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呢。”徐庚又道:“辛侍郎还说,这织布机一旦推广,商家见有利可图,少不得要毁地植桑——”
“这可不行。”皇帝脸上立刻变色,“耕地乃是国之命脉,绝不可轻易损毁,此事确实该从长计议。辛一来可曾说了有什么解决之道?”
“辛侍郎说还得再细想,准备年后写个折子呈上来。”徐庚见皇帝一脸忧心,生怕他操心太过,又赶紧劝道:“父皇您也别太担心,不管怎么说,这织布机做出来终究是好事,至于怎么推广才好,朝臣们自然会想出解决的办法,文武百官是又不是拿来摆看的。您且把一颗心放回肚子里,该吃吃,该睡睡,千万别操心。孩儿听徐福昌说您最近总睡不好,定是操心太过,这可不行。唔,晚上孩儿陪您一起说话,定要亲眼看着您睡着了才走。”
皇帝见他孝顺,心中直如吃了蜜糖一般,面上却故意摆出不以为然的神色,“徐福昌就爱小题大做,你别听他的。朕只是偶尔失眠,没什么大碍。”不过,对于徐庚晚上陪他入眠的提议,皇帝倒是没有推辞。算起来都有多少年没和儿子一起睡过了?
鸿嘉帝想起旧事,难免感慨,“你生下来那会儿啊就小小的一团,跟只小猫似的,连哭的声音都特别小,咿咿呀呀,朕都快愁死了,生怕你养不大。没想到一下就长这么高了,你母后知道你这般懂事孝顺,不知道该多欢喜。”
“母后在天上看着父皇这么不爱惜自己,不知道该多生气。”徐庚不由分说地过来挽住鸿嘉帝的胳膊道:“外头天还亮着,孩儿陪父皇去院子里走走。您走得累了,晚上也睡得香。”
鸿嘉帝到底拗不过他,心中欢喜地跟着他一起出来散步,结果才在御花园里走了没多远就遇到了谢贵妃和徐隆。鸿嘉帝的心情忽然就坏了。
除夕晚上的宫宴,朝臣和命妇们惊讶地发现谢贵妃竟然没有出席,陪在鸿嘉帝身边的是平日里十分低调的敏妃,而一向活跃的二皇子徐隆也一反常态地格外老实,除了给鸿嘉帝敬酒外,整个夜宴上几乎都没有与人交谈,一副郁郁寡欢的模样。
大臣们可不傻,立刻就猜测着宫里头是不是出了什么不足为外人道的事。悄悄使人一打听,哦,原来谢贵妃殿前失仪被陛下责罚禁足三个月,连后宫事务都暂时交由敏妃和淑妃代管…
对于徐隆这一派的失势,徐庚表现得很淡定,既没有得意洋洋,也没有落井下石,就好像这些事跟他一点关系也没有。他越是这般淡然处之,朝臣们反而愈发地觉得他有君子之风。
谢贵妃虽然被禁足,但徐隆还是能去探望的。徐隆年轻,受了些委屈便气得要命,年后他那宫里都抬出去了几个内侍了,谢贵妃到底经历的事情多了,还勉强镇得住,只是被走来走去的徐隆转得头晕,忍不住道:“你好歹停一停,转得我头疼。”
徐隆生气地停下脚步走到谢贵妃面前坐下,急道:“娘,您也想想办法啊,再这么下去,这宫里头都没有你我的立足之地了。”
谢贵妃冷哼,“我眼下被你父皇禁足,连宫门都出不了,能有什么办法?你要有本事就去学学太子在你父皇面前讨好卖乖,可比我说什么都管用。”
“娘,都什么时候了,您还跟儿子说这种话。”
“不然呢?”谢贵妃没好气地道,说罢她又有些泄气,埋怨道:“你父皇就是颗捂不热的石头,这么多年我做小伏低地讨好他,他何曾往心里去过,眼睛里头只有徐庚那个小贱种,就好像你不是他儿子似的。想想真是气人!有他护着徐庚一天,我们娘俩儿就别想出头。”
徐隆吓了一跳,“娘,您不会是想——”
“你瞎说什么!”谢贵妃慌忙捂住他的嘴,精致的脸上写满了惶恐,声音也在一瞬间压得低沉而嘶哑,“这是在宫里,这种话也是能乱说的吗,你不要命了!”
