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日,他气息未断,却也一直不醒。
“星扬,是我啊,星扬…。”她的眼泪,一滴一滴打在他的脸上,他的手指,忽然动了动。
“星扬,星扬,”叶落一阵狂喜,抹了一把眼泪,“星扬,你醒醒。”
简凡连忙将几根金针插入了叶星扬几处要穴,桑榆低声道,“怎么样?”
简凡擦了擦额头上的汗,黯然摇头。
叶落忍不住放声大哭。
当初,哥哥离开,她早已经有心理准备,可是叶星扬,在她心里,是可以一直陪着她的哥哥,朋友,伙伴。失去哥哥的时候,她还有星扬,失去了星扬,她还能有谁?
“星扬,不要离开我,星扬,我很害怕,星扬,星扬…。”
再怎么坚强的叶落,其实,只不过是一个未及二十的少女,亦兄亦友的叶星扬,是她潜意识里的依靠,如今,在她接连失去了两位至亲之后,如何能接受他的离开?
“星扬,我不要你走。”
简凡的手,轻轻按在叶落肩上,“公子,让星扬安心的走吧。”星扬之所以还没有离开,想必是因为还挂念着小姐的安危,强烈的求生欲望吊着这最后一口气。小姐这个样子,他又如何能闭眼离去?
“不行,星扬,你不许走,你留下来,我不要你走…。”顾不了那么多了,她只想要星扬留下来,就算痛苦,也要留下来。
“公子,”风间影掀开帘子进来,“风飞絮来了。”
他来做什么?叶落霍然起身,此时,君泓进来了,他的身后,是风飞絮和无涯。
叶落紧紧的盯着风飞絮,他的非凡俊逸一如往昔,可是,心里却有什么在涌动着,叫嚣着疯狂的往外冲。
叶落右手一翻,便向风飞絮击去,那一掌,带着刺骨冰寒,杀意森然。
风飞絮一动不动,看着她双眸如炬,带着冲天愤恨,朝他杀来。他安静的看着她,甚至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无涯却抢身站在了风飞絮面前,张开了双手,“等一下。”
叶落一惊,掌风生生的改变了方向,朝旁边击去,只听轰然巨响,整个营帐从中间裂开,碎片四处散落。
无涯吓出了一身冷汗,小姐刚刚,是真的要杀了王爷。
“无涯,让开!”叶落站定,冷冷的喝道。
“不是的,王爷以为是你出事了,连夜赶回山上,好不容易才求来了还魂玉,你不知道…。”
“无涯,住口。”风飞絮止住了他,将他拉开,站在叶落面前,“我今天来,是要带你走。”
经此一役,他才知道,没有什么能比落落更加重要。什么都可以失去,唯有她,是绝对不能放手的。
“这里,本来就不该是你来的地方,我不会再纵容你的任性。”
“纵容?”叶落笑得泪水涟涟,“你要带我走?这个时候,你凭什么对我说这句话。”
“风飞絮,你别忘了,你现在是崇兴的奉定城。”君泓也黑着脸道。
风飞絮看向君泓,轻轻一笑,“贵国的六王爷已经在陛下您的授意下,与我国国君签定了停战协定,本王远在边关,鞭长莫及,没有办法改变。但是若是今日我不能安然回到驻地,那么还在我花间国国内各地的十五万飞絮军,怕是不日便会前来。届时,撕毁协定的责任,可是在贵方。”他既然敢只身前来,当然不可能毫无准备。
“即便是签署了停战,也不代表你能带走我崇兴的丞相。”
“丞相?”风飞絮似笑非笑的看着君泓,“她不是你的丞相,她是,我的女人。”
“风飞絮!”风间影怒喝了一声,“你卑鄙。”
君泓是气极反笑,叶知怎么可能会是个女人,他亲自验过他的身的,“风飞絮,你就算是要当面中伤,也该找个好一点的理由。朕敢担保,叶知他…。”
“君泓!”叶落闭了闭眼,脸上的笑容,无奈而忧伤,她从来没有想过,她的身份,是在这种情况下被揭露。她转过身来,定定的看着君泓。
这个年轻的帝王,已经一日一日走向成熟睿智,渐渐的锋芒渐露,展现出真正的明君风范。可是对她,始终单纯如一,全然的信任和爱恋。
这份情感,透明纯净,不染尘埃,于他的身份地位,于现时现日,实在是难能可贵。
“叶知是我哥哥,我是叶落。”她抬起手来,解开束发,一头青丝滑下,“从头到尾,一直是我。”
君泓张着嘴,讷讷不成言,“你,你…。”
“我的确是个女人。”
帐篷已经被叶落打坏了,巡防的士兵,还有君泓的侍卫,全都目瞪口呆的望着这一幕。他们心目中文武双全,才华无双的丞相,居然是个女人!
