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太傅果然一语中的,第二日辛一来与霍奇提亲时,霍奇那个惊喜交加,罢了又有些尴尬,迟疑了半天,最后竟然难得地向辛一来致歉,“以前年轻气盛不懂事,总笑话你是个书呆子,还三天两头地欺负人,现在想来实在又羞又愧,你若是心里还有什么不痛快就打我一顿消消气,日后我家大娘子进了门可不能欺负她。那孩子打小就没了娘,可怜得很…”

他絮絮叨叨地说了半天,始终等不到辛一来的回复,不由得愈发地心焦,抬头一看,却见辛一来一脸的哭笑不得,“你真当我们还是七八岁的小鬼呢,多少年前的事儿了谁还放在心上,还欺负你们家闺女?我是脑子烧坏了才会去跟儿媳妇过不去?”

霍奇闻言大喜,哈哈大笑着上前拍了拍辛一来的背,“太子殿下说你心胸宽广、虚怀若谷,还真没说错。那就这么说定了,我这就进宫找陛下下旨赐婚。哎哟妈呀真是太好了!”他们家闺女总算嫁出去了!

霍奇心急如焚地进宫找鸿嘉帝赐婚,又急急忙忙地回府准备找人显摆。

才进家门,老太太就使了人过来请,霍奇正准备找老太太说女儿的婚事,赶紧就去了。二房和三房的太太听说消息,也急急忙忙地结伴凑了过来。

“一准儿是老太太给大娘子挑了什么人。”二太太气愤地道:“都是亲孙女,老太太怎么就这么偏心呢,当初我们家二娘子议亲的时候,我求了她多少回想请她出面,偏偏她借着身体不好全给推脱了,这会儿倒是精神了起来。可又有什么用?任凭她说破了嘴,人家就能相中那生而克母的小煞星?就算大伯升了官又怎么样,也只能嫁个小吏,但凡是高门大户都讲究这些。”

三太太也点头,“我们家三娘也到了议亲的时候了,我可不管那么多,一会儿被我听到有合适的,一准儿要抢过来。我们家三娘哪里不比大娘强,凭什么有什么好事儿都轮到她头上?”

二人越说越是气愤填膺,相互对视一眼,雄纠纠气昂昂地大踏步进了厅。

进屋便听见老太太温和的声音,“…是梅翰林家的幼子,门第虽低了些,但人却实在不错,今年才十八岁,书读得也不错,虽然才中了秀才,不过到底年纪轻,将来总能高中的,这世家似辛家大郎那样天资聪颖的毕竟只是极少数。我使人去问过了,那孩子长得也端正清秀,府里家风秉正,身边也没有什么妖妖娆娆的丫鬟。”

三太太忍不住直撇嘴,还以为老太太千挑万选到底找了个什么样的人才呢,结果是个小翰林的幼子,这哪里拿得出手,反正她是瞧不上,她们家三娘子可不能嫁过去受苦。

二太太转了转眼珠子,阴阳怪气地道:“哎哟,这又是在给大娘子议亲呢。我看这人选也不怎么样嘛,五品小官的儿子也太低了些吧,若是中了进士,不,便是中了举人也好说,可一个小秀才,啧啧,难不成大娘子以后要做个秀才娘子,日后回门见了其他的姐妹恐怕也面上无光啊。”

老太太不悦地横了她一眼,冷冷道:“我给大娘子议亲又不是为了面上光鲜,我看这孩子不错,人品才貌样样都不差,也就是门第低了些,可俗话说不欺少年穷,他才多大?只要人品好,学识好,加上你这做岳父的帮忙拉一把,还怕他没有前途么。”

二太太被老太太瞪了回去不敢回话,三太太却是不怕的,笑着道:“既然母亲千挑万选给大娘子挑了这么亲,大伯您可千万别辜负了母亲的一番好意啊。”

霍奇故意欲言又止,“这恐怕…”

“恐怕什么?”霍老太太怒道:“你先前不是一直说门第不重要,最重要的是人品要好吗?我费尽力气,用了人情才打听到这么个孩子,你又不乐意了?再这么着,我也不管你了!”

二太太和三太太唯恐还不够乱,可劲儿地煽风点火,“可不是,大伯您这就不对了。先前让老太太出面帮忙是你,这会儿不乐意的也是你,您这也太难伺候了。老太太身子不好,为了替大娘子说亲费了多少心思?您怎么一点也不领情呢。”

“是呀,可怜我们家三娘子,想指望老太太都不敢呢?”