徐隆挣扎着从谢贵妃手里爬出来,一脸狰狞地道:“再由着徐庚这么张狂下去,孩儿真是活不下去了。他算什么东西?无论学识才干哪一点比得上我,父皇的眼睛瞎了才会觉得他好。”
“你父皇眼睛瞎了,朝中大臣的眼睛也瞎了么?”谢贵妃冷冷道:“徐庚以前是不堪,可最近这几个月哪一点比你差了?眼下海关的差事也做得有声有色,朝臣们谁不夸他,太后费尽心思塞过去的两个伴读连徐庚的面都没怎么见着,你要是以为他还像以前一样好拿捏就趁早滚蛋,还想夺嫡,斗得过他吗?”
徐隆心中颇是不服,可又不得不承认谢贵妃说的话有道理,咬牙切齿地哼了半天,才辩解道:“他不就是攀上了辛一来?海关的事全都是辛一来一手承办,徐庚有什么本事,不过是担了个好听的名声罢了。父皇就是偏心,徐庚不过比我大半岁就已经开始办差,还把这么好的差事给他,我却只能整天留在上书房里读书,便是有通身的本事也没地方施展啊。”
“那又能怎么样?”谢贵妃无奈道:“朝臣们听风就是雨,辛一来自己把功劳推到徐庚头上,文武百官难道还要站出来说这事儿是辛一来办的,跟太子无关?”她顿了顿,不甘心地道:“这辛一来倒是个能吏,回京才半年就做出了不少政绩,偏生人缘也不错,内阁几位大臣对他都赞赏有加。只可惜他是徐庚那一边的。”
徐隆不悦道:“还不是因为他回京的时候谢家派人截杀他,才把他推到了徐庚那边么。几个舅舅也真是的,帮不上就罢了,还一个劲儿地扯后腿。辛家好歹还站着个内阁大臣,他们居然也敢下手,这不是给我拉仇恨吗?”
“你舅舅也不晓得这事儿,都是底下的人收了钱乱来。”一提到这事儿谢贵妃也很是无奈,谢家的摊子铺得太大,族里的人也良莠不齐,难免有些人依仗着谢家的权势在外头乱来,没想到这次竟然给儿子惹下了这么堆乱摊子。不然,若是能把辛一来拉拢过来,他们就如虎添翼,徐庚小儿哪里是他们的对手。
谢贵妃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徐隆却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眼睛一亮,神神秘秘地道:“娘,我听说辛一来膝下有个宝贝女儿。”徐隆的眼睛早就盯着辛家了,私底下派过不少人去打探辛家的消息,自然晓得辛一来膝下还有个闺女。
谢贵妃一挑眉,“我说徐庚怎么三天两头地往辛府跑呢,敢情是这缘故。”
她瞥了徐隆一眼,得意地笑,“怎么,你想去截胡?这恐怕不容易,辛家里里外外就跟个水桶似的,根本就插不进去人。你连那姑娘人都见不着,怎么截胡?真要去你父皇那里求,保准一开口就被你父皇骂回来。”
徐隆道:“办法都是人想的,只要我有心,还怕对付不了一个小丫头。到时候我成了辛一来的女婿,我倒要看看他到底帮谁?”
