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昌撇嘴道:“你眼睛里只看得见大兄么,还有我呢。巴巴地过来献殷勤,连个好字都讨不到,真是气人。”

玳珍笑眯眯地挽住瑞昌的胳膊道:“我们俩谁跟谁,何必说得这么见外。”

瑞昌眨了眨眼睛,“你上回不是说从书铺里淘了个孤本册子,既然不见外,就把它给我可好?”

玳珍瞪大了眼,指着他道:“你这芝麻馅儿包子,真是狡猾狡猾的。”平日里装得就跟个迂腐古板的小书生似的,关键时候就露出真面目。

“那你到底给不给?”瑞昌拽住玳珍的胳膊不松手,涎着脸撒娇,“阿姐阿姐——”

玳珍顿时被他叫出了一身鸡皮疙瘩,抱着胳膊哆嗦道:“求你别这么说话,我给你还不成吗?”

瑞禾噗嗤笑出声来,摇头道:“可千万别让祖父瞧见你这没脸没皮的样子,不然,非得挨顿打不可。”

“我又不傻,怎么会做这么没脑子的事。”瑞昌欢欢喜喜地冲进玳珍屋里,翻箱倒柜地找了一番,不一会儿就满头大汗地拿着本小册子出来了,高兴道:“还是阿姐够义气!”

“那是自然。”玳珍仰着脑袋得意道:“以后你就跟着我混吧,吃香的,喝辣的,想要什么有什么。”

瑞禾斜睨了她一眼,责备道:“都是从哪里学来的黑话,跟个土匪似的。”

玳珍笑道:“大兄你就可怜可怜我吧,此番回了京,我可不似以前在苏州那般逍遥,祖父在家里头看着,我连出门都不敢呢。”

瑞禾可一点都不信她会如此老实,哼道:“你若是真能老老实实地待在家里十天不出门,我输你十两银子。”

“我也赌十两银子!”瑞昌生怕落下了他,赶紧道。

玳珍却根本不上当,“我才懒得跟你们打赌呢。祖父十天才沐休一日,只要他不在,我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昨儿晚上还跟母亲说好了,过两天就去给外祖请安呢。”

大梁朝民风并不保守,早些年钦天女帝在位的时候女子还能上朝为官,而今才过去了不到三十年,虽然女官已不多见,但抛头露面的也不少,尤其是未出阁的少女,每个月总有些机会出来走动见见世面,省得日后嫁了人露怯。

“那你还装什么可怜。”瑞昌撇嘴,想一想,眼睛又亮起来,“我们什么时候去外祖家?”

“阿娘只说了带我一起,谁要你同去了。”玳珍故意捉弄他道。

瑞昌把胸一挺,“外祖母可喜欢我了。”

瑞禾不由得失笑,“你离京那会儿才将将两岁,却还记得外祖母喜欢你,真是难得。难怪人家都说辛家二郎是个神童。”

瑞昌脸一红,“外祖母信里说的。”

瑞禾见他小脸通红有些不忍,便不再逗他,转而与玳珍道:“从明日起我和瑞昌就要去国子监读书,你一个人在家里不要淘气。母亲将将回来,府里头还有一大摊子事儿等着她处理,迅哥儿和寿哥儿又小,你多看着些,等一切安顿好了再出去。京城可不比苏州,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有,你切记要小心行事,出门定要多带些人手…”

他在几个兄妹面前颇有威望,又难得啰嗦一回,玳珍不敢不听,俱一一应下。

兄妹三人说了一会儿话,直到黄氏身边的胡嬷嬷过来请玳珍,说是府里来了客人,黄氏唤她去见客。

“单单就唤了我一个?”玳珍颇觉意外,“是什么客人?”

