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
连续几日的浙沥细雨,把羊枯岭徐染得满目皆绿。提流流的空气里,烟火味沉滞不去,更加呛人。
庆娣烧完手上最后一叠冥钱,退开一边,站在老松之下,远远地注视那个蹲在地上的男人。
两年前他甫出狱,第一次来到见证天人永隔的碑墓前,俯首呜咽的情景再次从记忆的深海中浮起。
这一次,他蹲在那里,不言不泣,凝望雁岚的黑白瓷像,思绪浮游万里。大磊手上的雨伞遮不全他高大的身躯,雨水沿伞角滴下,点点滴滴的,落在他肩上。
这特殊的日子,周围笼着烟火气,又被薄薄的晨雾罩住,远近山峦模糊,只余起伏的曲线。
天地· 啾然。
一串喧哗穿透潮湿的空气萦绕在庆娣耳际,她仔细聆听,那是景程正被爱娣取笑;然后,她又仔细辨认,“我是姚雁岚”,墓中人含羞带涩地自我介绍。
她如见旧人,视线投向山峦间,笑中凝悲。
脚步声停在身后,姜尚尧接过她旁边小邓手中的伞,另一只手牵住她的。
大磊点燃了一盒响炮,庆娣仰望那炮尾接二连三地夹着哨音滋溜溜拔地而去,在半空绽裂,再望向身边人,他目光凝于天际,嘴唇紧抿成一条线,满是不轻言身受之苦的坚决。又因那坚决,眉目更添阴郁。
庆娣手掌被他紧紧爆着,忍着些微的痛感,盯着脚下的台阶,随他一起下山。
上了车,他端然而坐,像一座冰冷的雕像;目光望向车窗外,又像一个旅人眺望他的天涯。
进了闻山大酒店的广式茶楼,热沸的茶香喧腾在胸臆,他面色舒缓了些。庆娣夹一只虾饺放在他碗里,“别顾着喝茶,吃点东西垫着。
“等会有什么安排?”他问。
纱,事前不确定他回来的日子,也投料到他会和她一起来扫墓,庆娣本是约了妹妹今天去看婚并且预定拍婚纱照的日期,可见姜尚尧神情· 邑郁,她迟疑了一秒,说:“役什么事,你呢?
婚期不过剩下月许,按理说不可能得空。可那样一双清亮的眼睛望着他,如穿透人心,他狼狈得只想远遁。“那我跟老凌回原州,还有不少事要办。
他既不解释最近频繁上原州的缘由,也不向她询问婚礼筹备的细节,好像她将同自己天荒地老,与他无干一般,庆娣再是大度也有些气愤。心血热度陡降,再想起大磊前两晚偷偷发来的短讯“嫂子,姜哥知道你知道了”,联系他这几日沉默寡言的态度,她遂也默然点头。
酒店在早上也不吝灯火,通明的包房里两人做一般的沉思模样。
几杯热茶咽下后小腹绞痛,庆娣进洗手间,一看果然是来了例假。她长舒一口气,又为这轻松感背后代表的意义黯然神伤。她对镜狠揪了几下脸蛋,看多了些微血色这才走出去。
出了酒店门,他握起她的手,皱着眉头问:“这么凉?”又说:“小邓跟我东奔西走这些日子,送了你回去我放他两天假。
庆娣了解他用意,只是点头笑笑。上了车,扶额看着倒后镜里一堆人簇拥中的他高大的身形渐远渐小,“大磊,送我… … ”话毕,醒悟开车的是小邓,庆娣不由自嘲一笑。
}闻山小城上档次的婚纱影楼不过两三家,庆娣无心挑拣,坐在沙发里沉思。妹妹和店员助理们叽叽喳喳的讨论声传来,她心絮烦乱不堪。
触目是一片白。她问自己,真愿意穿上其中一件与一个越来越陌生的男人缔结白首之约吗?
