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难得的好天气,阳光灿烂,沿路的木芙蓉开成一片粉红色的云霞。

微风吹来,摇落花雨缤纷,如梦似幻。空气中漂浮着沁人心脾的花香。

柳拂衣和慕瑶并肩走着在道中,不经意间放慢了脚步。

二人挨得很近,不像是赶路,倒像是漫无目的地散步。

半晌,柳拂衣的手无声地从紧挨着他的冰凉袖口伸进去,握住了一只冰凉的小手。

他生涩得几乎有些紧张了,两人手心都是冷汗,慕瑶一怔,旋即笑开。

依旧步履不停,他们的手在途中紧紧牵在了一起。

凌妙妙走在后面,瞪大一双杏子眼,看着小情侣越挨越近,直接在漫天花雨中牵起了小手,心里一阵兴奋,长途奔波的困意一扫而空。

她下意识回头看慕声,惊异地发现他居然在盯着路面出神,完全错过了这精彩的一幕。

……这么重要的修罗场,黑莲花居然走神?

往常这人一双眼睛总是片刻不离慕瑶,时常对柳拂衣投以怨毒而妒忌的眼神,她早已习以为常。所以才觉得最近这段日子格外反常,黑莲花盯花盯草盯路上的小鸟,就是不往正事上瞅——

她没忍住,以胳膊肘捅了捅他,伸手一指:“嘿,快看你姐姐。”

慕声下意识抬头一望,就看到了令他火冒三丈的一幕,但这三丈高的火气成分复杂,究竟是因为阿姐和柳拂衣亲密无间,还是因为旁边这人的语气,居然带着幸灾乐祸的笑意……

他们两个失意人半斤八两罢了,这个傻子,她高兴什么?

他目光冰冷地回头一望,对上那双黑白分明的杏子眼的瞬间,她怔了一下,仿佛突然反应过来,笑容消失,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

少女的细眉蹙起,眸光潋滟,羡慕又怅然地长叹一声:“柳大哥牵了慕姐姐的手……我还从来没有牵过柳大哥的手。”

白皙手腕上的收妖柄悬着,自然地收紧了尺度,被风吹得来回摇摆,宛如一只小巧的银镯子。在江南,垂髫的小女儿家最喜欢给两腕上戴银镯子,多数挂上铃铛,随风而响。

铃铛……

慕声的怒气不知为何比方才更重,连语气中都带着恼怒的冷意:“好好走你的路,别到处乱看。”

妙妙撇了撇嘴角:果然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离开长安城第三日,主角团特意谢绝了赵太妃安排的车马相送,背起行囊,抄近道徒步走向城郊的泾阳坡。

对于这种一天走十几公里,风餐露宿,晚上就地睡在树下的日常,凌妙妙竟然已经完全习惯了。

虽然这一路上没有妖物劫道,也没碰上自然灾害,顺利的不可思议,但一路上看着小情侣暗流涌动的浓情蜜意,再挑唆挑唆慕声,看他气得炸毛,倒也非常的不无聊。

泾阳坡虽然名字叫坡,但其实是四座小山组成的,这四座小山自然而然在中间围成一处谷地,从上往下俯瞰,犹如山中被砸出一只大坑,大坑中长满了茂密的林木。

凌妙妙不太懂风水,只记得原文中写,坑中山灵水秀,两条溪水滋润大地,村民依山而筑,繁衍生息,泾阳坡冬暖夏凉,是个天然的世外桃源。

可惜,后来村落中爆发瘟疫,一大半村民不幸染病而死,剩下的要么搬迁,要么逃难,短短几年内,这处世外桃源,转瞬空无一人,满是废墟。

又几年,一位富甲一方的江南商人李准,带着自己的妻子仆从举家搬迁过来,将遗留的房屋修葺加固,额外搭建府宅,就在此地安身落户。

按理说,商贾之人最迷信风水,若说向往长安,李准怀里兜着大把银钱,大可在都城买一处好宅邸,可他居然选择这曾经灭过村的荒凉泾阳坡落脚,偌大一个泾阳坡,只住了他们一家人……

这场面实在有些诡异。

前面忽然传来阵阵喧嚣声,慕瑶的步子顿了一下。

妙妙凑上前去看,只看到黑压压一片人影站在道中,那些人望着他们,开始还人声鼎沸,指指点点,见到了他们的身影,慢慢安静下来,似乎正等着他们到来。

凌妙妙小心翼翼地问:“这是……土匪劫道?”