胡嬷嬷回道:“是本家的谢太太和七娘,娘子幼时见过两回的。”

玳珍依旧一头雾水。倒是瑞禾想了起来,“是泰州那一宗的九婶娘吧,我记得离京前九叔正好赴京赶考来着。”辛家自瑞禾太祖父起分宗,与泰州本家早已没了什么往来,关系十分冷淡,直到早些年泰州那边的九爷亲自登门,两宗的关系这才稍稍缓和了些。

胡嬷嬷点头道:“正是,九爷而今在京兆尹衙门,一家子都搬到了京城,就住在南四胡同。”

瑞禾心中一动,正所谓东富西贵,南贫北贱,辛九爷一家住在南四胡同,可想见日子过得并不富足。胡嬷嬷只提到他在京兆尹衙门做事,却不说其官职,定是职位不高,由此见辛九爷十有八九未能高中,不然,近十年过去,也不至于住到南城去。

“既是自家亲戚,怎么不叫大兄和二郎一起?”玳珍狐疑地问。胡嬷嬷笑道:“仿佛是来了贵客,老爷叫了大爷过去。太太说恐怕一会儿还要来唤大郎和二郎,所以让二位郎君先准备着。”

瑞昌眼睛一亮,“什么贵客,神神秘秘的。”

胡嬷嬷只是笑,“这个老奴就不清楚了。”话刚说完,宏叔就气喘吁吁地走了进来,大老远瞅见瑞禾兄弟俩,赶忙招手道:“二位郎君安好,家里来了贵客,郎君们赶紧去换衣见客。”

瑞禾点头应下,往前走了几步,忽然又停了下来,笑着朝宏叔道:“瞧您急得满头大汗的,到底是什么样的贵客,莫非还是太子殿下不成?”

宏叔一怔,喃喃道:“大郎怎么知道的?”

瑞禾笑而不语,伸手拉了瑞昌一把,“别傻愣着了,难不成还让太子殿下久等?”这太子殿下三天两头地往辛家跑,到底是想做什么?老爷子做了那么多年的太傅,早就是太子船上的人了,实在不需他如此费尽心思地讨好才对。

兄妹三人分了两处,玳珍这边就显得轻松许多,因是自家亲戚,不需太多礼节,玳珍换了身便装,梳了双环髻便过来了。

虽然瑞禾说她与这位九婶娘见过面,可都是十年前的事儿了,那会儿她才两岁,哪里记得什么。进了花厅,玳珍一眼瞅见两个陌生面孔,一个是容长脸的妇人,瞧着比黄氏大几岁,气色却不大好,脸上蜡黄蜡黄的,似乎身体抱恙。另一位则是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大眼睛尖下巴,模样十分标致,只是衣饰妆扮略有不及。

“囡囡快过来。”黄氏一见玳珍进屋,赶紧笑着招手道:“快过来见见你九婶娘,小时候她还抱过你呢。还有七娘子,你得唤她七姐姐。”

玳珍笑眯眯地进屋朝谢氏行礼问安,谢氏连忙颔首,略显局促地赔笑道:“大娘子都长这么高了,模样真是好看。”

辛七娘也抬眼看看玳珍,见玳珍看她,慌忙挤出一丝笑容。

辛七娘似乎有些内向,一直低垂着脑袋不爱说话,玳珍绞尽脑汁地使劲儿地想调动气氛,巴拉巴拉地说个不停,辛七娘始终只嗯两声,玳珍也没辙了,干脆让丫鬟小稻上点心,算是尽了地主之谊。

谢氏也非巧言令色之人,干巴巴地说了几句恭维话后就有些不知所措,想了想,又问起回程路上可还顺利。

黄氏可算是找到了话题,添油加醋地把遭遇敌袭的经过说与她们听,只略过了顾兴的身份,说是被闻讯而来的官兵所救,直把谢氏吓得一脸煞白。辛七娘也目光微动,连连朝黄氏和玳珍看过来。

东拉西扯地聊了一阵,谢氏终于拉着辛七娘告辞离去。

玳珍端起茶杯灌了一大口茶汤润了润嗓子,道:“这个七姐姐实在闷得很,我口都说干了,她也不作声,仿佛我一个人在唱独角戏。”

黄氏皱眉道:“我记得她小时候还挺活泼伶俐的,怎么就变成了个木头人。”

“我看她们似乎过得不大好,衣服首饰看起来光鲜,式样却老旧得很。到底是亲戚,要不要帮衬帮衬?”

