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之中,看不见他的表情,但他的声音急切,听来紧张万分。

“受伤的人是你啊!”聂双急躁了起来,开口道。

“皮外伤,不要紧……”他应了一声,伸手摸索着什么。片刻之后,火光一闪,黑暗骤然散开,他手执火折,细细端详起她来。确定她安然无恙,他方才松开了紧皱的眉头,道,“师姐没事就好。”

就着火光,聂双清楚地看见,他左肩上的衣衫早已被鲜血染透,想必是被岩石所伤。她心头刺痛,又听他道:“看来夜蛭不想杀死我们……”他抬手举起火折,照亮了上方。头顶之上,巨大的岩石聚合成了穹顶。果然如他所言,最后一刻,夜蛭还是留了手。若这些岩石全部压下,岂有他们活命的机会。“他困住我们,一定会找机会再出手。师姐务必小心……”

“我说过不要你保护!”聂双忽然喊出了声来,将他的话打断。

桓泽闻言,心头不悦。为何到了这个时候,她还是如此的任性?他正要出言斥责,却被她一把抱住。她抱得那么紧,颤抖的呼吸夹杂着啜泣,轻轻在他耳畔起伏。

“谁要你舍命保护我……”她的声音已然哽咽,泪水微烫,灼着他的肌肤,“你若有事,我该怎么办……”

桓泽怔了怔,而后,心潮激动,不可自已。她不是耍脾气,而是在担心他?他伸手轻轻拉开她,细细看着她的脸。她哭得如此伤心,将所有的明丽妩媚都变作了狼狈。泪水缀在她的脸颊,晶莹如珠,却又是如此的可怜可爱。他整颗心都软了,再也生不出一丝的气来。莫明的冲动,将他想要劝慰她的念头化作了更直接的行动,他探身上前,轻轻吻上了她的唇。

这一吻,何等温柔。没有索取,亦无占有。轻轻的触碰,一瞬而止,却带出无比强烈的震撼。聂双睁大了眼睛,全身僵硬,如被定住了一般。她呆呆地望着他,忘了哭。

桓泽笑了出来,道:“这下我可报了仇了。”

聂双霎时羞红了脸,所幸火光之下,尚可掩饰。她又慌又气,嗔道:“抱什么仇?我几时对你做过这种事!”她说到此处,蓦然想起他们第一次交手时,她似乎就是这样亲了他一下。她愈发羞窘,忙改口道,“就……就算我做过,你也当场报过仇了!这次算什么?没道理!”

桓泽依旧笑着,对她道:“师姐忘了自己中和乐香的那一次了?”

聂双一听,忿然反驳,“你也知道我中了和乐香,神志不清,还跟我记仇?再说了,那时候你把我抛进池里,我都没跟你算帐呢!”

“好,那次不算。可后来师姐做的,远比这个过分得多。我还真不好意思一样样报复回来。”桓泽道。

回忆,被这样的对话牵起。那时的温情暧昧,轻撩着聂双的心神。她看着他的笑容,心中的郁结渐渐散开,诸多顾忌,一扫而空。她伸手,抬起他的下巴,道:“该怎么报复就怎么报复。反正方才那个就是没道理,我才不吃这亏。”她说完,一下吻上了他的嘴唇。

再一次触碰,感觉已完全不同。唇舌的交缠,冲破了本来倔强的隔阂。压抑的思念,如洪水决堤。两人这才惊觉,原来自己竟是如此渴望对方。只恨不能再贴近一些,不能再紧密一分……太久的等待,让那一吻变得无比绵长。许久,两人才恋恋不舍地分开,痴痴地凝视着彼此。

桓泽笑叹了一声,无奈道:“再这样下去,就真的算不清了……”

聂双也笑了出来。她擦了擦脸上的泪痕,道:“我有的是时间跟你慢慢算。”她说完,语气一转,柔声问他,“伤口疼么?”

“嗯。”桓泽点头,如是答她。

先前果然是在逞强啊。聂双心想。想起他的保护,她又是愧疚,又是心疼。她垂了头,低声道:“对不起……”

桓泽只怕她又哭起来,轻轻捧起她的脸,道:“应该跟我道谢的,怎么反倒道歉了?”

聂双心头一暖,从了他的话,诚挚道:“多谢相救……”她说到这里,方才想起更重要的事。她凝眸一笑,又道,“为表谢意,我帮你包扎可好?”

