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飞絮直起身来,“几位能先出去么,我需要和病人单独讨论一下病情。”

“不,朕就留在这里,不会打扰你们的。”

风飞絮一笑,“那请皇上另请高明吧。”

“等等,”君泓看看他,又看看叶落,道,“好,朕出去。”

很快,屋内便只留下了风飞絮和叶落两人,一时之间,谁都没有说话,安静得只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落落。”他压低了声音。

“嗯。”

风飞絮看着她不安的样子,笑了,“你太紧张,所以脉相太快了,我什么都没有把出来。”

叶落不吭声,也不敢看他。他低笑着,弯下腰来,贴近她的脸,“告诉我,你在紧张什么?”

“谁在紧张…。”话声未落,叶落便被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抱得紧紧的。

“落落,我在紧张。”风飞絮将她整个人都抱进怀里,“看见你跳崖,听说你生病,很久没见你,都让我紧张。”

叶落说不出话来,因为泪水已经模糊了她的视线,一开口便会任哭声溢出。

“落落,我想你。”

叶落死死的咬住唇,只是收紧双臂,牢牢的锁住他的腰。

师兄,我也是,我想你。

好一会儿,叶落才抬起头来,风飞絮一手捏着她的脸,一手抚去她眼角的泪水,吻,轻轻印上。

“落落,跟我走吧!”

55、可归何处

不想哭,可是当眼泪要流出来的时候,紧闭的双眼又如何挡得住它的肆意奔流?叶落靠在风飞絮怀中,泣不成声。

她曾经也有过这样的奢望,那一日,那一夜,她在皑皑白雪中固执的等待着,等他出现,然后拉着她的手,对她说,“落落,跟我走吧。”

如果那时他肯对她说这句话,那她闭上双眼捂住双耳,即便是背信弃义,离开家国故土也要与他远走天涯。

可是她所有的勇气和任性都在那等待中一点一点耗尽,时至今日,她如何能什么都不管洒手离去?以前,还有爷爷撑起一切,而今,叶府,哥哥,嫂嫂,以及将要出生的叶家下一代,都已经是她的责任,再没有资格做回任性而自由的叶落。

这句话,她等待了许久,此刻等到,不觉得幸福甜蜜,却只觉得,温热的心一点一点变冷。

来得太迟,迟到她已经无人可托无路可退;

也或者,来得太早,早于所有的事情解决之前。

“师兄!”可是她终究是叶落,抹干了眼泪后,她轻轻推开了他,“凤凰城外是否风光无限?”

风飞絮定定的看着她,叶落脸上泪痕未干,可是她的眼神坚定,安静的与风飞絮对视。

风飞絮轻叹一声,“落落,你不相信我。我的心意,你应该比谁都明白。”

叶落摇头,“师兄,我相信你对我的情意。可是…。”她微微一笑,淡淡的释然,“我更明白,你是我的师兄,更是花间国的一字并肩王。”

“落落…。”

“师兄,我从来没有怪过你,我只会心疼你,心疼你当日明明想要拉住我的手,却为了不让我日后后悔不让我左右为难而悄悄的把手背到身后,心疼你明知道此刻说出这句话会让我伤心,却为了避免日后我更加痛苦而说了出来。师兄,我懂的。”

风飞絮咬紧了牙,眼前的女子,爱他懂他至此,让他如何能不用一生去爱?

叶落扶着床柱站起来,挡住了风飞絮上前想要搀扶的手,他已经不能再作她最安心的依靠,以后,她一个人,要更坚强勇敢,才能走得完余下的路。

她取下绑在腰间的星月剑,手指慢慢抚过,似乎感受到主人的悲伤,剑尖轻晃,发出阵阵悲鸣。

“落落?”风飞絮的声音有些不稳,却又压得极低极低,似乎怕惊动了什么。

叶落深吸了一口气,抬起头来,捧着剑举到他面前,“师兄,这把剑你带走吧。以后,再为它找个新的主人,我相信,我的师兄一定会得到世界上最好的幸福。”

风飞絮的手指微微发抖,一动不能动。

叶落的眼睛里,波光盈盈,却没有半点泪痕,“师兄,师父曾经说过,苍雾山上习艺,却要在苍雾山下分出高低,我们各凭本事,各领风骚,各争天下。胜败是各自造化,不伤同门之谊。今日归还星月剑,他日我们战场相对,便不需要为彼此顾惜,我们各自努力,彼此不怨。师兄,你名满天下,能以你为对手,是我此生最大的骄傲;而我作为你的对手,师兄,你也不会太失望。”她笑得灿烂,“师兄,这是我们最好的结局。”

“落落,若有朝一日大势定下,你是否还是我的落落?”