不会这么倒霉吧……

柳拂衣摇了摇头,示意她稍安勿躁,妙妙闭了嘴,四个人迈着警惕的步伐,一点点向那些人靠近。

一步,两步,十步……那些人面貌清晰起来,有老有少,有男有女,站成一群,安安静静地望着他们。

柳拂衣看着那群人,似乎预料到了什么,面容扭曲了一下,似乎是气极了,非常罕见地骂了一句不太中听的狠话:“蠢材——”

话音未落,一个黑熊直立一般的巍峨身影一路小跑向他们奔了过来,脸上洋溢着喜气洋洋的微笑:“各位方士舟车劳顿,辛苦辛苦,这边请!”

柳拂衣有些牙疼地盯着他:“郭兄,你不必如此客气。”

“嗨,客气自然还是要客气的。”郭修以为他是客套,笑得灿烂如菊,答得也格外真诚,“经历这么多事,下官才知道什么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要不是各位提点,下官不知道死过多少次了。”他感激地拱手一一行礼,“四位对下官恩同再造,这点小事不足挂齿,不足挂齿。”

凌妙妙差点笑岔气。

主角团之所以婉拒了赵太妃舟车相送的请求,辛辛苦苦迈着双腿抄近道走过来,就是为了低调再低调,打泾阳坡这边一个措手不及。

查案,哪有这样大张旗鼓地查的?郭修实在聪明周到,特意跑来放话通知一声,简直是提醒这边查漏补缺,做好万全准备。

他们这十几里路,全白走了。

慕瑶面色发黑地盯着眼前滔滔不绝的郭修:“小人知道诸位方士要来,特意邀请泾阳坡李准李兄弟前来招待,李兄实在热情,这不——”

他回头一望,穿着一身绸缎长衣的李准冲他谦逊地一拱手,笑出一口白牙。

随即,身后一片男女老少山呼海啸:“欢迎四位方士前来参观!”

看这训练有素的架势,想必是在他们来之前对着天空嚎过好几遍的。

李准确实热情,他把一家老小都都带出来做门迎,倘若他真有条件,说不定还能再拉起一个“欢迎领导莅临指导”的大横幅,挂在半山腰上造势。

李准站在欢迎人群的最前面,此人虽然年过三十,可面相上显得非常年轻俊俏,甚至有种宁采臣的白面书生质感。

人们下意识去找宁采臣身边的聂小倩。

与他并肩而立的却是一个身着华丽彩裙的丰硕女人,墨绿色金纹袒领下,露出雪白胸前的深深沟壑,随即是修长的脖颈。

她有一张让人过目不忘的大脸盘,足足比身旁的李准大了一圈。瞳距极远,双眼极小,看起来像拟人化的树懒,又像一只被做成罐头的胖头鱼。

一张脸上,唯独红润的嘴唇长得还算得体,丰满润泽,是标准的美人唇。

四个人望着她,一时失语。

长安街上丰腴的女人来来往往,绝对没有一个比她长得更加古怪。

妙妙感到身边的慕声瞬间绷紧了身体,这是捉妖人提起警惕的标准反应。

李准向前一步,笑眯眯朝他们介绍:“这位是内人,十娘子。”

胖头鱼有些迟缓地笑眯了几乎没有存在感的眼睛,看上去古怪又滑稽,美人唇一开一合,发出了清甜的声音,“诸位请随我们进宅子去。”

几乎是同时,妙妙听见前面慕瑶对着柳拂衣压低声音:“有妖气。”

作者有话要说:第三卷开始剧情不会太复杂,感情戏会慢慢加起来的,不急哈。

不论是期中考、出国考还是资格证,妙妙携黑莲花祝小天使们旗开得胜~

☆、鬼魅制香厂(二)

“来, 多吃些水果。”