“你要是中意这梅家小郎,那就把三娘子许配给他也成啊。”霍老太太目光如隼地看向三太太,语带讥讽。三太太顿时噎住,一声都不敢吭了。

霍奇挑足了众人的胃口,心中很是得意,故意叹了口气道:“这梅家小郎我是看得上的,只可惜大娘子的婚事已经定下来了,不然,这孩子我真不肯放过。”

一屋子人齐齐傻眼,霍老太太最先反应过来,急得霍地就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指着霍奇高声质问:“什么时候定的,我怎么不知道?你到底把大丫头定给谁了?我说你这混账东西真是越来越不成样子,这么大的事儿怎么也不跟家里头说一声,好歹也让我相看相看,怎么能一声不吭地就把大丫头的婚事给定了呢?我告诉你,你要是给我找了个乱七八糟的人家,这桩婚事我可不认…”

老太太一激动,噼里啪啦地把霍奇骂了个狗血淋头,霍奇一直傻笑,半点也不恼,硬是等着老太太骂完了,这才笑呵呵地上前扶着她坐下,“娘,我可是默君的亲爹,能不替她着想么?您放心,这孙女婿绝对好,您打着灯笼也找不到比他更好的人了。”

老太太犹自不信,“你还有这人脉,这本事?”她可是把人脉都快用尽了,才好不容易找到个梅家小郎,霍奇这十多年不在京里,哪能认识什么靠谱的年轻才俊?莫不是被人骗了吧。

霍奇面露得意的微笑,凑到耳边轻轻说了一句,老太太的眼睛顿时瞪得溜圆,瞠目结舌。二太太和三太太看得心里直痒痒,脑子里转了不知多少圈,猜测着霍奇到底给大娘子找了谁。

“真…真的?你没骗我?”老太太终于恢复了说话的能力,可依旧好像在做梦,说话都一股子虚幻缥缈的味道。

“这种事儿能拿来骗人么?”霍奇的嘴巴咧得老大,压根儿就合不拢,“今儿早上人家就过来找我问口风了,我立刻就进宫禀告给陛下。我估摸着等到明天这赐婚的旨意就该下来了。”

老太太仍有些不敢置信,半晌后又问:“那个…这到底是怎么给说上的?你不会是把人家给打晕了再…”

“娘您在胡说些什么呀。”霍奇哭笑不得,我是那样的人么?我们大娘子可是对方亲眼相中的,就昨儿的事。太子殿下能作证!”

老太太抚了抚胸口,心中暗道,能怪她胡思乱想吗,他这儿子有什么事儿是做不出来的?不过,听说有太子殿下作证,老太太就勉强信了他的话,旋即又欢喜起来,“这就好,真是太好了。大娘子可是我们府里第一个出嫁的姑娘,又是陛下赐婚,这婚事一定要大办!”

霍奇乐道:“那是自然,到时候要摆三天流水席,也让辛家看看我们家的气派。”

一旁的二太太终于听出点眉目了,但心里依旧不大敢信,“大伯说的辛家,是哪个辛家?”

“还能有谁?”霍老太太故意拿腔拿调地道:“京城里姓辛的达官显贵拢共也就那么一家,我们家大娘子定的正是辛家大郎,本朝的状元及第辛瑞禾。”

二太太和三太太顿时傻了,尔后心中涌出说不出的嫉妒与愤恨,辛家大郎是眼睛瞎了吧,京城里那么多的千金闺秀他不要,怎么就偏偏看上了大房的闺女,要模样没模样,要家世没家世,才学浅薄,举止粗野…他一定是脑子烧坏了,烧坏了!

第60章

瑞禾和霍家娘子的婚事着实让京城一干人等惊掉了眼珠,有人听说是太子保的媒,一个个肠子都快悔青了,早知道太子殿下说话这么管用,他们还找什么太后和鸿嘉帝,去跟太子求一求,这婚事哪里轮得到霍奇那土匪。

看霍奇长得那五大三粗的样子,他家闺女也一定好不到哪里去,真是可怜了辛家大郎啊!众人纷纷对瑞禾表露同情之意。

霍奇却完全不管外头的议论,欢欢喜喜地给女儿置办嫁妆。霍老太太也高兴得很,私底下抬了不少体己悄悄送到大娘子院里给她添妆,二房和三房又气又恨,没少嚼舌根说老太太偏心,老太太立刻发了一通火,把霍家老二老三叫来臭骂了一通,又道:“我自己的私房爱给谁给谁,谁敢唧唧歪歪?大娘子打小就没在府里住,家里头什么好东西都没给过她,我给她些许体己添妆怎么了,莫非还要你们同意了不成?再被我听到有人说些有的没的,别怪我不客气。”

