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将厚厚一叠筹码币全都堆了过去,这下,不只是庄家,连旁边的几个客人,都好奇的走过来观看。
这种孤注一掷的赌博方式,并不是没有,但通常都发生在输钱的情况下,想最后放手一博才不得已为之,没见过一开始就玩这招的。这小子,究竟是真不怕输,还是有什么必胜的方法,料准了自己不会输?
80个筹码币在灯光下灿灿生姿,1个代表10万,这一把就等于是押了800万。西露达看着那叠筹码币,目光却比平时更冷漠。
800万,令她想起太多事情。
想起父亲死前,连几千瑞尔都凑不出来的贫穷;
想起入住纳塔利家后挥金如土的糟蹋继父的财产;
想起继父破产后,走投无路的前往维也撒做最后的挣扎;
想起为了让生活好过些,答应哈尔雅王子的要求出卖自己。
……
那时候,有500万就已觉得是天价。而今,只不过是这张赌桌上微不足道的50个硬币。
世事真是讽刺。
不过,也许她该感谢哈尔雅,若非他的邀约,她到现在还只是雅各城一个岌岌可危的商人的女儿,每天将希望寄托在继父身上,希望他能重创佳业,变得有钱。
而不是像此刻,玩着800万一局的赌博时,眼睛都不眨一下。
白球骨碌碌地在轮盘间转动,红与黑二色连绵成鲜明的曲线,像人生的际遇一样,没有终点。
“喀”的一声轻响,轮盘停住了。
周遭响起了一阵惊叹声——白球再次落到了黑格里。
玫兰妮跳了起来:“哦,鲁鲁,看来你今天的运气就像暴风雨一样,势不可挡啊!”
西露达微微一笑,就在众人都想看她第四把是不是还押黑色时,她将筹码币一扫,装入纸袋中递给了玫兰妮:“送给你。”
“咦?你不玩了?”
“见好就收,这个道理我还是懂的。而且,看似是50:50的输赢几率,但事实上,真正立于不输之位的,只有——”她一指轮盘前的主持者,“庄家。”
一个掌声突然清脆、清越、清楚的响了起来。
西露达回头,只见大厅一角的沙发里,不知何时起坐了两个人,掌声便是由其中一位发出。那人三十出头,留着八字胡,一幅瘦小精明的样子;而他的朋友却是不折不扣的美男子,有一头很罕见的银发,瞳仁却是金色的,顾盼间,锐利如刀。
当两人朝她走过来时,她又发现,那银发的美男子个子极高,比鼓掌之人几乎高出了三个头。
玫兰妮悄悄握住她的手,用指尖在她手心划出一个名字:“加里。”
哦,他就是加里吗?下午时还在奇怪这位乖僻的王子怎么还没到,没想到此刻他便已悄无声息的来了。
“尊敬的玫兰妮小姐,一年不见,你越发的美丽动人了。啊,想必这位就是近来轰动整个弗罗萨的卡麦隆先生了,您好,我是比夫,来自抱冰大陆的奥兹国,这位是我国的加里王子。”瘦小男子笑容满面的引荐。
西露达同他握过手后,又将手伸向加里,然而,王子只是冷冷地盯着她,既不说话也不做动作。
比夫在一旁解释:“我们王子对你的赌法产生了非常大的兴趣,怎么样?卡麦隆先生,有没有兴趣跟他玩一局?”
西露达回视着加里王子,王子的两只手都插在兜里,脊背挺的笔直,看人时直视对方的眼睛,种种细节都表示出他是个自视极高、戒备心重、处事果断的人。
很有意思,那么,就在商会正式开始之前,就先来较量一番吧。
她将手放在胸前鞠了一躬,嫣然回答:“这是我的荣幸。”
“那么,继续玩这个?”比夫看向轮盘。谁知西露达竟和加里王子同时说了一个字:“不。”
两人对视,王子面色冷峻,西露达表情柔和;王子银发白衣,西露达黑衣黑发;王子高大魁梧,西露达高挑纤瘦……形成了极为鲜明的对比。
最后,还是西露达先笑了一笑,说:“轮盘的输赢几率太死了,不如我们玩21点?”
加里王子终于开口:“21点里,庄家有0.6%-5.5%的优势。”他的声音有点低沉沙哑,但却不难听。
西露达眸色一转,接了他的话:“那么我们就不要庄家,而且,玩家可以任意决定赌注大小,如何?”
加里王子冷漠的眼里终于露出了一丝兴奋,“好。”说完,当先走到一张赌桌旁坐下。比夫连忙跟过去。
玫兰妮有点担心,低声道:“真要跟他赌?”