十娘子伸手将盛着四只李子的碟子推到凌妙妙眼前, 冲她眯眼一笑,声音清甜, 显得格外温柔。

李子大而饱满,乌漆漆的果皮上挂着白霜。四方桌上摆满精致的碟盏,有黑葡萄、水蜜桃、鲜红柿子, 都是最新鲜的, 甚至找不到一处疤痕。

天青色茶具釉色极亮,杯子上画着竹叶,茶水澄清, 茶叶舒展饱满,飘着浓厚的香气。一切比起太仓郡守府,有过之而无不及。

来的路上,主角团一路走一路暗自惊叹。李准一家搬来了泾阳坡荒村, 大加整改,使之丝毫不见之前的衰败,一座座小小宅邸藏身青山绿水中, 少有外人来,有十成十的隐居意趣。

李准的宅子用的是江南的黛瓦白墙, 背后有郁郁葱葱的林木映衬,厚重优雅。拾级而上, 推开门,惊了天井中栖息的长尾雀儿,“叽叽”地飞上了天, 馥郁的花香扑面而来,蔷薇木槿海棠,粉色和红色花团锦簇,蜂蝶流连。正在浇花的小童子见了人,飞快地放下壶,忸怩地跑进了内室,花圃中的潮气折射出七彩光晕。

阳光穿过矮墙,透过斑驳高大的树木,落在天井中的青石砖上,明亮的一块块光斑。

鸟语花香,仆妇成群。日子过成这样,才真的是生机盎然。

坐在正厅,十娘子和几个小丫鬟一起忙来忙去,帮柳拂衣添水,给慕瑶递方巾,转个身,还来得及给凌妙妙手上塞一只黄澄澄的鸭梨,迟缓地眨眨那对小眼睛:“甜的,尝尝。”

她的手指修长白皙,十分漂亮,除了有些滑稽的脸,浑身上下,举手投足,哪里都像个温柔能干的主家太太。

“谢谢。”凌妙妙笑着接过来,转头兴冲冲给慕声展示手上的梨,“哎,你……”

刚说了一个字,梨就一下子到了他手上。

慕声垂眸,漫不经心地在怀里摸出一只小匕首,单手脱了鞘,咔嚓咔嚓几下削掉了果肉,回到凌妙妙手上的是只生动形象的兔子,“给。”

凌妙妙沉默地盯着兔子梨,满脸问号:“我问你要不要吃,你给它削成这样干嘛?”

“……”

默契培养成这样,真是没谁了。

身旁发出一阵低低的笑声,妙妙回头看,慕瑶、柳拂衣和十娘子都看着他们笑,好像两个小孩在泥地里打架,极大地取悦了围观的大人。

慕声黑润润的眼眸望她一眼,又盯着梨,紧抿嘴唇,好像又生气了。

“你真厉害,梨也能雕。”凌妙妙睨着他的脸色,笑着圆场,咔嚓几下咬了梨,吃得汁水迸溅,禁不住惊叹,“好甜!”

她习惯性舔舔嘴唇,唇瓣粉嫩莹润,慕声看了半晌,扭过头去看窗外。

十娘子笑得开怀,递了条手帕过去,像是温柔亲切的邻家姐姐,看她的眼神充满了慈爱:“还有柿子,我们自家下人种的,也很甜。”

李准坐在上座,捧着脸,像个孩童似的,饶有兴趣地看着十娘子圆圆的脸盘,和她笑着的神态,甚至忽略了客人。

柳拂衣和慕瑶在那眼神里看出了浓浓的爱意,不禁诧异地对望一眼。

是的,李准对妻子的爱,满溢到了外人能够一眼看出的程度。他走到哪里,就要将十娘子带到哪里,两人不是十指相扣,就是并肩而行,跨了不知几百次的门槛,他都要托住妻子的手臂,嘱咐一句,“慢点,小心。”