老二、老三被她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通,羞得头都抬不起来,回了自己院子,立刻找来媳妇狠狠训斥了一番。

霍奇和大娘子对府里的风起云涌一点也没放在心上,对霍奇来说,公中的那点儿嫁妆根本就算不得什么,他膝下就这么一个女儿,自然要把最好的东西都给她。除了亡妻留下的嫁妆外,霍奇还悄悄准备了一份大礼。

这日下朝后,霍奇怀揣着嫁妆单子把辛一来给拦了,二人寻了个僻静的地方坐下,喝了一盏茶,霍奇便将单子递给了辛一来,道:“我家大丫头的嫁妆,你过过目?”

辛一来哭笑不得,“府里的家务事都是贱内在管,给我看做什么?”再说了,婚事定在明年,哪有这么早就跑到亲家面前晒嫁妆的,这霍奇真是个二愣子。他嘴里这么说,但还是伸手接了下来,随手翻了翻,越往后看,他脸上的表情渐渐凝固。

这嫁妆单子挺厚的一沓,前头几页的东西还挺正常,越往后就越是让人胆战心惊,什么玛瑙宝石竟是论斤算的,霍家在京城里不显山不露水,竟然有这般骇人的家资?辛一来只觉得手里这玩意儿长了刺,一时间不知该怎么办才好?难怪霍奇要早早地把这单子送给他看,要是给得晚了,辛一来还真不知道去哪里准备相应的聘礼。

辛一来揉揉太阳穴,苦笑道:“霍兄这是给我出了个大难题啊。”照这单子上的嫁妆,他们家少说也得分出一小半的家产来准备聘礼,钱虽然不是大问题,可家里头又不止瑞禾一个孩子,眼看着瑞昌和玳珍越来越大了,过不了几年都要开始议亲,那会儿怎么办?

霍奇却摇头道:“马上就是亲家了,不如如此生分。这嫁妆单子是拿给亲家你看的,让你心里头有个数,后头几页的东西到时候会藏在孩子她娘的嫁妆里头不让人瞧见。我膝下就这么一个闺女,自然是什么东西都要留给她,可里头有些东西太扎眼,我府里的人见了恐怕也会说三道四,所以才写了两本不一样的单子。”

辛一来闻言赞同地点头,“这单子我收了,你放心,我们家虽然不是什么世家大族,但绝不至于要贪图儿媳妇的嫁妆。至于聘礼,你也尽管放心,一定尽心尽力,不至于怠慢了府上。”

霍奇欢喜一抚掌,“这些都好说。”他略一迟疑,面上露出神秘的笑容,左右看了看,凑到辛一来耳边低声道:“咱们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你那边造好的炸药能不能拨一些给我?”

辛一来蹙眉,“不是听说你马上就要就任上直卫指挥使,以后就在京城为官了,要那危险玩意儿作甚?这东西杀伤力太大,便是京城里有什么动乱也不好随便用它的。”

“你就别管这么多了。”

“那可不行。”辛一来脸色微沉,面容肃穆地道:“就算是亲家,这个特例也不能开。炸药这东西乃国之重器,陛下千叮咛万嘱咐,每一斤炸药去向都要仔细记明,决不能有丝毫错漏,否则一旦出了事,别说丢官了,我这项上人头能不能保得住都不好说。”

霍奇见他说得如此严重,也不好再多言,犹豫了半晌,终于还是道出了缘由,“这不是西北大营那边有个故交,因为得罪了人被贬到昌安镇守城。你也知道那鬼地方是个穷乡僻壤,压根儿就没几个胡人,还打什么仗啊,我那故交便是一膀子力气也没处使,这几年下来人都老了好几岁。我就想给他弄点好东西过去,让他领兵去胡人营地捣捣乱,顺便捞点功劳,好歹把人从那鬼地方调出来再说。”

辛一来哭笑不得,“你还真是想当然。炸药那玩意儿怎么用的知道吗?那得先找个合适地方放好,点上引线才能爆,人家胡人来来回回跟阵风似的,他怎么打?这又不是机关枪,架起来就能突突人。”