“玫兰妮,你知道21点是个什么样的游戏吗?”
“难道跟其他游戏不一样?”
西露达盯着桌上的纸牌,露出一个无限讽刺的笑容,缓缓说:“它是此间几十中赌博里最可怕的一种,因为,它把运气的决定成分降到了最低。智慧在这个游戏里,可以操控全局,无所不利。”
玫兰妮握住她的手,欲言又止,最后说了句:“加油,我对你有信心。”
眸光流转间,黑瞳几比灯光更璀璨,西露达转身朝赌桌走过去,脚步坚定,充满决心。
——如果我在这里输了,那么,下面的路也不必再走下去了。
——因为,那说明了,我于这个世界而言,根本就是多余的。
——我究竟能做到怎样的地步呢?加里王子,来试试吧。
21点
长长的红木赌桌上,铺着草绿色的桌布,两人对桌而坐,场内气氛一下子变得紧张而凝重。许多客人放下了自己手边的赌局,走过来旁观,就在身穿制服的侍者开口问:“两位准备好了吗?”时,一声音大叫道:“等等!等一下——”
众人回头,只见艾力克少爷正气喘吁吁的抱着个盒子跑过来,然后啪的将盒子往赌桌上一放,盒盖震开,露出里面满满一盒筹码币。
“我也要参加!”艾力克大声宣布,目光却对准了西露达,颇有较劲之意。
西露达耸了耸肩膀,悠然说:“我无所谓。”
加里王子瞥她一眼,用鼻子轻轻哼了一下。比夫连忙说:“王子也没意见。”
“太好了,那么我就坐下来了!”艾力克看着坐在西露达身旁的玫兰妮,突然把椅子挪到她旁边,“我就坐这里!玫兰妮小姐,希望你能把你的好运也分点给我,让我也跟着沾点光。”
玫兰妮抿唇而笑:“当然可以。不过赢了的话,要给我分红哦。”
“没问题!”艾力克原本是红潮满面,一幅愣头小子的兴奋样,可等他一坐下,表情就完全不同了。他放平盒子,从里面取出筹码币,指尖轻巧灵活,每次不多不少正好20个,一摞摞地摆放在桌上,光看手势便可看出是个非常有经验的赌徒。
西露达眼中闪过一丝异光,忽然环顾四周,笑道:“还有要参与的朋友么?”
“哈哈哈,加里王子与当前弗罗萨风头最劲的鲁少爷之间的赌局,我怎么能不掺一脚呢?”伴随着一个明朗的笑声,旁观的人群让出条路,一个中年绅士,携着一位美人出现在赌桌旁。
当看见那位美人时,西露达立刻猜出了他的身份——玉器大王杰昆。她对人人称艳的奥卡比斯第一美人没有兴趣,却对杰昆颇感好奇,他是唯一一个白手起家,靠自己的能力晋升弗罗萨十大富豪之列的传奇人物,而且至今仍无人知道他的第一桶金是哪来的,在外人眼中,他几乎跟她一样,完全凭空出现,然后一夜成名。
西露达连忙起身同他握手,海伦突然附在他耳边说了句什么,杰昆露出惊讶之色,望向西露达的目光里多了几分探究之意,然后微微一笑,转身入座。
而另一边,十大富豪中的另一位梅尔伯爵也非常感兴趣的参与了这场赌局,如此一来,变成了五人之争。
比夫见一切都差不多了,就说道:“如果没有还要加入的人的话,那就开始吧。”
侍者熟练的洗完牌,摊手说道:“请各位下注。”
艾力克先推出了20个筹码。杰昆与梅尔同跟。轮到加里王子时,他加到了40个。
西露达看着艾力克一盒子的筹码,而其他几个虽然没那么夸张,但是预备的赌金肯定不会少于他,至于加里更是财大气粗的主,如此一来,这番赌局就变得非常微妙了。
因为就某种角度看,赌本越雄厚的人,占有的优势越大。
哈尔雅王子给的金库里一共有1000万瑞尔,旅途所用再加上之前为了给自己造势而花费的,目前只剩下500万左右,展会上赚到了5200万,再加上玫兰妮手里那1600万,一共是7300万。
不算少,但也绝不多。
自己有点处于劣势呢。
所以,当前所要做的,是尽量多的从其他人手里赢钱,这样才能与加里王子最后倾力一博。
一念至此,她将筹码分为三叠,每叠10个,然后,推出了第一叠。
加里王子眼中闪过一丝讶异,比夫笑着说:“鲁少爷一改之前的大胆作风,变得如此谨慎,真是让人有些不习惯呢。”
西露达轻描淡写的回答:“控制风险是赢的前提,不是吗?”
