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的边角有些翘,不平。

霍灵均将镇石压在那个角上,又对乔樾说:“太多年了。你和流沙,难道真得认为自己是在暗恋?”

他笑:“当局者也许迷,但是旁观者,我想不止我一个人早预见过这样的现在。只是这一天来得有些晚。”

霍灵均眉目隐在书房仅亮起的台灯散开的小范围的光圈后,表情淡如水。

乔樾蹙眉。

霍灵均继续:“喜欢一个人,是最难藏住不为人知的。真得能藏住不让世界上任何一个人知道的那种喜欢,很少。因为喜欢的人的一个表情、一句话而手舞足蹈或者心灰意冷的种种画面,很容易被第三个人捕捉到。”

“我过去倒是演过将心动一辈子都憋在心里,没同任何人交流也不表白的人。那个角色的意中人一辈子都是仅属于他自己的秘密。前些天和你顾阿姨回看我们年轻时的作品,我还看到有评论说那个人物孤老终身很深情。”

霍灵均已经很久没同人说过这样长的话:“可我不这样觉得。樾樾,我觉得他活该孤老。”

“人和动物的区别,是人能掌控自己的思想和行为,去追求自己想要的同时不涉及道德底线的东西。想要又不去争取,放手又不能忘怀,连试都没试过的人,是我最为不齿的那一种。”

“正因为那么多年才在今天等到你们牵手,”霍灵均的声音在此刻又断了一下,才接续,这一次说得是乔樾的全名,“乔樾,我对你有些失望。我从怕你们早恋,到最后…今年还曾经想过,是不是我揣测错了意,你和流沙,并不是我想的那样。”

室内光线黯淡,显得四周更为寒凉。

霍灵均整段话落,乔樾的心好像被一只手攥了一把。

有些胀,有些麻,有些酸,而后是涩,和最后唯一的感觉:疼。

乔樾还没启唇,话刚落的霍灵均又说:“我也对我自己很失望。刚才你说有之后,我就在想,如果发现你们互相有意的那些年,我推一把,也许也不会等到现在。但我没有推那一把,我对自己很失望。”

“道理我比你们看得多,阅历我比你们丰富,年纪我比你们年长,可遇到世上最为复杂的男女关系,有时还是一样菜。”

“好在这些年,你们不是恋人,但也一直在一起。”

***

从年少遇到霍灵均至今,乔樾一生中有很多时刻,被霍灵均的举动触动过。

此刻也不是例外。

这个男人,不是他的父亲,但在很多时刻承担了他生命中类似于父亲的角色。

多年来两人的相处之中有温柔的劝哄,有严词厉教。

他从霍灵均没为人父之前就跟在霍灵均身旁,霍灵均教他自信,给他关爱。

等霍灵均生命中第一个孩子霍行止来临时,他曾经惧怕失去这份介于友情和亲情之间的感情,那时甚至霍灵均的夫人顾栖迟,都在一点点地教给他:抛弃自卑,乔樾很好,会得到别人的爱。他们也会一直在。

这一生,他失去的母爱、父爱,上帝几乎均以别的方式补偿了回来。

他乔樾不能让这些人失望。

他会活得认真负责,对自己,对周围的所有人。

***

“叔叔”,乔樾启唇,笑了下,眼眶有些涩,“我不会让她…让流沙觉得是爱错了人。”

他接手霍灵均开始碾墨:“以前让您失望,是我的问题,我的不对。现在的乔樾,不会让您有再尝失望的可能。再有,任您处置。不管是看着我长大,还是看着流沙长大,这个资格您都有。”

乔樾如霍灵均适才那般,在此刻开启了长篇大论模式:“世界之大,我给了她二十年时间,没有束缚她,让她尽情挑。”

“别的男人她没入眼,以后我也再不会给他们入她眼的机会。这么多年,您也算了解我。说,我耍嘴皮子,也能说得天花乱坠。但我不喜欢。很多话说出来,我自己会觉得矫情,觉得虚假,觉得不够真诚。”

他说最重要的那句:“乔樾会努力成为最适合商流沙的男人。”

“身为她的男人,这是我的本分。”

****

这一串话听下来,霍灵均再度垂眸盯着石砚,他没对乔樾的话表态,只是解释:“刚刚我的话,应该是父亲在儿子成长的道路上教给他。一个男孩有了自己喜欢的女孩,是他长大成人的标志。每个父亲,都应该为此高兴。何况你小子运气不错,那是我看着长大的流沙。”

“是”,乔樾应和,“那是你们的掌上明珠,以后也是我的无价之宝。”

霍灵均笑了一下,眉目微扬,拿捏了乔樾这一会儿,他也觉得够了:“让满月传染,嘴变溜了?好了,这个聊差不多,磨墨这么久,写写字。”

霍灵均敲了敲宣纸铺陈其上的桌面。

霍家自上上个世纪便注重对家族子嗣书法的培养。

霍灵均年少习字,在其父的严苛要求下略有所成。小辈里只有外姓的乔樾能勾几笔,其余人则荒废。

人各有志,他不像他的父亲霍岐山一样强求。

何况寒冬酷暑整日习字的艰辛,他最清楚不过。

***

乔樾见状拿起一旁笔架上的笔,蘸墨,润色,落笔。

四个字,写得像是起承转合的长诗。

第一个“一”下笔柔和,收时笔触却骤然转折,右侧勾出凌厉刀锋…

呈现在霍灵均眼前的是四个字:一生一世。

像是保证,像是决心,像是信心,又像是承诺。

既坚定,又写满坚持。

***

一众人还在客厅。

商流沙手机又震了下,“张金花”说:出来,我在外圈小门等你。

乔樾跟随霍灵均进书房后就没再出来,从这条短讯来看,乔樾大概是从书房外侧的门直接溜到院内去了。

商流沙攥了下手机。

出去?这种感觉,有种像在大庭广众之下偷/情。

她微一犹豫,那端的“张金花”似是唯恐她无动于衷不去,又发来一条:“你不来,我就进去亲你。”

她刚想回复,一旁的朝戈又把脑袋偏到她手机屏幕上。

朝戈只来得及看清手机屏幕上方的张金花三个字,商流沙就把他脑袋给摁了回去。

“张金花?”朝戈蹙眉,没掩饰脸上的恶寒,“这谁啊?你的熟人里要是有这么一号人,名字只要看过听过一次,我不可能不记得。谁?”

