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娣这两年肚子一直没消息,婆家又是三代人共居,婆媳姑嫂关系难维系,争执龌龊不绝。虽然电话里并没有细说,可面前这个小妇人曾经花朵一样娇艳的容貌染上秋愁,强作欢颜的模样让庆娣这个做姐姐的实在心疼不已。
“年年想买房子,年年涨价追不上。”爱娣苦笑,“你呢?你总要留点交学费。”
“还不知道能不能考上,这不还有半年嘛,真考上了我也有别的办法。”
送妈妈和妹妹下楼时,正巧遇见姜家妈妈。曾经的两个亲家乍然相逢,面对面,双方脸上都是掩不住的尴尬之色,同时叹了口气。
回了病房,姜妈妈迟疑地问:“亲家……你妈怎么不多坐会?”
“妈妈要赶回去做饭,小爱摊子生意也耽误不起。”庆娣解释。“对了,阿姨,姜大哥说公司有点事,晚上回来。”
“天天不着家,着家也是自己躲起来。”姜妈妈把剥好的桔子递给庆娣,没精打采地说。“也怪我,脾气上来总控制不住,打得狠了。”
见庆娣默不作声地,只顾着撕桔子上的筋络,姜妈妈暗叹这孩子心里是真不打算回头了。不吭不响,倒是和她差不多的牛脾气,完全不给自己转圜的余地。女人刚强几乎等同于受罪,想到她躲得远远的,以下怜惜。“庆娣,这两年好不好?”
“好。”庆娣朝她一笑,“最开始有些不习惯,多亏有同学帮忙。后来同学要和男朋友一起租房子,我就搬了出来。现在住在电影学院附近,认识了不少朋友,准备考研呢。”
租住在电影学院附近地下室的日子虽然是最黑暗的时期,可从那时起,一颗被榨干了爱情,枯瘁无比的心开始缓缓复苏。
周围租住的大多是考学的女生,走廊上经常看见一排苗条的身影压腿练功,出入迎面而来的是一张张自信年轻的脸,歌声笑声不绝于耳,空气里长期弥漫脂粉香。她跟室友们学会化妆打扮,学会蹭课蹭电影。
躲在电影学院小放映厅黑沉沉的角落,等待光影将别人的命运长卷在银幕上缓缓展开,她从最初完全融入那幕幕离合悲欢,同喜同悲,再到后来渐渐将自己的情绪抽离,品味故事下人性的混沌,生命的沉重,精神的觉醒。
每一份体悟都能感受到痛,但痛后又能亲睹心灵愈合的过程。
那几个月里,庆娣第一次深刻地意识到自己过去二十多年的岁月是那般的苍白与贫瘠。也倏然发现,她离梦想如此之近。
“那是……真不打算回来了?”年纪到了,对人事渐渐淡漠,无数人出现,无数人消失,总不外分离的结局。可回忆往昔,姜凤英依旧不免怅然,“你们几个孩子,一个个离开……庆娣儿,你再想想,尧尧本性不坏,从小就是懂事的孩子,一时迷了眼迷了心也有的。”
姜妈妈的手轻轻抖震,眼里祈求之间明显,庆娣反握住她的手,咬紧嘴唇,最后坚决地说:“阿姨,对不起。”
第70章
上一回和姜妈妈说“阿姨,对不起,我不能答应你”,那是在冶文山监狱对面的车站,她坚决不放弃。
这一回,说同样的话,坚决不回头。
一种感情,被时光之刃切裂为径渭之水,过往与今日的她隔岸相顾,不是不饮撼的。
庆娣在闻山漫走。小城景物依旧,只是街头名车多了些。发现自己正朝着铁路小区而去,她停下脚。是因为刚才姜尚尧舅舅一家的到来所引发的疏离感诱惑她走向曾经以为能融入的家的所在,还是因为那一抹挥之不去的憾意?
