚,堪堪避开, 避无可避,半坐在了阵中。

顺而直的黑发散落下来,覆盖了肩膀。

她的左脚踝已经伤了, 站不起来, 对峙的后半段几乎都是贴在地上进行的。柳拂衣的攻击数次擦着她的脸过去,差一点就能要了她的命,她若不落入阵中, 就只能死在他手下。

她从没想过,即使到了这一步,她依然舍不得对他出手。

傀儡收回掌去,冷淡地看着坐在阵中的少女, 就仿佛看着一只终于被关进笼中的鸟。

“拂衣。”慕瑶竟然冲他笑了笑,笑得破碎而哀伤。

傀儡空洞的眼中生出了一丝迟疑,似乎在疑惑眼前人为何只守不攻。

这片刻, 窗户被人推开了,红裙子的幻妖懒洋洋地坐在了脆弱的窗框上, 两条腿悬在窗边,轻轻一招手, 傀儡颔首,毕恭毕敬地回到了她身边。

慕瑶望着幻妖,心里暗叹一声。她和凌妙妙都只顾着门, 殊不知上了封印的门只是个幌子,窗户才是进出的通道。他们二人都后院绕进来,不经过厅堂,凌妙妙在外守得再紧,也是白费功夫。

“柳哥哥,干得好。”幻妖裂开血红的唇,绽放了一个诡异的笑。

柳拂衣站在她身边垂首:“裂隙已开,是否趁此时……”

慕瑶的脸色霎时惨白,唇畔浮上一丝绝望的笑。裂隙一旦打开,幻妖可借天地之力将她置于死地。

而这居然是由他提醒的。

“不急。”幻妖满意地欣赏着慕瑶惨淡的神色,“外面还有一个——不,是两个。”

她意味深长地望着屏风后紧闭的房门,鲜红的嘴唇轻启:“给他们,来个大团圆。”

*

地宫里阴暗潮湿,闷得人心头发慌。好在裂隙开着,输送了柔和的月光,一点稀薄的新鲜空气也慢慢涌下来,带着湿漉漉的气味。

外面的雨应是停了。

想到这里,凌妙妙抓着慕声的衣袖多摸了几下:“淋雨了?”

少年掀起眼,半晌才道:“……这你也知道?”

说这句话时,妙妙恍惚中有种错觉,觉得眼前的人瞬间变成一只浑身的毛都湿哒哒的小狗,心里的委屈都漫成了河,还抿着嘴角一声不吭,只用乌黑的眼睛欲言又止地望着她。

妙妙嗤地笑了,但身在地宫,不敢放肆,她立即捂住了嘴,压低声音,亮晶晶的眼里闪烁着得意:“我聪明不?”

“……”慕声看着她,眸中流露的情绪复杂。

她嬉皮笑脸地追着问:“你怎么不躲躲雨呀?”

少年敛眸转身:“……我送你上去。”

按照原书中设定,幻妖乃天地托生,是强无敌的反派,除非用柳拂衣的外挂九玄收妖塔将其一举歼灭,否则只有被吊打的分。

主角团惹不起,只好躲开。慕声显然也明白这个道理,想快点把她们送出裂隙,先摆脱眼前的困境。

“叮——系统提示:角色【慕声】好感度升至85%,请再接再厉。提示完毕。”

“叮——系统提示:任务一,四分之三进度附加任务现在开始,请任务人说服角色【慕声】拯救角色【柳拂衣】。提示完毕。”

凌妙妙到嘴边的“好啊”卡了壳,活生生咽了下去,沉浸在连收两条系统提示带来的巨大震撼中。

原文中黑化的慕声跳下裂隙,想要将姐姐带出去,而慕瑶坚持要将柳拂衣的心脏抢回来,软硬兼施不肯走,慕声没有办法,只好替她去将柳拂衣也捎带着救了回来。

没想到伴随着攻略阶段性胜利的同时,属于原女主的剧情,莫名其妙也加给了她,难道是系统对于她篡改主线剧情的惩罚?

她联想到明明应该被困在阵中,现在却毫发无损到处游荡的幻妖,心中一沉,本想让慕瑶少受些苦楚才讨巧地篡改剧情,谁知弄巧成拙,难道慕姐姐伤得连这个任务都完成不了?

她立即摇摇头,指指屏风后那扇紧闭的房门:“慕姐姐还困在里面。”

慕声顺着她的目光一望,眼眸沉了下来:“我知道。你先上去,我将阿姐带上来。”

他说着就来拉妙妙的手臂,见女孩惶惶不安地抽开手,头摇得像拨浪鼓:“我不走,我要留在这里救柳大哥。”

“……”又来了。他感到自己一阵气闷,但还是勉强压制住了火气,冷声道,“你留在这里也没什么用,只会添乱。”

凌妙妙的眼睛在黑暗中极亮,满眼都是不信任:“那你会帮我救柳大哥吗?”