谢贵妃却不似他那么乐观,“你倒是想得美。辛家那一窝子全都是狐狸,你稍一不谨慎,他立刻就能揪住你的马脚,猜出你想要干什么。真要被他们家知道你的主意,别说想娶他们家女儿了,说不定还要气得报复你的。眼下这时候你最好放老实点,我还在禁足,你真要出了什么事儿,连个替你说话的人都没有。”
徐隆不以为然地应道:“我知道了,您放心吧,我不会乱来。”
“对了,”徐隆忽然想起一事,神神秘秘地道:“我听说慧王叔也摊上事儿了,天津知州严举怂恿了一批人去码头闹事被顾兴给逮了,结果人一审,把严举给供了出来。那严举就是慧王叔的人。”
谢贵妃笑,“哟,这回可有热闹看了。你那王叔不是一向自诩闲王不爱管事儿吗,眼下自己的人居然跟太子对上了,我看他怎么收场。还有太后那边,要是这回慧王吃了亏,太后那个老婆娘一准儿要闹什么幺蛾子。她不敢冲着你父皇去,太子那边可跑不掉。我们在一边看就是,说不准还能捡着便宜呢。”
“孩儿也是这么想的。”徐隆面露讥讽之色,“上次徐庚就把太后赏赐的宫女晾一边去了,这次要再这样,太后还不得发火呀。”
他们母子二人幸灾乐祸地等着看好戏,谁晓得年后衙门一开,顾兴的折子呈上来,鸿嘉帝只将严举收押惩戒,完全就没提过慧王什么事儿。徐隆气得不行,一时没忍住悄悄使人跟他这边的御史打了个招呼,让他给慧王参了一本。
可鸿嘉帝那边依旧没反应,折子留中不发,朝臣们也像什么事儿都没发生过似的,就连一向嫉恶如仇的辛太傅也都没提这茬子事儿,气得徐隆呕血。
太后跟徐庚没对起来,反倒是徐隆私底下怂恿御史参慧王一本的消息不知怎么传了出去,太后气得要命,一连数月都对徐隆横挑鼻子竖挑眼,话里话外地挤兑他忤逆不孝。谢贵妃知道后,也把他叫去臭骂了一通,责问他为何不与自己商量就擅作主张。
徐隆也颇是委屈,“我哪儿晓得慧王叔消息如此灵通,原本还特意寻了个藏得极深的人,他居然能猜到是我的人,由此可见他也没少盯着我们。”
谢贵妃怒道:“他是太后嫡子,你也不看看他在京城里经营了多少年,说不定你身边就有他的人呢。以后做事千万不要再这么鲁莽了,万事都要来与我商量。才多大年纪就想跟慧王斗,你斗得他吗?”
徐隆挨了骂,老实了许多,心里头却生出更多不忿,只想着什么时候能让慧王吃点苦头,一时间倒把徐庚放在了脑后。
至于那位出头参了慧王一本的御史到底是怎么被揭穿的,太子殿下笑而不语。
第36章
年后国子监开学后,胡长锦就再也没去了,胡祭酒厚着脸皮把人送到辛家,说是让他跟着辛一来学习格物之道。辛一来颇是爽快地收下了这个弟子,不过因为差事忙,没有那么多时间教,便拿了几本书让他自学。
胡长锦在这方面颇有天赋,自学的效率竟然还不低,不过小半月的工夫竟然学得有模有样,瑞禾看着心里都快呕死了,私底下跟玳珍抱怨道:“先前一个瑞昌就已经把我比下去了,现在又来一个胡家大郎,弄得我就像个弱智似的。”
玳珍噗嗤一笑,这样时不时地吃个醋的瑞禾要可爱鲜活多了。作为妹妹,玳珍自然要力挺瑞禾到底,特别认真地道:“大兄你想多了,那胡家大郎也就是在格物一道有点小聪明,哪里比得上你能干。更重要的是,他没你长得好看。论聪明他比不过瑞昌,论英俊潇洒他拍马也比不上大兄你,您吃他什么醋啊。”
瑞禾立刻义正言辞地反驳,“谁吃他醋了,他有什么地方值得我吃醋的?不过是看阿爹每天下了衙回来还得去辅导他,担心阿爹身体吃不消。再说了,你脑子里都是些什么念头,男人怎么能只看脸呢?”
“还得看身材?”
