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声的眼睛猛地睁开, 一把抓住了那只手, 戾气顿显:“谁?”
那手转瞬间化成了黑气,消散在空中。
熟悉的阴恻恻的笑声靠近, 一股腐烂的气息环绕了他:“瞧瞧我们小笙儿,落魄成什么模样。”
黑影凝成个大胯细腰的人形,暧昧地朝少年的脸撩起了水, 似嘲弄, 又似挑衅。
慕声偏过头,脸色冷得似冰:“不要叫我小笙儿。”
“怎么,那就是你的名字啊, 你还想抛弃不要了不成吗……”水鬼笑起来,指尖慢慢爬上了他的胸膛,来回抚摸,“真可怜, 若不是为了慕瑶,何至于如此……”
慕声猛地向后退,半个身子出了水, 收妖柄忍耐地捏在手上,如若不是头昏得厉害, 连带着手都在抖,他必定立刻出手, 片甲不留。
“哗啦——”
猛地被人一拖,那股巨大的力量牵拉着他,让他又坐回了水里, 溅起的水花兜头盖脸,将他的头发都打湿了。
他的怒意迸现,收妖柄猛地出手,钢圈却被那只黑雾凝成的手牢牢抓住。
水鬼发出一阵猖狂的大笑,如若她有眼睛,此刻一定笑得满眼泪花:“小笙儿,你看,我现在一只手,便格得你动弹不得。”她死死抓住收妖柄,慢悠悠地靠近了他白玉般的脸,“你连收妖柄都控制不住了,何必要逞能呢?”
另一只手,抚上了他的脸,向下到了脖颈,被摸过的地方湿漉漉的,全是水珠,水珠凝成一股,顺着他白皙的下颌往下淌。
慕声黑沉沉的眼眸望着她,头晕目眩,似乎是在忍耐和混沌的交界,他的身体因盛怒而微微发颤。
领口“嗤”地一下被扯开,露出少年的锁骨,她抚上去,毫不轻柔,甚至刻意带着一丝凌/辱的味道,将他的皮肤摁得发红:“小笙儿,今天给我这里的血如何?”
慕声面无表情,身子难以控制地打着冷颤,不知是因为高热,还是动怒,无声地伸手摸向发顶。
“你还想动禁术吗?”
水鬼的动作停下来,饶有兴趣地望着他,仿佛看到了什么格外好笑的事:“让我数数,一次两次三次,啊呀,你若是再碰,可就是第三次了呢。”
慕声的手指僵住,呼吸中带着干裂的灼热,脑子里似有一团火在烧,身上却又湿又冷,这样的割裂,弄得他难以忍受,戾气暴涨,可是手臂在抖,连杀人的力气都没有。
“你还敢放纵自己,就不怕你失控变成怪物了吗?”
那尖尖细细的嗓音夸张地笑着,黑气凝成的手,骤然又在他脸侧浮现,顺着他黑亮的头发向下抚摸:“小笙儿,你可知道,你的头发本该比这长得多。”
头发被她牵起几缕,那声音带着几丝恶意的蛊惑的味道,“你该感谢你的娘,是她用断月剪帮你剪短了头发。”
“……”
“你知道断月剪是什么吗?”
“……”
“断月剪呀,是要用寿数求来的仙家至宝,它能斩断情爱,又能斩断怨恨,但断爱断恨,二者只能选其一……你猜猜,你娘选了什么?”