姜武更是“啪答”一声跌坐在地上,下巴半天扶不起来。
君泓却是很快反应过来了,他几步向前,一把将叶落抓得紧紧的,“就算是个女人,你也不能跟他走。”是男是女,没有多么重要,重要的,是面前这个人。
叶落有些想哭,这一次,不是因为悲伤,“好,我不走。”
她看着风飞絮,摇头,“我不走。”
风飞絮看着他们,眸光复杂难辨,“如果我能救叶星扬呢?”
“你说什么?”叶落失声道,“你能救星扬?”
“是的,我救叶星扬,条件是你跟我走。”
“不行!”君泓手一紧,将叶落的手牢牢的握住。
叶落沉默了,目光转向躺在床上的叶星扬。她是不想走,可是,如果是为了星扬呢?可以让躺在那里毫无气息的星扬再活过来,那实在是,太大的诱惑!
“小姐,我们一起走吧,不要再管这里的是是非非,我们再一起闯荡江湖,还像原来一样,好不好?”无涯恳切的望着她。他知道,这样与王爷为敌,对小姐也是种煎熬。君泓的势力已经渐成气候,而今,是她功成身退的时候了。
“无涯!”叶落轻轻叹气,“再也不可能像原来一样了。我的五百府兵,我们的军队,还有你们的铁面,飞絮军,中间隔着这么多生命和血泪,又如何能如以前一般风光霁月!”
她的心,突然平静下来,“师兄,你要怎么救星扬?刀伤及肺腑,只留最后一口气了。”
风飞絮的脸上,缓缓浮现出了笑容,“我手中有还魂玉,再加上君泓体内的火凤花,只要还有一口气,就可以救他。”
叶落看了君泓一眼,“花间国的消息,果然灵通。简凡,你觉得呢?”
简凡皱着眉头,“据野史上记载,的确说还魂玉和火凤花联合可以起死回生,但是,事实上从来没有人凑齐过,这毕竟是属于两个不同国家的皇室瑰宝。”他低头,看着床上叶星扬苍白俊秀的脸,眸中有泪,“我们都想要星扬活着,可是小姐,再没有人能比我们更了解星扬的心思。小姐,你让星扬走吧。”
如果是星扬的话,他是宁愿死,也不会让小姐受一点点委屈。
“可是,我想让星扬活着啊,只有活着,才会有希望。”叶落轻声道,她抬头看向风飞絮,“你带来了还魂玉?”
“是的,就在我怀里。”
“不要,小姐!”
“不行!”
“不…。”这一声,虚弱至极,听在人的耳中,却宛若天籁。
“星扬!”叶落反应过来了,转身飞扑至床前,又惊又喜,“星扬!”
叶星扬真的睁开了眼睛,可是满头满身都是汗,仿佛,那是透支了灵魂之力,“小姐,不要。”
简凡和桑榆一左一右站在床头,将两股真气缓缓输至叶星扬体内,几人的功夫同出一脉,自是极易被接收。叶星扬急促的喘了几口气,脸色渐渐好看了很多。
“星扬,星扬!”叶落开心的眼泪直掉,不停的抹着。
叶星扬艰难的抬起手来,指尖轻轻拂去她的泪珠,“一株火凤花,要了小姐的十年,星扬不想再让一枚还魂玉,困住小姐的下半生。”
“能够保护小姐,我,很快乐!”
