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等你”。她一直在等候,等他的爱,等他真正了解爱。姜尚尧紧紧握着手心里的指尖,感激与歉疚无以言道。老天垂怜,他始终是幸运的。
“我等你”。她一直在等候,等他的爱,等他真正了解爱。姜尚尧紧紧握着手心里的指尖,感激与歉疚无以言道。老天垂怜,他始终是幸运的。
“不知道雀巢还在不在,孩子们好不好。”庆娣怅然,“闻山对我来说好像很遥远了。”
他闻言心口遽然一痛,又随即释然。无论她人在哪里,只要她的世界不再将他隔绝于外就好。“想回家了,打个电话我上来接你就是。对了,这两天忙完了我请谭圆圆和周钧他们吃饭,时间地点你来定。”
“怎么,知道他们对你有看法,打算逐个击破?”
“我可是诚意十足的。”
庆娣抬眼一笑,应承下来。
过了银锭桥,渐闻音乐与笑语,两人拐进胡同里一间清吧小坐。酒吧里有驻唱歌手,啤酒送来时,那个穿绿地红花描金短旗袍的小姑娘开始唱亲密爱人。语调低廻婉转的,略带感伤。
姜尚尧与庆娣默默并坐在桌前吧凳上,听到“爱的路上有你,我并不寂寞”时,他轻舒长臂将庆娣拥进怀里。庆娣回望他一眼,他的目光纠缠着她的,也沉声随着曲调低哼起来:“你对我那么的好,这次真的不同。”
多年不曾听他唱歌,依旧令人震撼,他喉音浑厚,深具质感和穿透力。“亲爱的人亲密的爱人,谢谢你这么长的时间陪着我……”郑重的表情,情真意切的目光,庆娣失语凝噎,回身贴近他,十指紧紧抓着他的手臂,似乎唯有这样才不至于沦陷于心底的情涛汹涌中。
“……亲爱的人亲密的爱人,这是我一生中最兴奋的时分。”他随那低语呢喃般的女声哼唱完最后一句,拨开庆娣颊边碎发,怔怔凝视她,强颜而笑,“庆娣,太久了,太在乎我自己,还有以前的那些事,我几乎忘记了身边一直有你……居然没有正经为你唱过一首歌,没有认真哄你笑。……谢谢你一直忍受我的自私,谢谢你这么长的时间陪着我。”
她紧抿着嘴缓缓摇头,终究忍不住,还是有泪涌出来滴在他虎口上。一滴,两滴,然后汇聚成一条迤逦水线。
他抬起手,凑近嘴边,将虎口上她的泪渍吻去。
“那时候你说十年后希望我有心情为你唱一首歌,我竟然点头。我太笨,完全不懂得你最在乎的是什么,就那样答应让你等十年。”
“这样就好。”庆娣埋首在他颈间,泪涟滑落在他肩上,她抽噎的间隙低声告诉他,“真的,这样就挺好。”
“你说会不会亲上?”刘大磊目不转睛地注视侧前方那一对。
“这么多人,嫂子性格保守,应该不会。”小邓探头探脑地随他望去。
“我和你打赌,绝对会。”刘大磊伸长脖子,表情比自己初吻还要激动,“看着,近了……近了!”
“大磊哥,你手机响。”
“管他那么多。”
大磊说完后悔,接了电话继续张望前桌问:“小蔚子?”
对方听见他的声音随即挂线,刘大磊奇怪地看一眼,这才发现手中握着的是老大的手机。看见是陌生号码,刘大磊犹豫数秒,走过去搡搡姜尚尧,“姜哥。”
姜尚尧回首,脸上闪过一丝恼怒,庆娣从他怀里直起腰,眼角犹有银光,窘迫地拨拨头发。刘大磊也恨得想抽自己两耳光,可是正经事在身,他欠欠腰,愁眉苦脸地说:“姜哥,这可不怪我,你说的那个号码,来电话了。”
姜尚尧转瞬恢复镇定,接过手机和庆娣说:“我去外面听。”
走出小宅院,他拨过去,对方只有简短的一句话:“冒头了,在他老家附近的镇上有人看见他。确定是丧狗。”
姜尚尧抬头望一眼晦暗月色,点燃一支烟沉吟片刻,转而拨通闻山的电话,他问:“严关,照片上的人还记得?”