桓泽看着她,笑着答应:“好。”

聂双满心欢喜,拿过了他手中的火折,卡在了一旁的石缝里,随即就要去解他的衣衫。桓泽却不给她这样的机会,自行脱了上衣,转过身去,背对着她。聂双这才看清了他的伤势,那是一道一尺来长的伤口,深约寸余,从肩膀延伸至背部。伤口处血肉模糊,周围更是淤青一片。

这也能叫做“皮外伤”?聂双皱眉,却不多说什么。她沉默着撕下一片衣衫,替他拭去鲜血。她的动作轻柔无比,生怕弄疼了他。

桓泽察觉她的小心,开口道:“师姐不必担心。我身负魔种,痊愈之力远胜常人。这点伤,很快就会愈合……”

“嗯。”聂双应了一声,却又想起了什么,问道,“如今在魔障内,你不要紧吧?不会又用了伏魔针吧?”

“没。”桓泽答道,“师父不准。”

“那你……”

不等聂双把疑惑问出口,桓泽就出声回答,道:“师父替我渡过真气,又传了我安神凝气的心诀。修炼了这几个月,总算有些成效,不会那么轻易被魔障控制。”

“那就好。”聂双稍稍放了心。她将伤口周围的鲜血拭净后,又撕了一片衣衫,开始包扎。她拨开他的头发,就见他的后颈刺着一个花绣,大约杯口般大小。周围一圈火焰之纹她倒是认得,但那中间的就看不明了,似乎是什么神兽。她轻抚过那个刺青,好奇问道,“刺的是什么?”

桓泽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后颈,道:“炎狼哮日。”

“这倒稀奇,什么典故?”聂双一边包扎,一边问道。

“也没什么典故。我本来的名字叫‘邵烺’,暗合炎狼二字,殛天府便刺了此图,不过是身份之证罢了。”桓泽答道。

聂双想了想,念了一遍他的名字:“邵烺?”

“嗯。”桓泽道,“后来师父说我的命格火气太盛,便改了‘桓泽’。取 ‘桓桓君子,德泽四方’之意。”

听他语气里满是尊敬仰慕之意,聂双不禁有些好笑,又问道:“既然如此,为何不洗掉它?”

“洗不洗掉,我都是千影阁的人,没什么差别。”桓泽笑笑,“说起来,你光问我的事,却从来不提你自己。你的名字呢?万绮门的弟子皆称道号,为何你不一样?”

“我师父没给我起啊。”聂双的语气平淡,“我是被遗弃在雁山的,师父救起我的时候,我的身上有一张白纸,写着我的八字和名字。师父说,既然留了名字,说不定会有人回来找我,就没再给我取。”她说到此处,轻哼一声,“扔都扔了,换我也不会回来找啊。可怜我就一直用着‘聂双’这么个不伦不类的名字……”

桓泽听她这么说,开解道:“不错的名字,哪里不伦不类?”

“有啊。”聂双包扎完毕,绕到他身前,认真道,“你写写看,很奇怪的两个字吧。三个耳,还双……小时候老被人叫‘六耳’啊!”

听到这里,桓泽笑了出来。

“你看,你也觉得可笑吧。”聂双叹口气,“云碧、青琅她们的名字多好……”

桓泽笑着,不再纠缠这个话题。他穿上衣服,拿起火折,站起了身来,道:“我们找出路吧。”

“什么出路?”

桓泽敛去笑意,肃然道:“这里是夜蛭的体内。”

听到体内二字,聂双一阵恶心,忙远离了周围的岩石。

“他困我们在此,一定是在谋算如何将令主的内丹植入你体内……”桓泽道。

“那他为什么还不动手?”聂双不解。

桓泽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他执着火折,照了照四下,“如今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他说话间,火光照到了一处通路,他向聂双伸出手来,道,“来,我们走。”

聂双低头,看了看他的手,心上欣喜,早已将恐惧掩盖。她握上他的手,笑着点了点头。

二十四

火光微弱,照出道路幽深。桓泽拉着聂双,小心而行。然而,两人越走就越觉得奇怪。四周岩石覆盖,但偏偏有一条小径,曲折延伸。微风清凉,从小径的另一头缓缓而来,解去了炎夏暑热。若不是知道这是夜蛭体内,任谁也看不出丝毫危险。

桓泽深觉不祥,皱着眉头细细思考。聂双紧跟在桓泽身后,脸上依旧带着笑意。两人走着走着,忽听小径前方传来微弱的哭泣声。听到这个声音,聂双和桓泽皆是一惊。这正是他们入山之前所听到的孩童啼哭声。两人不再多想,快步往前。小径尽头,竟是一个宽敞洞穴,洞内荧光熠熠,如星辰一般。只见十几个小童躲在角落里,最大的不过十岁。孩童们见到有人进来,愈发恐惧,惊哭急叫起来。

聂双和桓泽忙上前去,一番劝慰。好不容易等他们稍微平静,两人问起他们的来历,才知道他们都是附近村庄内的孩童,昨夜被掳到了这里来。聂双听罢,不禁有些惊讶。昨日入夜他们才将夜蛭击退,他竟然这么快就去了其他村庄作恶。想来掳劫孩童,又变作石山都是为了引他们入陷阱。可是,这个陷阱到底有什么意义?既然困住了他们,却不出手相伤,又是什么道理?