比夫似乎意识到自己的多话,讪笑了几声,不再开口。倒是杰昆饶有兴趣地看着西露达,眼神令人不安。
侍者开始发牌,由于取消庄家的缘故,每人先发两张牌,一张牌面朝上,是谓明牌,一张牌面朝下,是为暗牌。艾力克的明牌是7,杰昆是2,梅尔是6,加里是A。
不得不说,就牌面上看,加里分到了一张好牌。因为A既可代表1,又可代表11,相比其他牌,形式多变自由灵活。
西露达翻起自己的,明牌为10,暗牌为2。加起来12点,真是尴尬的一个数字。
一旁观牌的玫兰妮心里暗暗叹了口气:看来西西有点出师不利,12点,离21点还有9。一般这种情况下,如果有庄家的话,基本上是不补牌等庄家爆,但现在的赌局撤消了庄家,12点就变成了非常为难的局面。
“Stand。”梅尔与杰昆同时停牌。
艾力克想了想,又推出20个筹码:“Double。”
加里看了西露达一眼,“Stand。”
现在,三个人都已停牌,只有艾力克做了双倍下注。撇开继续要牌的艾力克和可能性太多的梅尔不说,杰昆的明牌是2,却选择了停牌,那么,他的暗牌必定是10,同她一样;而加里的牌一定大于12。
怎么办?不要牌,意味着死路一条,继续要,还有一线生机。
西露达的手已经快点到筹码上了,却突然收回,说道:“Stand。”
玫兰妮惊讶的睁大了眼睛:为什么不要牌呢?12点虽然不好,但是下一张牌小于9的几率要比大于9的几率高啊。而且现在已经可以确定12点必输,同样是输,为什么不干脆爆破21点输呢?
侍者将第三张牌发给艾力克,然后示意开牌。
杰昆先叹了口气,说道:“唉,我今天的运气不太好啊,才第一轮就出了个12点。”翻起暗牌,果然是10。
西露达当即也亮了自己的牌,笑着说:“看来我们同病相怜。”
梅尔呵呵笑道:“我比二位好一点,15点。”翻开牌,一张6,一张9。
三人将目光看向剩余二人。
艾力克翻起第二张牌,是3,再翻起第三张,是A。加起来正好是21点!
他面露得意之色,摊着手说:“不好意思喽,各位,看来我今天的运气不错呢。呵呵。”正伸手想去拿赌金时,比夫喊道:“别这么着急,你还没看我们王子的牌呢。”
艾力克笑:“还用的着看么,除非他是黑杰克,否则……”话说到一半,嘎然而止。
草绿色的桌布上,加里的暗牌被翻开了。
赫然是10。
A与10,21点游戏中的王牌,俗称BlackJack,比任何总点数为21点的牌都要大。
于是艾力克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到嘴的鸭子飞了,欲哭无泪。
玫兰妮凑到西露达耳边低声说:“我还奇怪你为什么不跟呢,原来你早看出加里王子是黑杰克。”
“不,我没看出来。”
“咦?”
西露达神秘的笑笑,竖起食指对她轻轻“嘘”了一声。玫兰妮只好端正坐好,满腹狐疑,像小猫的爪子在心坎上挠啊挠的,甭提有多难受。
这时,第二局开始了。
西露达的牌运还是很差,一张8,一张5,13点。她没再要牌,于是再次输掉。
第三局,一张2,一张4,要牌后,分到一张6,又是倒霉的12点。
几乎是一会儿功夫,她面前的三叠筹码便输光了。
这让周围一帮看好戏的人不禁大感失望,本以为这个神奇小子在赌桌上也能像珠宝会时一样表现惊人,但现在看来,他们都高估了他。
西露达却丝毫没有焦虑之色,再次取出30个筹码,10个一叠,整整齐齐地排了3叠。
再看在座其他人,三局下来,艾力克输的最多,因为他押的最多;梅尔输了600万,杰罗不赚也不赔,只有加里王子一人独赢,可他冷肃的脸上依旧什么表情都没有,让人完全无法看出他心里在想些什么,倒是一旁的比夫笑容满面,将喜怒哀乐都表现在了脸上。
西露达突然扭头,问玫兰妮:“你喜欢吃蒸蛋肉卷,还是鲜橙牛排?”