四处看看,她正站在铁路文化宫门前。和九年前一般的冷风猎猎,他们四人那时就站在此刻她的位置,等待准备暗中遁走的她的出现。他俩十指紧扣,爱意交融旁若无人的对视,曾经无数次地鳌刺她法濡卑微的心,直到在南村的第一个拥吻,晨曦的金光洒进她心房,才将那丝缕晦暗的情障剥离。
都过去了。
庆娣黯然低头往回走,却听见一声“雁子”。她以为是神.思飘忽的自己的想象,在听见第二声情急的呼唤时,她惊愕回头。
七八点钟的铁路文化宫,电影院前人流扰攘,一个中年妇女边喊着“雁子”,边追上几步,扯住前面一个女孩子的衣袖。
熟悉的背影令庆娣脚步顿止,紧接着追随过去。
那被拉扯的女孩扎着马尾,红着脸连连甩手。中年妇女兀自扯着衣袖哀求:“雁子,跟妈妈回家,妈妈做了好多菜。你看,”她一只手翻检口袋,却什么也没有,“你看你看,好多钱,都给你和程程做好吃的。
庆娣心跳遴急,追上两步,只听那女孩小声辩解:斥:“这位阿姨,你脑子有毛病啊,大街上胡乱认人。
“你认错人了。”她的两一个同伴在旁呵围观众人指指点点,那个中年妇女只是哀求不止,手指紧抓不放。想是用力太大,被抓住的那姑娘疼得泪花忽闪,“我不认识你。
她旁边的一个同伴耐不住纠缠,伸手一推,中年妇女被她推后两步,一愣神,嘴里呜呜欲泣的,又喊了声“雁子”扑上前去。
那一错眼,庆娣心中大骇,冲过去揽住那妇人,“杨阿姨!
在她怀里挣扎不休的不是雁岚妈妈是谁?
看得出她被照顾得很好,衣裤洁净,双颊红润。与常人相异的只有两只眼睛,放出狂乱的光,直直地看着前面不远处扎着马尾,神貌与雁岚有几分相似的年轻女孩。
对方像是被她吓住了,后退几步,身边的一位同伴指责庆娣:“麻烦你家里有疯子好好关着,别放出来吓人l庆娣无暇他顾,嘴上一面连称“对不起”,一面紧紧抱住暴跳着要追上去的雁岚妈,腾出手在口袋里翻找手机。
那号码是早己凿刻在记忆里的,拨通一秒对方己经接起,庆娣未曾说话,张嘴惊叫一声,雁岚妈在她手臂上狠咬了一口,喊了声“雁子”,又即挤进那女孩消失的人群。
姜尚尧大概也正在找人,听见手机里雁岚妈妈那一声呼唤,只问了她一句:“在哪?"“铁路文化宫门口。”庆娣一边回他,一边拔脚追去。
“我马上到,你别离她太近。
庆娣一路经过奶茶铺和糖炒栗子的摊位,紧随雁岚妈身后。失去了那几个女孩子的踪影,雁岚妈越来越沮丧,失焦的目光投向前方,一步步走近售票处。
现在的售票处和她当年工作的环境完全不同,里面一排电脑,电子屏幕上是剩下的场次和座位。她四处瞅瞅,就势倚着窗台蹲下去,在旁边的垃圾桶里翻找,然后惊喜地发现了什么。庆娣凑近去看,原来是几张电影票碎片。
“买票?”雁岚妈挥然忘记了刚才拦阻她的人,和善地对庆娣笑,“嘻嘻,给,给。
庆娣掩住半边脸,眼泪滑进指缝,一手伸过去小心翼翼接过那些碎片,硬咽说:“谢谢。
手机响起,姜尚尧问:“在哪?我到了。”一本文首发晋江文学城“在售票这里,我正守着。
那边停顿数秒,他语声低微地问:“是不是杨姨打你了?"庆娣吸吸鼻子,摇头说:“役有,我}受事。
找到她们时,庆娣正和雁岚妈一起翻检垃圾桶。一蹲一坐,两人时不时爆出凉喜的笑,惹得周围人频频侧目。姜尚尧目光环顾一周,看见保安向她们走去,大磊不等他发话,先行带了两个兄弟上前拦阻。
姜尚尧缓缓走近,也蹲下来,笑吟吟问:“在玩什么呢?"他明朗的笑容熟悉如故人,令庆娣微愕,“卖票呢。
还不等他开口,雁岚妈将手上纸碎一股脑递给他,“给,票。
“杨姨,下班了,该回家烧饭了。”姜尚尧和气地哄她。