慕声敛眉,抿着嘴沉默半晌,吐出的话像是被冻住的:“……我凭什么?”

其实他与柳拂衣没有什么深仇大恨,这一路相携而来,多少还有些感情,何况他深知阿姐对那人的依赖,未必会弃之不顾。只是此时凌妙妙脸上的不安和怀疑让他满腹火气,简直要生生炸开,忍不住就此迁怒了柳拂衣。

“我就知道你不会,你只顾慕姐姐,到时你救走了慕姐姐,柳大哥就没人管了。”

女孩黑白分明的眼中罕见地浮现出一层薄薄的水光,在几步之外倔强地瞪着他,像是在跟他对垒,“所以我不走,死也要和柳大哥死在一起。”

“你……”

妙妙睨着黑莲花的脸,少年脸色都变了,黝黑的眸中仿佛流淌着沉郁的星河,纤长的睫羽一动不动,四目相对,他眼里的怒火滔天。

他半天没说出话来,也放弃跟她掰扯,直接走过来一把箍住了她的腰,不顾她的挣扎将她拖着走,眼眸暗沉,薄唇轻启:“上去。”

没想到黑莲花居然仗着力气优势强行救她,眼看就要任务失败了,凌妙妙一慌,眼里的酝酿了半天的委屈泪水没含住,哗啦一下流了满脸:“……别碰我。”

慕声骤然放开了手。

他觉察到她居然在发抖,再回头一看,整个人僵在原地,仿佛是被人兜头盖脸浇了一盆冷水。

她居然哭。

被他吓哭的。

他冷眼瞧着凌妙妙拿袖子无声地擦眼泪,手指在袖中攥成了拳,润泽的眸中先是盛怒,随即茫然。

柳拂衣不在,她正常得很,一旦事关柳拂衣,她总是要将他推到敌方阵营,似乎跳着跑着要躲开他,投向柳拂衣的怀抱,似乎一点关系也不想跟他扯上。

是了,到底柳拂衣才是独一无二,她心之所属。

他的手攥得更紧,关节都闷痛,却仍是抵不上心口奇怪的酸涩和空洞。

“你就这么讨厌我?”他的语气里含着自己也没想到的失落。

少女骤然停止擦泪,碧色发带垂在白皙的颊边,睁着发红的大眼睛,一脸振奋地望着他,脆生道:“我不讨厌你啊,子期,你若是不计前嫌救了柳大哥,那我就更喜欢你了。”

“……”

他就像被关在笼中的困兽,只要向前冲便会狠狠地撞在笼子上,偏偏缝隙里看得到外面诱人的食物,引得他不住地往前冲撞。随后一只胳膊伸进来,喂了他一块肉,又摸摸他的头,却是鼓励他再接再厉,继续自伤。

慕声默然盯着她很久,眸中沉沉,辩不出到底是什么情绪,凌妙妙提心吊胆地望着他,观察了许久,心里也有点急了:

“子期,抓紧啊,慕姐姐很危险的。”

他慢慢逼近了她,伸手拍了过来,凌妙妙闭眼一躲,那一掌擦着她的耳朵过去,才发现他是往墙上狠狠拍了一张符。

随后,他掀摆蹲下身,以她为中心,在地上描了个半圆。

凌妙妙的裙摆时而擦过他的衣服,他站起来,望着她半晌,才道:“你站在这儿等我。”

凌妙妙心中兴奋,点头点得像鸡啄米,期望他快点去救慕瑶和柳拂衣的心脏。

谁知他非但没走,还欺近几步,几乎是将妙妙逼得嵌进墙里。

少年低头看着她的脸,黑润的眸像是冰凉冷硬的曜石,看上去倒真有一二分威压,他声音放得极轻,几乎是贴着她说话:“要是再乱跑,断你双腿,拿锁链牵着,听见没有?”