“星扬,你不要离开我,星扬。”叶落握着他的手,贴在脸上。
叶星扬眼里的光,慢慢幻散,“小姐,你是自由的。答应我,小姐!”
“星扬!”叶落惊呼。
“答应我…。”他的手,慢慢滑落。
简凡和桑榆脸色一变,双双收回了手。
就在这时,君泓走到简凡面前,伸出手来,将袖子拉高,“我的血,试一试吧。”
叶落回头,“桑榆,风间。”
“是!”
“拿下风飞絮!”
“落落,你?”在场的人都愣住了,尤以风飞絮更甚。
叶落站起身来,手按在腰间的剑上,“师兄,还魂玉,我要定了。你说的对,这江山不是我的责任,我也不管什么道义协定,我是女人我管不着,我要管的,是我家星扬。”
她拔出剑来,剑光轻闪。
90、各自天涯 ..
发丝轻扬,眼神里,却有淡淡的杀意,不凌厉,却凛冽。
这样的叶落,是风飞絮从未见过的,他记忆里的落落,从来笑容灿烂,纯真热情。
可是无涯,陪伴了叶落最多年的无涯,却在此时退了开去,低垂的眼里,有了浓浓的热意。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逆鳞,这一次,伤了叶家府兵是对小姐最深的伤害了吧?
风飞絮当然不会和叶落动手,不管最后是谁输谁赢,相对结果来说,更让他痛心的,是叶落的态度。
她,居然对他拔剑?
他扬眉,看向她,没有动,也没有说话,只是安静的,看着她。
叶落的剑,拔出,却迟迟无法举起来。
为什么,他的三箭可以如此毫不迟疑,她对他,却连举剑都觉得困难?
他们,究竟是为什么走到了这种地步?
拼命的憋回眼泪,她高高昂着头,“我要还魂玉。”
风飞絮没有动,风间影和桑榆互相看了看,也迟疑着不敢动。君泓没有去看旁人,他只是注视着叶落,一瞬不瞬。
而叶落,短暂的停顿过后,手一紧,直直向风飞絮刺去。
风飞絮不闪不避,叶落睁圆了双眼,却在靠近的瞬间,错步移了开去,剑风,划破了风飞絮的衣襟。
风飞絮眼里,有了清浅笑意,她终究还是不忍心。
叶落丢下剑,飞快的掀开了他的衣服,背上,包扎好的地方已经渗出了血迹,“你怎么会受伤?是谁?”声音带着连她自己都不知道的颤抖。
刚刚一接近,她就闻到了浓浓的血腥味,这个世界上,有谁能伤他至此?
风飞絮一直强撑着的身体晃了晃,叶落连忙伸手扶住,他靠在她怀里,苍白的脸颊上有不正常的绯红,他笑了笑,“没事,我休息一会就好了。”
说着,他便闭上了眼睛,嘴角,有安心的弧度。
夜很深了,叶落抱膝坐在营房外,桑榆在火堆上添了一些柴,又安静的退了开去。
叶落凝视着跳跃的火苗,周围都很安静,仿佛世间,只有她自己。
当年下山时,师父曾经说过,所有艺成下山的弟子,终身不得再回苍雾山,除非他愿意见,那也必须在迷雾谷中等待他的传唤。
还魂玉虽然有起死还魂之功效,但是也必须是被救之人还有最后一口气在。当时师兄以为她已然遇难,不敢再有丝毫耽搁,所以硬闯苍雾山。
还魂玉是当年师兄上山之时,由当时花间国的国主送给师父以换取对师兄的全心教导的,所以珍藏在师父的卧室之内。师兄的硬闯,触动了重重机关毒物,凶险异常,若不是师父及时施治,他恐怕也已遭不测。即便如此,他仍然身受重伤,取得还魂玉后,他又马不停蹄的赶回奉定,直到进入奉定城,见到君泓 ,才知道她还活着。
无涯说,当时师兄喜极而泣,说经此一役,他才知道什么是不可失去的。
无涯还说,师兄不是故意借此难为她,他只是舍不得再一次与她分离,想要永远在一起而已。
叶落用手盖住了眼睛。
师兄的深情,她从来都相信。只是今时今日,让她何去何从?