慕声猛动一下,眸光闪烁,似是忍耐住了极大的痛楚:“别说了。”
“我说完了……你听了我的秘密,就该拿你的血交换。”水鬼语气急变,手从抚摸变成了紧紧扼住,锋利的牙齿猛地插进他锁骨下的凹陷,血珠刹那间涌出,她贪婪地吮吸着,网一般的黑雾,死死将少年困在水中,“小笙儿,动用禁术之前,想想你可怜的娘——”
慕声闭上眼睛,睫毛颤动,脸色愈加苍白。
头痛欲裂,加上失血的眩晕,他几乎有些支持不住。
指甲嵌进掌心,交叠的痛楚传来,裂隙……裂隙里还有人……
他定了定神,眼前世界又清晰起来。
水鬼将他放开,少年的脸色惨白,身子不由自主地向下滑落,他手臂一撑,勉强撑着自己保持体面的坐姿。
水鬼抹了抹看不清楚的嘴,似乎有些意犹未尽:“小笙儿,你非要待在捉妖世家,与我族类为敌,弄得自己人不人,鬼不鬼,这是何必……”
“……”
“你娘一生都是个笑话,不想,连你也是个笑话,咯咯咯硌——”她望见他肩头那个血洞时,嘲笑的目光又变得怨毒起来,咬牙切齿道,“这是鬼王留下的痕迹吧……你既让鬼王尸骨无存,我也让你记得这钻心之痛。”
话音未落,她的手再次洞穿那个伤口,鲜血迸溅而出,慕声的额角青筋爆出,咬紧牙关,没有发出一丝声音,只是似乎忍耐到了极致,眼眸有一瞬间的涣散。
太阳跃上天际,天光大亮,苍绿的山,翠绿的树,波光粼粼的溪流,一切丑恶腌臜,在阳光之下化为乌有。
水鬼遁走,黑色雾气在太阳出来之前消失在水中。
少年的身体向下滑落,几乎失去意识躺在了水中,冰冷的溪水带走了成片的红。
灿烂的阳光照着他卷翘的眼睫上悬而未落的水珠,折射出七彩光晕,如同璀璨的钻石。
*
地宫,不辨日月。
唯一的光明,是墙上幽绿的鬼火,一丛一丛蜿蜒到远方,诡异而冷寂。狭窄的走廊很长,空无一人。拾级而下,越靠近大地深处,那股带着霉味的湿漉漉潮气越重,是泥土带着植物根系的味道。
这条狭窄的通道两面都是高墙,闷不透风,让凌妙妙有些担心两面的墙会随时合拢起来,将她们挤成肉酱。
妙妙和慕瑶自从下了裂隙,就没消停过。每走几步,幻妖就给她们设置一道关卡,有时是从天而降的大石块,有时是墙壁里“嗖嗖嗖”穿出的毒刺,有时是地底攀爬上来的怨灵,用用冰凉的手触摸凌妙妙的脚踝,发出幽幽的哭声,搞得她头皮发麻,后背发凉,像跳皮筋一样疯狂跺脚,单脚双□□替变化。
这一路上,凌妙妙被折腾得草木皆兵,就连自己垂下的发髻扫过脖颈,都怀疑是有人在后面不怀好意摸她的脖子,瞪大了一双乌溜溜的杏眼,一步三回头。
慕瑶的嘴唇有些干裂,汗水打湿了额发,头发丝贴在脸上,鼻子上还沾了一块灰,完全没有了平日的体面。妙妙也好不到哪儿去,四目相对,活像是□□里相携逃难的妯娌俩,妙妙忍不住弯了弯唇角。
杀人机关告一段落,慕瑶的神经也略微松弛了一些,扬了扬下巴:“你笑什么?”
妙妙伸出脏手往裙子上抹了两把,低着头给自己重新扎发髻,嘴里叼着碧色丝带,含含糊糊道:“慕姐姐从来没有这样狼狈。”
慕瑶先是一怔,随即轻轻一哂:“我狼狈的时候多着呢,你没见过罢了。”
她一顿,又似乎想到了什么,半是疑惑半是试探地问:“——阿声把收妖柄给你了?”
“……嗯。”
慕瑶的表情有些复杂,似是欣慰,又似乎是忧虑:“妙妙,你跟着我跳下来,真是为了拂衣?”