黄氏摇头道:“她们不曾开口求助,这无缘无故的,我若是送了银钱过去,岂不是让她们没脸。好事没做成,说不好还得通埋怨。你九叔好歹还有份差事,不至于养不活家里的儿女,也就是日子清苦些罢了。”

玳珍也觉得自己想得有些简单了,汗颜地在脸上拍了一把,道:“阿娘说得对,我太想当然了。”

“我们与泰州那一支到底是分了宗的,你祖父对他们一向不冷不热,我们何必巴巴地凑上去惹你祖父不高兴。而且,俗话说得好,救急不救贫,升米恩斗米仇,他们若实在过不下去了,我们出手帮个忙还好说,眼下不过是落魄些,好歹身边还有下人伺候,这京城里多少人家还羡慕他们呢。”

玳珍连连点头,“是我不对,女儿受教了。”

她轻轻拽了拽黄氏的衣袖,压低嗓门作出一副神神秘秘的样子,“娘亲,我听说太子来府里了。”

黄氏斜眼瞪她,“你管这些做什么?”

“好奇嘛。”玳珍心里直痒痒,像有只猫爪子在轻轻地挠,“太子长什么模样?以前老听说他这里不好,那里不好,等回了京,又听说他浑身都是优点,能不奇怪吗?祖父把大兄和二郎都叫了去,是太子要见他们么?”

黄氏揉了揉太阳穴,“我也没见过他,哪里知道这些,回头你去问安哥儿就是。”嘴里这么说,心中却也难免好奇,来大梁朝这么久,见过最大的官就是自家老爷子,十分地有“派头”。不过,听说那位小太子三天两头地被辛老爷子骂得狗血淋头,想来也气派不到哪里去。

第7章

辛府的书房里,太子殿下正与辛太傅说得热闹。辛一来自进屋向太子道过谢后,便眼观鼻,鼻观心,杵在一旁作高深莫测状,心里头却是早已惊讶不已。

徐庚最近总往辛府跑,每一回都能找出点冠冕堂皇的借口,这次却是借着向辛太傅讨教功课的名号来的。太子殿下如此敏而好学,辛太傅简直是心花怒放,虽然太子问的问题有些离经叛道,但是,只要他好生教导,太子殿下定能迷途知返哒。

“自古士农工商早有定论,商人无利不起早,最是狡猾悭吝,为了些蝇头小利什么事都敢做,自然要严加管束。太子殿下可万万不能为他们所惑…”辛太傅听得徐庚说起经商之事,惊得出了一身冷汗,连忙打断他的话,义正言辞地劝道。

徐庚的目光在辛一来脸上扫过,面上故意露出迷惑之色,“正所谓无农不稳,无工不富,无商不活,无论匠籍还是商籍,都是我大梁的子民,为何要分个三六九等?商人们固然爱钱,可我以为这并无不妥,世上谁不爱钱,就算是父皇也总是操心国库的银子不够用,更不用说朝中群臣了。正所谓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只要那些商人们遵从国法,不背道德,又何必因此而横加指责?”

“太子殿下万万不能——”辛太傅顿时就急了,正欲苦口婆心地再加劝说,一旁始终安安静静装背景的辛一来忽然开口插话道:“微臣以为太子殿下言之有理。”

“你——”辛太傅大怒,他在太子面前还需苦口婆心讲究个方式方法,可对着自己儿子就没那么多讲究了,老爷子身手了得,从座位上一蹦而起,挥起拳头就朝辛一来招呼了过去,“你这逆子,这儿有你说话的地方吗,赶紧给老子闭嘴。”

老爷子动作虽快,可辛一来也不是吃素的,说话的时候就已经防备着了,眼见着老爷子要扑过来打人,辛一来“哧溜”一下就躲到了徐庚身后,嘴里却还不肯示弱,“好好的说话不成么,您怎么动不动就打人?还是太傅呢,也不怕教坏了太子殿下。”

徐庚强忍住笑,拉架道:“太傅莫要发怒,原本也只是我随口说的,当不得真。”

辛太傅不好抹了徐庚面子,重重地哼了一声,瞪了辛一来一眼,这才坐了回去,又喝道:“你给老子滚出去,别在屋里碍眼。”

辛一来可不敢再跟老爷子作对了,赔笑两声,又朝徐庚作揖告退。

虽然把儿子赶走了,辛太傅心里头依旧窝火,好在瑞禾和瑞昌赶过来解了围,又好生地展示了一番真正的气度,辛太傅这才好受了些——可不能让太子殿下以为他府里头都是辛一来那种货色!