聂双想不明白,刚要问桓泽,却见他一脸凝重,似在沉思。她想了想,笑道:“总算找到这些孩子了,我们也不算白进山一趟。”

桓泽闻言,微微点了点头。

聂双四下看了看,道:“路又没了。我看索性打个洞出去。”她说完,抬起手里的棍子,轻轻一扬。

桓泽伸手,按下她的长棍,道:“别白费力气……”

昔日在黑棘岭,聂双也领教过夜蛭的“钢岩”。以她的功力,要砸碎这些岩石,的确是勉强了些。她正想着,却听桓泽问道:“师姐身上没有和乐香吧?”

聂双听了这话,便知道他是想要开放魔种。一旦魔力全开,他的确能斩碎钢岩。但这是何其危险之举。上一次若没有和乐香,他恐怕就真的变成魔物了。

桓泽见她不言语,无奈叹道:“果然没有么……”

聂双见他面露沮丧,忽想起一件有趣的事来。她伸手,从腰带上拔下那两根冰火渎魂针,递到他面前,笑道:“这个可有用?”

桓泽看到那两根针,先是一惊,而后便红了脸。他将那两根针抢在手中,不悦道:“这又是哪里来的?”

“我师妹拿给我对付你的呀。”聂双笑答。

“对付我?”桓泽又看了看那两根针,又好气又好笑。

“嗯,谁让你欺负我。”聂双又将针夺了回来,拿在手中晃了晃。

“到底是谁欺负谁啊。”桓泽抱怨一句,又道,“你也真是的,一个女儿家,别老拿这些东西出来。”

聂双笑答:“呀,刚才不知是谁,问我有没有带和乐香呢。”

桓泽一时哑口。

“说起来,我本也不知道这些东西的用处,还不都是你告诉我的。”聂双又道。

桓泽笑着摇了摇头,“真拿你没办法。”他说罢,盘膝坐下,又道,“看来只能等人来救我们了。”

聂双见他不再想开放魔种的事,心上一宽。她收起针来,也盘膝坐下,问道:“要我帮你渡真气么?”她伸手,拍了拍地上的岩石,“这里既是夜蛭体内,待我吸了他的真气给你!”

桓泽听到她那句话,正要开口拒绝。忽然间,他似乎明白了什么,脸上顿生了惊惧之色。他起身,一把拉起聂双的手,道:“绝对不行!”

聂双被他吓到了,“怎么了?”

“绝对不要用万灵通性!”桓泽道,“夜蛭就是在等你这么做!”

聂双依旧不解,桓泽紧皱着眉头,解释道:“一旦你将自身调为魔性,他就能将令主内丹植入你体内!”

聂双这才恍然大悟。没错,只有她使用万灵通性心法之时,才能完全纳化那颗内丹。原来,这就是夜蛭迟迟没有出手的理由!

正当此时,夜蛭阴森的笑声响了起来,“真可惜啊……竟然被你们发觉了……”

一听这个声音,那一众儿童又哭叫起来,惊恐万状。桓泽将聂双拉到了身后,紧张戒备。只见岩壁之上,缓缓浮出了一具鬼面来。那鬼面双目泛光,笑容诡异,在岩壁上移动起来。

“淬火焕剑!”桓泽举起长剑,出声令道。刹时间火光灼烁,燃上剑锋。他猛然挥剑,甩出熔铁,直袭那鬼面而去。

那鬼面倏忽一闪,避开了所有的攻击。炽热熔铁击中了岩石,起了一片“嘶嘶”之响。青烟骤起,迷人视线。待烟尘散去,就见岩石依然刚硬,不过添了几道划痕。

“呵呵,剑侍啊,这样的攻击可伤不了我呢。何不开放魔种,我们再来好好斗一斗?”夜蛭开口,讥讽道。

桓泽眉头紧皱,心中忧虑。耳畔,孩童的哭喊之声愈发悲恐,扰他心神。

“不敢么?怕自己动了魔性,反伤了心爱之人?”夜蛭的声音里带了揶揄,“真是奇事啊……昔日殛天府中豢养千百美人,从未见你沾染,如今竟能为了保护她,连性命都不顾了……”

聂双听到这句话,心头感触莫名。她看着那具鬼面,娇笑道:“夜蛭,我看你也不敢伤我呀,莫非也爱上我了?”