凌妙妙仰头望着她,呆滞了一秒,嘴里的丝带掉下来,她眼疾手快地伸手一捞,旋即一脸虔诚地入了戏:“那是自然,我喜欢柳大哥呀,喜欢得天上有地下无,真心实意,真情实感……”
一番表白滔滔不绝,掷地有声,活像是宣誓。
不知道怎么,她说得过于正式,反而让慕瑶觉得有些戏谑的味道,总之……有点奇怪,但她一时半刻想不明白其中关窍。
她点了点头,打断了她,似乎是被吵得有些头晕:“好了,既然下来了,我们便一起把拂衣救出来吧。”
提到柳拂衣,她的神情有些黯淡。
他素来很强大,似乎从来都会化险为夷,她便一直有几分侥幸,觉得他是立于不败之地的。
但侥幸总是最不可信,六年前,她也天真地以为有爹娘撑着,慕家即使再衰败也固若金汤,谁能想到,曾经那么亲近的人,会是伪装成人的大妖……
一夜之间,她没有了家。现在,她不想再失去柳拂衣。
凌妙妙在拉她的衣角:“慕……慕姐姐……”
少女的杏眼里闪烁着恐惧,白皙的脸被纷乱的影子遮住了。
她扭过头来,前面立着十余只高大细长的地鬼,前前后后,蓄势待发,宛如一片高耸而密不透风的水杉林。
——有影子,就有光。
地鬼逆着光,他们之间的缝隙中竟然透出温暖的光亮,隐约可见背后明亮广阔的厅堂。
不是墙壁凹槽里幽绿的火种,而是暖色调的、人间最熟悉的烛火。
她们竟然走到了地宫的核心。
妙妙透过地鬼们的几线间隙向内望,先看到厅堂内一排闪烁的烛光,几只梨花圈椅,视线慢慢向右移,主位上坐着穿红裙的小女孩,两腿悬空,双手捧着一杯没有热气的茶,嘴唇血红,像是偷偷抹了大人胭脂。
她猛地宝石般闪耀的黑眸带着不怀好意的笑,正在望着右边。
右边……
视线再向右转,露出骨节修长的一双手,执着茶盏,那手极其苍白,似乎经年不见光。
坐在右边圈椅上的青年男子长发披肩,低垂眉眼,神态温和柔顺,像是在认真而礼貌地聆听主人说话。
看那饱满的额头,高挺的鼻梁……凌妙妙猛地一凛:柳大哥活了?
他敛袖喝了茶,旋即微笑地注视着幻妖的脸,看起来似乎并无异常,只是嘴唇苍白得毫无血色。他背后一张绣着四君子的巨大屏风,看起来有些眼熟……
妙妙再仔细瞅,赫然发觉,这地宫里的种种布置,圈椅,屏风,桌上白瓶里插的红梅,乃至于立式烛台的位置和蜡烛的数量,都与李府分毫不差。除却那假模假样的窗户外面,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简直像是将李府的厅堂活生生搬到了地下。
妙妙正出神间,猛地被慕瑶拉着向后退。慕瑶忙着与打不完的地鬼缠斗,还没顾上仔细看厅堂内的人。
慕瑶喘得越来越厉害,二人相互拉扯着后退,凌妙妙的后背已经贴住了冰凉潮湿的墙壁。
地鬼犹如无声的幽灵,慢慢逼近,不言不语地投下一组散乱的影子。
“符纸不够了。”
慕瑶压低声音,反手抓住了妙妙的手,贴住了她的耳朵,“待我数一二三,将这包围圈撞个豁口,你趁机冲出去……”
她语气严肃而绝望,似乎是做好了破釜沉舟的打算。
“不用了慕姐姐……”妙妙热得浑身是汗,顺手拉住了袄子的前襟一扯,钉在前面的一排暗扣卡啦啦地崩开,她飞速将衣服脱下来揉成个团,准备大干一场,“没符纸就用收妖柄,其实我还顶一时半刻……”
话音未落,一厚沓符纸忽然从她袄子里掉出来,散落在她脚背上,有的滑到了地面。
“……咦?”她的动作一顿。
影影绰绰烛光摇曳,澄黄符纸一张叠着一张,被流动的空气吹得轻微卷动,红艳艳的丹砂连成了一片瑰丽云霞。
作者有话要说:觉得我的感觉好像和大家有轻微出入→ →
我:正常剧情发展
小天使:好甜呀~~
我:唔是……是吗……【挠头】
我:正常剧情发展
小天使:虐死了!求求你不要再虐了!