他看她的眼神,始终像是热恋中的少年,带着好奇和无尽眷恋。

李准是有为商贾,家财万贯,又生得风流倜傥,可他一个外室填房也没有,专宠十娘子一人。这十娘子并非什么天资绝色,甚至长相颇为古怪,随便一个丫鬟仆妇,都比她顺眼……

慕瑶和柳拂衣对视的这一眼,就蕴含了无限的疑惑和猜测。

“不知李兄是什么时候搬到泾阳坡的?”柳拂衣饮茶,打断了李准专注的凝视。

“哦,柳兄不必客气。”李准回过神来,微微笑道,“四年前小女病重,李某几欲变卖家产为她诊疗,幸而遇见十娘子。”

兜兜转转又绕回十娘子,李准的眸光明亮得像天上星,自豪又温柔地看了她一眼,“她不仅妙手回春,治好了小女的病,还提议我们举家搬来这里,便于小女疗养。我们次年春天便搬过来了。”

主角团一时沉默。

慕瑶的面色复杂:“看不出来,尊夫人还是位医者?”

泾阳坡山清水秀固然是好,可是这里曾经爆发过瘟疫,死了数以千计的人,村落早被废弃,外面的村民总是听到里面风声如鬼语,阴气森森,连打柴人经过都要习惯性绕道。

哪个正经大夫会建议病人搬到这还天然坟场休养身体?

十娘子一怔,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笑了:“不敢妄称医者,略通岐黄之术罢了。”

柳拂衣点点头,又问:“李兄有个女儿?”

刚才一家老小出来迎接,没看见那般大小的女孩,还以为李准和十娘子并无所出。

“是啊,小女名叫楚楚,乃元配方氏所生。”提起女儿,李准脸上盈满了暖融融的笑意,连语气也更加温柔,“今年刚满五岁。”

话音未落,褐色衣衫的乳母抱着一个扎包子髻的小孩进来,他便欢喜地指过去:“瞧,说曹操,曹操就到。”

他站起身来走到乳母旁边,冲着那小小的女孩轻轻拍了一下掌,又点点她的小脸,逗她道,“是不是啊,楚楚?”

小女孩头发还有些稀疏发黄,发梢自然卷曲,贴在脑门上,白嫩的脸上一双灵动的黑眼睛,鼻头小巧,除去嘴唇略有发紫,几乎像个易碎的洋娃娃。

楚楚有些怕生,望着父亲的手指,眼里刚有些笑意,望见厅堂里坐了生人,又将头害羞地埋进乳母怀里。

看小女孩这模样,便知道十娘子肯定是后娘。而李准元配方氏,不出所料是个大美人。

父女二人如出一辙的美,越发显得大脸盘、宽眼距的十娘子格格不入。

然而他们一家三口出人意料地亲密无间,乳母将手一伸,楚楚自己伸着小胳膊投入十娘子怀抱,乖乖坐在她膝盖上,专注地玩起她金丝袒领上的布纽扣。

“今天小姐很乖,喝了两碗药,没有哭闹。”乳娘满面笑容禀告。

骤然听到自己的名字,楚楚将脸贴在了十娘子怀里,十娘子伸出修长的手在她背后宠溺地拍了几下,清甜的嗓音夸张起伏,如同在唱歌:“真的呀,这么乖么?”

小女孩在她怀里一拱一拱,似乎是在不好意思地点头。

李准心情不错,摒退了乳娘,无不感慨地喝了一口茶:“柳兄不知道,能看到楚楚能平安长到这么大,是李某最大的福气。别说是搬迁,就算是让我散尽家财,我也甘之如饴。”

柳拂衣身子前倾,十分关切:“不知令千金得的是什么病?”

“喘症,同她亲娘一样。”李准怜惜地望着楚楚稀疏的头发,眼里浮上几丝伤感,“我的发妻方氏正是身患此症,生楚楚的时候,不幸病发而死……”

“我与方氏,只余这一条血脉,我只想照顾她平安长大,以慰方氏在天之灵。”

喘症,也就是心脏方面的问题,娘胎里带来,还是遗传的,难怪孩子年纪小小,嘴唇却泛着不健康的紫红。

慕瑶感到有些惊奇:“喘症也能治好……”

“来,楚楚,回去睡了。”十娘子忽然抱起有些打瞌睡的女孩,走向内室,歉意地向众人点头致意,“不能说痊愈,只是稍加控制。楚楚身体比别的孩子虚弱,需要多睡几个时辰。”