瑞禾都被她给气笑了,毫不客气地给了她一个爆栗子,小声训道:“小姑娘家家的,别乱说话。这要是传出去,你还要不要嫁人了。”
玳珍毫不在意地道:“大兄不是一直都不想让我嫁人吗,还担心这事儿做什么。再说了,我也就是在你面前才肆无忌惮,在外头不知道多乖,人家都说辛府的大娘子最是知书达理,平日里连大门都不出呢。只要你别说出去,就根本不用担心外传。”
兄妹俩原本只是开个玩笑,瑞禾的脑子里却忽然闪过徐庚的身影,他悚然一惊,赶紧晃了晃脑袋把这个可怕的念头赶出去。玳珍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大兄你发羊角风了?”
瑞禾也不生气,果断地转移话题,“你那铺子,不,超市开得怎么样了?生意好吗,听说现在城里不少人都跟着学?”
玳珍立刻来了劲,得意洋洋地道:“他们是想学,就年后这段时间,城里接连开了三家超市,可都是小打小闹,根本没有威胁。也亏得当初我有魄力,一举拿下了三个店面,现在便是有人想跟风也找不到合适的地方。”
她一说起自己的铺子就神采飞扬,整个人都鲜活起来,虽然还只有十三岁,却有一种难以形容的灵气和柔美。一想到自家漂亮可爱的妹妹以后要嫁人,瑞禾就忍不住一阵心塞——还是依阿爹的意思招个上门女婿比较好。
因瑞禾今年要参加春闱,年后他便停了詹事府的差事,徐庚倒还没觉得有什么不便,顾文陡然少了个得力助手,就像失去了左膀右臂一般,怎么都觉得不对劲,三天两头地去寻徐庚,让他再去挑拨几个人手来帮忙。
徐庚自己都还忙不过来呢,哪有人手给他,偏偏这时候史家大舅托人送了信进宫,说是要举荐人进詹事府。徐庚让人一查,都快气笑了。史家大爷举荐的这两位,一个是他宠妾的兄长,是个大字不识一个市井混混,另一个虽然有举人功名,却是个无情无义之辈,他自幼与一户姓孙的小户千金定了亲,孙家倾尽家资助他读书科考,这人中举后竟转头就攀上了史府管家,立刻蹬了孙家娘子,与史府管家的闺女成了亲。
“一个蠢货,一条白眼狼,就这么两个人他还好意思举荐。”徐庚把信扔在桌上狠狠一甩,怒道:“你给我回信,就说我詹事府的事不劳他操心。有空儿多抄几本经书在老祖宗灵前烧了才是正经。”
金子低声应下,还真一字不差地给史家大爷回了信。
徐庚发完火,心中依旧不痛快。以史家大爷的尿性,今儿被骂了回去,明天依旧能卷土重来,而且一次比一次不要脸。一想到以后隔三差五地还能收到史家大爷的各种信,徐庚心里头就窝火,总得想个法子治一治他才好。
说实在的,徐庚对他这个大舅没有什么很深的感情,一方面固然是因为上辈子史家大爷没干过几件正常人干的事儿,扯足了徐庚的后退,另一方面则是因为史家大爷并不算徐庚的亲舅舅。
徐庚的外祖父是先帝的伴读,在史家排行老三,京城里赫赫有名的史三郎。史三郎是大梁朝迄今为止唯一的一位三元及第,也是先帝最为倚重的近臣。只可惜天妒英才,泰和三年,先帝在广兰围场围猎时遭遇刺客,史三郎救驾身亡,时年二十六岁,膝下只有一个五岁的女儿,便是后来的孝惠皇后。
史三郎过世后不久,史家三奶奶也撒手人寰,孝惠皇后便被养在了大房,由大房继室何氏教养长大。十数年后,太子也就是现在的鸿嘉帝选妃,先帝不知怎么想起了旧臣之女,直接钦定她为太子妃,不然,以当时史家的家世是远不如谢贵妃的,这也是这么多年来谢贵妃一直耿耿于怀的原因。
孝惠皇后封后,鸿嘉帝为了抬举皇后娘家,这才给史家赐了侯爵,得了爵位的正是史家大房,孝惠皇后的大伯父。而今史家大房太爷过世,这爵位自然就落到了史家大爷头上。相比起史家大爷,继室所出的三爷反而与孝惠皇后的感情还要深厚些,只可惜史家大爷是原配长子,相比起来,三爷的身份到底有所不足。
老太爷一过世,史家竟然连个辖制史家大爷的人都没有,徐庚想到这点就很是头疼。
不对呀——徐庚忽然想起一件事,他依稀记得史家大爷的爵位仿佛是在自己登基以后才落实的,难道老太爷过世这么久,史家的爵位一直都空闲着,鸿嘉帝始终未曾下达过承爵的旨意。这…这简直是太好了!
