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禾无奈,只得认命地再誊抄了一份,回去后又让瑞昌看了一遍,这才托人往天津送。辛太傅则怀揣着瑞禾的文章悄悄出门访友,虽说诸位考官都被锁在贡院里改卷,但你说半点消息也没有办法流通那全是骗人的话。

于是,没过几日,这篇文章便疯狂地传开了,辛太傅很狡猾地没把瑞禾的名字透露出去,于是,满京城的士子们都发了疯似的寻找这位大才子,可谓是出尽了风头。

瑞禾倒是低调得很,一直闭门不出,鸿嘉帝那边也得了信,特特地把那篇文章调来细读,读完后长长地叹了口气,笑着与徐福昌道:“难怪辛太傅一反常态地为了这个孙子四处奔波,这辛家大郎确实有状元之才。”

徐福昌也笑道:“奴婢还记得当年辛侍郎春闱时的辛太傅的样子,那一脸嫌弃,就好像那不是他亲生儿子似的。就因为辛侍郎靠了个二甲倒数第三,回去还被辛太傅给打了一顿,如今总算被自己儿子被扳回来了。”

鸿嘉帝也想起了许多年前的旧事,不由得又是好笑又是感慨,“辛一来的书虽然读得不怎么样,做事却让人放心。眼下朝中的几桩大事,哪一件不是辛一来筹划的。朕说句不好听的,满朝文武百官,倒有一大半是在白养着,他们要是有辛一来一成的本事,朕做梦都要笑醒了。”

徐福昌连忙劝慰道:“所幸太子殿下懂事聪明,又肯吃苦,奴婢听说殿下在天津竟与那些工匠们同吃同喝,整个大梁朝也找不出谁比殿下更勤奋踏实的年轻人了。”

一提到徐庚,鸿嘉帝的脸上不由自主就露出了会心微笑,“这孩子尽胡闹,堂堂的太子,国之储君,怎么能不顾身份与工匠们混迹在一起,万一有危险怎么办?”

“要不怎么说太子殿下是陛下您的亲生儿子呢。”徐福昌一脸感动地道:“奴婢还记得当年陛下尚在潜邸时曾奉先帝之命去河南巡查河堤,那会儿您不也在河堤上与农人们同吃同住。奴婢急得要命,怎么劝您也不肯听,最后还是您自个儿累晕了才把您给抬回来。”

鸿嘉帝笑起来,“你不说朕都还忘了。那会儿朕还不到二十岁吧。”

“刚过了十八岁生日呢…”

“…”

第50章

徐庚和辛一来回京已是两个月后,科考成绩早已尘埃落定,瑞禾不负众望被鸿嘉帝钦点为状元郎,辛家风头一时无两。辛太傅见好就收,只在府里头悄悄庆祝了一番,对外却尽量低调,瑞禾也是除了参加琼林宴和几个同窗聚会外,基本闭门不出,直到圣旨下来,瑞禾被认命为翰林院编修。

这是历代状元们都曾经担任过的职务,当然,受重用的程度不同,这个职位所能发挥的作用也就完全不一样。翰林院编修不少,可瑞禾是辛太傅嫡长孙,同时又是太子心腹,相比起同僚来说自是备受瞩目,可越是如此,瑞禾就越是谦逊低调,便是偶尔有人要故意挑衅,他也尽量退让,鸿嘉帝听说后难得地叹道:“这辛家大郎的脾性和他祖父还真不一样。”

而对黄氏来说,最让她头疼的还是几个孩子的婚事。

瑞昌也就罢了,到底年岁小,又是男孩子,再等几年都无妨。玳珍虽然是姑娘家,但好歹还能再等等,瑞禾却已经满十九岁了,虽然照黄氏的意思,男孩子不用急着成婚,就算等到三十也不迟,可外人并不这么想。别说拖到三十,就算过了二十还不议亲,恐怕旁人就要议论他们家瑞禾是不是有什么隐疾了。

自从瑞禾高中,辛家的门槛都要被提亲的人给踩踏了,甚至还有人厚着脸皮去寻辛太傅套交情,就更不用说辛一来和黄氏这里了。不过他们仨嘴皮子都紧得很,饶是辛太傅常常说话没个把门的,一提起瑞禾的婚事也都赶紧推到黄氏头上,“孙子的婚事,总要他父母做主,我是绝对不会掺和的。”到后来,辛太傅和辛一来父子甚至都不敢出门应酬了,就怕自己哪天一时不慎着了别人的道儿,喝醉酒把瑞禾给卖了。