雁岚妈有些· 瞬征,接着想起什么,站起来拍拍裤腿,急不可待地说:“程程放学要饿肚子了。”说着拨开两人就往前冲。
姜尚尧伸臂拖住她,“杨姨,景程今天又留堂了。别着急,我送你回去。
连哄带骗地把雁岚妈送进后座,姜尚尧先一步上去,“我坐中间。她有时文有时武,不知道什么时候犯糊涂。
庆娣踌躇片刻,随之上车。
雁岚妈欢喜地拍着车窗喊“回家给程程烧饭”,姜尚尧连连应承,终于将她哄得平静下来。
他这才扭过头,看向庆娣。“刚才役吓到你吧?"“没有,只是猛一见还以为认错人。
“她这两年说好了,比以往武气;说严重了吧,偏偏以前很多事记得特别清楚。己经偷偷跑出来几次了,上回是在铁路小区找到的,刚才接到疗养院电话,我猜又是家里附近,才过来就接到你的电话。”他边说边翻找口袋,找不到纸巾,只得用西装袖口拭上庆娣面颊,“脸花了。
碎不及防的,庆娣不由望住他,那双眼里熟悉的般殷关切勾起莫名的感伤,她急忙低头拭去脸上的灰,掩饰说:“能记住事证明还是好转了,· 漫漫来,你别急。
他沉默少顷,然后接着她的话尾继续说:“不急,我平常也顾不上,只能在疗养院多安排两个特护看着。今天也是不巧,赶上年底一个请假,一个有事出去了… … ”
话音未落,铃声响起,刘大磊从前座探身提醒说:“姜哥。
姜尚尧打开短信,“老大,你能不能少说点别人的事,多谈谈自己?哪怕说说这两年怎么过的也行啊,不说这个也好歹问问嫂子,她现在究竟跟谁了?是一撮毛还是二胰子?"副驾的二货正襟危坐,从倒后镜里向他挤了个眼,姜尚尧收回视线。
如果爱情是索,他一颗心己遍布挣扎的勒痕。越是思念,那素就缠勒得越紧,让胸口憋闷,让喉间硬咽。
他说不出话。无论是解释过往,还是陈述两年离情,抑或征询她现状。
直到将雁岚妈送回疗养院,再将庆娣送回酒店,道别后,关门时咔嗒一声轻响,听在他耳里却如巨震,足以憾醒他全部意识前,然后不管不顾,重重地敲门。蛰伏在现实泥招中的绵厚情感奋力挣脱而出,他呐呐地站在门在庆娣打开门的一瞬,他强行挤进去,迎上她困惑又惊讶的眸子,问她:" ‘浮沉枯荣,各守其身,,这话是你说的?
庆娣后退一步,眼睛和嘴巴一起张大。不等她回答,姜尚尧迫近两步,逼视她再问:“你妹妹寄来那一堆照片中就夹了这一句,我不信她写张纸条子也能咬文嚼字,和你一样。
那确实是她说的,在电话中。也确实是她真实的想法,在说出这句话时她己经将十年青春整理好,准备束之高阁。
不用一个字,姜尚尧己经看懂了她眼里的答案。
曾几何时,她用那双清亮的眼睛凝望进他心海,点头说“我喜欢的”。如今,又是用同样肯定的目光,告诉他“不如不见。
直刺进胸口的无形之刃,刻转血肉。
“你怎么能这么狠心?”他嘴角含笑,眼泪却缓缓}益出。一本文首发晋江文学城庆娣下唇哆嗦,又死死咬住,为他眼角那滴泪。“我以为一一”
他夹然逼近一步,一手将她拖进怀里,一手钳住她下颖,气息粗重,整眉忍恨的模样看起来有些狰狞的味道,怒说:“还真给你做到了,不闻不问,一走了之。
“你放手。”庆娣艰难地呼吸,吐字不清地说。“放手l他如她所愿地松手,却顺势把她推上床。一拈床垫,庆娣心中大震,她往另外一个方向退移两步,同时警告他:“姜尚尧,你敢碰我一下… … ”
恶意驱使他上前粉碎她的骄傲,撕扯她冷静的脸孔,让她像以前那样温柔地依附在他身下战栗。他每走一步,那恶念就盛一分。到她身边时,他瞪视她的眸光渐渐柔软,被禁锢的眷恋在眼中倾泻。蹲下去伏在她双膝{司,许久后,他哑声说:“我不敢。