“绝对不会是了。”叶落答得没有半点犹豫,“你的落落,绝不会伤你分毫,是宁愿自己死也不想你受一点委屈的落落,你的落落,风光霁月游历天下,而等此间事了,那时的叶落是否还能如此刻,爱你爱得坦然无畏?师兄,你该知道,我从不轻易许诺,我一旦许诺就一定要做到。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未来的我会变成什么样,又如何能对你承诺未来。”

她上前一步,将星月雌剑放入了风飞絮手中。然后,后退一步,站定,“别了,师兄。”

别了,星月剑!

从风飞絮那句话一出,她就知道,她早就已经预料到却又一直不肯面对的局面终于要到了。

她不想去问,为什么国与国之间不能和平共处,一定要彼此相争。她师从苍雾山老人,知道天下大势有分便有合,也明白各人都有自己的抱负,她不能苛求。她唯一能做的,便是解开彼此的束缚。

“落落,你为什么不能跟我一起离开?如果崇兴上下知道你女儿之身,你又该如何?”

叶落低头看着地面,“师兄,你站着这个地方,是我的家,是我无论飘落何方,累了的时候都想要回来的家,我希望无论何时我回家,都能够坦坦荡荡,内心无愧。至于女儿之身,”她深吸了一口气,“我有先皇遗旨在手,不犯欺君之罪。而且你应该也知道了吧,叶星扬是我叶家府兵,我要影响朝堂,并不一定非要我出面。”

“你都已经想好了?即便与我为敌?”

“师兄,我别无选择。”

“君泓值得你为他如此做么,与他生死与共,荣辱与共?”

叶落垂下眼去,“不仅仅是为他。”

“我只想问他,在你心里他值不值得?”

他值得吗?想起他挽高衣袖,任她放出一大碗血,想起他站在他面前,坦陈他的爱意,想起他为她掉落的泪,叶落轻声道,“他是个真性情的皇帝,值得我们的追随。”

风飞絮什么也没有说,转身离去。

叶落没有动,看着他一步一步的走出她的世界,直至他飘飞的衣角被挡在门的背后。

房门打开,君泓一个箭步冲了上来,“风王爷,他怎么样?”

风飞絮的脸色有些苍白,看了挡在他前面的君泓好半天,眼神才慢慢凝聚起来,却只是看着他不说话。

君泓有些着急,连声音都变了,“他究竟怎么了,可还有治疗的办法?”

风飞絮勉强扯动嘴角,却怎么也扯不出平素里随便就可以挂在脸上的笑容,半响,只得放弃,握了握拳头,才道,“病入膏盲,无药可救。”

“你不是才倾天下无所不能的风飞絮吗?”满腔希望被浇了冰水,君泓的脸立刻就冷了下来,决定以后对这等盛名于世的人,再也不相信了,徒有虚名而已,治个病都治不好。绕过他,匆匆向屋内走去。

风飞絮转身,看着君泓步履匆匆的冲进屋内,眼里,闪过一丝黯然。

落落,这是我和你最好的结局。

那么君泓呢,你和他最好的结局是什么呢?

以君泓之势之才之貌,无论朝堂还是江湖,对他表达爱意的女子多如过江之卿,所以他早已经看出君泓对叶落的不同,那哪里是同舟共济的君臣之义,明明已经是情根深种的眷恋。

没有人能比他更明白叶落的珍贵和美好,所以他并不意外君泓的动心,让他心慌心痛的,是落落的态度。

叶落身边从来不乏仰慕之人,他从来都是一笑置之,可是这一次,他知道有些东西,不同了。

宁展舒看着这一幕,笑得意味深长。

而君泓冲进屋去,也吓到了。

叶落抱着双膝,光着脚坐在地上,呆呆的望着门的方向,一看见他进来,眼泪突然夺眶而出,一颗接一颗像是连好的珍珠一串一串往下掉。

“叶知,你怎么了?”