玫兰妮愣了一下,答道:“蒸蛋肉卷。”
“哦,是吗?两种我都会做,明天做给你吃。”就在大家都被这番对话弄的莫名其妙时,她朝侍者做了个手势,微笑说:“谢谢,可以继续了。”
侍者连忙清了清嗓子,主持说:“请各位下注。”
西露达将左起第一叠筹码押了过去,还是100万。然而,从这一局开始,她的运气开始好转,以18点获胜。
第五局,她将收回的10个本金,与赢到的100个筹码,一并推出。
众人见她的赌法终于发生了变化,纷纷露出兴奋之色,然后她这一局又赢了。
第六局,还是100万的本金,与所赢筹码一并押出。结果输了。
玫兰妮紧张了半天,看到这里失望的叹了口气。西露达却朝她安慰一笑,低语说:“别失望,难道你看不出来,我已经开始有起色了么?”
“呃?”玫兰妮睁大眼睛,这才注意到西露达面前还摆放着两叠筹码。最开始西西三败,输掉了300万;然后有两局西西开始转赢,赢了大概有3000多万,虽然那些钱都在最后一局输完,可是——西西的最初赌本却等于只减少了100万。
然而,还是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不还是在输钱么?
就在她百思不得其解时,第七局开始了。
西露达取出10个筹码,与之前剩余的2叠摆在一起。
第七局输;第八局赢;第九局赢。
她面前的筹码变成了220个。西露达将其中190个扫回到口袋中,桌面上依旧只留下30个,看到这里,玫兰妮终于明白了。
也就是说,西西是以每三局分为一组,每组只出30个筹码,决不临时追加。第一局押10,若输了;第二局再押10,再输;第三局还是押10,还输,则以相同方法开始第二组,这样一来,等于在第一组里,她一共输掉了30个筹码。
但是,如果第一局赢了,第二局便以所赢的筹码一并押出,假设每局能赢100个,那么第二局她押的就是110个;再胜,第三局押210个,仍然胜的话,她这一组,等于就赢了310个筹码。
总之,无论哪一局胜出,都将所赢筹码押至下一局,直到本组结束。
所以,每组里,她若三局全输,最多也只输掉300万;但只要有一局赢,就等于起码保住了那一局的本金,即10个筹码,如果赢的那局是一组里的第三局的话,那么赢的筹码将远远抵消她之前的全部损失。
当玫兰妮看明白这一点时,就发现钱袋里的筹码,果然已经越来越多。
西露达依旧波澜不惊,继续将10个一叠,堆出3叠的摆放在自己面前。
看客中似乎也有人注意到了她的赌法,开始发出轻微的惊叹声。而局内的其他四个人,艾力克在烦躁的挠头,梅尔取出手帕擦了擦额头的汗,杰昆则是一边与妻子轻声谈笑一边继续不紧不慢的下着注,只有加里王子的目光,越来越锐利,盯着她,一语不发。
赌局在沉默中继续进行。
玫兰妮又发现了几个小细节:比如,当有人的牌面是4、5、6,而西西的牌是12点,或12点以上时,就决不补牌;而当有人的牌是7、8、9和A,西西的牌在17点以下时,就一定会要牌,遇到10,J,Q,K的同点牌时,绝不分拆,但如果是两张A,又会坚决拆开。
那边赌的天昏地暗,她看的眼花缭乱。
终于,梅尔伯爵一推椅子,站了起来,用手帕擦着汗说:“抱歉,请恕我不能再继续奉陪下去了。”
他一共输了7000万,的确是不得不撤离了。但输的比他还多的艾力克,依旧面红耳赤的坚持着,不肯服输。
从始至终既没赢钱也没输钱的杰昆笑了笑,说道:“这的气氛实在太紧张了,我也还是退出吧。在局外旁观,想必会更有趣些。”
如此一来,只剩下西露达,加里王子,和艾力克三人。
玫兰妮见艾力克满头大汗,便关心的问了一句:“你还好吗,艾力克少爷?”
“好的很呢,绝对没问题!”他拍着胸脯如此回答。
“我看你还是休息一下吧。”
他一口拒绝:“不行!还没分出最终的胜负呢,起码也得等我这一盒子的钱都输完了为止,是不是啊?啊哈!啊哈哈哈!”
真是一个笨蛋。众人在心里直摇头。
艾力克一边扯起衣袖擦汗,一边对侍者说:“发什么呆啊,继续啊!”就在这时,一名家仆挤开人群,快步走到他身边,将某张纸条递到他面前。
艾力克看过纸条后,面色顿变,说了一句“对不起,失陪一下”便起身匆匆离开了。
玫兰妮眼尖,一眼扫见那张纸条上写的是——
“来一下,我教你必胜的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