我:唔……我有吗……【疯狂挠头】
好啦。小说不就是要跌宕起伏么ww
☆、大地裂隙(六)(七)双章合并
符纸像又薄又利的飞刀, 在空中散开, 将地鬼纤长的影子劈成几段。地鬼们墨绿色的稀薄血液四处喷溅,在地上积了一洼一洼的血泊。
眼下只剩成堆的妖尸, 地宫的地面像是杀鸡宰鱼后的菜市场,一片狼藉。
“啪,啪, 啪。”鼓掌声响起, 中间间隔的时间很长,是带着浓重嘲讽味道的倒彩。
小女孩懒洋洋地靠在椅子上,像是没骨头一般, 似笑非笑地望着被打散的地鬼们遗留下来的一点烟雾:“竟然让你们打通了关卡,我该说什么呢,天无绝人之路?”
慕瑶死死地盯着主位旁捧茶坐着的那个身影,脸色苍白得像是丢了魂。可是柳拂衣始终低着头看着茶盏, 甚至没有抬头看她们一眼。
妙妙热的两颊发红,在袖子里艰难地盲点着剩下的符纸,这沓不知从何而来的符纸多半是慕声悄悄塞的, 她衣服穿得厚,竟然毫无察觉。
按他的脾性, 符纸给的时候应当是分门别类排好的,可惜掉出来的时候弄乱了, 当时她和慕瑶就像被逼到绝境的人发现了一箱满当当的手榴弹,罔顾属性抓起就用,一沓符纸用得只剩五张了。
她将那可怜的盈余拿手指展平, 小心翼翼地塞进袖子里。
唉,真浪费……
忽然觉察到一道又湿又冷的目光落在她脸上,茫然抬头望去,幻妖的脸色有些难看。
一般反派出场,大都爱装逼鼓掌,喝完倒彩再羞辱主角一番,彰显自己掌握全局的霸气,可是幻妖掷地有声的一番开场白,眼前两个人竟然毫无反应:一个目不转睛地盯着柳拂衣,像是没听到她的话;另一个貌似在听,实际上不知正在袖子里搞什么小动作,眼神都在飘……
小女孩瞪着妙妙的手,脸色阴云密布:“那几张破符纸,根本奈何不了我。我劝你不要以卵击石,自作聪明。”
妙妙脸上愕然:“我就是数一数,也没打算拿出来用。”
“你说什么?”幻妖骤然抬高了声调。
“……没什么。”妙妙嘟囔着缩在了慕瑶背后,只余一双黑白分明的杏眼闪烁。
慕瑶却恍若丢了神似的疾走几步,妙妙躲了个空,心道不妙,急忙跟上了慕瑶的脚步。
她已经快步走到了青年面前,声音有些打颤:“拂衣……”
柳拂衣端端坐着,头发柔顺整齐地披散在洁白的素纱外裳后,手里捧着茶盏,一双眼满含闲适地低垂,睫毛都一动不动,似乎充耳不闻。
“慕姐姐……”妙妙紧张地去拉失魂落魄的慕瑶。
“拂衣……”慕瑶已经抓住了柳拂衣的衣袖,像是个小女孩哄生气的玩伴一样,小心翼翼地晃了两下,声音越发打飘,“你……你看看我……”
柳拂衣这才随着她的动作有了反应,望着被她拉住的袖子,随即目光缓慢地移动到她脸上,眸中露出了深重的茫然,迟疑地问道:“阁下是谁?”