严关说记得。
“那好,我之前交代的那几个点派人过去盯住,抓到人了送去上游那个院子里。警醒着,动静别闹太大。”
惜字如金的严关再次说了个“是”,姜尚尧挂了电话。
回去里面重新坐下,庆娣端详他表情,揣测他心中所虑。“是不是闻山有急事要赶回去?”
“不急。”他安抚地摩挲她手臂,透过细薄的棉料,指腹下肌肤柔滑。“京里的事更重要,这两天敲定了之后再回去。”
“那也夜了,听完这首歌回去吧。”他虽然面容平和,但庆娣的后背贴住他的胸膛,敏锐地感受到他肌肉僵硬。
“才坐了一小会。”他犹有些恋恋。
虽则短暂,但足以慰藉心中某一隅濒临枯涸的感情之泉。如果生命中每一个瞬息都如此令人期待,那么人生还有什么缺憾?
三日后,夜幕初降,原州机场贵宾通道前,一辆黑色宾利接了从京里匆忙赶回的姜尚尧和刘大磊,高速驶向闻山。
还没坐稳当,刘大磊就和矿场派来的司机老谢谈起车来。他这回在京里见到金安集团董事长叶慎晖那部六米多长的金标劳斯莱斯幻影,可以说是一见倾心,那老谢也是爱车人,两人讨论着各系参数,眉飞色舞很是投机。老谢就说:“大磊哥,怎么,你也想搞一辆?”
“算了吧。”刘大磊摸摸脑袋叹气,“这车跟女人一样,漂亮的多得是,可论起感情和舒适度,还是自己家婆娘好。”
坐在后座的姜尚尧不禁一笑。
刘大磊天生活跃性格,相处久了,他不觉聒噪,反而感觉有他在,颇有松弛神经之效。
比如此时。
这三天,他不仅居中介绍了叶慎晖与崔时平一会,也与叶慎晖斟定了入资比例以及其后的工作安排。晚上与庆娣的朋友吃过饭后,他急匆匆登上回原州的夜机。越靠近闻山,心中激荡的情绪也越加按捺不住,比上个月设局构陷聂二时更有甚之。
但是被刘大磊这一通说笑,他靠向后座,缓缓松弛下来。
就像庆娣所说,“那些沉痛的过往,在一个未来拥有无限种可能的人的生命里,仅仅是一些不足为道的时间碎片。”
丧狗对于今时今日的他来说,代表的只不过是即将翻页的过去。
快了。
**
积沙河上流,近河岸的乡间一处农舍里,丧狗手脚被反捆丢在废弃的猪圈中。
矮陋的坡型竹棚,能望见半爿繁星天幕,四周除却蛙鼓虫鸣外静悄悄的,偶有湿润的河风穿越丘陵,掠过原野,于是杂乱的窝棚里,草堆间便会泛起阵阵干燥的粪便返潮的味道,熏人欲呕。
身下的草堆丧狗曾经摸索过有无利器遗留,可惜并无任何惊喜的发现。而他稍有动静,周围便会突然冒出个眼厉如刀,沉默寡言的壮汉,先兜心口踹他一脚,然后仔细检查捆绑着他的牛筋皮带有没有松动的痕迹。
在一部破旧的面包车里被捆紧丢来这个猪圈后,丧狗侧身横躺于地足有一天一夜,没进过一粒米,每隔一小时,那人会准点进来淋他半桶水。他屡作试探,但无论农舍周围在夜色里燃亮多少烟蒂的微光,进猪圈料理他的也不过这一人,二十多个小时过去后,丧狗仍然摸不清对方来路与人数。
饶是他混迹江湖多年,也不自禁地胆寒。亡命之徒见的多了,如此有纪律守规矩的亡命之徒,他头一回遇上。
但是,这空旷的乡间,即便能高声呼救,想必也无人响应。更可况,三指阔的牛筋皮带横卡在他双齿间,箍紧两腮直下后背,将他两只手腕与反向背后折叠的双腿一并束紧。这种捆绑方法与惯用的简易方式迥异,愈挣扎得厉害,全身关节也愈加酸痛。
最令他恐惧的是对方将他丢弃在这里后不闻不问的态度,周遭的死寂中,那沉默压抑的气氛分明是在等待更重要的人物出现。
将近黄昏时,丧狗已经放弃了逃脱的打算。他横下一条心,静静侧躺在草堆中,极力调整呼吸,养精蓄锐,以应付随着黑夜一同来临的危险。