一家子都在为瑞禾的婚事头疼,就连玳珍也受了影响,特别热心地与黄氏八卦京城里的各家千金。

“上次在外婆家见到了刘翰林家的大娘子,长得可漂亮了,个子高高的,嘴巴又小又红,性格也很温柔,娘觉得怎么样?”玳珍特别认真地推荐道。

黄氏毫不客气地否决,“她哪里漂亮了?个子是高,可也太瘦了,衣服穿在身上空荡荡的,风一吹还使劲儿飘,我都怕一阵大风把她刮走。而且,那小姑娘娇娇弱弱的,一句话说得不对就眼圈发红哭哭啼啼,问她她还不肯说,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这样的儿媳妇我可不敢要,你哥也不会喜欢。”

玳珍想一想,觉得她说得有些道理,刘家大娘子的确有点爱哭不好伺候,真要娶回来,瑞禾恐怕就得从早到晚地哄着她,也太辛苦了。

“瑞禾是长兄,娶的媳妇将来是辛家宗妇,别的不说,第一就要知书达理,能干持家,不然,以后府里头就得大乱。”黄氏苦口婆心地教育道:“正所谓妻贤夫祸少,家里的女主人若是个拎不清的,府里头势必乱成一锅粥,男人哪还有心思忙正事…”

虽说她是个现代女性,甚至还曾经做过一段时间的女强人,可到了男尊女卑的古代,却也不得不屈服于这个时代。当然,退一步说,就算是现代人,谈恋爱是一回事,结婚又是另一回事,双方的家世学历,脾气性情,经济条件通通都要仔细考虑,门当户对在任何时代都是一句真理。

玳珍到底年纪小,听得懵懵懂懂的,黄氏见状也是无奈替叹气。

夏天来临的时候,活字印刷的难题终于被皇庄的工匠们攻破了,最后成功的竟然是金子的主意,当然,工匠们做了些许改良,做成的活字印出来后,就连辛一来也忍不住啧啧称奇。只可惜因为油墨的缘故,这些活字印刷几次后便开始模糊不清,徐庚不得不推迟了将活字印刷术推广的计划,直到七月末终于又有工匠把新的油墨做了出来。

关于活字印刷的事儿徐庚早就与鸿嘉帝提过,鸿嘉帝表面上淡定,心中却早已激动不已,而今终于等到功成,他更是欢喜得几乎不能自持,一不主意心口绞痛,险些就晕了过去,直把徐庚吓得魂都快没了。

好在鸿嘉帝这次病得并不严重,太医过来扎了几针,开了药,又歇了一晚上他便渐渐好转。但徐庚却吓得不轻,打从鸿嘉帝病倒他便寸步不离地在皇帝床边守着,不管什么都亲力亲为,熬了一天一夜,整个人都憔悴了许多。

太子都这么做了,别的几个皇子岂能无动于衷,年纪小的皇子们也就罢了,徐庚早早地叮嘱他们在自己宫里候着,可徐隆却不得不硬着头皮跟在徐庚身后,偏偏他对鸿嘉帝的身体一无所知,每每徐庚与太医们商讨用药,他都是一头雾水,虽然已经竭力地想要表现得自己很孝顺了,可与徐庚一比就显得不那么真情实意,殿内众人尤其是内阁几位大臣总觉得他在做戏。

鸿嘉帝身体抱恙,大朝便先暂停了,内阁几位大臣都竞相劝说他好生休息。鸿嘉帝稍一犹豫,竟然开口让徐庚代理政事,徐隆闻言眼睛都了,徐庚则立刻起身道:“请父皇收回成命,儿臣毕竟年少又没有经验,如何敢——”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鸿嘉帝挥手打断,“朕意已决,不必多言。”说罢,他又正色徐庚道:“你已经十六岁了,不小啦,而且最近的差事一直办得不错,不然朕也不会放心地让你去代理政务。再说了,又不是让你一个人决定,几位阁老都在,还怕他们唬弄你不成?”