在真实的答案前,她的心瑟瑟发抖。
她受少女痴梦的侄桔太久太久,叹至于情愿各怀心意揣摩不定也不敢戳破虚假的和谐。既无勇气缴械于全然的爱情,笑纳所有;也无勇气挑战不稳的婚姻基石,沉舟也不惧。
曾经的幸福磨蚀了她的骄傲与意志,现今的她如此· 法濡,她的勇气去了哪里?一本文首发晋江文学城“小爱,别看了。”她听见自己以极其冷静的声音说,“别看了。
爱娣从婚纱堆里探出一个脑袋,“干嘛?我们先看看叹,我就知道,你想和姐夫一起来挑。
谁叫他那么忙?
他忙得心里快装不下她了。庆娣想。
姜尚尧一走又是数日,老凌先他一步回到矿场后,庆娣并役有去刺探他们的动向。倒是大磊发了短信来向她汇报好梢息:“嫂子,这回心安了。姜哥入股了闻山炼焦厂,下个月要改名为焦化公司,我们矿以后出的煤全被焦化公司给包了。那可是属于省里的大集团管,再有整改也役人敢改到我们头上。
庆娣将手机置于一旁,过了一会还是忍不住回短信:“你姜哥最近一直在忙这个?"“那是。前天我们还回了闻山一趟,接了炼焦厂两个工程师,转头赶回原州和工业大学的几个教授吃了顿饭,说什么高炉改造的事。听不明白,太高端了。
庆娣沉吟着,指尖在手机按键上划弄了几下,将短信删除。
这一晚,难得沾枕即眠,只不过到了半夜,福头刨门的动静又惊醒了她。福头的听觉太敏锐,庆娣仔细听,才知道楼下有人正刻意压低了嗓门说话,接着又是车子驶离的声音。
福头见她醒来,从门口小步跑至床头,嘴里低呜着不明所以的话,庆娣抚抚它脑袋,轻声问:“是你爹回来了?"等了许久也不见人,庆娣披衣下床,汲着拖鞋下楼。一楼的办公室全部暗黑无光,在这寂寥的深夜,天地似乎只余她一人。
“笨狗,你听错了。”庆娣告诉福头。
正欲上楼,一错眼,只见姜尚尧的办公室门虚掩着,细细一束月光洒在乌漆漆的地板上。
庆娣走过去轻轻推开门,里面黑洞洞的,看不真切,她不放心地按下手边的开关。灯光忽明,一个人坐在角落的沙发里,抬起头迎向她震愕的目光。
“怎么坐在这里?”她放了福头进来,关好门走过去。
姜尚尧不发一言,落寞颓丧的样子让她心头骤然一紧。她蹲下握住他置于膝盖的拳头,侧仰着脸细细打量他。看起来像是几夜牙郧垂好觉,眉头紧锁,眼睛微凹,这与大磊短信中的姜尚尧应有的峥嵘风采大相径庭。
庆娣拨拨他的头发,小心试探:“怎么了?
他定定地看她,像是被她眼中的温柔触动,眼中若有湿意,又现出一种难言的挣扎。“庆娣。”说着他低头吻在她的手背上。
“怎么了?有什么不好的事吗?"他只是摇头。
一股锐痛穿胸而过,他的无助让她蓦然回到在监狱里第一次看见他的场景,他也是这样,颓丧地垂下头,哀绝不能自己。只是,这一次役有隔着玻璃窗,这一次,她能抚摸他的发。
他侧过脸,亲吻她正摩擎他头发的掌心。如此仍是不够一般,他腾出手,拥她而起紧紧地抱着,将脸埋在她肩头。一本文首发晋江文学城“事情不顺利?”等不到他回应,庆娣继续猜测,“压力太大了是不是?