徐庚今儿本就是冲着辛一来来的,见辛太傅把人赶跑了也不急,耐着性子与老爷子谈天说地了一阵,又和瑞禾、瑞昌说了会儿诗词歌赋,这才起身告辞。辛太傅还欲送出府门,被徐庚拦住,“我本是微服出宫,太傅当我是普通弟子就好,实不必如此多礼,不然,日后我可不敢随便登门了。”

他近日来得频繁,除了第一次辛太傅亲自送到门口,其余两次都只送到了院门外,听得徐庚如此说话,辛老爷子自然不再坚持。瑞禾瑞昌兄弟倒是一路相随,待他们出了院子,徐庚却不急着出府,和颜悦色地朝瑞禾道:“不知辛先生住在哪处?”

瑞禾闻弦歌而知雅意,略一犹豫,便领着徐庚去了辛一来的书房。

徐庚与辛一来在书房里说了整整一下午的话,仆从们都被打发得远远的,连茶水点心都是瑞禾在一旁伺候。当然,这事儿机密得很,府里头除了瑞禾瑞昌两兄弟外,便只有黄氏知晓——这要是被辛太傅知道了,得出大事!

徐庚赶在宫门落锁前才回宫,进宫后便径直去了太极殿。

“今儿又去辛太傅府上了?”皇帝陛下有些吃味,辛太傅那迂腐又暴躁的老头子到底有什么好,怎么就让太子死心塌地的,白日里听了一上午的课不够,还巴巴地出宫去寻他说话。有什么问题,他这父皇难道回答不了么?他的学问也不差。

徐庚可猜不到他爹的心思,笑着回道:“是的。太傅年岁大了,精神一年不如一年,不然,先前也不会总是告假,也不知他还能教我几年。”

那老头子可精神得很!皇帝陛下心里哼道,前儿早朝的时候跟人家吵得吹胡子瞪眼,还气势汹汹地仿佛要打人,就那精神头,少说也有二三十年好活。

“都聊了些什么?”

徐庚苦笑,故意叹道:“太傅的脾气实在太暴躁了。父皇也知道,孩儿喜欢看些闲书,脑子里总有些天马行空不着调的念头,今日竟不知怎么就说了出来,被太傅一通训斥,辛家大爷帮我说了几句,还险些挨了打。”

皇帝陛下心中好笑,脸上也带了出来,“那老头儿就是这蛮横不讲理的脾气,朝中百官谁不怕他?辛家老大已经到京城了?他是叫什么来着,朕记得他跟辛太傅性子有些像,一样的迂腐呆板,没想到竟然还有帮你说话的胆量。”

“迂腐呆板?”徐庚连连摇头,“孩儿可不觉得。”他说罢面露神秘之色,凑到皇帝身边低声道:“孩儿后来又悄悄寻了辛家大爷说话,竟与他十分投机。真不愧是在外头历练过的,见识可非几位师傅可比,孩儿与他聊了一下午,许多疑团竟是迎刃而解。”

皇帝微觉意外,“哦?你倒是说说看。”

徐庚笑道:“我们俩妄议朝政,父皇听了可不准气恼降罪,不然,儿子以后可不跟您说实话了。”

皇帝大方地一挥手,“无妨,我也不过是随便听听,又不会当真。”嘴里说得痛快,心中却难免好奇,那古板迂腐的辛老头儿还能养出什么离经叛道的儿子来?

两刻钟后,皇帝已然沉默。

殿内的气氛十分凝重,殿里殿外伺候的宫人们连大气也不敢出一声,徐庚倒还自在,起身给皇帝斟茶,自个儿也倒了一杯,慢吞吞地抿了几口。他与皇帝说的是如今朝中吵成一锅粥的开海禁的事儿,辛一来自然是赞成的,不仅赞成,还细细地说了各种缘由与开海禁后要注意的各种事项,条理分明,逻辑严密,十分具有说服力。

“这海关果真一年能给大梁朝带来上百万两银子的盈利?”皇帝面上不显,心中却早已翻起了滔天巨浪。

大梁朝传至他这一代已有百余年,也不知是何原因,打从先帝起就开始走下坡路,国库的银两年年不够花,偏生边疆又不太平,接连打了好几仗,银子花得如流水一般。若是年内风调雨顺倒还勉强能应付,可老天爷又哪有那般好说话,保不齐什么地方就闹了灾,国库里却连救灾的银子都拿不出来,户部的钟尚书这两年都老了快十岁。

若开海禁能为大梁每年挣来上百万两银子,朝中还吵什么吵?