他的眉眼还是如此温柔多情,眸中神色不似作伪。
“……”慕瑶猛地放了手,仿佛她刚才触摸的是一团火,整个人苍白得似乎风一吹就能倒下,“你不认得我了?”
幻妖慵懒地靠在圈椅上。
她的头发已经不像在李准府上那样发黄稀疏,发髻不挽,任凭浓密的头发搭在椅背上,泛着紫色的冷光,冷眼望着慕瑶说话,看上去异常邪魅。
“慕姐姐……”妙妙附耳过去,“柳大哥可能是被控制了,像那些制香厂的工人那样。”
跳下裂隙之前,幻妖放了话,要将柳拂衣做成她专属的傀儡娃娃。
在这个世界中,幻妖以掏心控制人,心脏离体,也就将七情六欲与记忆全数带走。
慕瑶闻言,茫然转过脸,脸色苍白得吓人。
柳拂衣没有答她的话,接着低头认真而柔顺地看着手中的茶盏里,茶盏里盛着的是褐色不明液体,像是放凉的中药。
幻妖意味不明地笑了两声,不再理会慕瑶,勾起血红的嘴唇,娇声对柳拂衣道:“不知哪里来的闲人不请自来,扰人清静,实在是不知礼数。柳哥哥,我们接着喝茶好不好?”
小女孩声音稚嫩,伸出细长的手臂,遥遥一敬,表情挑衅。
柳拂衣端起茶杯欲喝,唇畔带着一丝温柔的微笑:“好。”
“等一下!”慕瑶叫住他,扭头看向幻妖,神情惨淡,“你给他喝的什么东西?”
幻妖叹了口气,血红的嘴唇下撇,幽幽地盯着茶盏里的茶:“柳哥哥,怎么办,她实在太吵。”
柳拂衣像是听话的管家,闻言立即搁下茶杯起身,脸上的笑容敛了干净,眉宇间带着一丝陌生的戾气:“请你即刻离开我与楚楚的家。”
“楚楚?”慕瑶嘴角一抹苦笑,“你醒醒,她不是楚楚。”
柳拂衣神色冷淡:“她是谁,轮不到你来置喙。”
“……”慕瑶抬眸望他,脸色苍白,眼里已有泪光,轻轻道,“那你……还是柳拂衣吗?”
那语气有些凉,像清晨凝结的露水慢慢深入家具的缝隙,潮气一点点侵蚀着木头,将其泡得发涨、变形。
傀儡的脸上露出了一丝迷惘,在那个时刻,似乎是熟悉的柳拂衣回来了。
“还等什么,还不动手?”幻妖的语气忽然变得极其烦躁,她满脸戾气地盯着柳拂衣的背影,话音未落,他猛地出手。
“慕姐姐——”妙妙猛地将她拉开,但还是晚了一步,一阵劲风袭来,傀儡柳拂衣毫不留情地抬起掌,直接将清瘦的慕瑶挥在了地上。
“你干什么?!”妙妙一把将其推个趔趄,随即蹲在地上去看慕瑶,少女坐在地上,半张清丽的脸都肿了起来,嘴角还淌着血,她手捂着脸,满眼绝望。
凌妙妙倒吸一口冷气。
打人不打脸……这谜一样的剧情,似乎矛盾不够激烈,就不能体现男女主角爱情的多舛似的……
傀儡怔怔望着地上那个脆弱的人影,眼中再次闪过迷茫的神色。幻妖从椅子上跳下来,一步一步走到了慕瑶面前,看着她狼狈的神情,嘻嘻笑道:“打脸都赶不走呢,既然这样想留,那便住下来吧。”
住下来——这既是邀约,也是挑衅。意味着她们二人能有机会再次接触柳拂衣,可也避免不了每天注视着他被幻妖操控,对她唯命是从。
慕瑶抿紧嘴唇不言语,咽下羞辱,也应了邀约。
幻妖贴近了她的耳朵,轻笑道:“你不是问我给他喝什么吗?没有心脏的柳哥哥要靠喝血维持生命,既然你来了,从今往后,这项工作便由你代劳。”
