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一刀却怎么也笑不出来,他知道皇上有多么看重这位丞相,自从他出征之后,由于叶相的刻意封锁,他根本没有办法告诉皇上他们的近况。若是丞相再出什么岔子,他只有提头回京了。
借着夜色的掩护,散石阵的威力比白日里大了很多倍,饶是飞絮军英勇善战,也被这散石阵阻住了攻势。
叶家府兵本就是武功好手,脱去了盔甲,仅着夜行衣,随着叶落迅速消失在夜色里。
是夜,双方激战,没有任何的战术战法,纯粹就是短兵相接,正面交锋。
临近天明之时,飞絮军退去,来得突然,去的也突然。
曹武和姜散也不敢追击,他们带兵多年,但是也是第一次打这种摸不着头脑的仗,只有原地驻扎,一边加强防守,一面等待着叶落的归来。
大概三四个时辰之后,叶落才带着人回来,个个满面风尘,却精神极好,没有什么困倦之色。
叶落翻身下巴,来不及说其他,便抓起一大壶水,几口灌了下去。
然后,喘了一口气,吩咐道,“立刻拔营,起程。”
这次来的,只是飞絮军的先头部队,叶落顺其踪迹查下去十几里,都没有发现其他人马。她就说以她行踪的隐秘,以及移动速度之快,师兄就算有通天耳目,也不可能这么快抓住她,并且如此胆大的上门挑衅。
如今看来,怕只是小股部队误打误撞碰上了他们,虽然没有能力将他们歼灭,但是是想要借故拖住他们,然后等待主力的到来。
他们必须抢这个时间差,迅速离开此地。
“叶相,我们需不需要制造些痕迹,以扰乱飞絮军的视线,防止他们再追上来?”曹武问道。
“不必了,我已经安排好了。”叶知答道。
“那么粮草我们之前只预算到回到崇兴,如今不能及时回去,是否要另作安排?”
“我昨晚已经吩咐过了,无须担心。”
“…”曹武清咳了一声,转向叶晋,“你们昨晚做什么了?”
“查探这股飞絮军究竟有多少人,其后有没有其他支援,另外,顺便制造了一些往其他方向去的行军痕迹,再劫回来些粮草。”
“谁的粮草?”
“昨晚偷袭我们那些人的。”
“…”曹武虽然是一介武夫,但是也由此明白一个真理,宁得罪小人,别得罪叶知啊!
史书上只用一个字概括了崇兴丞相叶知的用兵之道,诡!
这一年,叶知从崇兴到达翼国京城,解威远大军之围后,袭击礼亲王部队,神秘消失几日后,又出现在回崇兴途中,在崇兴与翼国边境被飞絮军一支小分队发现,双方交战一夜,却在飞絮军主力部队赶到后再次失踪。
半月后,叶知再到翼国京城,在陆威远与礼亲王及由无涯统领的飞絮军激战时,出其不意的攻入京城,与宁展舒汇合,并由此打通了宁展舒与外部保皇势力交流的通道。
礼亲王对京城的围困,就此瓦解。
当日,宁展舒看着从天而降的叶落,半天说不说出话来,“你,你不是回崇兴了吗?”
“对啊,可是有人拦着,我回不去,所以就又到你这儿来了。”叶落大大咧咧的坐下,抓起宁展舒面前的水果就往嘴里塞,还是皇帝命好啊,内忧外困之时,照样衣食无忧,水果糕点一应俱全。
宁展舒看了她一眼,主动自觉的把自己面前的其他几样水果也摆到她面前去。叶落也不客气,一手一盘,递给后面,“阿晋,拿去给曹武他们,分了。”
宁展舒失笑,“你倒是不客气。”
叶落一副苦瓜脸,“可不就是因为你,我们巴巴的来回跑了这么两趟,能不累吗?反正你这京城够富足,你存的东西不少吧,今晚拿出来好好犒劳犒劳我们。”
“你也不省着点,这战争可还没完?”