内阁众人连道不敢,李阁老与鸿嘉帝关系最为亲近,说话也随意些,笑着道:“陛下就放心把太子殿下交给我们吧,若是误了事儿,微臣提头来见。”

几位阁老也纷纷出言表态,鸿嘉帝满意地点头。

鸿嘉帝到底虚弱,说了一会儿话便有些气力不济,徐庚赶紧服侍着他躺下,几位内阁大臣见状也知趣地告退,刚走到大殿门口,金子便追了上来,“辛太傅请留步。”

第51章

辛老爷子在听到金子呼唤声后下意识地心里头一咯噔,一定是他家蠢儿子又干了什么事儿把太子殿下给招惹来了!这混账东西成天地给他惹麻烦,还比不得瑞禾省心。辛老爷子一边腹诽,一边无奈地跟在金子身后。

鸿嘉帝已经歇下,徐庚在偏殿接见辛太傅,见他进屋,徐庚寒暄了几句便切入正题,道:“我在天津的时候与辛先生提过父皇的心疾,先生说他知道个方子,对心疾有奇效,不过尚需验证。眼下已经过去好几个月,也不知辛先生那边验证得如何?我近日在父皇身边伺候脱不开身,宫人们那边又唯恐走漏风声,便只好请太傅过来问一问。”

辛老爷子绷着脸使劲儿摇头,“殿下别听他唬弄,那混账东西什么时候懂过医理,就算他粗粗读过几本医书,可太医院里那么多御医,谁不比他强上千倍万倍。陛下乃万金之躯,用医时当千万谨慎,像他那样不知从哪个江湖郎中手里头得到的方子切忌不能用…”

辛老爷子真没想到自己那蠢儿子连这种事儿都敢沾,万一陛下身体有什么差池,他万死也难辞其咎,别说是辛一来,整个辛府都能被他给断送了,辛老爷子心里头那个急呀,只恨不得立刻飞回府把那混账儿子揪出来打一顿。

他脸上的表情太狰狞,徐庚看得眼睛直抽搐,意识到自己可能做错了什么。辛老爷子的凶残他可是领教过的,老爷子发起飙来他这个太子都顶不住,更何况辛先生。徐庚心中默默地给辛一来点了一排蜡——他真的不是故意的呀!

等他好言好语地把辛老爷子送走,徐庚也顾不得身边没人使唤了,赶紧派金子去给辛一来通风报信,又叮嘱他问清药方的事儿。金子也知道此事之重要,撒开腿火急火燎地奔向工部衙门,好歹赶在辛一来下衙前拦住了他。

听过事情的原委,辛一来顿觉身上一阵皮痒,扶着额头半晌不能言语。金子见状,愈发地不敢吭声。片刻后,辛一来才终于从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中缓过神来,认命地叹息道:“算了,我今晚找个地方躲一躲。”

好歹还有瑞禾在,老爷子的火气总会慢慢下去的,若实在不行…那他就继续在外头躲着吧,幸好辛家在城里还有别的宅子,不然真要被迫住在客栈里,恐怕过不了两天朝堂上下都要知道了,他这张老脸往哪里搁?

“那药?”金子壮着胆子提了提。

辛一来却犹豫起来了,虽说辛老爷子无比凶残,可某些方面确实比他考虑得周全多了,他虽然那个山寨版速效救心丸充满了信心,可也不敢保证它百分百能起效而且没有毒副作用。万一真有点什么事儿,这可不是普通的医疗事故!

更重要的是,他说不清这药方的来历,太医院那边也没法搪塞过去,就算太子殿下坚持要用药,旁人会怎么想?那药有效也还好说,可要是把鸿嘉帝给治坏了,恐怕太子殿下也要背上骂名。若有阴谋论者一煽动,太子之位能不能保住都不好说。

见辛一来半晌不吭声,金子多少也猜出了缘由,他也不好劝说,便建议道:“不如侍郎大人随奴婢去见一见太子殿下?”

辛一来略一思忖,终于点头,“这样也好。”他好歹要将此事的利害与徐庚说清楚,请他再三思而后行。

二人一起进了宫,辛一来把自己的顾虑向徐庚一说,徐庚立刻便明白了,当即笑道:“辛先生不必多虑,父皇用药岂是我随便一句说了算的,你把药呈上来后自然还有太医院诸位御医考证,若是他们不许,这药绝不会用。”

如此辛一来才松了一口气,抹了把虚汗道:“如此便大好。”他顿了顿,又解释道:“不过殿下也不用担心,这速效救心丸几个月前就已制了出来,这些天来一直在找人试验,前些天微臣去问过,大夫们反应不错,用药记录也都特特地写得清楚,太医院要的时候微臣再让人呈上来。”