仰着头的女孩儿开始还有些紧张地望着他,听到最后,竟然满脸无知无畏地笑出了声:“你若是能救回柳大哥,我让你遛遛也不是不行。”

慕声陡然僵住,黑眸中怒火几乎要溢出来了。

真是……好得很。

妙妙眨了眨眼,看着慕声满脸铁青地指着她的脸,半晌都没能说出话来,似乎身子都有些发颤了,僵持了一会儿,他旋身走了,衣袍带过一阵冷风,像烈烈作响的城上旗。

站在圈里的妙妙望着黑莲花负气远去的背影,心里弥漫出一种意外的酸涩来,她叹一口气,锤了两下站累了的腿,伸手摸了摸怀里鼓起的香囊,好像这样才能安定一些。

谁知他又飞速折了回来,又站定到她面前。

四目相对,凌妙妙骇然放下手,少年的长长的眼睫轻颤,沉默半晌,扔给她一沓符纸,一言不发地转身走了。

☆、加更-大地裂隙(十)

三更天, 月光最盛。无数细小的尘埃在冷白色的光柱中飞舞, 如同冬天飘飞的雪花。

慕瑶伏在地上,双目紧闭, 睫毛在眼底投下一层浅淡的阴影,缎子似的长发在月光下泛着亮光,如同被囚禁的月宫仙子。

有人慢慢蹲下身来, 伸手托起她的手臂, 将她从地上扶坐起来,她骤然间惊醒,手指下意识地捏紧了收妖柄。待看清眼前人, 整个人僵住了,似乎是难以置信:“拂衣……”

“嘘……”裂隙投下的月光照在他面无血色的脸上,照得他浓密的眉毛根根分明,他细细端详着慕瑶的脸, 带着无尽的贪恋。

慕瑶握住他手臂,琉璃般的瞳孔在月下越发几乎像是透明,闪烁着淡淡的光:“你方才与我交手时……便醒了?”

无心之人, 只堪作傀儡。

可是有的人即使没有了心,依然不甘愿做一具行尸走肉, 他们在清醒与混沌的边缘,要挣扎着活过来, 为了信仰与至爱。

他微勾唇角,脸色差得吓人,几乎像是已死之人诈了尸。他伸手捧住慕瑶的脸, 手也是冰凉的,“真傻,为什么不还手?”

慕瑶低眸掩住眼中的泪水:“是我技不如人。”

她的手也顺着他的头发抚摸上去,摸到了后脑勺一大块结痂的伤口,温声道:“还疼吗?”

柳拂衣笑道:“疼。妙妙那丫头,一点也不手软。”

门外忽然一阵骚动,慕瑶神色一凛,警惕地望向门外。

“阿声来了,幻妖暂且能挡他一挡。”柳拂衣轻轻道,“瑶儿,我的时间不多了。”

慕瑶摇头:“你的心脏在哪里,我一定帮你找回来……”

“瑶儿。”柳拂衣打断,神色有些疲倦,但仍然是在温柔地笑着,从怀中掏出小木塔来,放在慕瑶手上,低垂眼睫,“无心之人,怎堪长久。”

“如果此劫不过,收妖塔你代为保管。”他强行掰开慕瑶攥成的拳,将她的手放在小木塔上,“我把口诀告诉你……”

“我不听。”她倔强地抿着唇,脸色苍白,眼下的泪痣冷清,“你答应过往后不让我受委屈,说到便要做到。”

柳拂衣手指放在太阳穴上,似是忍着极大的痛楚。

慕瑶慌乱地扶住他的手臂:“拂衣……”

“瑶儿,你听话。”柳拂衣将手放下来,眼底浮现了淡淡的乌青,反握住住她的手,想说什么,可要交代的太多,一时竟然不知从何说起,只是重复了一遍:“你听话。”

“……”她的眼泪簌簌而下,附耳过去,“那你说,我记着。”

柳拂衣伸手一揽,猛地将她紧紧抱进怀里,下颌抵住她发顶,许久,才恋恋不舍地放开,在她耳畔念了口诀。

“记得,正对裂隙,借着四更月光催动收妖塔……口诀……不得外传……”

“好……”

慕瑶依在他怀里,觉得他衣襟上似乎沾着如霜的夜露,二人偎在一起,沉默地听着门外幻妖和慕声的打斗声,都没有说话。

良久,柳拂衣拍了拍慕瑶的衣襟:“时间差不多了。”

慕瑶不肯起,泪水倒灌进嗓子里,是发苦的。

他也没有催促,只是望着光柱中蜉蝣似的尘埃,平平淡淡道,“瑶儿,若此劫能过,我们成婚好不好?”

“……好。”

他望向门边,门外一阵诡异的寂静:“若此劫不过,来世……我许你凤冠霞帔。”

*

门猛地推开,撞在了墙上,发出“砰”的一声响,架子上摆的小瓷瓶滚落下来,哗啦一声摔成了碎片。

幻妖的红裙如同猩红的旗帜,雪白的赤足一步一步行在地上,指尖生出刺目的光芒。

慕声踉跄几步,几乎是被巨大的力量甩进了屋,扶了一把柜子才站稳,他迅速环视一周,面色一变。

阿姐不在。

幻妖的眸子也扫过了地上的空荡荡的阵,眉心暴戾之气顿显:“人呢?”