徐庚也顾不上去问鸿嘉帝到底是有意还是无意了,反正对他来说这是大好的消息。既然爵位还未尘埃落定,他就有太多的机会来运作了。大房不争气,这不是还有三房吗?虽说史家三爷也算不上多么能干,可只要不像史家大爷那么爱惹事,能把史家大爷给他压住,徐庚就阿弥陀佛了。
作为皇帝陛下的好儿子,徐庚表示这么大的事他是绝对不会瞒着他父皇的,于是立刻去御书房找鸿嘉帝报备一声,一进门,他也不拐弯抹角,直截了当地道:“父皇,史家的爵位孩儿想让三房继承,您觉得如何?”
鸿嘉帝闻言竟然也没有丝毫意外,沉吟半晌才道:“史家大房是原配嫡长,于情于理这爵位都该是大房继承,老三虽说行事稳妥些,可到底是继室所出,身份上有所欠缺。此事若是开了个头,你有没有想过将来于你会有多大的麻烦。”鸿嘉帝说得极隐晦,徐庚却觉得自己好像听懂了,他父皇表面上说的是史家,其实意指慧王。可见他表面上对慧王信任有加,心里头还是很提防的。
“孩儿明白您的意思。”徐庚道:“不过一来当初史家老太爷并未定下世子,只要大房有什么意外承不了爵,这爵位不就顺势落到了三房头上。”虽说史家大爷有两个儿子,可史家大爷并非世子,他的儿子自然就没法越过三房的叔父去承爵了。
鸿嘉帝皱着眉头看了他一眼,当然知道他所说的“意外”是怎么回事,欣慰的同时又觉得有些感慨,这孩子竟然也学会玩手段了,真是长大了呀。
徐庚见鸿嘉帝不说话,心里有些犯嘀咕,忍不住问:“父皇可是觉得孩儿行事有点太狠了?孩儿也是没办法,您是不知道大舅舅他都做了些什么,眼下还在孝期呢,就在外头包揽诉讼,身上恐怕还有人命。他自个儿胡闹也就罢了,还不知从哪里寻了些无德无能的人要举荐进詹事府。孩儿是太子,好歹还能生气地给顶回去,可下头的人谁敢得罪他,还不是他说什么就是什么。他被人骗了不打紧,可要是荐了什么失德之人在外为官,百姓们就要遭罪了。如今他还没承爵就已如此,将来岂不是更加变本加厉。”
徐庚是吃过史家大爷的亏的,当然,上辈子也他自己没长眼睛的责任,史家大爷依仗着自己的国舅爷身份在外头横行无忌,又因为身上有爵位还总能往宫里跑,时不时地问徐庚要点好处。那会儿徐庚也是傻,不耐烦应付他便通通应下,不知替他背了多少黑锅。
鸿嘉帝摇头,“你大舅舅行事确实不妥当。”
“这恐怕不是‘不妥’二字能形容得了。”徐庚哼道:“他若不是我舅舅,抄家都算轻的。”
“你呀。”鸿嘉帝在徐庚脑门上点了点,话题到此结束。徐庚心中明白,他父皇这算是答应了。至于怎么做,就看他的了。
父子二人说完话,徐福昌进来禀告说辛侍郎和内阁大臣们都到了,鸿嘉帝便点头道:“把他们都叫进来。”
“父皇这是叫了内阁来议事?儿臣是不是要回避一下?”徐庚问。他虽然是太子,可若非皇帝召唤,内阁议事他都是该回避的。