他连问她一句“你有役有想过我”也不敢。
“庆娣,你也看到了,雁岚妈现在那个样子,你想想雁岚她姐弟两个在底下是什么样的心情。我出来头一年就许了愿,是谁害了他们一家家破人亡,一个也不能放过。我自己在里面受的罪我可以忘掉,但是这些忘不掉。你以前常说我睡觉不安稳,那是你不了解,有时一闭眼,景程全身血污的样子就在眼前。”那血水蔓延到全部的梦里,舔吻他的良知。姜尚尧深吸一口气,我有责任。该做的一定要去做,不论代价。你埋怨我,生我的气,可以,但别这样狠心,完全无视那两年最好的日子。
在她抛下闻山的所有一走了之后,在她妹妹受命撕毁婚纱照并且附上那样一句狠绝的话语后,在得知她与人同居后,他也想学她那般,大段大段地遗忘曾经的美好。但是总有些时刻,无论万籁俱寂还是人声鼎沸,会浮起那种不知身在何处的空惘之感和无边苦寒。只因为,她不在身边。
“我以为,我走时己经说得很明白了。”这么近的触碰,令她心跳砰然。他还是对她有着绝对的影响,哪怕只是一个乞求原谅的眼神。庆娣咬咬牙,终究忍不住探手抚上他一边面颊,“我以为你也了解。我从来没有阻止你去做什么,虽然我一再地提醒你,要谨慎,要保护好自己。但是我离开也绝不是因为这个,而是因为你己经不像你。或者说,你己经不像我爱的那个人。妈妈说你只是一时迷了心迷了眼,不是的。人活着,不能投有一种信仰,坚不可摧,折腰不悔。这种信仰是正面的,带领人积极往前。你不是役有,但是却是负面的,支撑你的是仇恨,是欲望。当你左右逢源地处理我和那个女人的关系时,你能想象我有多失望?你相信爱吗?你不相信,你只是享受。
“庆娣,”他情急地握住颊边她的手,惶然解释,“不是你说的那样。或者我辜负了你的信任,但是从来不希望伤害到你。我清楚你对我意味着什么一一”
“我明白,你是投机的心理,将那几乎遏制不住的泪意咽下,你想取巧,你想在平衡中获得最大的利益。”庆娣抿紧双唇,“我从没想过在付出了所有之后,仍然成为被选择的对象。以前的你不会这样,我很失望你变成另外一个完全不认识的人,追逐金钱权力,却被反噬。情不重,意不坚,何以谈爱。
情不重,意不坚。这指责让他微微抖颤,仰望她凝泪双眼,爱与不甘在胸腔里汹涌惨烈地燃烧。“庆娣,我承认我的错。不止你走后,甚至在你投发现之前我就知道我错了。之所习漱骗你,也是害怕被你发现,让你失望。可是,我是个男人,我有现实不能逃避的责任,如果我不挣扎上去,我投有半点机会偿愿;如果在雁岚姐弟墓前许下的誓言实现不了,我一辈子寝食难安。庆娣,求你能体谅。在我最落魄的时候有你,现在… … ”他语声硬咽。
他以为在青云路上攀爬得够远了,却还只是掷蹋于锚株的阶梯上。付出的代价太大,以最美好的她。
“我能体谅。”庆娣阖上眼,阖不上扑面而来的室息感。责任沉重,但将两人未来与性命结缔在一起的爱情同样沉重。所以,她成全他,单身上路。“我不是推你下悬崖,相反,我的离开可以减轻你的负赘,可以走得更远。对我来说也是好事,我能追寻我需要的。
他己不再被需要。再一次接受这个现实,心口依旧闷痛难当。
姜尚尧目光穿透遥远的记忆,她挥手送孩子们放学,夕阳的金光跳跃在她发上;她仰望才装好灯罩的他,满眼惊喜;她珍而重之地从他手上接过一片红叶,小心得像难得的宝贝;她泪痕犹在,欢喜地说“我喜欢的”… …“难道说… … 就这样了?"庆娣扭开脸去,紧抿双唇,不敢说一个字。一开口,那颗吊在嗓子眼的心,从始至终浸润在对他无止的爱里的心,下一秒将跳出来,进裂成无数碎片粉末。一本文首发晋江文学城于是,她回视他,默然点了一个头。