紧闭双眼,他搜肠刮肚地思索作奸犯科的二十多年间他曾得罪的种种人物。
丧狗十多岁就从乡下进城,干过水泥工,修过下水道,二十岁因为聚赌与抢劫入狱。九八年是他最风光的年头,半个闻山城谁见了他不低头堆起满脸笑喊他一声“狗哥”?谁知九九年遭逢大变,他卷了赌场大笔赌资潜逃至外省。
这一去也过了几年舒坦日子,只不过江湖人钱财如流水,左手进右手出的,不久便捉襟见肘,他于是重操旧业,在邻省开起了地下赌场。可惜时运不济,诈赌后被人发现,双方立刻抄起家伙,那一次丧狗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当场撂倒两个。
这样一来,丧狗的通缉令直接印上了扑克牌。
丧狗一路逃亡,左右寻思,决定潜回家乡。四十多的人了,早生了乡愁,二来当初风光时他留了一手,在老家后山上埋了不少干货。那笔钱可是他最后的依仗。
回到闻山后,他顾忌仇家,潜踪匿迹,在附近以打散工过活熬了两个多月,直到聂二被抓获。聂二正式被批捕的消息传来,丧狗犹有些难以置信,事源聂二这些年牛掰到他远在邻省就能听见得胜运输的大名。丧狗又静待了一个月有余,再听闻不到其他消息,他这才悄然回到村里。
哪知当夜他扛着铁锹往后山走时便被人缀上,等他挖出埋藏了十年的几条大金链和油布包裹的半袋钞票,后面一个麻袋直接兜头将他整个人罩住。
他思忖着,大概就是那日下午在镇上,一时耐不住手痒,进茶馆摸了两圈麻将,因此暴露行藏。
此刻正追悔莫及,周遭传来沉闷的脚步,不一会,五六个高矮不一的年轻人弯腰进来,为首正是出现过多次的那位。那人一摆头,身后两人上前提起丧狗,丧狗正欲仔细观察四周环境,另有两人过来,手中的麻袋再次将他从头罩下来。
挣扎和抵抗纯属浪费力气,丧狗任凭他们将他抬上车。黑暗中,他默数时间,大约小两刻钟的样子,车停了下来。
门一开,习习凉风灌进来,隐约听见水流淙淙,想是到了河岸。
丧狗胆战心惊,后脊层层冷汗不止。偏门左道的伎俩他再是清楚不过,积沙河上游水势湍急,给他绑个大石头吊在脖子上,麻袋包裹着人往河中心一丢,那是万难浮头。这一想,地狱之门似在他眼前开启,恐惧掺杂着求生的欲念同时奋起于心,麻袋中的丧狗狂乱地挣扎起来。
那五六个人一路保持沉默,此时也是如此,两人放下扭动的麻袋,为首那位皮鞋头横踢过去,正中丧狗后脑,他顿时安静下来。
一行人下了渡口,早有河船守候于此。暗沉的天幕如同泼墨一般,白花花的月光适时地潜进云中。周遭只闻水声,河船缓缓逆流向上。
丧狗醒来差些喜极而泣。随即,他感觉到身下微微摇晃,意识到是在船上,不由再次将心提到嗓子眼。淡淡的光亮出现在脚下,接着麻袋从他头顶抽开。
他睁开双眼扫视四周,只见身处于一艘常见的沙船甲板上,周围三米外分立着几个年轻壮汉,船舱里影影绰绰的似有人走动。他正准备看个清楚,另有两人上前,将一条粗大缆绳栓绑住他双脚,缆绳的另一头,分明连接在船头的单绞机上。
河风猎猎,丧狗心头大骇,苦于呼喊不出,喉间只发出呜呜的闷声。他正自挣扎不休,只听船舱里脚步声缓缓传来,他心头一凛,昂起脖子望去,一双光可鉴人的皮鞋出现在他脑侧,皮鞋的主人单脚托着他下巴,拨正他的脸,丧狗迎上一双陌生的眼睛。
那人三十左右,短发宽额,眉骨颇高,更显得双眸深邃,神态湛定。丧狗打量那人的同时,那人也在仔细端详他,而后露出一丝满意的微笑。“丧狗哥,在外头奔波了十年,够辛苦了。”