悄无声息地,他更加用力抱紧她,仿若想把她挤进自己心窝里。庆娣低叹一声,吻在他头上。既然他不愿说,她就不问。庆娣告诫自己以后应该学会沉默。
“我有没有说过,我们的新房早在八年前我就想买了?”他仿若不需要她回答,又仿若不继续就会丧失倾诉的勇气,姜尚尧稍作停顿接着讲:“八年前,那房子还役建好,福利房最后一批,为了将来给雁岚一个新家,我把全部的积蓄投进去买了一只股票… … ”
感觉到怀中人邃然一僵,他唯恐她挣脱而去,双臂又多用了一分力气,“她四五岁开始常托姥姥照顾,每天放学回家,总有个小丫头甜甜地喊我哥哥。你知道,那时,院子里和学校里几乎役什么人愿意和我玩,因为我父亲的关系… … ”
缓缓抚摸他头发的手游移到他颈间,顿止后再次向上,姜尚尧深嗅她的馨香,取力量。“我爱她,但和爱你不一样。总有一种责任感,要照顾好她姐弟。所以,娣,你能了解我内心的自责和负疚吗?"像是能从中汲后来… … 庆她呐呐回应:“我了解。
“你不了解,没有经历过那些的人都不会了解。在看守所里,连睡觉也要挣一只眼提防,或者连觉也不能睡,”他回忆喉间电线箍紧,血将爆呼吸将断的那一瞬时的感受,突然问全身僵硬,肌肉暴起,气息急促,“死亡的滋味我尝过,脑子被抽空,全身轻飘飘的,你能听到血液流淌的声音,越来越慢,意识里的所有动静越来越迟缓,几乎能触摸到连空气也消失的虚无。那一刻,心里满腔的恨和无能无力,因为无能为力,更加的恨。恨自己无能,护不住爱人亲人;恨最后死在仇人手上,像任人捏弄的蚂蚁和蛆虫。还有被关小号时,役有人声,安静得灰尘落在地上都能听见,你不得不去数自己的心跳,璞通、璞通,有规律得让人发狂。你砸门,撞墙,哪怕声音嘶哑,手臂流血。因为那样才能感觉到活着,就算被人喝止一声,也能让你感觉到没有被世界抛弃的喜悦… … ”
从来没有听他讲述过那黑暗的六年时光,她原以为他在等待时间冲蚀记忆,却不知他一刻也不敢或忘。“姜大哥… … ”
有泪滴在他头上,他不管不顾,径自说下去:“后来上山到了监狱,役有娱乐牙受有交际,每天忙完那十个小时后只能发呆,每一分每一秒都浸抱在回忆里,外面的世界离你越来越远,你只能和自己对话。我常问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把二+多年的日子分割成无数碎片,一片片检查。我足足问了自己六年时间,到今天我才找到答案。全部的积蓄买的那只烂股票,一直就没起色,今年年头才开始有动静,直到今天,接连三个涨停板。足足七年的时间,几乎失去了全部,到今天多艰难才爬出来,老天给了我一个安慰奖… … ”
她哭声己难自抑,断续地一声声敲击他满是岁月勒痕的心,“为什么会这样,大慨因为我的人生就该是这样,充满讽刺。
“不是的。”庆娣抱起他的脑袋,极力摇头,眼泪横飞,“你别这样说,没有人天生应该怎么样,你这样说这样放弃自己我听见好难受。
他举手抹去她颊上的泪,平静地说:“我也不愿意承认,可是事实就在面前。我想给雁岚一个家,结果雁岚没有了,变成幻梦一场;我想好好生活,结果进了冶家山,虚度了最好的六年;出来后为钱着急,急得晚晚失眠,好不容易赚到钱了,当初砸在手上的股票,居然翻了倍;还有你,庆娣,你陪我走了这么远的路,从不知道你的心意到现在满心都是你,最糟糕的日子全部都过来了,你开始讨厌我,因为我做的事让你失望… … ”
“谁说的?我说过我爱你,不管你是什么样的人,我都会爱你,怎么也不会变。谁说我讨厌你?我… … ”庆娣搂紧他的脖子,满腔宣泄不出的柔情爱意,冲涌激荡,她的心如钟摆,悬挂在幸福与悲伤之间,翻腾绞痛,又令她泪如雨下,“我说过我爱你,怎么也不会变的。
他似有疑虑地捧起她的脸,目光专注,如从她的眼一直看进她的心一般,许久后,满手湿滑地拂拭她的泪腮,大拇指逗留在她唇上,缓缓摩擎,“庆娣,真不讨厌我?就算我做了让你不喜欢的事?"她缓慢而坚定地摇头,“怎样都是你是不是?"他眼神复杂,紧抿的唇克制而坚忍,让她眼中的他看来无比脆弱。庆娣徐徐抚摸描画他的脸颊,这方正刚毅的脸庞背后藏了多少岁月斧凿的痕迹,一笔一划,勾勒出如今的他。
“她一定不愿见到你这样颓唐。”庆娣遥想雁岚的温柔笑后,那个暑假,入梦无数次的面孔。“所以,在临走前给我的那封信里,她最后说:‘生命是灵魂的一次远游。”,自看了那句话,她一直在心中祈愿,雁岚不过是去了他方远足。
月色里,他枕着她的青丝,唇角微颤,“她这样说?"庆娣眼神肯定,轻轻问:“信我留着,我拿给你看?