霍奇听得云里雾里,“还有这讲究?那个机关枪又是什么玩意儿,你给我弄两千斤呗。”

辛一来都被他气笑了,“你以为那是大白菜呢,两千斤,说得真好听啊,老子现在一架都没能整出来。真要给我两千架机关枪,你信不信老子一个文弱书生就能领着人把那些胡人全都给灭了。”

霍奇终于有点明白了,知道辛一来在笑话他,不由得生气道:“你这人真讨厌,好好说话不成么,别动不动就笑话人。老子又没见过那什么鬼枪,哪里晓得它是论斤算还是论只算?你有笑话我的工夫,还不赶紧去把那玩意儿做出来,我就等着看你怎么收拾胡人。”

辛一来顿时熄火,那机关枪是说做就能做的吗,别的不说,光是枪筒就没辙。他真是嘴贱干嘛把这东西说出来。不过,机关枪做不出来,并不代表别的东西做不出来,想想工匠们正在没日没夜加班加点铸造的大炮,辛一来又有了底气,不急不慢地掏了掏耳朵,轻描淡写地道:“收拾他们哪里用得着机关枪,几炮下去就轰得他们哭爹喊娘。不过这大炮你是别想了,顾兴早就跟我打过招呼,大炮一铸好,立刻给水军运过去。眼下海关初开,倭人和海盗虎视眈眈,是该给水军撑一撑场面。”

霍奇闻言顿时急了,“顾兴真是瞎胡闹,他那水军才成立多久,也好意思来跟我们抢大炮。我说亲家,你可得讲一讲先来后到啊。西北那边——”

“西北那边眼下不是还算太平吗?”辛一来毫不客气地打断他的话道:“这一年多的邸报我可是都仔细看过了,都有快两年没有打过大仗了。水军虽说将将成立,可不正是因为他们势单力薄才需要大炮加持么,几千人下了海,那就是沧海一粟,还要跟倭人和海盗打仗,没点本钱怎么能行。”

辛一来说罢,又挑眉看看他,笑,“亲家都已经回京了,别说西北这会儿没有战事,便是真打起来,你也只能干瞪眼,你试试看陛下会不会再让你回去。”

霍奇都快郁闷死了,可他嘴皮子不如辛一来,实在说不过他,索性便无赖到底,“你别跟我说这些有的没的,我不管,反正这大炮你不给也得给,不然我就去找陛下说理。”

辛一来不以为然地直挥手,“去吧去吧,我可不怕。我都听陛下的。”

霍奇见他有恃无恐,只当他早就与鸿嘉帝说定了,心里头愈发地憋屈,气得直跺脚,“你还真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半点情面也不讲。亏得我们还是亲家,真真地气人。”

辛一来摊手,“我的霍大将军,您好歹也讲讲道理。这玩意儿虽然是我做主做出来的,可我要是真把它当做自家的东西说给谁就给谁,早晚得惹祸上身。不说陛下和朝臣们信不信得过我,我自己不敢相信我自己。要是将来辛家被抄家,你们家闺女怎么办?”

霍奇被他吓了一跳,“有这么严重?”

辛一来正色点头,“就是这么严重。”他真是好奇霍奇到底怎么活到这么一把年纪的,还一路平顺地升到三品大员,一点政治敏感度都没有。

霍奇总算被他吓住了,没再缠着要东要西,心里头却还是不肯罢休,想着回头一定要去找鸿嘉帝,软磨硬泡也要把那什么炮要一千斤回去…话说,那玩意儿到底是论斤算,还是论什么算?

九月里,三艘出海的商船经由天津码头回朝,随着商船一起回来的还有大批香料、宝石和各种各样稀奇古怪、闻所未闻的珍奇异宝,同时也给海关带来了第一笔税收——整整四万两千两银子。折子一路呈到徐庚手里,他又赶紧飞奔至鸿嘉帝殿里报信。鸿嘉帝大喜,御笔一挥,将这笔银子直接送到了工部衙门,着辛一来用于铸炮事宜。