柳拂衣毕恭毕敬,垂首站在一旁,半张脸隐没在黑暗中:“人折腾得厉害,我将她下去,关进地窖了。”

幻妖并未起疑,放下了心,而是扭过头看着一路与她缠斗的慕声,露出个阴恻恻的微笑。

慕声顺着她得意的目光向下看,发现自己恰好站在几个闪亮的光点中间。

幻妖满脸讽刺,笑得嚣张:“果真是姐弟俩,一个两个都自己往阵里钻,省了我好大力气。”

慕声发觉不对,本能地捏紧收妖柄,提气想要跃出,步子骤然顿住,随即脸色大变,跌坐在阵内。

幻妖满意低头看他,鲜红的小嘴微张:“真可惜,若不是关心则乱,你还能再耗我一时半刻。”

她仰头去拉柳拂衣的手,脸上换上了无辜的笑:“柳哥哥,说好的大团圆,少一个都很可惜。你把那个女人关在哪里,带我去看。”

心脏离体,这一日又没有喝人血为引的药,柳拂衣面无血色,眼底发青,已显枯败之色。

幻妖眉头皱起,似乎想到了什么,转身走到地上的少年身边,附在他耳边笑道:“你姐姐的血不行,你的血……想必要中用得多。”

她的脸与慕声贴得极近,着意观察他的表情。

少年不闪不避地与她对视,白玉般的脸上一双秋水似的黑眸,眼尾挑起个小小的弧度,带着难以觉察的妩媚。

他眼底竟然含着晦暗的笑,毫无气急败坏的意思,他嘴角翘起,那一种挑衅的神色,而且是一种来自于同类的、邪气充溢的挑衅。

都已经是手下败将,还不见棺材不落泪……

幻妖骤然起身,阴鸷地走出了房间。柳拂衣跟在身后,无声地反手闭上了门,将慕声一个人关在了屋里。

安静半晌,少年慢慢从地上爬了起来,轻巧地迈脚跨出了阵,低头看着地面上的几个光点,眼底闪过一丝冷笑。

这阵,早就废了。

当时他发觉脚下有异,目光飞速掠过幻妖背后的柳拂衣,那脸色苍白的傀儡也正在看着他,空洞的眸中瞬间闪过了一丝微光。

他一向看柳拂衣不顺眼,那个瞬间,二人却默契得惊人。

——他指尖收妖柄无声地反套上自己手腕,狠狠一勒,随即脸色苍白地跌坐在阵内,瞒过了幻妖。

*

阴阳裂中的泾阳坡温度极低,远处不住地传来妖物的呶呶低语,天上黑纱似的流云,时而遮蔽月亮。

慕瑶站在高高低低的草丛中,一手托着小木塔,低眉望着深不见底的裂隙,另一只手在身侧绷紧,手指度日如年地数着秒。

裂隙向无尽的远处蜿蜒,如大地张开巨口,裸露的岩石像满嘴尖利的牙齿,咆哮着要将夜空吞下。

裂隙之下,凌妙妙眼睁睁看着慕声进了门,出来的却是毫发无损的幻妖和柳拂衣,幻妖脸上还挂着嚣张的笑,顿时目瞪口呆。

……这是大变活人吗?

心念一转,糟糕,她只顾着门,却忘了窗户……

她忍不住向门里张望,黑洞洞,什么也看不清楚。黑莲花没事吧,别是被人揪光了花瓣踩在脚下蹂躏了一番……刚想迈脚,蓦然想起慕声的话,她要是敢出圈,腿给她打断,拿锁链牵着遛。

迈出的腿默默收了回去。

裂隙投射的月光条带有一半照进屋内,连木制家具上交错的浅白指痕和被白蚁腐蚀的细小豁口都看得清清楚楚。

风扬起纱帐,烛台上的白蜡无声淌着浑浊的热泪,一点点微弱的暖光摇曳着,在皎洁光明的银色月光下显得分外穷酸。

慕声在屋里慢悠悠地踱了一圈,目光深沉地上下打量,慢慢落在了那张小床上,几只被开膛破肚的布偶旁边,是明显高起的枕头。

他望着那枕头,嘴角一丝讥诮的笑,阿姐救人心切,想必是一脚踩进了这个陷阱。

幻妖既然狡猾多疑,又怎会留下如此明显的线索?

他伸出左手,指尖一只细细小小的平安锁悬了下来,他仰着头,饶有兴趣地看。

刚才他与幻妖缠斗,她脖子上无意坠下这个银光闪烁的平安锁,让他借机无声地勾到了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