徐庚点头笑道:“辛家大爷是这么说的,儿子也觉得有道理。”

皇帝垂下眼睛沉默了半晌,复又开口道:“你让他写个章程呈上来。”这辛一来若真有此本事,就该大力重用才是。

“那孩儿明天再去太傅府上跑一趟。”徐庚朗声应下,而后又玩笑道:“孩儿先前还只是三两日地往太傅府里跑,而今竟是日日地去请教功课,旁人见了,定要夸赞孩儿踏实用功,真是受之有愧。”

皇帝笑道:“你也快十六岁了,是该学着办差了。”他心中隐隐有了计划,若辛一来果真是个能吏,这海关的差事便由他和太子主事,一来能让太子历练,二来,此事若真成了,也是太子的一大功劳。

徐庚憨笑两声,“儿子还小呢,先前又爱玩,耽误了不少功课,还是学业要紧。”

皇帝把脸一板,故意道:“那——这海关的事儿朕就交给别人了。”

“别别别——”徐庚急得慌忙跳了起来,额头上都沁出了汗,怪不好意思地道:“是孩儿口不对心,其实心里头高兴着呢,父皇您可千万别跟我一般见识。”

皇帝与徐庚说了一会儿话,目光忽然落在金子身上,问道:“怎么忽然换了人伺候?”

徐庚笑笑,“他叫金子,去年新进的宫,难得忠心老实,就带在了身边。”他这话说得有意思,皇帝心中微动,倒是没继续追问下去。

父子俩腻歪了一阵,徐庚又涎着脸留在太极殿用了晚饭后才恋恋不舍地告了退,临走时还道:“还是父皇这里的饭菜好吃,明日孩儿还来蹭饭。”

皇帝笑着挥手把他给赶走了。

一直待徐庚出门,皇帝脸上依旧挂着笑,内侍李如昌见他心情愉悦,也笑着道:“太子殿下最近真是愈发地孝顺懂事,有他日日陪着陛下用饭,陛下也能多用些。”

皇帝听他夸赞徐庚,心中也甚是熨帖,点头道:“这孩子竟似突然开了窍一般,不仅读书用功,也愈发地聪明懂事,难怪辛老头儿最近总夸他。对了——”皇帝目光一暗,脸上隐隐带上些许寒霜,“太子身边竟然只有一个内侍伺候,实在不像样,你亲自去挑几个机灵忠心的小子送过去,可千万别再被人给唬弄了。”

李如昌心中一颤,连忙应下。

“太子啊,真是长大了。”皇帝低低地感叹了一声,“朕心甚慰啊。”

徐庚是他的嫡长子,又是元后所出,皇帝素来格外器重,早些年甚至还亲自带在身边教养。只是这孩子被他宠得过了,这几年竟有些叛逆,三天两头地总要闹出些事来,再加上有心人暗中捣鬼,朝中竟传出些不好的谣言来,说太子顽劣刻薄,不堪为君,皇帝十分震怒。而今见徐庚乖巧聪明,又孝顺懂事,皇帝一面满意,一面又对某些人暗生愤怒,下定决心要给儿子主持公道。

于是,不过几日,朝中便有了人事变动,朝堂中的汹涌暗潮齐齐停歇,再不敢轻易去招惹太子。

第8章

且不论朝中重臣如何反应,徐庚依旧每日早起读书,功课愈发地出众,引得上书房众师傅惊叹不已,每每皇帝问起,俱是一片赞誉。倒是二皇子徐隆有些心绪不稳,三番四次地撩拨徐庚不成,反倒被辛太傅逮了个正着,狠狠地训了一通,气得要命,偏又不敢去向皇帝告状,只寻了谢贵妃诉苦。