他紧锁眉头,合上眼,额角紧绷。庆娣指尖拂过他的眉,仿佛如此就能抚平他内心的挣扎。
然后他摇头,“不看了。既然己经是过去。
“姜大哥,你在怕什么?”庆娣拭抹他眼角,果然触手微润。他是怕她生气,还是不敢面对无力挽救的那段岁月?
“以前我总认为爱情是可控的就会和血肉相融。那一年回闻山,。可是,亲身经历过才懂得,情爱两个字,只要埋在心里了,见到雁岚,她拿出一杳信,写给你的。… …的也就是那次,我阻止了她。在当时的我看来,她既然己经走了另外一条路,我歉疚,‘晦}良不己那就好好走下去,坚强地过活。后来万分痛悔,她写那些信,不只是为了给你希望,大慨也是给自己保留一丁点念想。是我自作聪明扼杀了她的努力,我对不起她。
庆娣伏在他胸前,泪湿了他满襟。雁岚低垂颈子,缓缓用指尖摩掌信纸的景象长久地映在脑梅眼前,庆娣在心中喃喃私语,对不起,对不起。
“我不止一次地自省,究竟我是善良的还是卑鄙的。当时是不是出于嫉妒出于愤怒,才习无上的道德感征伐她不可控的爱情。这个问题迄今役有答案… … ”
“庆娣,不要自责。你不是那样的人。”姜尚尧亲吻她额角,给予无限信赖。
庆娣压抑地抽噎,肩头在他怀中耸动,“心里愧疚得几乎要崩溃,夜里做梦常有她,坐在那里朝我温柔地笑。我思来想去,总觉得应该做点什么补救。忍不住写信给你,回忆她信里的内容,用得是她遣词造句的方式。把她信上的内容复制完了,还是忍不住,继续写下去,写了又不敢寄,藏在枕头下睡前一遍遍地看。后来有一次实在克制不住那灼心的煎熬,我全寄给了你。寄完又后悔,像在窃取别人的东西。姜大哥,你看,每个人都有好多个脸孔。不止是你,还有我。
“庆娣,你不是那样的人。”姜尚尧再次重复,心疼地托起她满是泪渍的脸。是她助已为薪,燃亮他的晦暗;是她的如水温柔,润泽他行旅中的干涸。
“姜大哥,我懂你的恨意和不平,我知道你和以前不太一样,你有你的追求。只要… … 只要你的心还是以前那颗心,我能体谅。
他把脸埋进她的发里,颤抖不可止。
水银泻被,姜尚尧侧转身,凝视庆娣的睡颜。泪痕己干,梦中仍在低喃,他凑近些想听真切,她又停了吃语。他拨开她颊边的碎发,手滑下胸前,感受她的心跳。
同心负扼,如遇坎坷,最能获见寒枪的人性。姜尚尧脸上浮掠一丝悔意,随即被不可阻挠的决然代替。尔虞我诈的法则对她来说太过残酷,可不是如此,他怎能羁绊住她的心?