两个月后,大梁朝的第一尊大炮被运到城郊落笔山,鸿嘉帝率领太子及朝中重臣参加了试炮仪式,据谣言,当日回京时,竟有一半的大臣是横着回来的。

第61章

转眼就过了年,徐庚十七岁了,鸿嘉帝突然开始关心起他的终身大事,这让徐庚颇有压力。

年轻有为的太子殿下,相貌品性都是上等,岂能不引得京城权贵虎视眈眈,自从听说鸿嘉帝准备给徐庚选妃,京城里的气氛顿时为之一变,一时间首饰店的生意都好了不少,海外来的商船将将到岸就被京城里派出的管事们把各种稀罕的宝石、香料采购一空,就连玳珍的超市生意也好了不少。

太后那边自然也不肯闲着,虽说鸿嘉帝压根儿就没有让她做主的意思,可她还是装模作样地频频召见京城的命妇,这些命妇们自然也不忘了带上自家适龄的闺女,一时间整个皇宫都弥漫着一种氤氲的暧昧气氛。

徐庚反正只当不知道,依旧勤于政务。这一年多来大梁朝发生了许多事,有一些甚至可以称得上意义深远,身为摄政太子,徐庚的身上承担着巨大的压力。倒是身兼多职的辛一来出乎意料地挺清闲,码头、海关、造船厂、皇家科学院,还有新的铸炮司,明明这些全都是辛一来首倡指导的,可他却偏偏把所有的事情都安排得井井有条,下头的人忙得焦头烂额,他却抱着个茶壶没事儿就去找钟尚书聊天,常常把钟尚书气得要跟他打架。

徐庚倒是也想学学他,可也许是因为上辈子不理朝政留下了阴影,他有时候都觉得自己有点毛病,不管什么事都要亲自过问了才放心,再这么下去,总有一天非得累死自己不可。唯一让他放松身心的只有每隔十天出宫与小三郎见一面,美其名曰共议生意大事。

但自从去年入冬后小三郎都不怎么出来了,十次里头倒有五次说是有事,这让徐庚的心情愈发地低落。他忍不住悄悄想,是不是小三郎看出了他阴险的企图,所以才故意躲着他?小三郎会不会觉得他有病?

政务繁忙,加上心情抑郁,太子殿下失眠了数日,终于体力不支晕倒在长信宫。鸿嘉帝这才惊觉自己好像给了儿子太大的压力,一面反省,一面又将政务接了回来。

“太子殿下这是操劳过度,心气郁结,所以才不支昏迷。病情倒是不严重,一是要多休息,二么,这心病还需心药医,只要太子殿下心情舒畅,这病自然不药而愈。”御医给徐庚把完脉后向鸿嘉帝禀告道。

鸿嘉帝不由得蹙额不语,半晌后才将御医屏退,又使人把金子传唤了过来。

金子一进门便“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请罪道:“奴婢伺候太子不利,罪该万死,请陛下责罚。”

鸿嘉帝并不叫他起身,冷冷道:“太子病成这样你的确难辞其咎,若不是看在太子对你一向宠信,而今又卧病在床需要你伺候,朕今儿非得狠狠责罚你一顿不可。不过你也别高兴得太早,这一次姑且给你记着,等太子身体好转了,你这顿打怎么也逃不掉。”

他说罢顿了顿,又问:“太子最近到底是为了什么事情忧心,你可知情?”

金子连忙摇头,别说他不知道,便是知道了也绝不会说出来,“奴婢不知。”

“你不知道?”鸿嘉帝大怒,“你从早到晚跟在太子身边伺候,竟然不知道他为何事烦恼,有你这么当差的吗?来人呐,把这没用的罪奴拖出去打二十板子。混账东西,连个人都伺候不好,要你何用?”刚刚还说不责罚他,一转脸又要打板子,鸿嘉帝一点也不觉得自己出尔反尔。

金子也不求饶,安安静静地被人拖了出去,不一会儿,宫人回报说打完了,鸿嘉帝的心情依旧没有丝毫好转。看在徐庚的面子上,鸿嘉帝到底没让金子自生自灭,示意宫人去给他找太医瞧瞧。

“随便看看就好了。”鸿嘉帝别扭地道:“不出人命就行,那混账东西,得让他长一长记性。”可就算教训了金子,他依旧不知道徐庚心里头到底在想些什么,他也好言好语地向儿子问过了,偏偏徐庚的嘴巴就跟蚌壳似的,不管鸿嘉帝怎么问他始终闭得紧紧的,实在被问得烦了,索性就闭上眼睛装睡,气得鸿嘉帝想打人,可低头一看儿子苍白削瘦的脸,他又心疼得不行。