“那老不死的东西也不知得了徐庚什么好处,最近总是挑我的毛病,还在父皇面前把他夸得跟朵花儿似的。徐庚是什么德行我还不清楚,眼下不过是做做样子罢了,偏偏父皇信得跟什么似的。父皇心里头,恐怕只有徐庚一个儿子…”徐隆对徐庚一向不服,不论相貌才学,徐庚哪里比得上他,不过是运气好会投胎,托生在元后的肚子里,比他大了半岁而已,却因为这点占了先机才得了太子之位,徐隆如何甘心。

谢贵妃赶紧朝心腹宫人使了个眼色,宫人会意退下。

待屋里只剩她母子二人,谢贵妃这才拉了徐隆在身边坐下,苦口婆心地劝道:“谁不知道你父皇偏心,不然,就凭徐庚那浪荡小儿也能做储君?我儿比他好上千倍万倍,朝中百官又不是没长眼睛,都看着呢。徐庚的德行大家都晓得,既然知道他在装样子,又还怕什么。他那脾气能装得了一两日,还能装得了一两年?日子还长着呢。”

徐隆闻言面色稍霁,一会儿又摇头道:“我总觉得他最近有些不对劲,仿佛忽然变了个人似的,也不知身后到底是何人在指点,莫非——是辛老儿?不对,辛老儿素来迂腐呆板,可没有这样的心机。难道是史家寻到了高人?”

谢贵妃嗤之以鼻,“史家自个儿都乱成一团糟,哪里识得什么高人。”史家是元后娘家,早些年在京城里也是数得上号的世家,不然,当年先帝也不会指了史氏为太子妃,只是自从史家太爷过世,史家便一步步地走下坡路,府里的男人们都没什么出息,若非是靠着太子,恐怕早已没落。

“那会是谁?”徐隆愈发地暴躁,忍不住在桌上捶了一把。

谢贵妃也是一头雾水,她虽然在太子宫里布了眼线,可最近徐庚行事十分出人意表,先前贴身伺候的几个内侍莫名其妙地失了宠,就连太后所赐的徐福礼也被排斥在外,而今寸步不离地跟在他身边的竟然是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金子。谢贵妃不是没去使人收买过金子,甚至还去打探过金子的身世,想找到他的家人加以威胁,偏偏那小子无父无母,她便是想做什么也无处下手。

谢贵妃一时也无奈,只得仔细叮嘱徐隆谨言慎行,“徐庚有什么?史家是扶不起来的烂泥,他便是想做什么手底下也没人。辛太傅帮他说上一箩筐的好话有什么用,他手里头又没实权,哪里比得上你舅舅手握重兵。这些年你舅舅一直在朝中活动,拉拢了不少人,只要徐庚稍有差池,必然把他拉下马,到时候,这太子的位子还不是你的。”

徐隆终于被谢贵妃劝了回去,可心里头依旧不痛快,思来想去,便唤了内侍进屋,悄悄吩咐了一阵。

徐庚这边,上午上书房下学后,他连午饭都没吃就出了宫,悄悄地进了辛府。

对于太子殿下的到来,辛一来并不意外,前一日与徐庚说话时他就敏感地意识到这位太子殿下十分地与众不同,不仅思维开阔,更难得是还见识广博,浑不似自幼关在宫里头养大的,更不像辛老爷子教出来的弟子,从某种意义上说,这一位想法倒跟他十分投机。

更让让辛一来感觉惊讶的是这位太子殿下十分平易近人,甚至称得上客气,不仅没有半点架子,态度还恭敬得让辛一来都有点不自在。

当然,对于徐庚来说,辛先生的客气就更为难得,上辈子这位大爷可没什么好脾气,混不管他的身份,该打打,该骂骂,生起气来把他当孙子似的训,偏偏徐庚就吃他这一套,觉得格外亲近,被骂得再凶也不恼,偶尔挨了打也都老老实实地受着,决不去寻辛太傅告状。

“…父皇的意思是请辛先生写个章程,内阁先讨论一番。不过我观父皇十分心动,便是内阁有人反对,恐怕也拦不住。”徐庚喝了杯茶,又看了看侍立在侧的瑞禾,笑着道:“听说府中大郎文武双全,早就中了举人,不知打算何时下场?”