徐庚欣慰地点头,“辛先生做事我一向信得过。”辛一来十分擅长用各种数据来说服人,相比起朝中其他官员们把奏折写得花团锦簇,吹得天花乱坠,这种数据就显得靠谱多了,太医院诸位御医并非迂腐古板之人,徐庚觉得他们同意的可能性很大。

辛一来一出宫,便吩咐下人去府里找黄氏取药,同时又将诸位大夫们的用药记录收集了回来,自己则躲在城东的一座小院子不敢出门。辛老爷子在家里左等右等,不见辛一来回府,立刻猜到他一准儿是得到消息脚底抹油了,气得在院子里叉腰大骂,又让黄氏派人把辛一来“抓”回来。

“别想糊弄我。”辛老爷子气鼓鼓地道:“你一定知道那混账东西躲在哪里。他要是今儿晚上不回来,明天我就打断他的腿!”

黄氏故作惶恐,“可是大爷又做了什么不好的事儿,竟惹得父亲您如此震怒?我也正着急呢,这天都黑了也不见大爷回来,方才已经派了人出去找了,还没回信。父亲您千万别生气,大爷要是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对,回头我让他跟您赔礼道歉,是打是骂都由着您,我保准不拉偏架。”

辛老爷子一看就知道他是没法从黄氏这里打探出消息了,思来想去,决定从几个孙子那里下手,瑞禾那小崽子滑不溜秋的,从他嘴里套话难度太大,瑞昌又不在家,双胞胎孙子还太小,如此看来就只有去找玳珍了。

“我爹没回家?”玳珍听辛老爷子一说完立刻就意识到估计他爹又闯祸了,她特别无辜地睁大眼看着老爷子,露出单纯好奇地表情,“爷爷,阿爹他干嘛去了?”

“你不知道?”辛老爷子有些不信,“别是替你爹遮掩吧。”

玳珍委屈极了,“孙女都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了,替他遮掩什么,爷爷您这是污蔑我。”

辛老爷子想一想,又觉得她说得有些道理,小姑娘最近都挺老实,成天在家里看账本,几乎没怎么出门,自然不知道外头的事。于是,他又柔声细语地哄道:“知不知道你爹他平日里喜欢去什么地方,跟谁走得近?”

玳珍认真地想了想,摇头,“阿爹除了去衙门就是待在府里了,京城这边也没听说跟谁特别要好。真要说走得近,大概要数太子殿下和顾叔了。爷爷,我爹他到底干什么了?您说来听听呗,他要是做得不对,我也去说他。”

“他呀——”辛老爷子一提起这事儿就气不打一处来,声音都高了许多,“天晓得他从哪个蒙古大夫那里弄到个狗屁药方,说是能治心疾,把太子殿下哄得团团转。现在殿下正急着问他要药给陛下医治呢。他这不是瞎扯淡吗?太医院的御医们又不是吃干饭的,能不比他强!”

玳珍却是早就知道这事儿的,而今听辛老爷子提起一点也不意外,但脸上还是配合地露出震惊又担忧的神情,“爷爷说得对,阿爹这一次确实太鲁莽了,这么大的事儿竟然也不和您老人家商量商量。不过爷爷您也别太担心,太子殿下不是莽撞之人,又素来孝顺,此事关系陛下安危,他定不会胡来。便是阿爹献上灵药,太子殿下也定会寻御医仔细查核,绝不会贸贸然就给陛下服药。”

辛老爷子当然也知道这一点,可知道是一回事,想打人又是另一回事,陛下的心疾跟他那混账儿子有关系么,就算他发现哪里有神医,直接上奏把神医荐进太医院就是,他是脑子烧坏了才会去献药吧?