“要吃饱喝足了,才有力气打仗。”叶落倒是不以为然。
宁展舒也吩咐下去,大宴崇兴贵宾。
这一夜,暂时忘了纷扰世事,无情战火,叶落端起酒杯,让叶晋,曹武等人开怀畅饮。
殿中,歌舞升平,就连尊贵的天香公主,也出来抚琴一曲。
兴至所致,叶落也走上台去,趁着酒意弹了一曲《且徐行》,那轻快的曲调,诉尽潇洒自由之意,引得场中之人,个个豪气满胸。
一曲毕,叶落朝坐在旁边的天香公主浅笑致意,然后举起杯来,“国君,诸位,今夜酒足欢歌尽,明日,就是我们血战沙场时。谨以此杯,敬明日将生死置之度外,为国为家而战的我们!”
她一仰头,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微笑而立。
风吹动她的长袍,月色里,格外清俊动人。
那一刹那,宁展舒忽然有些懂得了君泓的那些举动,不过是,情难自禁。他微笑着闭上眼,酒入喉咙,有辛辣的味道。
第二日,宁展舒御驾亲征,与由叶知带领的崇兴军队一起,对围困京城的礼亲王部队进行反击。
礼亲王正与威远大军激战,已经回援不及,再加上从各驻地赶来的保皇军队与王师汇合,礼亲王的优势,一夕之间消失殆尽。
一时之间,礼亲王部队腹背受敌,一退再退。
飞絮军虽然作战勇猛,但是宁展舒与叶落避其锋芒,采取定点打击的方式,避开飞絮军,专挑礼亲王的部队下手。
飞絮军在翼国作战,所有粮草用度皆由礼亲王配合提供,一旦这个链条受到影响,那么这十万飞絮军便也难以支撑太久。
所以十日过后,礼亲王被逼放弃京城周边十个重要城市,退居北线,无涯果断的撤军回国。
“小姐,要拦住他们吗?”叶晋最先收到消息,询问叶落。
叶落的手指在地图上停了停,道,“不必,先集中力量解决了礼亲王再说。”
“可是小姐,风飞絮已经再度夺回了三和里,而且我们先前留下的所有埋伏都被清理干净了,我们不能再放虎归山。”
“阿晋,我们此时最重要的,是要先稳住翼国的局势,只要宁展舒掌握了大局,我们就可以和陆威远一起,全力对付花间国。”
“公子,花间国会放弃翼国的这块肥肉吗?飞絮军回去之后,等粮草重新安排妥当,定然会卷土重来的。”叶晋突然问她,闷了半响之后,他说,“只不过,因为领军的人,是无涯吧?”
“阿晋。”叶落叫了一声。
叶晋却突然站起身来,“小姐,你只能任性这一次!”也不等她回话,便一掀帐帘走了。他当然知道小姐的痛苦,可是有些痛,你不去正视,永远不能愈合。
她与风飞絮,包括风飞絮身边的所有人,都不可避免的站在了对立的位置。今日,她硬不下心肠,来日,便会成为她心头之殇。战争之残酷,有时候不是你愿不愿意,想不想的问题,情感与血肉之躯,敌不过锋利的刀剑。
叶落捂住了眼睛,她没有错的,此时分散精力去拦截无涯,是不明智的。可是为什么,她的心,依旧撕裂得如此难受?
情与义,是否真的不能两全。
可是,那个人,是无涯啊,是从来没有对她没有半点不好的无涯。她如果真的对他持剑而向,她毫不怀疑,他会弃剑而去。
她,如何下得去手?
五日后,飞絮军顺利回到花间国。
次日,一字并肩王的八大亲卫之一无涯,因为双手经脉尽断,自请撤去亲卫之责,于王府中修养。
消息传来,叶落泪落满襟。
“无涯,无涯,此情此义,让我如何回报?”
83 心之远
韦崎托着下巴,躲在屋角里划圈圈。
原因无他,主要是他们那位主子,此刻心情不好啊,很不好。
自从收到远方那位发来的信之后,他是先兴高采烈,继而乌云密布,接下来,就是现在这样,风雨欲来之前的宁静。
君泓一张又一张的批着奏折,神情专注。
可是韦崎就是奇怪的大气都不敢出,躲得远远的。
直到华灯初上,君泓才抬起头来,揉了揉发酸发麻的肩膀,一扭头,“韦崎!”