对于儿子的心病,鸿嘉帝很是关心,自然没有什么心思再去操心选妃的事。太后倒是挺上心,京城里各家命妇领着闺女流水一般地进了宫,却连皇帝和太子的面都没见过,宫里头也没有传出丝毫消息,渐渐的,大家也琢磨出点意思来了——原来太后在太子的婚事上压根儿就插不上话呢。

不过这也不稀奇,谁让那不是陛下嫡亲的生母呢,不管是朝臣还是朝臣们的太太们都表示很能理解。

太子生病的事儿自然瞒不住,朝臣们尤其是内阁几位大臣深表关注,对太子妃之位有心的权贵们更是想借机表现一把,卯足了劲儿的献殷勤,只可惜鸿嘉帝把长信宫看得跟铁桶似的,别说去探望,便是想送点什么药材也送不进去。

鸿嘉帝对徐庚这一次的生病十分内疚,总觉得是自己害了儿子,加上他本就是个慈父,这会儿愈发地把慈父的做派表现得淋漓尽致。除了上朝和每日内阁的议事外,鸿嘉帝几乎日夜都陪在徐庚身边,嘘寒问暖,好不体贴。

徐庚心中感动,病却没有丝毫好转——因为他生怕自己睡着了一不小心说梦话叫出小三郎的名字来。

虽说没从金子嘴巴里撬出一个字,可鸿嘉帝到底还是打听出了些许眉目,毕竟太子出宫不可能只带金子一个人,侍卫们的眼睛都透亮着,哪能不乱想,先前是不敢说,可鸿嘉帝开口问了,他们哪里还敢隐瞒。

鸿嘉帝是过来人,一听侍卫们说儿子每次见不着辛家小三郎就格外低落,他几乎立刻就猜到了原因。正所谓少年慕少艾,哪个少年不怀春,本以为自家儿子是个什么都不懂的愣头青,结果这混账儿子竟然…竟然给他玩断袖分桃这一套!

不得不说鸿嘉帝真是个好皇帝,换了别的帝王,一听说这事儿恐怕肺都要气炸了,一准儿要去寻辛家的不是,可鸿嘉帝虽然也生气,却好歹按捺住没发火。虽然他很想把儿子揪起来打一顿,可是再看看徐庚那生无可恋的颓废模样,鸿嘉帝的心都怪酸的。

断袖分桃这种事吧,在达官贵人间并不少见,鸿嘉帝虽然没有这倾向,却见识过,倒也不觉得多恶心,所以就算是亲生儿子犯了这毛病,鸿嘉帝冷静下来之后也没觉得这是多么万恶不赦的大问题,只要儿子能留个后,管他喜欢谁呢?

可眼下的问题是,这事儿明显是自家儿子剃头担子一头热,傻乎乎地一头栽了下去,那辛家小三郎压根儿一点意思也没有,不然也不会故意躲着他。鸿嘉帝是明君,明君做事总有许多顾忌,他总不能逼着人家好好的孩子断袖吧?

鸿嘉帝这个愁啊,他压根儿就忘了辛太傅曾经炫耀过自己有对龙凤胎孙子孙女的事儿了!

虽说知道这事儿跟辛一来没关系,可鸿嘉帝心里头到底不痛快,连带着对辛一来也看不顺眼,鸡蛋里头也要挑骨头,没事儿就揪着他的错处骂一通。一时间朝中便传出辛一来得罪了陛下要倒霉的消息,辛一来也纳闷得很,思来想去也不明白自己到底哪里错了。

至于玳珍,小姑娘去年冬天来了初潮后被黄氏关在府里头养生,“小姑娘家家的,别的不说,身体一定要调理好,不然以后可就有你罪受。最近天气冷不准出门,等过段时间开春了,天气回暖,你不想出去都不成。”

玳珍抱着一大碗黑糖姜茶闷闷地点头,“知道了。”

鸿嘉帝到底还是没忍住,使人偷偷去查一查辛家小三郎的底细,自己儿子病成这样,那小三郎竟然不闻不问,这也太没良心了,儿子怎么就看上这么个娃儿呢。

没几天,辛家“小三郎”就被查了个底朝天,鸿嘉帝拿着底下人递上来的册子惊得险些从龙椅上摔了下来,旋即又大笑不止,“这瘸了眼的小混账,真是活该!”