不过玳珍的话多少还是让辛老爷子心里头舒坦了许多,不管怎么说,这个孙女还是十分拎得清的,比那个混账儿子强多了!玳珍又陪着辛老爷子说了小半个时辰的话,把老爷子哄得眉开眼笑,终于把混账儿子抛在了脑后。

辛一来这边,山寨药丸和用药记录已经送到了徐庚案头,徐庚立刻把太医院几位御医召了过来,他当然没提辛一来的名字,只说自己遍寻良医偶尔得到的方子,私底下找人试验了一番,让御医看看这方子能不能用。

能当上皇帝御医的,不仅医术了得,为人处世也都极有分寸,便是偶尔有两个自视甚高的,也不敢当着太子的面胡咧咧,毕竟,这方子是太子殿下辛苦找来的,且还特特地试验过,别说好用不好用,这一番孝心就足以让某些想挑刺的人闭嘴了。更何况,徐庚特意找来的这几位都是心胸宽广,虚怀若库之辈。

果然,御医们刚刚拿到药丸的时候还漫不经心,仔细闻了闻,有几位的脸上立刻露出惊讶神色,而后便陷入了沉思,“这药——”

太医令彭大人则一把从金子手里抢过那沓用药记录,那动作利索得恐怕连顾兴见了都要自愧不如。剩下的几位也都渐渐回过神来,凑到彭大人身边想看,更有人不满地道:“您别一个人霸占着,也让我们瞧瞧啊。”

彭大人就跟没听到似的,根本不理他。

徐庚见状笑着问:“大家觉得这方子怎么样?”

还是没有人应,几位御医要么就去抢彭大人手里的册子,要么陷入沉思,早就把太子殿下扔一边去了。

第52章

虽说诸位御医对这个方子持肯定态度,但药是要用到鸿嘉帝身上的,自然是怎么谨慎也不为过,彭大人仔细想了想,还是决定亲自试验一番,私底下却寻了金子打听,想知道这方子究竟是哪位神医献上来的。

只可惜金子的嘴比蚌壳还要严实,任凭彭大人说得天花乱坠他依旧摆出一副茫然无措,好像什么也不懂的无辜表情,直把彭太医气得不行,索性找到徐庚直言想问,偏偏徐庚推脱的本事比金子还有厉害,顾左右而言他地说了半天就把彭太医给打发走了,等彭太医好不容易缓过劲儿来,得了,什么都没打听到。

徐庚虽然瞒着彭太医,在鸿嘉帝面前却是知无不言,主动把辛一来献药的事说给他听,又道:“原本几个月前就要呈上来的,儿子和辛侍郎都有些顾虑,生怕这方子不好。辛侍郎便说找人试药,如此才耽误了这么多工夫。彭太医今儿一直追着儿子问开这方子的神医是谁,儿子可不敢回答,就怕他非要把辛侍郎拉去太医院。好不容易才找到个得用的人,可不能被太医院给抢了去…”

鸿嘉帝抚掌大笑,“彭太医的确有些痴,脑子又是一根筋,真要知道是辛一来开的方子,一准儿要去辛府找他辩医,不管辛一来怎么解释也不会听,赶都赶不走。”

徐庚也笑,“可不正是这回事儿,彭太医的脾性儿子也是听说过的,真要被他给缠上了,没个两三月辛侍郎别想脱身。还有辛太傅,自从他知道辛侍郎给父皇您开了方子,他就急得不行,嘴里还喊打喊杀的,害得辛侍郎连家门都不敢回。照我说,辛太傅还是太谨慎了些,辛侍郎都说了那方子是他从别处看来的,呈上来也不过是想着或许有用,到底成不成还不得看几位御医们的意思。”

鸿嘉帝笑着摇头,“他一向都这样,别看那老头子平日里疯疯癫癫,心里头可清楚着呢,这么多年下来,你看他什么时候做过一件糊涂事?不管是他,还是内阁其他几位,都是朕信得过的,大郎有什么事尽管向他们请教。”

徐庚连忙应下。鸿嘉帝又关切地询问了一番这几日的政务,徐庚俱一一作答,鸿嘉帝见他回复得甚是流畅,条理也清楚,知道他定是下了苦功夫,心中愈发满意。

辛一来则继续在别院猫着,每天上下衙门都像做贼一般偷偷摸摸,生怕被辛太傅撞上。如此过了好几日,太医院那边终于实验结束认可了方子,辛一来这才挺直了腰杆回了家。

一回府,辛一来毫不意外地被辛老爷子拦住,一把揪住耳朵就往老爷子院里拖,辛一来的腰杆立刻就算了,一边拼命挣扎,一边大声呼救,“痛痛痛…您轻点,啊哟救命啊,大郎快来救命啊——”

黄氏早得了消息,一脸淡定地坐在花厅里喝茶,仿佛完全没有听到外头的鬼哭狼嚎。玳珍倒是想冲出去说说情,才刚起身就被黄氏瞪眼喝止。

“坐下。”黄氏面无表情地道:“都是长辈的事儿,你一个小姑娘家别掺和,好生坐着就是。”

玳珍听着辛一来的痛呼有些不忍,为难地道:“可是爷爷真的会打人呢。”

“没事儿,死不了。”

“啊——”玳珍愈发地忧心了,“便是伤着也不好啊。”

黄氏放下手里的茶杯,捻了一小块绿豆糕放嘴里,细细地嚼尽了,咽下,又喝了口茶,这才慢条斯理地回道:“你爹明儿早上还要上衙,你爷爷怎么会下狠手。不过是吓唬吓唬他罢了,听我的,别担心。再说了,不是还有瑞禾吗?”