第65 章
闻山最大的婚纱影楼里,姜尚尧换了一套白西装出来,不习惯浅色的他对着镜子看了一眼,瞬即扭转视线,别扭的表情把黑子逗得直乐。
黑子摸着下巴围着他绕了半圈,取笑说:“行啊,耍猴也役你帅。
“你不去上班来这闹腾什么?"一本文首发晋江文学城黑子闻言不觉往边上偷瞄了眼,姜尚尧顺着他视线扫过去,小姨子一袭鹅黄纱裙,半个圆润肩膀露在外头,正在收拾庆娣的衣物。再一看黑子那掩不住的好色模样,姜尚尧顿时紧整眉头,开始赶人,“上你的班去,忙完这头我还要赶回原州,没空陪你喝酒。
黑子还没说话,爱娣听见这边动静,脸一沉,嘴上嘟嚷:“一辈子一次婚纱照,连改了三回日子,也不知是不是有妖精勾魂呢?也就我姐受得了。
她虽刻意降低了音量,可也刻意保持在大家都能听见的程度。那一头庆娣妈忙扯小女儿衣裙阻止,这边姜尚尧微微色变,黑子两厢望望,想说什么忍住了。
正尴尬间,更衣室乳白的欧式雕花门打开,一朵白云涌出。只看一眼,姜尚尧己觉心跳漏了几拍,血脉随之一滞,接着奔涌不可遏制。
妆容精致,长发低挽,一低头,后髻上星星闪闪的碎钻与她晶亮的眼睛辉映呼闪。削肩的款式,刺绣的白缎子裹着小细腰,露出迷人的锁骨。看他目不转睛地瞪着她,庆娣头垂得更低,耳珠微红。
她身后穿黑色西装套裙的两个助理捧着婚纱后摆,一个待她走出来蹲下帮她再度整理,一个将答花的缎带缚在她手腕上。
爱娣张大嘴,满眼艳羡;庆娣妈愣了愣,接着热泪盈眶;大磊和黑子则不约而同地吞了吞口水,听见对方的声音,又不约而同地以鄙视的目光望向对方。
姜尚尧心驰神怡地走向她,步子有些虚浮。伸手过去,她心有灵犀地也正将戴着蕾丝手套的手递来。“好了?”他问,那声音听来不像自己的。
她领首,看他呆头鹅一般,又有些好笑地抿起嘴。
两人不知是因为俱都换了一套正式装束,还是因为众目睽睽的,摆起姿势来拘谨万分,摄影师大皱眉头:“眼神交流倒是好的,就是动作太呆板了。当做平常过日子,想想你们亲嘴的时侯是怎么搂怎么抱的?"姜尚尧眼里当然只有庆娣一个,奈何她化了妆俨然另一个人般,妩媚妖烧,让他手脚都不知放何处。听了摄影师的话,索性豁出去了。
庆娣中途补妆,姜尚尧得空出了摄影棚。刘大磊一见立即迎上来,将手机递给他,鬼鬼祟祟地四处偷l 苗一圈,压低嗓门说:“那个翟医生打了两个电话过来。
姜尚尧默不作声,拿了手机进去洗手间,不一会出来神色自若地交待刘大磊:“你打电话给老凌,无论他在哪,停了手上的事回矿场去。翟医生到了让他先招呼着,我转头回去。
静立一旁的黑子忍了许久,终于还是问出来:“你还真和那个原州的医生有一腿?我说石头,庆娣可是风里雨里陪你走过来的,你可一一”
姜尚尧目光直视他,平静回说:“信不信随你,我还是那句话,没有。
坦荡的态度令黑子一时无言,而刘大磊一听翟智要去矿上,眼神早己经不自觉地漂向庆娣所在的更衣室。姜尚尧心中一动,将他脸拨过来,小声嘱咐:“一会我先走,你送你嫂子去哪都行,拖到晚上再回来。这一回再给我添乱的话… … ”
刘大磊迎上他警告的目光,心想假撇清!老说和翟医生没有没有,行得正坐得直,真没一腿用得着这么紧张?又一转念,偷吃也就算了,吃了还不把嘴抹干净,我嫂子眼睛里掺不得沙子,这要是碰上头还不炸锅?那骚娘一看就是个泼货,我嫂子斯文人,撞上了绝对吃亏。心思急转数圈,当即拍胸脯表示:“戴罪立功,看我的。
姜尚尧被他如临大敌的严肃表情逗得嘴角一抽,将手机塞他手里,转身进了影棚。
庆娣一身大镶大滚的中式喜服,脑后替子的流苏叮叮当当,听他说有事必须先走一步,忍着不舍频频点头的模样倒真有些像新嫁媳妇儿。
“等我忙完这阵子。”他许诺。
庆娣帮他解了马褂盘扣,嘲笑说:“好,你只等着上花轿,别的我来办。
他一扬眉,捏住她脸蛋,装模作样地凶她:“反了天了。
笑闹了一阵,送他和黑子离开,爱娣阴沉着脸,终于等到发作的机会,“这叫什么事啊?好像结婚的不是他。真要忙的话,大不了晚几个月结婚就是了一一”
话未说完就被妈妈喝止,“马上好日子了,看你说得什么话?有这样拆你姐姐台的个”
爱娣兀自不忿,“我就是为我姐着想才这样说,结婚前不上心难不成结了婚还会当宝供着?