众人纷纷点头,目送她鲜亮的裙摆慢慢消失在视野里,一时间各怀心思。

*

佩云回到殿内时,人走茶凉,端阳帝姬眼圈红红,正在面对着柱子生闷气。

“帝姬……”她蹲下身来,察言观色地收拾起了地上散落的碎片。

显然,先前这场谈话,兄妹不欢而散。

“你也是来替皇兄劝我的?”帝姬转过脸来,娇容委屈而愤懑,“你是不是也像我皇兄一样觉得,我合该嫁给那些王公贵族,哪怕他们一个个都是酒囊饭袋,只要有权位,也能做驸马?”

佩云捡拾的动作顿了一下,抬起头望着她:“帝姬,您是华国最珍贵之女,理应配最优秀的人。”

端阳脸色一沉:“你还是站在皇兄那边……”

“帝姬。”佩云一双总是柔顺的眸子竟然闪烁着两簇火焰似的光芒,“如何评判最优秀的人,天下无恒定标准,制定标准的应该是您。”

她站起来,一步一步靠近端阳,两手放在她的肩上,“您喜欢的,就是最优秀的。”

端阳怔怔望着她的眼眸,突然觉得今天的佩云似乎和平素温顺的模样有所不同。

她眼眶一热:“你也觉得,我应该追求自己的幸福对不对?”

“是啊,帝姬。”佩云琥珀色的眸中倒映出端阳的脸,“人生在世,生命如此短暂,不要给自己留下遗憾。倘若帝姬您都不能得到自己的幸福,我们又怎么可能做到呢?”

“佩云……”端阳让她说得热血沸腾,伸手反握住她的手,就好像突然获得了一个坚实的盟友,“那你说,我该怎么留住柳大哥?”

佩云蹲下来,柔和地望着她的眼睛:“陛下之所以反对,不就是因为柳方士漂泊不定吗?只要让他不再漂泊,不做方士,不就可以永远留在帝姬身边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弓也在期中,每天都一两点才睡,等这段时间熬过去了再给大家加更T T

新卷开始需要有些铺垫,实在觉得慢的小天使……多攒两章看!晚安ww

☆、鬼魅制香厂(三) 捉虫

李准为人, 确实热情好客。妙妙他们在泾阳坡李府住了三天, 吃的每一顿饭都是李准亲自作陪,期间, 这位风流倜傥的年轻富商和柳拂衣推杯换盏,把酒言欢,将一路上捉妖的趣事说了个遍, 两个人聊得分外投缘。

大多数时候, 十娘子默默坐在李准旁边,不多插嘴,时不时给他夹菜, 做一只眯眼笑着的胖头鱼。

“柳兄,你上次说的那个……那个狐妖,真有那么厉害?”李准一脸好奇,只是喝得多了, 话有些说不利索。

“是有些棘手。”柳拂维持着沉稳的风度,笑容谦逊,“狐妖蛰伏太仓郡, 伺机吸人精气,让瑶儿用收妖柄制住了, 打碎了妖丹,再不能出来害人。”

十娘子斟酒的手微微颤了一下, 她立即用左手扶住了酒壶。

这个细节是凌妙妙顺着慕声的目光看到的,事实上,泾阳坡这一段是她最心虚的一个副本。

《捉妖》读到十娘子出场已经是后半夜, 阅读进入了疲倦期,半梦半醒间只记得电子书的翻页哗啦哗啦地过,等她从小憩中回过神来,已经自动翻到了慕瑶跳裂隙的那一段,中间都是被略过的部分。

她当时正在为大段的琼瑶风感情戏发愁,没什么耐心翻回去看看剧情,索性囫囵吞枣、就这那一段看到了结尾。

也就是说,从现在开始,到泾阳坡的高潮部分,对她来说都是一片空白,她从此刻开始,不是旁观者,而是剧情的一部分。

……想想还真有点刺激。

*

慕声一顿饭吃得格外沉默,他借着吃饭的功夫,仔细地观察着每个人的表情,凌妙妙发现,他的目光在十娘子脸上停留最久,目光充满探究。

慕声此人,做人到处都是缺点,但在专业素养上没得挑。他的业务能力,在慕家,乃至整个捉妖人群族里都算得上顶尖:既有敏锐的洞察力,又能快速想明其中的弯弯绕,更妙的是战斗力还超强,要不是手狠心黑,又被慕家二老刻意压制,也不至于到现在还籍籍无名。