说瑞禾瑞禾就到,他一听说辛一来回府就暗道不好,一溜小跑赶了过来, “噗通”一声跪在路上挡住了辛老爷子的去路。

辛老爷子虽然冲儿子打骂惯了,对瑞禾这个大孙子却还是十分心疼的,见他往地上一跪,立刻心疼,“你爹做错了事该打,你跪什么跪,快起来,仔细地上凉,若是沾了湿气怎么办?这路上可比不得屋里,湿气可重了。”

老爷子说话时依旧没松手,辛一来歪着脑袋作委屈状,“爹,您松一松行吗,好歹给我点面子,我这也是有儿有女的人了,孩子们都看着呢,您这么一动手,自己是痛快了,以后我怎么在瑞禾他们面前抬得起头来?”

“你还好意思说这种话?”辛老爷子气得直哼哼,“想要老子给你面子,你好歹也给我争气点儿啊,打小就不学好,读书不行,学武不行,不聪明就算了,好歹你也给老子听话别惹事。你呢,三天不打你就上树揭瓦,瞧瞧自己办的都是什么事?你算是个什么东西,读了几本医术,竟然也敢向陛下献药,这是要把我们一大家子人放到火上烤啊。万一陛下出点什么事儿,咱们辛家上下这么多人都难逃一死,你这是要让我们家绝后是不是?这么大的事也不跟老子商量,到底是谁给你的胆子?”

“我错了我错了。”真落在辛老爷子的手里,辛一来立刻承认错误,姿态放得相当低,低声下气地赔礼道:“我真的错了,这次的确是我做得不对,下次一定跟您老人家商量。”

辛老爷子大怒,“还有下一次?”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您放心,同样的事儿子绝不再犯。”辛一来一脸的痛心疾首,尔后又试探性地问:“您现在可以松手了吧。”

瑞禾也连忙求道:“祖父,您就消消气吧,别跟阿爹一般见识。要是您实在想找个人出气,就冲着孙儿来吧。”

“哎哟我的乖孙,祖父怎么舍得罚你。你是个懂事孩子,跟你爹可不一样,以后千万别学他。”辛老爷子对着辛一来和瑞禾完全是两张脸,一转身就无比慈爱,他可算是松了手,还亲手把瑞禾拉起来,“跟你说了别跪着别跪着,犯什么傻呢。赶紧进屋歇着去,我跟你爹的事儿别掺和。”

瑞禾道:“一个是亲祖父,一个是父亲,孙儿怎么能掺和?”

辛老爷子生气地朝辛一来瞪眼,“瞧见没有,大郎多懂事。这么懂事能干的孩子怎么就摊上了你这么个爹?”

辛一来心中腹诽,他也挺懂事能干的,朝中上下谁不夸他,太子殿下简直就把他当军师用,偏偏就摊上了辛老爷子这么个爹,成天没一句好话不说,还动不动喊打喊杀,这要是换了一般人可真是应付不来。

不管辛一来心里头怎么想,面上还是恭恭敬敬的,又低声辩解道:“您老人家的顾虑儿子哪有不懂,您以为我就是个没脑子的傻帽,真不怕肆意妄为害得一家人丢了性命?我比谁都胆小!这不是见太子殿下都快急哭了么?陛下与太子父子情深,太子为了陛下的病心急如焚,夜不能寐,我心中实在难过,忽然想起曾在古书中见过这方子,所以才与太子殿下提了提,不想殿下竟如此上心,当即便命儿子找人把药制出来,又特特寻了人试药,就盼着将来这药能起效,陛下也不至于被心疾所困。”

瑞禾也在一旁帮腔,“虽说阿爹行事鲁莽了些,但到底是一番忠君爱国之心,祖父您就别怪他了。”

辛老爷子原本也没打算把辛一来痛揍一遍,不管怎么说辛一来而今已是朝中三品大员,先后主持了几件大事,而今更是成了太子心腹,在朝中已颇有地位,他私底下骂几句,教训教训也就罢了,真要把人给打伤了,少不得要惊动上头,到时候陛下一问起,他要怎么回?说自己害怕惹祸上身责怪辛一来不该贸贸然献药?