夜蛭大笑起来,“哈哈哈,聂姑娘这般美貌,又如此知情识趣,哪个男人不动心。姑娘啊,你可曾想过,若纳化了令主的内丹,你便是殛天府的新主人。殛天的教众,都是你的仆人,我等身心自然只属于姑娘一人……”

听他这番说辞,聂双不屑地笑了笑,她拉着桓泽的手,带着骄傲道:“我有他就够。其余的怕是消受不起。”

桓泽心上一动,转头望着她。她迎上他的目光,嫣然一笑。那一刻,两人都定了心。诸多猜忌疑问,终究烟消云散。

“好。情深意重,让人羡慕啊……”夜蛭道,“看来多说无益了。我就看看,你们能撑到什么时候!”

话音一落,四周的岩石忽然动了起来,岩壁聚拢,穹顶压下,原本宽阔的洞穴愈缩愈小。一众孩童见此情状,无不大哭大喊。

桓泽咬了咬牙,对聂双道:“这样下去不行。我开放魔种,你带孩子们走!”

聂双虽然担心他,但此刻情况紧急,不容再想了。她无奈,只得点了点头。

“剑侍三思啊。”夜蛭笑得欢愉,“如此狭小的空间,你的火焰一起,谁能逃过?”

桓泽一怔,握剑的手不自觉地松了松。此刻,洞穴已缩至一丈方圆,所有的孩子挤成了一团,聚到了他们身边。在这样下去,只怕所有人都会被压成肉酱,可正如夜蛭所言,他魔种一开,聂双兴许还能抵御,但这些孩童绝对无法躲开火焰。原来,让他们找到这些孩童,也是计算之中!

夜蛭的鬼面在岩壁上来回移动,笑声愈发猖狂,“聂姑娘,使用万灵通性,兴许能吸尽我的真气,停下岩壁。这是唯一的生机,你何不试试?”

聂双眼看四周岩壁不断压近,横起了长棍,权作抵御。听了夜蛭的这句话,她心中忐忑,不禁有些失神。事到如今,要她跟桓泽一起死在此地,她也无怨。但这些孩童何其无辜?难道只有万灵通性,才是唯一的生机么?

她正苦思时,岩壁愈近。那具鬼面倏忽一动,赫然出现在她眼前,那双青幽的眼睛正对她的眼睛。恐惧,一瞬而生,让她的后背发凉。她正要应对,却听一声怪响,正是金属扭曲之声。循声看时,她的长棍竟已被岩壁生生压弯。

“聂姑娘,还要犹豫吗?”夜蛭笑着,低低问道。

聂双脑海一空,竟有了片刻茫然。这时,桓泽起剑,狠狠刺入了那鬼面的眼中。夜蛭的笑声顿时被扼断,化作了悲呼惨叫。聂双见状,又惊又喜。莫非,这鬼面就是夜蛭的要害?

“夜蛭,你靠得太近了!”桓泽开口,冷冷嘲笑。

只见那长剑完全没入了鬼面的眼中,只余了一截剑柄在外。火焰渗入,将那鬼面灼得通红。

“区区火焰杀不了我的!”夜蛭凄厉吼道。随之,岩壁愈发紧压。

眼见如此,聂双忽然灵机一动。她取出一枚冰火渎魂针来,对准鬼面的另一只眼睛射了出去。一瞬之间,那被火焰灼红的鬼面变作了青碧,寒气森森,从鬼面的口中溢出。

“这是……这是什么?”夜蛭的声音颤抖不已,惊恐问道。

“冰火渎魂针的‘寒苍’,你该认识才对。”聂双道。

鬼面在岩壁上飞快地移动起来,一时在头顶,倏忽又到了脚下。夜蛭的声音颤抖,带着一丝惊恐,连声道:“不可能……这不可能……这针……这针不可能……”

然而,他再也没能说完他的话。凄厉的哀嚎伴随着细小的崩碎声回响四周,那具鬼面骤然碎裂,压迫的岩壁也停了下来。

“这是……”桓泽也惊讶不已。

“好险……”聂双松了口气,笑道,“万绮门开山的时候,我见过工匠碎石。先以烈火焚烧,再浇上冷水,岩石就会变得松脆。没想到,今日还能这样……”她拿出另一根针来,“这冰火渎魂针倒是挺厉害的嘛。”

桓泽听罢,不禁也笑了出来。他靠上岩壁,长长地吁了口气,“还真是歪打正着。那鬼面正是夜蛭的本体,换了别处,那针也没有用处。”

聂双又看了一眼那碎裂的鬼面,竟有些后怕。她定了定神,将自己的那被压弯的长棍拔了出来,道:“夜蛭既然死了,这钢岩也一定失了威力,我试试砸开!”