不回答,朝戈一定会问个没完。

商流沙摁熄手机屏幕,站起身准备往室外走,随口一编:“去年普吉岛认识的。”

朝戈发挥了下他的想象力:“泰国美女?”

“不是”,商流沙否认,“夜店里跳钢管舞的人妖”。

朝戈刚想说什么,闻商流沙言差点咬掉舌头。

什么鬼?人/妖的号码都留!!!

真不是一般的重口。

第33章 二更室友计

商流沙出门之后,绕过拼接处凹凸不平的石墙,走到乔樾所说的方位。

院墙上的复古壁灯失修,闪闪烁烁似是随时要熄灭再不复明亮。

她乍靠近,脚踩在雪地上咯吱声清脆,乔樾闻声迅速地转身看向她。

商流沙的脚步停了下来,乔樾往前靠了两步,手臂提起,夹着她的腰,将她整个人原地抱起贴在他的身上。

抱了两秒,他用掌心托着她的两腿根将她上半身上提,让她的唇离他更近了一步。

乔樾不再动,只有温热的呼吸喷薄而来,打在商流沙的唇上,睫羽之上。

商流沙头皮一麻,声音平静:“还是冬天,这就等不及要思/春了?”

乔樾淡笑,明白这两个含蓄的字是用来替代她眼睛所说的——发/情。

乔樾继续笑:“在大家面前,那么急着和我撇清关系?”

“不然呢?”商流沙捏了下乔樾的腰侧,力道不轻,“你觉得你自己秀色可餐,也不至于想我当着大家的面撕开你的衣服,让你赤身**秀肌肉,然后我直播怎么上你吧?”

喧闹声都在隔着几道墙的室内,室外此刻夜阑珊,尤为寂静。

商流沙的声音在乔樾耳边放大,一字一字,因着她性感的声音,像丝一样缠在他的心上。

一圈一圈,越缠越紧。

乔樾无奈:“万一效果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呢?”

商流沙吸了口气:“舅舅知道了?”

“还没严刑逼供,我就主动投诚了。”乔樾实话实说,没有隐瞒。

“你——”商流沙用腿夹住乔樾的手,“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乔樾拖住她两腿根的手一动,揉了下:“我什么?”

他俯/身,侧脸贴在商流沙耳后,咬了下她的耳垂。

从腿根蹿升全身的电流激得商流沙浑身一麻,乔樾在她耳垂那一咬,让从她全身过的电流,再度折返。

商流沙微微仰头,乔樾蓦然上半身再度贴紧她,胸膛压在她身上。

乔樾的手抬了一寸,商流沙全身离地,所有的重量,都在乔樾只手上。

他咬过她的耳垂,而后是唇瓣。

一次比一次深,一次比一次用时久。

唇齿分开那刻,商流沙颤声斥他:“乔樾,你tm装矜持装得好。”

“再多夸夸,”乔樾低笑了声,“这称赞我爱听。我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嗯?”

他最后那个音节拉长,手又不规矩地动了下。

商流沙已然软下来的身体,近乎在这一瞬间完全垮在他手上。

她是如此不经他用行动撩/拨。

商流沙掐乔樾的手臂,狠狠地,不留情地:“这是哪里你还记得吗?呵,把我叫出来…就为了表示想上我。”

“不是”,乔樾即刻否认,突然打横抱起她,“话不能这么说。今天是我生日。我把行走的礼物叫出来,是想拆。这才是事实,是最正确的表述方式。”

商流沙:“…”

她攥拳直捣乔樾肋下。

乔樾拢了下她耳后的发:“miss礼物,你最好不要对我动手动脚。”

他进化地太快,商流沙有些瞠目。

瞠目到不知道该接什么好。

隔了十秒,商流沙才说:“…你最近碰脏东西被附身——”

她话还没完,自动刹停。

因为视线之内,突然推门而入了一个人。

是因为同学小聚迟到刚刚回来的霍家小妹霍晴空。

霍晴空看向他们的眼神直了,空了,愣了。

商流沙皱了下眉,对乔樾说:“你灭个口。”

而后她从乔樾的怀抱里挣跳下来,留下琢磨怎么“灭口”的乔樾扬长而去。

***

这一晚他们最终离开霍灵均的宅邸时,已经逼近零点。

乔樾开车,商流沙这次没抢。

和回她家的路南辕北辙,乔樾将车径直开向他的住所。

到达目的地时,商流沙没下车,很客气:“这几天谢谢你陪我还有小费,早休息,晚安。”

乔樾一条腿已经迈到车门外,听了这话,另一条腿迈不动了:“下来。”

商流沙的确是要下来,她得换到驾驶位,把车开回家。

她下车,绕到乔樾那侧:“上去吧,不用送。”

乔樾看她一眼,手盖在车门把手上:“陪我上去。”

商流沙略一思索:“我要去接蛋黄,时间不够。”

乔樾没挪手,一本正经的语气:“我重要还是蛋黄重要?”

这话一落,商流沙蹙眉:“你能别计较得像依附着男人不能自立的那种女人一样吗?”

乔樾乐,出乎商流沙的意料,他说:“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