那药可是给皇帝陛下治病的!便是朝中有人觉得辛一来企图以献药邀宠,这会儿恐怕都得站出来指控他自私自利。

好在不管是辛一来还是瑞禾都老老实实地给足了辛老爷子面子,又给了台阶让他下,辛老爷子总算满意了,捋了捋下颌的胡须,一副老子宽宏大量不跟你计较的姿态,“既然瑞禾替你求情,我就不打你了,把家训抄五十遍,回头我要检查。”说罢,这才冷哼一声大摇大摆地走了。

瑞禾是个好儿子,特别同情地朝辛一来伸出援助之手,“阿爹,要不我帮您抄一些?”他能把辛一来的字模仿得惟妙惟肖,完全不用担心辛老爷子会看出来。

不想辛一来却十分豪气地一挥手,“不用,你爷爷也就是随口一说,睡一觉就忘了。这个我太有经验了!”

于是,三天后,辛一来因为没有完成抄书,再次被罚抄家训一百遍…

辛一来:“…”

心里苦啊!

第53章

好不容易送走几位内阁大臣,金子又送上了一封迷信,徐庚打了个哈欠问:“哪里送来的?”

“是谢尚书大寿时客人的礼单。”金子恭声回道。自从徐庚开始打理政事,朝中的气氛愈发微妙,原先还在犹豫不决着两边张望的人渐渐开始站队,也有人来徐庚这边表忠心,与长信宫的热闹相反的则是谢家和徐隆,最近明显老实了许多,谢贵妃在宫里头也低调了许多,真要算起来,徐庚已经有阵子没见着徐隆母子俩了。

徐庚虽然有心要收拾他们,却不愿现在动手,一来他初初掌政,难免力有不逮,而且朝中许多双眼睛都盯着他,若是他一上来就针对徐隆,少不得有人要说他刻薄,二来就算他真想冲着徐隆下手,那也得有借口,而今徐隆才多大,便是满肚子想要把他拉下马的雄心壮志也根本来不及发挥,私底下有些小动作根本就上不了台面来说,他要是抓着那么点小事儿不放,倒显得自己心胸狭窄,最后一点也是最重要的,徐隆到底是他亲弟弟,就算他心里头把徐隆恨得要死,可是对鸿嘉帝来说,那毕竟也是他的亲生儿子,只为了鸿嘉帝的身体考虑,徐庚也绝对不会做出什么过分的事。

谢尚书大寿正是在今日,天刚刚黑,客人的礼单就送进了宫,徐庚随手打开翻了翻,大多都是谢家亲眷和礼部同僚,也有些平日里和他常有往来的,人并不多,礼也不重,看来大家都不是瞎子,知道该与谢家保持点距离了。

上辈子可不是这样,徐庚想起当年仓皇逃出京城时的狼狈,那个时候唯一坚定地护着他离开的只有辛太傅一家。那会儿钟尚书已经致仕,李阁老也被他贬去了南边,而一向不怎么多话的林阁老则死在了叛军的刀下。

对于后来变节的朝中大臣,徐庚倒也没有特别憎恨的心思,甚至有时候他还会替那些大臣开脱,毕竟上辈子的他是个十足的昏君,宠信奸佞,沉迷修道,不理朝政,甚至连个儿子都没有,换了是他估计也得变节。可是,想是这么想,徐庚到底还是没有办法忽略心底深藏的那一丝不信任,他拿着手里的名单细细地看了一遍,笑一笑,扔开,“知道了。”

只要他不犯傻,徐隆和谢家就没有任何出头的希望。这一年的时间里,谢家都快被他安插成筛子了,等到自己真正去做了才知道原来这一点也不难。

真正让徐庚感觉有些头疼的反而是太后和慧王,他们俩一个是长辈,就连鸿嘉帝都不得不敬着,不然一顶不孝的大帽子就要扣上来了,而另一个则是沽名钓誉的白莲花,虽说徐庚早看透了他的本质,可朝堂上大多数人还是对慧王尊崇有加的。慧王明面上是干不了什么事儿,可私底下能做的动作可就多了,更重要的是,相比起谢家,慧王府戒备得那个森严,真是让人不得不遐想连篇。