“是!”韦崎简直是用跳的,飞奔到君泓的面前。
君泓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往后仰了仰头,韦崎知情识趣的往后退了一步,才道, “皇上,什么事?”
君泓看了看他,“陪朕出去走走。”
去走走,去哪里走啊?韦崎苦着脸,想都不用想,他就知道是去哪里。
果然,君泓到达叶府的时候,正是叶家的晚饭时间。
天下已经开荤了,几个大人围着个婴孩团团转,有几分滑稽,更多的,却是温馨。
君泓也落了座,看着十二抱着天下在喂菜,十八则翻着一张信纸,嚷着,“对的,肉少吃一点,多喂点粥就好了。”
“好,”十二喂了天下几口,又道,“可是小少爷像是还想吃的样子,要不再喂一点肉?”
“不行,公子的信上明明说了,不许喂多,喂多了要拉肚子的。”
“她又不一定知道,她还不是一样没带过孩子?”十二不服气,看着天下眼巴巴的目光,反驳道。
“简凡,你说。”十八转过头,看向默不吭声,埋头吃饭的简凡。
简凡被呛了一下,万想不到,女人的战争会烧到他身上,“这个,我是大夫,又不是奶娘,我也不清楚。”
“是叶知的信?”君泓突然开了口。
“当然啦,公子才写好送回来的,十二还不听,公子回来骂人怎么办。”十八说着,扬了扬手中的信,瞪了十二一眼。
君泓伸出手去,“拿来给朕看看。”
“是!”十八纳闷不已的把信递了过去,这个皇帝不是还没有小皇子吗,看这种内容的信有什么用?
君泓接过信来,厚厚的,恐怕有十几页纸,他一张张的翻看着,字迹很乱,像是匆忙之间写就的,但是内容却很丰富,从孩子穿衣吃饭,到日常玩耍诱哄。字里行间,絮絮叨叨的,像是那个人正在面前,不厌其烦的交待着关于孩子的方方面面。
君泓嘴角有了隐隐笑容,心中,却淡淡苦涩。
叶知的家书,与写给他的,截然不同。
枉费他期待了那么久,收到他的信,却只有几句话,除了简单陈述战况,便是说明叶一等人的身份,解释了他们之所以会出现在威远大军的原因。
没有一句问候,也没有,半点相思之情。
“桑榆,你告诉叶知,我…。”他忽而停住了,过了好久,他才叹了一口气,“算了,什么都不用说了,朕回宫了。”一甩袖子,走了。
如果说了很多次的信任,仍然不能叫对方相信。那么,他就让时间来证明。
良久之后,十八才喃喃道,“他,他就这样走了?”
十二点点头,“是的,而且还带走了小姐给天下写的信。”
十八叹了一口气,“桑榆,告诉小姐再写一份,她送回来的那份,被皇上带走了。”
于是,几日后,叶落收到了桑榆的信,“小姐,你写给天下的信被皇上带走了,皇上说要给你带话,但是又什么都没说。”
叶落将信掩上,好半天都没有说话。
或许,她又惹他生气了。可是,帝王的信任,真的能放心接受吗?
但是此时,她也没有多余的心思来分析这些儿女情长。
宁展舒已经带领王师正式对礼亲王展开清剿,礼亲王经营多年,又岂是易与之辈。同时,飞絮军也开始正式对崇兴和翼国,发动大规模的进攻。
风飞絮亲自指挥对崇兴的战斗,由于人数和实力上的悬殊,崇兴已经连丢三城,除了叶星扬尚可抵挡一二之外,其他将领根本就无从招架。
而在翼国,由于左铁和鬼手迅速赶来支援,礼亲王隔着翼国中部的墨河,与宁展舒分庭抗礼。
“叶相?”宁展舒掀开帐子进来,便看见叶落皱着眉头的样子。
叶落朝他点点头,“这么晚了,国君还没睡?”