“不必了。”鸿嘉帝笑着道:“是为了织布机的事,昨儿辛一来把折子呈了上来,你也听一听。”
徐庚恭声应下。
不一会儿,内阁四位大臣并辛一来一起进了御书房,众人抬眼发现徐庚也在,并未露出丝毫意外神情,辛太傅甚至还调皮地朝徐庚挤了挤眼睛。
徐庚:“…”
第37章
鸿嘉帝把辛一来写的折子拿出来,徐庚瞥了眼,厚厚的一沓,果然非常有辛先生的风格。内阁几位大臣中,只有辛太傅读过这折子,不过余下几位也都猜到事关织布机,故齐齐地打起了精神。
徐福昌将折子从头到尾地念了一遍,嗓子都快哑了。几位大臣却都没留意,大家的注意力全都被这个新奇又有意思的折子给吸引住了。
“大家觉得怎么样?”鸿嘉帝慢条斯理地问。
“微臣以为辛侍郎这法子虽然闻所未闻,不过倒也可以试一试。”李阁老最是谨慎,说话几乎从来不会太满,能让他开口说试一试已经非常不容易了。
钟尚书摸了摸下巴的长须,“微臣倒是对辛侍郎的这个先首付,后按…按什么来着的法子很有兴趣。不如回头我们再细聊?”
钟尚书说的是辛一来为了解决百姓买不起新织布机问题而想出的法子,就是先付部分首付,而后每月以银两或布匹等方式还钱的方法,折子里说得仔细,但也特意指出他对江南地界并不熟悉,需朝臣们再行商议。钟尚书作为户部尚书,对这种新的交易方式十分敏感,顿时有种耳目一新的感觉。
辛一来点头应下。那边他的亲爹辛太傅开始发难,当然很有可能是故意的,至于原因那可就不好说了。
“这一台织布机准备卖多少钱?”
“若是不计运费,一台织布机大概卖五两银子左右。”
“这么便宜?”辛太傅还没来得及说话,钟尚书就已经抢在前头惊呼道:“我听说江南那边一台平常的织布机也得五六两银子呢,你这新机子怎么还越来越便宜?”他这里说的并非寻常百姓家的手摇织布机,而是作坊里的正规机器,价钱自然也要贵上不少。
辛一来解释道:“钟尚书请放心,下官都是仔细算过的,事实上利润看得也不低,约莫每台机器有二两左右的纯利。不过最好把厂子开在江南一带,木材原料和工匠也都就地找,木材和工匠的要求并不高,我把织布机的图纸带了过来,诸位大人看一看就明白了。”他一边说话一边将早已备好的图纸呈上来。
徐庚主动上前接过,又分发给在场的诸位大臣。
“我们把织布机分成了一百六十九个零件,这些部件大多简单,唯有几个关键部件稍稍复杂些,工匠们并不需要全都掌握,每人学会做其中的一个或几个就成,如此大家做得熟了,速度自然快,做好后再拼起来就是一台完整的织布机。”
几位内阁大臣还是头一回听说这种方式,都觉得新奇不已,就连一向不怎么发表意见的林阁老也拉着辛一来好一通询问,钟尚书好几次想插话居然插不进去。
辛太傅终于忍不住了,重重地咳了几声,高声道:“我还有话没问完呢,有事儿后面再说!”