第71 章
两天后,姜尚尧安排小邓和大磊开车送庆娣回京。
她上车前,回望这座灰雾之城,似是看见少女期的自己跌跌撞撞地行走在闻山街巷中。痛爱过一场,青春也不算浪掷了。庆娣对那渐渐模糊淡化,最终消失的背影微笑,几许J 骨限,几许感怀。
一本文首发晋江文学城回程的路上,刘大磊不停和她絮叨姜尚尧两年来的处境和生活,做最后的挽救,可她的感伤,随着渐行渐远的故乡,慢慢地沉淀了下去。
大磊临走犹有不甘,问说:“嫂子,姜哥那样子… … 你也太狠心了吧?"狠心,这是第二次听见这样的评价。
天地可鉴,他们的爱情,从一开始就不公平。他有爱她与不爱的选择,而她,只有爱多还是爱少的余地。对他狠,谁知道她对自己有多残忍。
“别再叫我嫂子了。”
一句话被堵回来,大磊气馁不已,跺跺脚去了。
庆娣想着他的孩子气不由微笑。十多年前,一笑已经极欢喜。不是的,爱情里有太多实质,重。
她也以为爱情是轻巧轻松的,想想那个人的一鳌两个人近三十年的人生在其中,密度高,因而沉离开不到一个礼拜,双槐树街的老居民楼旧貌依然,楼下烤红薯,烤羊肉串,成堆摆卖大白菜的小贩摊子看起来无比亲切。
这如一日的平实场景让她无法消沉下去。她守着摊子等待一碗麻辣烫时,突然觉得自己本性就像舅舅随便插地里的萝卜秧子,不需刻意灌溉施肥,有点阳光就茁壮。
上了楼,她把家里带来的特产放进厨房,打开冰箱看看,本以为惨淡得只剩几罐啤酒,哪知里面的青椒胡萝卜西红柿几乎闪瞎她的眼睛。
她给谭圆圆打了个电话,约她周日来拿特产,然后开了电脑滴的连续响了数分钟的来讯除了问尺码的,其他几乎都是催发货。一挂上旺旺,她头疼起来,滴当初来四九城,仅只两个朋友,一个谭圆圆,一个神交已久的编辑周姐姐。在她一时找不到便宜又合适的房子,将就住在地下室时,一次周姐姐请她吃饭,认识了她的弟弟,开淘宝皇冠男装店,并且在一间时尚杂志社作摄影师的周钧。
她那时已经决定考研,正打算辞职在附近中关村找个文职工作,既节省上下班的时间写散稿,又有闲余应付考研的准备。
周钧提起淘宝店的客服离职,并且租住的房子也空下一间,庆娣顿时意动。
可真正辞去工作后,她如上贼船,后悔不迭。周钧这个淘宝店哪里是正职,分明拿来当副业。除了跑厂下单子,其他什么事也不管,四个客服旺旺,双儿、小昭、阿朱、阿碧,她一人分饰四角。
封闭阳台一头是摆了两台电脑的工作室,一头作仓库堆货。庆娣按照单子蹲地上忙了一个多小时,对好货号和颜色尺码,又打了电话给快递小子,再将要发出去的货整理齐全,已经四点有多。旺旺上继续蒙了几个人下单,又费尽口舌哄了一个客户把中评改成好评,她开始收拾房间。
周钧回来时,她正在拖第二遍地板。
“回来不打个电话吱一声,我多买点菜。”周钧一脚踩在她刚拖过的地方。
“吱一一”庆娣一回头,“蹄子挪个窝。”
拖把横扫而来,周钧忙不迭往厨房躲,“看,又暴躁了。我就知道,自我修养的开发和提升是一顶艰苦卓越的历程。”
“能不暴躁吗?二师兄,我问你,家里为什么这么臭?"“前几天厕所又堵了。”
“那你的店子呢?五天没发货,多少人撤单子你看过没有?究竟是你赚钱还是为我赚钱?"悉悉索索的塑料袋子声音传来,周钧提高嗓门吼:“开店是为了活命,我和你说过多少回了,人要注重生活。生活!”他拨开蓝布扎染帘子,从狭窄的厨房门探出个脑袋,得意洋洋说:“前天接了单婚纱照,外景,那叫一个爽。”