姐也不管严点,男人有钱就变坏,外面谁知有多少骚狐狸等着投怀送抱。
这批斗会刚开了个头,大磊已肯俏地躲了出去,庆娣缓缓说:“他不是那种人。再变,心是不会变的。
爱娣见姐姐如此笃定,不好再低毁,只问:“那还剩这么多役拍怎么办?钱都给了。
庆娣一笑,“我们拍就是了。
躲在门口的刘大磊偷听了半晌,立刻冒头出来,干笑着问:“缺男演员?我可以临时替补。
庆娣闻言发嘘不止,爱娣直翻白眼。
和黑子分道扬镇后,急匆匆往矿场赶去的姜尚尧心里也明白,不止未来小姨子对他这个姐夫满腹不满,说不准丈母娘也是出于礼节不诉之于口而己。可身在江湖身不由己,相比较以前众狼环伺的狱中生活,他现在也稳当不到哪里去。前狮后虎,不用心不努力,杀不出这僵局。
想起矿场里的翟大小姐,他面目阴沉。
第一次正式接触,他对翟智撕扯了满桌子玫瑰花瓣的举动和眼神印象至深。那样快意地享受凌迟肢解的过程,深刻的满足感让人避之不暇。
直到后来慢慢了解,见识过她的爽快,他渐渐去除偏见,只是对她性格的不可捉摸处仍有几分保留。
一个满肚子谎言个性怪异唯利是图的女人不能不严加防范。但是,在当前局势中,翟智的作用又大到不能让人忽略。
车到矿场,老凌和其他人迎上。老凌侧头耳语:“姜哥,照你吩咐,丢了一堆报表和账本给她看… … ”
正欲再说,翟智己经走了出来,站在姜尚尧办公室门口,深玫红的卫衣拉链拉下三分一有多,双臂抱胸,将里头小背心领口下露出的胸脯挤得乳沟深陷,肤白脂嫩。
姜尚尧含笑走过去,翟智先一步开口:“不来还不知道,跟土皇帝一样,派头还真大。
姜尚尧顺她目光看去,手下随行的兄弟确实比在原州时多了些。他听出翟智语带挑衅,知道她是等得有些不耐烦,也不解释,问说:“怎么想到来我这儿了?"翟智白他一眼,“看看我的产业不是应分的?"以她的助益倒是当得起那百分之+五,姜尚尧不以为意,笑说:“来前也不通知一声,我好派人去接你。那要不要下矿看看?二井道月底就能开挖,这几天正好地矿局的技术员都在矿里,你这个大股东可要见见,晚上一起吃个饭。
“谁爱跟那些臭男人吃饭… … ”
姜尚尧不等她说完,抢白说:了老凌一声,不容拒绝的干脆,“知道你派头大,吃饭的事晚上再说,下矿看看去。”话毕喊“给翟医生找顶安全帽来。
翟智踢踢脚,示意她穿的是运动鞋,“算准了你不安好心。还当我真是千金大小姐呢?当初我可是在冶家山工作了一年,什么场面没见过?"她再是镇静,进了矿坑还是有些变色。
姜尚尧的矿场用得是推进式挖掘法,钻机倔开煤层,矿工采煤进斗车。近两人高的矿道,灯火通明,可一路走下去,再踏上降机,翟智脸色越来越难看。有役有幽闭恐惧阴影丢井下试试就知道了,呆不了多久。姜尚尧暗笑不己。
深入百多米后,她脸色更加苍白,但能看出强大的自制力和好奇心,目光不停地打量雨道内的环境,并且不时询问运输巷贴墙延伸出去的几排巨大的管子有什么功用。姜尚尧心中泛起些微的钦佩,再看老凌望向翟智的目光,同样也不掩欣赏。
掘进队和采煤队的队长是姜尚尧亲自招聘来的,老板下矿他们己经习以为常,只不过带朵娇花进来可是头一遭,面对翟智的提问自然好一番争相卖弄。
姜尚尧避开一边,看了下腕表,心中估算不出庆娣会在影楼盘恒多久,只得寄望于刘大磊惯来的机灵。
对于翟智,在这关键的时刻,他不得不虚与委蛇。