一想到儿子正因为怀疑自己断袖而纠结万分,鸿嘉帝就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幸灾乐祸,那混蛋小子成天摆出一张老成持重的脸,就该让他吃一吃苦头,鸿嘉帝非常欢快地把这册子仔细收了起来,他决定继续瞒着,让儿子纠结去。

光是想一想心情就很愉悦呢。

至于辛家小娘子对太子病情不闻不问的问题,鸿嘉帝自动忽略,人家可是小姑娘,脸皮薄,哪好意思问这些事儿。

至于选太子妃的事儿,鸿嘉帝自然也就搁下了,好不容易儿子有个意中人,这太子妃还有选的必要吗?至于辛家愿不愿意把闺女送进宫,鸿嘉帝压根儿就没考虑这个问题。

坏心眼的鸿嘉帝可没打算就这么放过自己儿子,这日下朝后,他又去了一趟长信宫,绷着脸朝徐庚道:“怎么,想着辛家小三郎呢?真行啊你。”

徐庚一骨碌从床上摔了下来,砸得地上发出“砰”地一声闷响,鸿嘉帝都替他骨头疼。偏徐庚自己一点也没意识到痛,一脸煞白地看着鸿嘉帝否认道:“儿臣不知道父皇是什么意思?”

鸿嘉帝瞥了他一眼,语气很平淡,“你放心,朕没打算找辛家三郎的麻烦。这种事儿朕见得多了,见怪不怪,不会因为这点芝麻绿豆的小事就责罚你。”

徐庚有些懵,更多的是不敢置信,他觉得天都要塌下来的事儿在他父皇看来竟然只是芝麻绿豆的小事,这让他的纠结和痛苦显得就像是个笑话。可徐庚心里头并没有因此而轻松下来,就算鸿嘉帝不计较,他还是会因为小三郎的疏远而难过。

鸿嘉帝的态度愈发的慈祥和蔼,“你还小,年轻人嘛,对情情爱爱看得重,心里头不痛快也正常。父皇不逼你,选太子妃的事儿也不急,你什么时候想成亲了再说。只要你给留个后,父皇什么都依你。”

徐庚万万没想到鸿嘉帝的态度竟然如此开明,一时间百感交集,又是感动又是愧疚,眼睛一酸,竟然有点想哭。

鸿嘉帝笑眯眯地看着他,十足慈父表情。

第62章

鸿嘉帝的体贴和关心让徐庚倍觉感动,他原本以为这事儿一旦揭出来,不说他自己,辛家少不得也要受不少牵连,尤其是小三郎,换了别的皇帝,恐怕一怒之下要他的命都是轻的,偏偏鸿嘉帝不仅没生气,反而还好言好语地劝说他,甚至不逼迫他立刻成亲,徐庚简直感动得热泪盈眶,于是,他的病也迅速地好转。

虽说小三郎那边没有回应,可是,只要他心诚志坚,说不定小三郎也会感动呢。

朝中群臣不晓得这些内幕,某些心怀鬼胎的还一个劲儿地想给辛一来泼污水,辛一来虽然不惧他们,却也不愿意跟这些人咬成一团,索性便告病在府里休养。朝臣们大多都是势利眼儿,除了几个与他素来交好的朋友和工部的下属外,其余的朝臣们竟然都躲得远远的,就连霍家也有人开始说闲话,私底下没少编排霍奇看左了眼。这些话传到霍家大娘子耳朵里,大娘子怒气冲冲地发作了七八个碎嘴的下人,不管二太太和三太太怎么求情甚至摆架子都没用。

结果,这些下人们刚被打发走,朝中又传出了消息,鸿嘉帝不仅亲自过问辛一来的病情,今儿下午他竟然还亲自登门探病,给足了辛一来的面子。这消息一出,京城里的谣言顿时就熄火了。

就连辛一来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好不容易把鸿嘉帝这尊大佛一送走,夫妻俩立刻关了门开始讨论到底鸿嘉帝在搞什么鬼。

“皇帝陛下最近怎么说一出是一出,我自个儿都还没弄明白到底怎么得罪了他,今儿他又摆出这一副君臣和谐的脸,他是学变脸的吧。”辛一来忍不住吐槽,“难怪古人说伴君如伴虎,这皇帝也太难伺候了。”

黄氏也纳闷,“不知道是不是我想多了,怎么老觉得今天陛下有些怪怪的。”不是说特特地过来探病的么,先是见了瑞禾,然后又问起其余的几个孩子,甚至还让人把瑞昌和两个双胞胎都带了过来,说话间一个劲儿地盯着瑞昌瞧,莫非相中了瑞昌做驸马?可是,鸿嘉帝膝下唯有个七岁的小公主,跟瑞昌差着岁数不说,这年纪也太小了吧。连太子殿下都还没成亲,鸿嘉帝应该不会急着给公主们相看的。