听话意像是熟人,但记忆中并没有这人的形貌。丧狗猜不出对方来路,更加着慌。挣扎了数下,对方好像极快慰的样子,他强忍着四肢酸痛,深深呼吸,眼神狠厉地紧盯住对方。
对方笑意不减,回视他说:“这河上能玩的花样不少,冬天涮冰棍,夏天抛粽子。丧狗哥,第一次正式见面,见面礼不能少。”说着他无视丧狗大睁的惊恐双眼,稍稍侧身。身旁早有人等他这一声令下,抬起不停动弹的丧狗往船舷上走去,然
后顺势一抛,丧狗随着微溅的水花,没入水面。
沙船停在积沙河上游的一处洼口,很是偏僻。姜尚尧立在船头,极目望去,但见河岸清冷,波光粼粼,丛丛芦苇荡如青纱帐绵延,在风里微微摇曳。
不一会,他示意严关将丧狗提起来,单绞机徐徐转动,缆绳缓缓回收,湿漉漉的丧狗刚挨着甲板,大喘了一口气,瞬即又被踢了下去。
如此数次,丧狗犹如落水被棒打的丧家之犬,眼神空洞,肩头频频抖震。他见人再次走近前,眼中闪过一抹惶遽,不苟言笑的严关此时也忍不住莞尔,朝手下兄弟挥挥手,那人像拖死狗一样把丧狗拖到姜尚尧脚下。
牛筋皮带一松开,手脚麻痹的丧狗用嘴大吸了几口空气,许久才艰难地抬起头,一字一顿地问说:“你是谁?”
姜尚尧置若罔闻,回首向身边人示意,刘大磊递上一个黑色羊皮包。他接来打开,拎出数条粗大的金链,挑出其中一条,
摩挲金链上吊着的一块玉牌,沉吟良久后将玉牌垂至丧狗眼前。“闻山四镇七乡,三灶乡王富平九四年承包乡里煤矿,九八年被绑架撕票。据说失踪那天脖子上就挂着个类似的老虎牌,后面刻着个王字。”
九七九八年间闻山附近几个煤老板接连被绑架,逼问出信用卡密码后直接杀人弃尸。这几桩案子时至今日也寻不到凶手下落,但姜尚尧每说一字如同一锤重击,丧狗强自镇定,依然止不住牙关打颤。直至姜尚尧说完后,顿了顿,又开口问:“丧狗哥,你手上究竟有多少条人命?”
丧狗腰一软,整个人佝偻着,瘫坐在地上。“你是谁?”
“我问你,既然你为于胖子卖命,为什么又和铁路德参和在一起?”见丧狗眼中闪过一抹异色,姜尚尧不屑一笑,“王富平死后第二年春上,于胖子低价收了他的煤矿,隔一座山头的两家并成一家。这事根本不用推敲。”
于胖子判了无期之后,聂二又从他老婆手上买下这两家矿场,可以说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姜尚尧心中暗叹一声,江湖凶险,谁知背后藏匿着多少刀光?
这二十多个小时里,丧狗来回琢磨,想置他于死地并且有这个能耐的只有区德一人,可听这话里意思,对方似乎和区德并不是一路。他心下盘算着,迟疑不决该不该说。
姜尚尧不耐久等,微微摆头示意严关继续。
丧狗一见严关移了下脚,立即嘶声低喝:“等等!”
他冷眼凝视姜尚尧,“我说了对我有什么好处?”
“让我想想你现在最需要的是什么……”见丧狗闻言眼底闪过一抹生机,姜尚尧思忖片刻,“大概……是想活下去?”
丧狗一双眼不转睛地注视对方,评估话里真意。
可姜尚尧突然面沉如水,冷冰冰地睨视丧狗,森然问:“你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丧狗大喘了口气,又连吞咽了两口口水,寒噤不止地,好一会后才缓缓说:“我出狱时跟了于胖子,和我一道出来的是铁
路德的人。九七九八年,我们俩一起混,王富平也是那时候我俩一起做掉的。”
“九九年乐居小区入室抢劫杀人案中死掉的虎哥?”