瑞禾连忙回道:“回殿下的话,我年岁尚轻,家里的意思是让我先去国子监读两年书再说。”

徐庚闻言却面露不赞同之色,摇头道:“大郎有太傅和辛先生教导,倒比国子监还要好上许多。我看你年纪虽小,行事却甚有分寸,不知有没有兴趣暂到詹事府来做事?昨儿陛下说日后让我渐渐学着办差,我手边却没几个信得过的人,真真地头疼。”

瑞禾心中微动,却并未急着回话,斜睨了辛一来一眼,又恭声回道:“请殿下容我再想想。”他生怕徐庚误会,又连忙解释道:“能得太子殿下看重,实乃瑞禾之幸,只是祖父的脾气您也知道,我若是未经禀告就应下此事,少不得要挨上几十板子,到时候不说去詹事府,能不能站起来还说不好呢。”

一提到辛太傅,徐庚立刻住嘴,讪讪地笑笑,“太傅的性子的确是有些暴躁。这样好了,一会儿我去和他说,他若是心里头不痛快就冲着我来。”

说起来,最近辛太傅都没有骂过他了,还真是有点不习惯。

他们两个年轻人说了半天的话,这厢辛一来已经将条陈写了出来。事实上,具体条陈他老早就有所准备,甚至还让瑞禾帮忙斟酌过语言,今儿不过是稍加完善,待拿出来一看,倒把徐庚吓了一跳,“这…这么多?”

辛一来捋了捋下颌的短须,难掩得意之色,“这还不算多的,海关真要建起来,各种章程计划,安排举措,零零碎碎,少说也要上十万字,那才真叫人头疼。”他虽然做过教授,为了申报课题也写过不少官样文章,可毕竟都是虚的,跟海关建设一比,实在是小巫见大巫,这几日辛一来连门都没出,一直琢磨着这事儿,又征询了黄氏和瑞禾的意见,才形成了现在最终的完本。

徐庚面容一整,郑重地接下这厚厚一沓文稿。

徐庚难得没在辛府待太久,拿到条陈后便立刻动身进宫。待他一走,辛瑞禾便道:“阿爹,我们这么急急忙忙地站队,会不会不大好?”

“什么站队?”辛一来一笑,“大梁皇帝最重嫡庶,当年孝嘉皇后无子,正阳帝宁可立皇太女也不肯让庶子登位,更何况是现在。元后虽然早逝,可陛下对太子一向与众不同,只要太子没傻到去谋逆,这位子就落不到别人手里。太子傻吗?不是我欠了他的情替他说话,就这几日的交道下来,太子不仅不傻,心性能力绝不在当今圣上之下。至于眼下朝中的这些暗潮,不必太子动手,皇帝看不下去了自会收拾他们。”

瑞禾明白了,眨了眨眼睛,“阿爹的意思是,让我抓住机会跟在太子身边?”

辛一来斜了他一眼,“你说呢?”现在跟着太子,将来就是潜邸旧臣,只要不犯浑干出什么捅破天的蠢事来,日后封侯拜相都极有可能。辛一来上辈子虽然是老师,可只要是男人,谁没有点野心,尤其是而今这朝代,若是无权无势,便什么都不是。别的不说,好歹也要替几个孩子着想。

瑞禾点头,“儿子明白了,一会儿就去跟祖父说,想来祖父也不会反对。”

辛太傅不但没有反对,还高兴得很,一脸疼爱地看着瑞禾使劲儿夸,“…我就知道我们家安哥儿最能干,太子殿下也是慧眼识珠,这不,一眼就看中了你。能跟在太子身边做事那是天大的福气。哎,太子也是可怜,娘舅家半点忙帮不上不说,还一个劲儿地扯后腿,这几年因为史家,太子明里暗里遭了多少埋怨。安哥儿以后跟在太子身边,定要尽心尽力,万万不可懈怠…”

辛太傅夸完了瑞禾,目光落在辛一来身上。辛一来顿时身上一紧,赶紧低头道:“我错了。”

辛太傅没好气地瞪着他,“你哪儿错了?”

“我也不知道哪里错了,您觉得我哪里错,我就哪里错,您说了算。”明明是再老实不过的回答,却怎么听怎么不舒服。辛太傅怒了,指着他喝骂道:“你少跟老子来这一套,搞得好像都是老子逼的你。从小就不听话,读书也不认真,还不如安哥儿懂事,到底是怎么当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