傅可为作风强硬,紧抓决策权牢牢不放,但姜尚尧倾尽全力带资入股,管理权势必要争。数月来交锋不断,与能源集团的合作己经进一步达成共识,此时只等数日后召开职工大会再走一遍官面文章。
按照密密麻麻的行程安排,严华康律师的同学,原州岳雄所的江律师与他今晚的会面因为翟智的到来势必要取俏。明天炼焦厂还有个中层干部会议,在整改前夕他要再次对炼焦厂的人事问题做最后的摸底,他今晚必须赶回原州明天接了能源集团的人一起回闻山。大势底定,临门一脚的前夕,无论考虑到翟智捐客的身份,还是未来的助力,她都是不能得罪的人物。可她夹然杀至闻山,背后的动机又可堪斟酌。一本文首发晋江文学城姜尚尧笑眯眯地听完采煤队队长的详细讲解,望向翟智:“这下满足好奇心了吧。难得升有长篇大论,平常带徒弟都没这好耐性。
那叫卢升有的队长黑乎乎的脸膛上浮现窘迫的笑,对着一堆光膀子汉子,穿受看那些小蛋子们脸都躁红了。
“这不… … 第一次有女的吗?天天在井下说笑了一阵,工人们继续开工,姜尚尧几人折转回矿道进了升降机。翟智好奇地问:“你那口子就役下来过?"老凌眼观鼻鼻观心,只作役听见。姜尚尧略微沉沉脸,想起翟智说的那句“为了她和我翻脸几次了”,大度地回她:“底下不安全。
翟智有些作恼,“不安全你把我带下来?"“我不也在这吗?
她顿时笑了,“也是,真要死有你垫着也不亏。
这话有点同命鸳鸯的意思,姜尚尧不知她有心还是无意,心中烦躁,刚巧升降梯升上井,他当先一步迈出去。岔开话题说:“也到吃饭的点了,老凌,你看看老于那边怎么样,差不多就一起去镇上。
老于是副矿,走,翟智却问:
正带着地矿局的技术员在二井道的坑口选址附近复核图纸。老凌应了声,准备“不是说还有个井道要开挖吗?带我看看去。
姜尚尧一心想早点离开矿场避过庆娣,哪知翟智好奇心盛,看完这茬看那茬,当下给老凌使个眼色让他赶快先过去。
“你那口子呢?”路上翟智问。
“在市里。”姜尚尧不想多说。
“可惜了,还想认识认识。刚才在你办公室里,桌子上连张照片也没有。
姜尚尧长期四处奔走,办公室对他来说不过是个摆设。可听她这样一说,自己也忽然意识到是不是太过疏忽了庆娣的感受?他居然连一张她的小相也没有。
见他沉默,翟智心知又触动了他什么。对那个叫沈庆娣的充满好奇,有个这么村土名字的人究竟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她执拗的性子发作,不依不饶地问:“你和她认识几年了?在进监狱前就开始谈了?你不觉得以你将来的发展前景来看,你们俩的距离会越来越远,越来越… … ”
她话未说完尖叫了一声,姜尚尧拉住她的胳膊一扯一推,她被推到旁边变电房的铁门上。尖叫声在雨道里回音袅袅,翟智侧头看看,四下无人,又慌又恼地说:“好好说话,干嘛动手动脚?"“慌什么,你不就想这样?”姜尚尧面无表情,贴近她问:“省委大院长大的孩子循规蹈矩,心里头就想试试不守规矩的滋味是不是?"他的鼻息触到她脸上,宽阔的胸膛伏低,几乎把她整个人罩住,翟智不得不承认他的性吸引力确实巨大。在冶家山时还不甚明显,到原州龙城国际再会时,他内敛持重的外表下,潜藏的黑暗气息着实吸引她。
“别装模作样了。”他鼻息深重,眼神深邃,“大家不过都是为了求财而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