不过,饶是如此,徐庚也没有要动一动慧王的打算,他毕竟“年少”,根基浅,就算是名正言顺的储君,可朝中心腹不多,手底下敢用的人也不多,许多不大好见光的事情都找不到人去做,所以,徐庚索性再等一等。

又过了没几日,天津那边传来消息,说是船厂先做了一批五百料的小船出来,卖了一些,顾兴死皮赖脸地要去了一些,而今正打算做大船。也因为第一批小船做得好,工匠们而今信心百倍,就连先前讽刺辛一来异想天开的老工匠都改变了态度,而一向在京城里没有什么存在感的胡长锦这次也大出了一番风头,船厂那边的奏折上明明白白地写着新船的制作采用的是他的设计。

辛一来当然也知道这里头有点水分,胡长锦虽说在格物方面颇有天赋,但短短数月时间就设计出新船来,这已经不紧紧是天才了。十有八九是工匠们合力出计的结果,胡长锦也必然出了些了主意,但最后把功劳放在他头上,却是最有利的选择。

这么大的功劳落在普通工匠头上,顶天了也不过是赏些银钱或是脱了匠籍,但若是给了胡长锦,有胡家作靠山,这小子要升上去就容易多了,至于那些工匠们,胡家也不是苛刻小气的人,必然有大回报。这事儿听起来似乎对工匠们不大公平,可这就是现实,而且对那些工匠们来说,他们说不定更愿意这个选择。

不管事实如何,胡长锦到底风光了一把,而身为胡长锦师父的辛一来自然也备受关注,鸿嘉帝甚至还亲自召见他问起皇家科学院筹备一事。若是辛一来的学生个个都有胡长锦的本事,这皇家科学院早一天开起来,大梁朝就能早一天得利啊!

辛一来赶紧把自己拟定好的计划递了上去,鸿嘉帝飞快地翻看了一遍,沉默了,半晌后才道:“这个…地方倒是可以给你划出来,可银子嘛…要不,还是明年再说?”

眼下海关还没开始盈利,国库永远处于紧巴巴的状态,这让他突然要调拨出几十万两银子建这科学院,别说他拿不出来,就算国库这会儿有钱,钟尚书也铁定要跟他翻脸。

辛一来早就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一点也不意外,呵呵笑了笑,“这才刚刚筹建,倒是用不了太多钱,毕竟这一时半会儿的也没什么学生。真正花钱的还在后头呢。”

鸿嘉帝略一迟疑,终于开口问:“那朕让钟尚书先给你拨五万两?”相比起三十万两银子建码头,这一次鸿嘉帝已经算是很“大方”了,辛一来知道自己要不到更多,也懒得跟他讨价还价了,爽快地开口应下,又问鸿嘉帝要地盘。

鸿嘉帝早有考虑,让徐福礼拿了京城地图过来,指着城北的一片山地道:“这地方怎么样?”

辛一来摸摸下巴,“全是山啊,能推平一部分么?”虽说科学院建在山上会更有情调,可一来不方面,二来在山上盖房子的成本可大多了,就这五万两银子能做什么?随便花花就完了,到时候他拿什么来交差?

鸿嘉帝笑,若有深意,“你要是想推也是可以的。”城北门外那是一片石头山,山上盖着一层薄土,看起来是郁郁葱葱,想推平了,那得有愚公移山的决心。

“有陛下这句话微臣就放心了。”他就可以放心大胆地放炸药了。等把北山一炸平,这么大的广告,他就不怕这科学院没人来了。

徐庚过了最初忙碌的阶段,一闲下来脑子里又开始胡思乱想。他发现自己的身体好像真的出了点问题,虽然早晨起来还会比较正常,可是看着宫里漂亮的宫女们竟然一点冲动都没有,难不成真的断袖了?

徐庚很纠结,很抑郁。

长信宫里内侍都是鸿嘉帝和徐庚一一挑选过的,一是要忠心,二来要机灵,当然相貌也不能太难看,基本上都能称得上清秀,徐庚悄悄打量过他们,还试着走近些想看看自己会有什么反应,最后…光是想一想就快把自己给恶心吐了。

既不喜欢女人,也不喜欢男人,特么的他这是要成仙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