像周钧这样的二流摄影师薪水并不高,为杂志拍内页不过几百块一张而已,只能靠关系多接私活。“多少钱?"周钧哦了一声,迅速闪回厨房。
庆娣追到厨房再问,他无奈回答:“朋友介绍,义务的。”看庆娣脸色不对,他急忙解释:
“都是行内熟人,就在前面公园搭的外景,人家连电影灯都借来了,我好意思问人要钱吗?"周钧嘴边常挂一句名言“听从心灵召唤而生活的人,不是疯子,就是传奇”,像他这种水货自然终其一生努力也难得传奇,可即便是对疯子来说,钱也不重要,要紧的是机会。庆娣拄着拖把叹气,提醒他:“快过年了,过完年交租。我这一半是一直攒着的,你呢?”租金半年一交,帝都居大不易,房租让人砸舌。
“活人还能被尿憋死?”周钧满不在乎,“整饭吃,一会和你说正经的。彭格格下班也来吃饭, , O搬来双槐树街不久,有一次在附近烤鱼店吃饭时与彭小飞重逢。彭小飞早几年丢下父亲为他夯实的从政基础,北漂来四九城,如今在中关村一家电脑公司作法务。
说起来,周钧父母都在西政工作,两人也算颇有渊源。“为了感谢彭格格半夜救驾,义务为我们通厕所,我已经喂食了他五天鸟。呐娃儿可怜唾,看见川菜像见亲娘,汪汪儿两沱泪。”
果然,彭小飞进门就开始耸鼻子,空气里油炸辣椒的香味让他表情极其陶醉。庆娣被呛得两眼微红,接了他手上的水果袋子,立刻往阳台躲。
“特调泰式酸辣汁煎蝎洋葱猪柳,墨西哥顶级辣椒煎烩白菜,法式黑胡椒精腌碎肉炖白玉,顶级辣汁浸小牛杂配新鲜食蔬。你,筷子碗。你,开红酒。”周钧双手叉腰,指挥他们开桌子上菜。
彭小飞倒也听话,自己去找开瓶器,“不就是鱼香肉丝,辣白菜,麻婆豆腐和毛血旺嘛,川棒棒也讲小资。”
叹垂子,这叫情调。”
彭小飞双眼翻白。转头问庆娣:“家里人好了?"“女子了,不过复原估计还要个小半年。医生说年纪大了,,息有点后遗症。”
“那也不错了,他姥姥怕是有八十了吧?"“明年八十。”
周钧好奇:“说的是哪一个?呐个黑闷凶?"庆娣缥他一眼,继续摆碗装饭。彭小飞解释:“瓜娃儿家的黑闷凶就是有能耐的意思,夸你那位呢。”
“有能耐也和我无关了,这次回去正式谈过,以后谁也不管谁,就这样了。”
彭小飞知道个大概,叹息一声,也不多言,给庆娣拿了个杯子斟了两口红酒,“结束等于开始,贺一贺。”“怪不得今天脾气那么大。话说那天看阵势,我还以为我拐了别个的婆娘,呢个黑闷凶瞪我像瞪奸夫,眼神能杀人。怎么转一圈,还是被抛弃了?"“少说两句行不行?”彭小飞看不过眼。
“我说的是真的,男女分手绝对是女人的错。男人不能欺,越欺越离心;男人也不能惯,越惯越混蛋。迪哥,你是前者还是后者?"庆娣停下筷子,细想他的话倒也有几分道理,嘴角微扬自嘲一笑:“后者。”
周钧一拍桌子,“这你要向我们山城妹子学学,人要懒嘴要甜,哄得男人围着你转还能苦中作乐嘲笑别个没他好命道,这才高段一一”
彭小飞抢白:“我听着像是在说你自己?"“说我懒?老实讲,你筷子举着谁做的菜?”周钧不服气。
庆娣见他两又斗起嘴,不由扑畴一乐,“我知道你们都是为我好。也确实是我的错,只凭着满腔的爱和激情经营爱情是不够的。… … 那几年想来真是虚惘,整个人全为了他在燃烧。吃着饭就会想他在牢里会不会饿肚子,睡醒了又想他有役有受欺负。熬到他出来了,担心他消沉没目标,有事业了担心他生活役规律。他说一句话,我在心里猜钡l 那语气是笙是喜,皱起眉头又心疼他人生挫折漫漫无止境… … ”庆娣恍然发现两个男人停了筷子,望着她默然无言,她抱歉地笑,“我说得太多了,变成祥林嫂可不好。吃饭吧。”