钟尚书看不惯他这装模作样的姿态,嗤笑道:“得了吧,辛太傅到底是想问辛侍郎呢,还是想问我们。”
辛太傅生气了,“怎么,就因为他是我儿子,我连话都不能问了。你这老匹夫真是越来越不讲道理…”眼看着二人就要吵起来,鸿嘉帝赶紧出声打圆场,“辛太傅有什么问题赶紧说,大家也都听一听。”
钟尚书这才安静下来,但眉目间依旧一片挑衅。辛太傅根本就不吃他这一套,老爷子今儿可是有大任务的。
“就是桑麻地收租这一点,微臣恐怕群臣会有异议。”辛太傅还是替儿子着想的,针对江南一地毁耕地植桑麻的问题,辛一来在折子里提出了几大构想,一是阶段性农税,普通百姓家耕地税不变,但若是毁地植桑,家里田地越多,税率就越高。老实说,这个建议群臣不会有太大的反对意见,只要不去作死非要把家里的地全都毁了植桑麻,寻常百姓的日子依旧照常能过,可问题在于辛一来又提出了另一个建议,官员和世家免税的土地只准种粮食,若也跟着毁地植桑,则与百姓同税。这一点可是极大地损害了地主们的利益。
事实上,内阁的几位大臣都知道,近些年来土地兼并之风盛行,已经影响到大梁朝的安定了,谁都知道这个问题之所在,可是为什么从来没有人敢提出要遏制兼并之风?问题就在于此举关系到太多人的利益,历朝以来,强行变法遏制兼并的又有谁成功了,一个不好,那就是尸骨无存的结局。
辛太傅特特地把提出异议,其实也就是把自己儿子摘出来,万一这事儿闹到后边无法收场了,也不能让自己儿子一个人吃亏。
其余的几位大臣显然都明白辛太傅的用意,大家相互看看,没吭声。
鸿嘉帝见众人不作声,也不追问,反而朝徐庚道:“太子说说看,你有什么看法?”
徐庚想了想,正色道:“土地兼并致使国力衰竭,长此以往,国将不国。不过,若要改革也不能太过急躁。儿臣倒是觉得辛侍郎这法子尚且称得上温和,朝臣们虽或有异议,可毕竟国家大局为重。”
辛一来也补充道:“微臣倒是有个想法能让朝臣们接受这一变革。”
鸿嘉帝眼睛一亮,几位内阁大臣也都齐齐地来了精神,辛太傅忍不住道:“大家就姑且先听一听,不必当真。”
辛一来自然晓得辛太傅是替他着想,不由得微微一笑,“微臣是这么想的。关于变法革新遏制土地兼并,其实在先帝时就有御史提过,要将户丁制改为田亩制,不过因为吵得太厉害结果不了了之。不如过几日再使人提一提,朝臣们必然吵得火热,等到互不相让时,再把今儿这主意拿出来,双方各退一步,我们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鸿嘉帝立刻就懂了,钟尚书半眯着眼睛盯着辛一来上下打量,高深莫测地笑,“辛侍郎这一招还真是高明。”
辛一来客套地拱拱手,“钟尚书谬赞了,这只是下官逛街时跟小商贩讨价还价时突然得到的灵感。”
李阁老和林阁老也纷纷附和,“这主意不错。”于是,鸿嘉帝最后拍板定下,又吩咐林阁老寻御史上书。
众人又就种种细节商议了半天,一不留神竟过去了一个多时辰。议罢,众阁老告辞退下,鸿嘉帝却将辛一来和徐庚留了下来,直言问辛一来道:“顾兴递了折子上来,说是想要组建水军,这是不是你的主意?”