对方显然深知内情,可丧狗却连他来路也摸不清,他心中寒意愈盛,唯恐不能提供出对方满意的内幕,“是他。是他介绍了几个朋友一起做了几单大的,也是他介绍缺德给我。”
“给了你什么好处?”
眼见对方缓缓蹲下,眼也不瞬地凝视他,丧狗明白到了关键处,能不能活命就看接下来的了。“缺德说只要挑唆于胖子和聂二斗起来,不论谁死,好处都归我。”
当初闻山三足鼎立,于胖子有矿山,聂二掌握闻山夜场,区德包揽运输生意。无论哪一头倒下,都是让人眼红的肥肉。“所以你诳了聂二的弟弟入局,准备拿这个当引头点火?”
丧狗怔然点头。
“那聂小四注定是要死的了?”难怪那时明明可以拖延一会等警察上来,但虎哥突然发难,最终导致景程冤死。
姜尚尧这句话与其说是问句,不如说是陈诉,丧狗继续点头。
“我问你,为什么当初上门要债派了姚景程过去?”
丧狗脸上突现一片茫然,“姚景程?”
他表情不似作伪,姜尚尧心头忽然兴起无限的悲凉。当初那一桩阴谋,主事人早已遗忘了其中的小卒子。
“姚……”丧狗喃喃重复,努力回忆着,“你是说还在读书那孩子?”
姜尚尧微微颌首。
“那是缺德指名要他去的。”
随着他语音顿止,船上陷入长久的沉默。凌晨三点许,河面清凉的风吹在身上冷飕飕的。湿漉漉的丧狗注视对方,突然打了个哆嗦,他不确定是不是自己说错了什么,以至于对方望来的目光寒冽侵骨。
“为什么?”那人冷冷地发问。
丧狗踌躇许久,最终诚恳说:“大哥,我真不知情,你说我那会心大得能吞象,怎么会关心这种小事?或者是缺德看那小子不顺眼,也或者偷了缺德闺女,谁知道呢?缺德当时只说,要账的时候指使他去就行了,至于最后是上山还是见阎王,那看他造化。”
======【下接出书手打版】======
姜尚尧立在船头,下巴肌肉绷紧,视野的尽头成片的芦苇荡在风里起伏,他以极大的自制力平抑心中骚动,许久后才回首,目光扫过被一脚踢晕的丧狗,投向从船舱里钻出来的黄毛。
黄毛缓步走到丧狗身旁,蹲下去仔细辨认了一番,侧头目注姜尚尧,沉声说:“多一条少一条我无所谓。”
虽然不太确定这话的意思,虽然平常里天塌下来也不当回事,但刘大磊知道今天非同一般,垂下眼皮噤声守在一旁。严关则是一如既往的沉默,在他眼神示意下,甲板外沿守着的其他兄弟,全部掉转视线望向河岸,身上的黑色紧身T恤仿若与黑夜触为一体,连呼吸声也不闻。
静默中,姜尚尧睨视甲板上的丧狗,表情喜怒莫辨,最终摇头说,“黄毛,他手上沾血太多,欠的可不只我们。”
说完也不理会黄毛眼中明显的失望,姜尚尧转头吩咐严关,“喂他点吃的就把他送走,去济城的路上注意别让他醒过来,”
年后严关已经接到他单方面的指令开始筹措,目标露出行藏后,姜尚尧在电话里更是交代得细致有序。丧狗既然以假身份在邻省犯下案子被通缉,当然要丢回济东省去。至于老大的吩咐有没有受到其他因素影响,那不在严关考虑范围之内.
刘大磊将手中的黑羊皮包扔给严关,嘿嘿一笑说:“再加上这些,邻省公安厅的人要乐翻了,这一下接连破获几起大案要案,奖金不知要发多少。可惜做好亊不留名,不然咱也能捞个奖状锦旗什么的。”
姜尚尧无声而笑,又劝呆滞地站在一旁的黄毛说:“回矿上去吧,总有结果,不急。”
运沙船顺流而下,停泊到一处偏僻渡口,姜尚尧拍拍黄毛肩膀以示安慰.接着下船坐上一辆破旧的二手捷达先行离去。
车至冶南,停在南村小学门口,他缓缓踱过去,尚未走近,己经看见满树的杏花裹在晨雾间.