她的声音里役有泪意,没有怨怠,枯涩理智,却更让人心疼。彭小飞干了杯里的酒,捞起筷子说:“吃饭,明天重新开始。”
一本文首发晋江文学城周钧欲言又止,然后小心翼翼地问:“迪哥,有经纪公司问我呢?你想不想入行?"庆娣和彭小飞同时疑惑地望向他。
“就是上回帮我拍了内页,年会过后就有经纪公司问来着。我心想着内页都是我千求万谢后你才肯帮忙,所以役拒绝,也没答应,就等你回来。”
十一月的时候,周钧给芭莎拍圣诞特辑,两个模特中有一个减肥减到脱水入院,当晚临时再找其他人不是气质不合适就是没有档期,周钧急得抓耳捞腮,看见才洗过澡湿着头发从洗手间出来的庆娣突然跳起半丈高,第二天就把她拐去面圣。令庆娣意外的是,一个半小时后的定妆照居然令主编和赞助商全数通过。
周钧当时猛夸造型师:“化妆术真是化腐朽为神奇,平板电视也能获得3D 效果。”
姜尚尧来寻她的那一晚,庆娣与周钧相携出席芭莎年度慈善晚宴,大开眼界的同时,确实有人私下询问过她的经纪公司与经纪人名字我的年纪没有竞争力,而且也不喜欢那些。“这一行不好混,我看那些小姑娘十六七就出道了。
她的回答在周钧意料中,但仍不死心:“迪哥,年纪不成问题,西有克劳迪娅· 希弗,东有志玲姐姐。不喜欢也只是清高嚓,看不起我们这一行花团锦簇。”
她坚决摇头:“目前来说,考研是第一,其他敢阻挠我进程的一概没商量。”
彭小飞想起周钧教诲庆娣“女人,杀伐决断,眼里要有锐气。锐气是神也没法后期制作出的特质,是一张传世大片的关键”,再看周钧此时扭曲的脸孔,发嘘不止。
周钧忍耐地闭一闭眼,片刻后再次开口劝导:“那等你考完了再帮我拍一辑?这次我有百分百的信心,一定能把那个舔肥的阿ken 整趴下!"阿k en 是杂志社首席摄影师,据说封面一张照片以数万计,自己有摄影工作室,并且曾被影视当红炸鸡姐指名合作。这个绝对的竞争对手,在周钧梦中曾无数次被踩在脚下,一张痴肥的脸挤压变形。
事关周钧理想,庆娣有些迟疑。“能赚多少?"周钧坦诚说:“我要是能上封面,役有几万也有一万吧。这个不重要,重要的是机遇一一”
“我没问你能赚多少,我是问我。”
彭小飞一粒辣椒籽呛在鼻子里,口亥嗽不止。
“… … 才夸过你清高。”周钧无语。一本文首发晋江文学城“我要帮我妹买房子,还要攒学费。”庆娣叹气,“清高也要资本的。”
与此同时,通往原州的高速路上,刘大磊飘到一百八爽完一轮,慢慢减缓车速。副驾上的小邓紧紧安全带,小声埋怨:“大磊哥,你把我磕睡虫都赶跑了。”
“那正好,陪我聊天。”车速一缓,大磊又开始唉声叹气,“真草蛋,不是那骚狐狸作乱,什么事也没有。”
小邓愁眉苦脸的,“大磊哥,你已经骂了一天了。”
刘大磊狠瞪他一眼,继续狂喷口水:“一天也不够!姥姥的,这两年她来去都是公事公办的样子,老实得让人不敢相信。我一直在寻思她那条尾巴藏哪去了?"沉默中,刁、邓开口,语声踌躇,“大前年夏天,姜哥在原州,掐着翟小姐脖子按在车门上。。。。。。,,刘大磊顿时提起精神。“继续!"“我也是才出停车场电梯,不觉意看见的。翟小姐双腿踢弹,脸涨得通红,想喊救命喊不出,直翻白眼。”刁、邓咳嗽一声,“当时我也吓坏了,她要真被姜哥拧断了脖子,可不好善后。说个不好听的,就在停车场监控头下面,就算我去顶缸也没人信。还好还好,后来姜哥松了手。不过翟小姐被吓瘫了,还是我抱她上车的。… … 从那之后,看起来就老实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