徐庚愣了一下,这一点却是连他都不知道的。毕竟,上辈子他们所有的时间和精力都放在收复河山上,根本就没往水军上下功夫。
辛一来毫不迟疑地承认,“回陛下的话,确实是微臣的主意。”
“且说说你的主意。”
辛一来略一沉吟,便侃侃而谈,“大梁海禁已有五十余年,这么多年来水军几无发展,而今海禁初开,三大港口必然船行如梭,海盗也必然随之肆虐。一方面对我东面沿海各城镇造成巨大威胁,另一方面,海盗猖獗势必会极大地影响海外贸易的发展。试想商人们费尽心力,冒着生命危险好不容易才从海外回来,结果半路上却被海盗们劫走了货物,甚至连性命都保不住,长期以往,日后谁还敢再出海?那我们建这海关又有何意义?强大的武力才是保证和平的关键,水军的建设一方面能保护我大梁商船的安全,另一方面也能起到稽查的作用,省得有些不法商贩为了逃避海关关税,不经过码头而私自入港。”
当初辛一来把顾兴忽悠去天津,用的就是重建水军的名义。果然,顾兴没有丝毫犹豫就领着人去了。而今到天津才两个月,这家伙就已按捺不住内心的躁动给鸿嘉帝上了折子请求重建水军。
徐庚觉得辛一来说得甚有道理,事实上,只要是辛一来说的话,他通通地都觉得有道理,于是坚定不移地站在他这一边,“父皇,儿臣也以为辛侍郎说得对。我们既然要重开海禁,就必然要有水军为后盾,总不能还像以前一样三天两头地被倭寇、海盗折腾得连国门都不敢出,这口窝囊气儿臣可受不了。”
鸿嘉帝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你嘴里说得轻巧,知道组建水军要多少银子吗?卖了你都不够。”
徐庚嘻嘻地笑,“父皇您又故意拿儿子开涮,儿子懂事又孝顺,您舍得卖我吗。再说了,既然辛先生和顾将军都提议要组建水军,想来这经费的问题他们也考虑过,您不如先问问他们的意见。”
辛一来目瞪口呆地看着徐庚,忽然有一种自己把自己架到火上烤的错觉,“殿下,不,陛下,这组建水军可不是个小数目,您看我也没用啊。”
鸿嘉帝特别地淡定地问:“那你还要谁?”要谁他就给谁,只要他能把组建水军的银子给赚回来。身为皇帝,谁想他妈的被人压在国门口打,这不都是因为没钱吗?从钦天女帝开始,大梁朝就开始海禁,然后是先帝,再然后是他,谁心里头不想拒敌于国门之外,真要有办法,谁愿意过得这么憋屈!
辛一来扶额不起,“陛下,您这样是不对的。”
鸿嘉帝看了他一眼,“你不是想要建皇家科学院吗?”
辛一来浑身一震,脸上表情有了些松动,过了好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道:“陛下,海关的银子微臣是不敢想,水泥厂也基本都交给了朝廷,这…要是微臣也组一支商队,您能保证朝堂上不会有人说三道四吗?”
鸿嘉帝表情淡然地看看他,猛地一拍桌子,“那就这么说定了!”
“微臣还想开个造船厂。”辛一来继续提要求,鸿嘉帝皱了皱眉头,“还有什么一次性说清楚。”
于是辛一来又兴致勃勃地足足说了一刻钟,最后被鸿嘉帝忍无可忍地赶出去了。
第38章
“又要马儿跑,又要马儿不吃草,哼,这是把我当畜生使唤呢。”辛一来回府就跟黄氏抱怨,“组建水军,说得真容易啊,一年少说也要上百万两银子,老子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好好的教授被皇帝一家子盯上了,研究不能做,偏要一身铜臭地想法子挣钱…”
黄氏幸灾乐祸地笑,“哟,说得好像自己多不乐意似的,我看你心里头还挺高兴,乐在其中嘛。”
“这都是表象。”辛一来义正言辞地道:“其实我的内心充满了不情愿。我要能挣多么多钱,还干这什么鬼工部侍郎做什么,早就辞职当大梁朝首富了。”
黄氏“哦”了一声,低头看着手里的账本,“囡囡那几个超市还挺挣钱的,一个月都抵得上以前一年的收入了。”
辛一来立刻探过脑袋往账本上瞅,得意道:“要不怎么是我们家闺女呢,就是能干。”
“那你想出什么点子来了?可别说做玻璃镜子啊。”
“为什么不?”辛一来理直气壮地道:“这可是来钱最快的法子,而且还不用动脑子,多好啊。”
黄氏顿时无语,“你傻呀,这玩意儿来钱是快,可你这是替谁办事儿?拿自己的东西替朝廷出力,觉得自己特别大公无私对吧,自己都被自己感动了?其实就是蠢货,你这么干,让别人怎么办?被你这么一比,朝堂上其他人都成什么了?以后他们家里有点挣钱买卖是不是也得交出去?水泥是一回事儿,那毕竟关系到国家建设,可玻璃镜子能一样吗?一把年纪了,脑子能不能放正常点,还老自诩聪明,就你这样,连几个孩子都不如。”
辛一来恍然大悟,“你说得好像有点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