当然,这籍籍无名里可能还有他隐藏实力、时常隔岸观火的功劳。

跟着慕声看,果然能发现许多易被忽略的细枝末节,比如十娘子柔顺神情下一点不易察觉的僵硬。

第一天见到李准一家,主角团就感受到了整个泾阳坡若有若无的妖气,这妖气很淡,分散于宅邸内,竟然很难判断出源头究竟是谁。

当时柳拂衣试探着问:“你们觉得……李准和十娘子,是否有嫌疑?”

慕瑶顿了顿,有些不确定地开口:“我见那李准眼底发青,精气神不足,像是被什么东西吸了阳气,但也不能确定。”

妙妙估摸着她的弦外之音:“李准被□□气,那就是十娘子有问题了?”

慕瑶摇摇头:“十娘子身上妖气很淡——事实上,这里的每个人身上或多或少都带了些妖物的气息,我判断不出是因为有大妖隐藏其中,刻意收敛了自己的妖气,还是因为泾阳坡这里是大批死人埋骨地,招惹了四面八方的小妖。”

柳拂衣点点头,脸上丝毫不见轻松:“如果真是前者,那大妖一定比我们预想的更强。”

“假如真是十娘子,那会是什么东西?”慕瑶的指尖无意识地点着桌面,“蛊惑心智的……狐狸?画皮妖?还是……”

她的喉头哽了一下,似乎是打了个绊子,才接着说出了后面的话,“还是‘她’?”

……

鼻尖忽然传来浓郁的食物香气,接着唇边被什么东西抵住。妙妙下意识一张口,咬住了一只爆炒虾。

思路瞬间被打断,定睛一看,看到眼前一双离得极近的水润黑眸。

慕声拿着筷子,又顶住虾推了一下,这才收回手转过身去,用她听得到的声音问:“你不吃饭,一直盯着我做什么?”

“哦……我我看你吃得挺香,我……我找找食欲。”凌妙妙食之无味地嚼着虾,尽量使自己显得平稳,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刚才发生了什么,连手心都出了一层冷汗。

黑莲花给她喂饭。

……这什么诡异场景!

慕声本来正专注地观察着十娘子,余光瞥见旁边一双杏眼一眨不眨地望着他的脸发呆以后,就再也没能集中精神了。

她明显在神游天际,连他转过脸离得那么近都没有觉察,翘起的睫毛根根分明,粉嫩嫩的嘴唇微张,有股傻乎乎的娇态。

他本能地觉得不能再看了,伸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给那红彤彤的娇嫩的嘴里塞了一只虾。

刚那一下,她似乎并未觉得不妥,像是被投食的小动物,安静地叼着虾扭过头,乖乖地吃了进去,他的心却跳得厉害,像得了什么病一样。

妙妙强装镇定地答完,偷偷睨着黑莲花的神色,见他的筷子顿了一下,长睫倾覆下来,嘴角勾起一抹讥诮的笑容:“现在有食欲了么?”

“有了有了。”凌妙妙就像被教导主任抓住的翻墙少女,心虚地低头猛扒拉米饭。

果然还是阴晴不定黑莲花,不能多看。

“不知李兄是否还靠制香厂营生?”

柳拂衣将话题引向制香厂,几个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李准脸上,慕瑶靠在椅背上的腰挺直了。

在泾阳坡呆这几天,一方面是观察李准一家,熟悉地形,另一方面是为制香厂做个铺垫,毕竟掺杂着骨灰的檀香是从制香厂流出,去制香厂一探究竟才是重点。

李准哈哈一笑:“柳兄说笑了,小弟那些铺子搬不走,全部转手换做银钱。到了泾阳坡闲得无聊,这才招工开了制香厂,说是‘厂’,其实不过是个二三十人的小摊子罢了。”

“开这制香厂,一来是为打发时间度日,给多余的仆妇们一些活计做,二来也是为了还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