*
浑身上下都叫嚣着疼痛,宛如全身的骨头都被人揉碎了。
眼睫微颤,光晕模糊成一片,屋里漂浮着脂粉香气,他睁了眼,白纱帐子顶上绣的牡丹,红彤彤的一片,忽远忽近,看不真切。
眼前明明有光,光却像是冬天的雪花,覆盖在他眼皮上,没有一丝暖意。
好冷……
双手用力撑着身下床榻,挣扎坐起来,夏天的竹席子在手掌上印下几道痕迹,一阵天旋地转,伴随着激烈的耳鸣,随即,耳边传来白瓷勺子剐蹭碗边的碰撞声音。
眼前女子茂密的黑发盘成贵气而复杂的髻,插一支剔透的翡翠发簪,两耳的水滴形耳坠摇晃着,低眉搅着手中的药汁。
她的白色外裳在腹部松松打了个结,赤色抹胸襟口开得极低,几乎要露出大半酥/胸。
“来,把药喝了。”她一抬头,露出妆容精致的一张脸,双眼眼尾上挑,像两只小钩子。
他晃了晃神,面前这张脸犹如洪水猛兽,即刻向后警惕地退去,冷淡地开了口:“……蓉姨娘?”
出口的却是几年前的童声,还带着点变声期的沙哑。
他记起来了,昨天刚历练归来,他受了重伤,需要卧床三日。只是……他环顾四周,屋里的豪华摆件、脂粉香气都与他格格不入,他怎么能睡在了她的屋里?
那女人微蹙眉头,勾人的眸中露出一丝不满:“小笙儿,你怎么叫我姨娘,我是你娘啊。”
“……”男孩怔了半晌,抱膝坐在了床上,小脸半埋在胳膊里,露出一双秋水似的黑眸,眸中满是冰凉的不安和抵触:“蓉姨娘,你为什么叫我小笙儿?”
女人用力将勺子向碗里一放,似是孩子气地与他置气:“娘一直叫你小笙儿的,你不记得了吗?”
娘?
小笙儿……
头痛骤然袭来,如浪潮盖过了他,刚醒来时的眩晕想吐,似乎卷土重来,转瞬意识模糊。
眼前再清楚时,女人已经坐在床边,一勺一勺地喂他喝药。
勺子靠近了唇边,中药浓郁的苦味顺着热气往上飘,他故意闭紧牙关。
“喝啊。”她温柔地哄,见他不张嘴,低头思索了片刻,点头高兴道,“小笙儿嫌药苦是不是?娘这就去给你加一块糖。”
而他一把拉住了她的裙摆,十二岁的脸与十八岁的脸重叠交替浮现,分不清楚是庄周梦蝶,亦或是产生了幻觉,他忍着头痛,问出了声:“你真的是我娘?”
“我是你娘啊……小笙儿。”
天旋地转……好冷……
似乎整个人泡在冰窟里,连血液的流动都被冻得滞涩起来,四肢被困在雪中,棉被一般的雪在融化,冰得手脚生疼。
恍惚中他在雪地中行走,留下一地整齐的脚印,前方是少女时期的慕瑶,高挑瘦削,模糊成光晕,与天际和雪原融为一体。
“阿姐……”
少女惊异而茫然地回过头:“你是谁?”
他的头晕得厉害:“我是阿声啊,是你弟弟……”
慕瑶满眼诧异,许久才笑道:“小弟弟,你怕是认错人了。我娘膝下无子,蓉姨娘只有我一个女儿,哪里来的弟弟?”
她好笑地摇摇头,回过头去,抛下他越走越快,身影渐渐消失在茫茫大雪中。
眼前纯白一片,飘落的大雪覆盖在他肩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