叶落只是望着门的方向流泪,一句话也不说。

从来没有见过她这个样子的君泓慌得有些语无伦次,“叶知,你不要听风飞絮胡说,他是王爷又不是大夫,他说没药可救就肯定有药可治。叶知,你光着脚,冷,叶知,你上床去躺着,好吗?”

叶落保持着同样的姿势,似乎没有听到他的话。

君泓在她身旁蹲下,“叶知,你不要害怕,我一定会找到人治好你的。”

“叶知,你跟我说句话吧,或者,点个头?”

“叶知,男儿有泪不轻弹,你不要再掉眼泪了,别人会笑话你的。”她的眼泪,掉得他心里像是被针扎一样,她掉一颗,他痛一下。

半天得不到回应,君泓便也顾不得许多了,伸出手去想把叶落抱回床上去。

可是他的手才刚刚碰到叶落的身体,便被挡住了。叶落轻轻拿开他的手,摇摇头,冲他笑笑,“不用了,我自已下床来的,我得自己走回去。”

她单手撑着地,站起身来,向床的方向走去。

她做出的选择,便要她自己来承担所有后果。

师兄天人似的人物,如果不再因她而有所束缚,放他心的自由,一定更容易得到幸福。

她在心里默默祝福着。

师兄,祝你心想事成,江山永固。

师兄,祝你娇妻美眷,儿孙满堂。

她的眼泪,流到走到床边为止。

她躺上床去,拉高被子,满脸泪水被棉被吸干。

君泓跟到床边,等她躺了好一会儿,才小心翼翼的问她,“叶知,你还在哭吗?”

“没有。”叶落拉开被子露出脸来,果然已经没有眼泪了。

君泓轻轻舒了一口气,安慰她,“叶知,你不会死的,我已经广发皇榜,为你寻名医。”

“寻名医?”叶落似乎想到什么,勉强笑了笑,“你还有钱吗?”

“还有。”君泓点头,“我是皇上啊,你何曾听过皇上没钱的?你不用担心,好好养病。”

“不需要养了,我明日便可以上朝。”

“不行,”君泓差点没跳起来,“你得好好养身体,不准去上朝。”

叶落安静的看着他,他握握拳冲她吼道,“我说不准,你听到没?”

“君泓,你当了皇帝,就不要我辅佐了?”

“不是!”君泓急了,想冲她发火,可是看见她脸上的倦容又生生把一口因为冤枉而涌起的怒火咽下去,深呼吸了几次,才道,“叶知,我知道你才华横溢,我刚刚登基,处处受到压制,更需要你在身边。”他不是愚蠢之人,自然清楚叶知的价值,也知道若有叶家相助,他会得到多大的助力,可是,比起这个,更重要的,是叶知本身,他在床边坐下,按住她放在被窝下的手,“叶知,我不是要你一时的辅佐,我要的,是你一生的陪伴,即使你只站在我身边,再不为朝事政事出一份心力。比起你的计策谋略,我更需要的,是你的心。”

叶落闭了闭眼睛,叹息,“君泓…。”

君泓捂住了她的嘴,突然笑了,“叶知,我们先不说这些,你先养好身体再说。失去了江山可以再抢回来,可是失去了一个叶知,我要到哪里再去找一个叶知呢?我虽然是天子,却也不能到阎王殿去抢人的。”

叶落看着他一会儿,也弯了眼睛。

“叶知,你先睡会?”