“他盯着瑞昌看了好几眼。”辛一来非常肯定地道:“还一个劲儿点头。”

“你也发现了。”黄氏顿时就急了,“你说陛下不会是给我们家孩子指婚指得来得兴趣,又想再来一次吧。我可不想让二郎做驸马,公主们可不好伺候。”

辛一来摇头,“别瞎想,大公主才多大呢,哪有这么早就定下来的。我估摸着会不会是替别人相看的,大长公主或是其他宗室…”他说完自己都有点不大信,由于当年继位的时候有些波折,使得鸿嘉帝对宗室颇有些意见,大长公主与陛下的关系也算不得多么亲近,以鸿嘉帝的脾气,怎么会费尽心思地替他们相看女婿。

夫妻二人思来想去,也想不明白皇帝陛下今儿到底所图为何,他们就算想破了脑袋恐怕也不会猜到鸿嘉帝竟是透过瑞昌在相看儿媳妇。

“长得应该还行。”回宫的路上,鸿嘉帝自言自语,“辛家的几个孩子都长得端正,目光澄澈,看起来不想坏心眼的。不过那大娘子嘛——”他想起玳珍回京后折腾出的动静不由得有些头疼,“真是跟她爹一样能折腾。”

许富昌笑道:“要不太子殿下怎么就认准了她呢,自然与寻常姑娘不一样。”

“就怕脾气大,到时候大郎压不住她。”鸿嘉帝无奈地摇摇头,一会儿又似乎想开了,甩了甩脑袋道:“朕是懒得管他,一个厉害媳妇儿,再加一个厉害岳父,朕看他以后连个妃子都不敢纳,就等着别人笑话吧。”

许富昌继续赔笑,“依奴婢看,太子殿下恐怕甘之如饴呢。”

开春后,天气渐渐回暖,玳珍终于被黄氏放了出来。徐庚也总算约到了人,一想着总算能见到小三郎,徐庚所有的抑郁和烦恼全都一扫而光,出门前还特特地换了件新衣裳,又让金子把他的头发疏离得一丝不乱。

自从京城与天津之间的官道修成了水泥路,城里愈发地热闹,便是平日里也像赶集一般车水马龙。徐庚的马车在路上被堵了半天,赶到得意楼的时候迟到了一刻钟,玳珍已经在包间里等着了。

进门前徐庚又理了理衣服,确定自己一切完美,这才敲门而入。

“殿下您来了。”玳珍抱着杯红枣桂圆茶朝徐庚打了声招呼,私底下见面的时候他们几乎不讲究什么上下尊卑,徐庚也十分喜欢这一点。但是,这一个照面却让徐庚愣了一下,因为面前的小三郎看起来似乎有哪里不大一样了。

好像是胖了一些,不,并不算胖,只是脸上的线条愈发地柔和了,之前看起来像个雌雄莫辨的少年郎,而现在的他更像个…温柔的女孩子。徐庚没敢继续往下想,但凡是男子,谁也不愿意被人说像姑娘家,徐庚觉得要是他把这句话说出口,小三郎一会儿保准生气,说不定又是几个月不肯见他。

但他的明显的愕然到底还是落入了玳珍的眼,玳珍颇为无奈地举了举手里的杯子,抱怨道:“去年冬天病了好几场,我娘把我关在府里不让出门,到现在还在喝这鬼玩意儿,甜甜腻腻,人都喝胖了。”

“你生病了?”徐庚顿时就急了,“怎么也没听你说。找哪个太医看的病,太医怎么说?”至于什么小三郎为什么总推迟不肯见他的委屈一瞬间全都烟消云散。

“只是着了风寒,算不得什么大毛病。”

“那也不能小觑。”徐庚关切地道:“去年冬天并不算冷,你若是总着凉,定是身体底子不行。明儿我让蒋御医去一趟府里,给你仔细看看,趁着现在年轻好生调养,不然以后年岁大了,可有你罪受。”

玳珍慌忙挥手,“不用不用,我爹早就找御医看过,那个御医叫什么来着的,他看得很好。若是再请别人,岂不是显得我们信不过他。我现在的身体已经大好了,不然我娘根本不让我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