身后有脚步声响起,她没有回头。
来人将一件披风盖在她的身上,然后,在她身旁坐下。
“你,会和他走吗?”
叶落扭过头来了,忽明忽明的火光,照亮了他的面容,“君泓,我变成了叶落,你好像没有什么反应?”按理来说,他不该是非常生气么?欺骗了他这么久,久到她的心里,都已经生出了愧疚。
君泓捡起掉落一旁的细柴,随意拨弄了几下火堆,才道,“我已经问过风间影了,是我自己笨。”
说到这里,他不是不懊恼的,其实他有很多的机会可以发现她的身份,却都被他自己错失了。
也或者,是他从未对她生过疑心。
不管怎么样,他还是在心里对自己很是鄙夷了一番,过了一会儿,他又突然咧开嘴笑了,如果叶知是女人,那么以前叶知所说的那些顾忌岂不是都不存在了?
叶落很无语的看着君泓一个人在那儿笑,她是男是女,其实并没有她想的那么重要么?
“叶知,你会和他走吗?”自个儿暗喜够了,他还记得要继续这个话题。
“君泓,我是叶落,不是叶知。成为叶落的我,还能再做崇兴的丞相么?”叶落淡然一笑,“战场上,朝堂上,都不会再有叶落的位置。”
“不是的,叶知….。”看到她脸上神色,他顿了顿,才道,“叶落。”他伸出手去,用力的握紧她的,“就算不在朝堂,不在战场,我也想你留下来,陪着我。”
他的眼睛,在这夜色里,亮若辰星,“不管你是叶知还是叶落,我知道,我想要的,就是你。你是叶知的时候,为我出谋划策,助我平定天下,我固然欣喜,但是现在你是叶落了,即便再不能为相为将,只要陪着我,我也是高兴的。”
他伸出手去,轻轻拉住她的,“叶落,你不要跟他走,好不好?”
不是不心慌的,在她还是叶知的时候,他就已经察觉了她对风飞絮的异常情愫,现在想起来,当日城门外一曲高歌,早已诉尽深情和不舍。而今,他从风间影的嘴里,又知道了她和风飞絮之间的十年相知,十年相恋。
十年,那已经足够让一段爱情刻骨铭心。
他不知道,他要如何做才能与那已经无法参予的十年相比。他握着叶落的手,太轻怕握不住,太重,怕她觉得有负担。
“叶落,你留下来。”
留下来啊!留下来以什么样的身份站在他的身边,为后为妃,还是,做一个连她自己也说不清身份的皇帝身边的女人?
叶落抽回手去,“我现在,只想让星扬醒过来,其他的,暂时不想去想。”
她不敢回头去看君泓,只是现在,连她自己也不知道何去何从,又如何能给得出答案。
风飞絮还是给了还魂玉,而君泓,照例两大碗血,只不过,经此一役,他体内的火凤花算是被完全催化了。
韦崎扶着他走过叶落身边的时候,他说,“可惜以后再也用不了了。”
叶落本来还在忧心着叶星扬,一听他这话,又想气又想笑,“你当你自己是药人啊。”
君泓倒没回话,反倒是隐忍了许久的韦崎冒出一句,“你可不就是这样利用皇上的。”哼!最毒妇人心!
叶落本来是想反驳的,不过憋了一半天只憋出来一句,“你还是先去休息吧!”仔细反省了一下,韦崎说的不无道理啊!
就连正在为星扬施治的简凡,也禁不住的脸红了一下。当然,他低着头,没人发现。
一天一夜,叶落都没有走出帐篷,她守着叶星扬,半步不离。
风飞絮来了两次,却都只在帐门外站了一会儿,便安静的离开了。
他这样的男人,自然懂得什么才是好的时机。
当黎明的曙光又一次出现的时候,叶星扬也醒了。眼前白茫茫的一片,浑身像是散架了又重组合好一样,重得不像他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