叶落点了点头,君泓这才拿开手,“你闭上眼睛。”

叶落依言闭上眼睛,过了一会儿,均匀的呼吸声传来。君泓唇角弯起,又静静的坐了一会儿,才轻手轻脚的走了出去。

这一夜,有多少人彻夜不眠,有多少人辗转反侧,都跟叶落没什么关系。她沉沉的睡了一夜,第二天一大早起来,满身大汗,赶紧叫人备水洗了个澡,换了身干净衣服,顿觉神清气爽。

“你这就好了?”简凡和风间影把完脉了之后看她的样子像是在观察怪物。

“怎么了?”叶落也跟着上上下下的看着自己,衣服穿得很整齐,没有什么不妥贴,伸手摸摸脸,下巴上也没粘着饭粒。

简凡沉默着抱了药箱坐到一边去了,风间影怪叫道,“昨天还烧得差点说胡话,今天你就一点事都没有了?那么重的风寒,你居然两天就好彻底了?”

叶落撇撇嘴,“一个风寒都要两天才能好,我都嫌慢了你还嫌快,庸医!”一边说着,一边摇头晃脑的往厨房走去了,“叶伯,叶伯,好吃的做好了没有?我现在饿得能吃得下一头牛。”

“没有人在早上吃牛的,公子。”远远的,能听到叶伯的大嗓门。

风间影苦着脸转回头来看着简凡,“你家小姐刚才说风寒如果两天好不了就是庸医?”

简凡点头,“她是这样说的。”

“不懂医的人,咱们不跟她一般见识。走吧,我们也去吃早饭,晚了要被她抢光了。”风间影揽着简凡的肩,哥俩好的走了。

君泓以为他昨天一番话之后,叶知该安安心心在家养病了,结果一上朝,便看见他站在队列里朝他笑着,顿时心头火起。

因为新皇帝生气了,所以叶落在朝上所奏举行科举之事,梁略出来反对的时候,他硬是扛着一声不吭。任叶落朝他使了多少个眼色,他只当看不见。

梁略以科举三年一次是一直以来的惯例为理由,拒绝叶落新开科的奏本。叶落再说当今新皇登基,人才匮乏,可破例再行科举,他又开始哭穷,“叶侍郎,你还不知,如今国库空虚,哪来银子拨给这次科举呢?”

叶落愣住,她是知道君泓没钱了,可不知道居然没钱到这种程度。狐疑的视线,朝君泓扫去,君泓东看西看,就是不看她。

梁略继续哭穷,“就连这次两国来贺,户部也是东拼西凑方才勉强凑齐了。”

叶落收回视线,“国库穷成这样,户部尚书干什么吃的,不知道早上报早作准备?”

君泓听出来了这话的意味,“陈铁?”

陈铁“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皇上,实在是天灾人祸,不是臣能掌控的啊,请皇上明查。”

君泓“哼”了一声,“朕当然要明查。叶知,你身为大理寺卿,此事便交由你审查。”

“臣遵旨。那皇上,科举今年再开科之事,不知皇上意下如何?”

“梁相刚才都已经说过国库空虚,无多余钱银安排科举之事了,对吧,梁爱卿?”

“皇上所言甚是。”梁略连忙应道。

“就因为没钱?”叶落反问了一句。

“叶侍郎明知故问。”

“那就简单了,”叶落面朝君泓跪了下去,“皇上,臣自请临时出任户部尚书,筹集科举所需费用,只要费用齐了,便准备开考之事。考试完毕之后,选择适用之人任命为户部尚书。”

梁相脸色沉得要滴水,他刚要开口反驳,叶落已经一脸欢欣的看向他,“梁相,钱银之事不用担心了,这些事下官来安排就好。”

堵得他一口气闷在胸口,半天说不出话来。

易惊鸿低下头去,微微笑了。

皇上与公子,配合得天衣无缝,默契十足,当真是,天生一对!

56、敛财

散朝之后,梁略一党是如何的跳脚还未可知,反正叶落知道,眼前那个皇帝是已经快爆发了。

“叶知,你是不是不把我放在眼里,昨天才说不准你上朝,你今天不仅上朝来,还要再当户部尚书,你嫌你自己命太长?”

叶落抱着茶喝了一口又一口,刚刚说太多话,有点渴了。

“叶知,你有没有听见我说话。”

“我听见了。”

“那你怎么不回答?”

叶落把茶放回桌上,“你的户部尚书你舍不得?”

“你要什么我舍不得!”君泓咕哝了一句,小声道,“问题是你要有命在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