宁展舒走到她身边,看着她面前的地图,“叶相不是也没有?”
叶落笑笑,手指在地图上划了两下,突然道,“翼国北边丹图巴这一带,是不是也是属于你们的范围?”
宁展舒点点头,“是翼国的没错,但是这里都是一些少数民族,部落之间各自为政,因为关系错综复杂,而且彼此之间又经常有冲突发生,对于这种民风彪悍 的地域,基本上朝廷很少干预。”
叶落咂了两下嘴马,“国君,你说咱们把他们也拉过来怎么样?”
“啊?”宁展舒愣住,显然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叶落笑得比阳光还灿烂,“天香公主给我一本你们的风土人情志,我仔细阅读过关于这些部落的内容,今天再对比地图,发现这一带占地极广,而且当地人以打猎为生,为了保护各自的利益,时常争夺地盘,打仗什么的是家常便饭。而且这一带的人,在自然条件极为晋劣的环境中长大,必然身体条件也是出类拔萃的,我们要是能收服他们,定然是一大助力。”
宁展舒也渐露喜色,可是,又慢慢的皱紧眉头,“可是,我们要怎么做才能取得他们的信任?”
叶落摸了摸下巴,“等等吧。”
“等谁?”
“我已经让人去那里了解情况了。”
半晌之后,宁展舒的声音响起,“如果我没同意呢?”
“那就更好了,我直接将他们编入我的队伍。”叶落快乐的望向他,“而且是你不要我才好心收留的。”
“….。”
数日之后,叶晋果然带回消息,库巴图有大大小小的部落几十个,由于当地多处山地,农田较少,各部落之间为争夺狩猎资源,经常爆发争斗,于是每个部落都有自己的武装,只是实力和数量有差距而已。
他们查探过,若能将几个较大点的部落收拢过来,恐怕有近五六万的兵力。
宁展舒翻开着叶晋整理出来的信息,感叹道,“叶相,你们崇兴的士兵,好能耐!”
“那当然。”叶落听着这话很受用。
“可是,要如何收服他们?”
叶落托起下巴来,笑眯眯的看着他,“最快最有效的方式,便是联姻。国君,你不会连这个都想不到吧?”
宁展舒眼睛一亮,“对啊,我怎么一下没想到。好,我即刻去安排人去办。”
叶落摆摆手,“那不送了。”
等他走了很久,叶落才回过头来,“阿晋,联姻,真的是一条好用又快捷的路,不是吗?”
“是的。”
“可是为什么有些人却怎么都不肯采用呢?”叶落轻声道,是在问别人,也是在问自己。
叶落清楚崇兴的情况,兵部由张台铭把持,若是君泓想要调兵去支援叶星扬,肯定是困难重重的,更何况,君泓还必须保证京城的安危。
如今的翼国,宁展舒已经基本站稳了脚跟,接下来,便是看他如何联络各方势力,彻底清除礼亲王和飞絮军了。
陆威远将叶一等人的先锋营整个拨了过来,这位久经沙场的老将,在面对比自己年龄小了许多的年轻丞相时,表现出了一个杰出将领真正该有的风度,“叶家这十几个人,跟在你的身边,应该能发挥出更大的作用,先锋营在他们的带领下,已经具有鲜明的他们的特色,不适合再留在老夫的部队里了。”
他看着叶落,抱了抱拳,“老夫继续留在翼国,尽量牵制飞絮军的力量,崇兴,就交给你们年轻人了。”
叶落也抱拳还礼,“叶知,定当竭尽所能。”
是夜,夏天的风已经带了热意,宁展舒举高了酒杯,站在城门下,“叶相,今日一别,不知何日能够再见?”
叶落也举高了杯子,同他碰了碰,然后,一饮而尽,笑道,“等你大婚之时。”
宁展舒也喝了杯中酒,“好,一言为定。”
叶落将杯子丢到他手中,一拉疆绳,“走了。”
马儿高昂着头,长蹄一声,然后,撒腿奔了出去,紧随其后的几万人马,掀起尘土阵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