他坐在树下石头上点燃烟,回望一眼庆娣以前的宿舍木门.不一会儿,刘大磊走来递上手机,他接过许久不出声,对方也是同样的沉默。
展曦微露,姜尚尧迎者初起的朝阳眯起眼,深吸一口气,怅然说:“之前我已经猜到你的难言之隐,今晚不过是作进一步的证实,我现在更好奇的是他为什么这样做.”
“你打算怎么办?”
“光耀,其他的,你就别管了. ”
梁光耀拆出手机卡,顺手扔进马桶里.见一枉蓝色的水将东西卷下去,他紧绷的肩膀放松,像卸去心头大石。
不管几点睡觉,他早上六点准时起床,有纪律守规矩,这样才有希望从街头混混成功变身为标准的生意人。
光耀一边打领带一边审视镜中的自己,西装革履,仪表堂堂,任谁也无法将此时的他与当年闻山街头的梁子联系在一起。天知道他费了多大的努力才摆脱歧视的目光,让父母重获尊重。而彻底抛弃过去,更进一步,他必须这样选择.
闻山黑道在多年腥风血雨的洗礼后,最稳定的三角关系已经分肩离析。数年前于胖子的获刑只是序幕,而聂二的被捕可以称之为高潮,至于最后一位……大概便是结尾。他无比期待帷幕缓缓落下那一刻,那是一个新的开启。天道轮回,能者必然有展现光华的机会。
爱娣也在努力生活。不再将对未来的期望寄托于人,这种被动的独立有可能让人心生怯懦,但也有可能让人燃发斗志。
她打电话给姐姐说:“门面没去看过,朝哪边开还不知道,黑子哥直接带了两个人来签合同,丢下钱人就跑了,连句建议也没提。装修、请人、办照……我现在焦头烂额的。”
庆娣心想以黑子哥那脾气最不耐烦的就是这些琐事,也算无心插聊,正好锻炼妹妹独立。“黑子哥人面广,他找的铺面应该位置不会差。既然他不想管太多,那你拿主意就是了。”
“地头挺好,就在电影院对面。我也料理得来,而且装修姜大哥派了人来帮我买材料。我不过是有些莫名其妙,说是合伙,还真当自己是甩手掌柜了?算了,不和他多计较。看他那样子挺心疼人的,眼睛凹进去,瘦了好多,单位就忙……”爱娣说着说着,突然转了话题,“姐,昨天我见到妈了。”
“向雷又去磨她了?”爱娣的离婚程序走了法庭后,开始诉讼内调解。两人一无房产二无子女,唯一的财产分割问题也有证据在手。向家听说爱娣请了闻山最好的律师,看希望不大,立时放软了身段,向雷更是三天两头往沈家跑。妈妈本就不赞同离婚,被二女婿纠缠哭诉得多了,又接着开始劝爱娣回心转意。爱娣唯有天不亮就躲出门,这样一来,办事效率倒提高了不少。
“向雷有什么大不了的?”爱娣眼见生活有了奔头,不用再忍气吞声地凑合,婆家对她来说更加不值一顾。“说是姑妈去了家里,抱着爸又哭又骂的。”
自从庆娣两姐妹相继离家,特别是爱娣结婚时姑妈痛骂她不识好歹后,两家人渐渐琉远.听说姑妈跑来家里闹了一场,指着鼻子骂爸爸没用,接着大哭不止,庆娣万分好奇。
她问妹妹姑妈出什么事了,爱娣幸灾乐祸地笑,“咱们表哥离婚了。说起来也怪,怀源哥打结婚前就风流韵事不断的,表嫂又不是不知道。结婚这么多年各玩各的,就算偶尔抓奸堵上门口,怎么这回就坚决要离呢?”
见姐姐犹有怀疑,爱娣大着嗓门说:“真的,姑妈自己说的。说连他们亲家都翻了脸,铁定要离,一点余地也不留。”
“表嫂的爸爸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