“嗯,我来。”桓泽从她手中拿过棍子,狠狠砸向了岩壁。

但听一声闷响,岩壁崩碎,裂缝之中,透进了一道阳光……

二十五

岩石碎开,笼罩两人的,是炎夏灼热的日光。那闷热的空气,如今呼吸起来竟是如此清新甘甜。桓泽将破口凿大一些,让聂双先到了外头,而后将那些孩童一一递出,自己方才出来。置身在外的那一刻,他终于脱了力,坐倒在了地上。

阳光之下,聂双才看清,他的伤势不轻,原本只浸透肩膀的鲜血已经染红了他半身衣衫。因为失血,他的脸色苍白。额角的汗珠顺着他清俊的脸颊滑下,滴落在他起伏不定的胸膛上。聂双上前,抬手用衣袖替他拭去脸上的汗水,关切问道:“还好吧?”

桓泽抬眸看了看她,浅笑着点了点头。聂双见他不言语,便知道他是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她满心担忧,正想帮他调息,却听呼唤声远远传来,正是云碧和青琅一行。他们本来被魔障困了法力,见桓泽和聂双被困石中,虽有相救之心,却无能为力,只好四下寻找入内的通道。后来,也不知为何,魔障解开。众人又听得轰鸣哀嚎,循声赶来,便看到了脱困的二人。

云碧和青琅飞奔上来,一把拉住了聂双,哭得说不出话来。千影阁的众弟子随后跟了上来,看到桓泽的伤势,众人忙上前来,嘘寒问暖。

这时,身后的岩山又发出了数声怪响。那些松脆的岩石纷纷碎裂开来,化作了沙砾覆盖而下。众人忙扶着聂双和桓泽,抱起那些孩童,躲避了开来。烟尘席卷,遮天蔽日。平地之上,赫然多了一座沙丘。

众人见状,皆知那妖魔已死,不由得都笑了起来。他们初初下山,从未遇见真正的敌手,如今能挫败这样厉害的妖魔,岂有不高兴的道理。何况,还救下了这么多孩童,实在是令人振奋。

而此刻,经历了如此恐怖之事的孩童们,早已疲惫不堪,好几个都昏睡了过去。众人正想着要将孩童们送回家,就见一大群村民拿着农具赶来,正是这些孩子的父母。孩童们见了自己的父母,无不欢喜。村民们见孩子无恙,又看到那平地而起的沙丘和一身狼狈的众人,已猜出了一二。等众人自报了家门,村民们皆伏地跪拜,千恩万谢。众人将村民扶起,少不得说几句客套话。村民感激不尽,又请众人去村中歇息。众人早已劳累,又兼盛情难却,便欣然应允。

待到村中,村民便将那妖怪掳劫孩童,九嶽仙人仗义相救的事添油加醋地告知了所有人。一时间,群情沸腾,无人不感激拜服。村民们倾尽全力,备下美酒佳肴,热情款待众人。九嶽仙盟的弟子都讲究清心静修,哪里见过这般场面,自然新鲜好奇。加之都是年轻人,片刻之后,便放开了怀,纵情欢闹起来。

桓泽因伤势之故,一到村中便径直去休息了。聂双满心担忧,便也早早离席。想起他尚未饮食,她问村人要了清粥小菜,又取了万绮门特制的伤药,去了他的房间。

她走到门口,轻轻敲了敲门。就听桓泽的声音响起,应她道:“门没锁,进来吧。”

他还没睡……聂双心中微微一喜,推门走了进去。

桓泽坐在床上,正上伤药。见她进来,一时有些尴尬。他披上外衣,起身道:“师姐怎么来了?我还以为是师兄……”

“师兄?呵呵,你的那几个师兄现在都喝得东倒西歪的……”聂双关上房门,将食物放在了桌上,走到了他身旁。她扬眉,冲他笑道,“怎么,我不能来么?”

桓泽笑道:“我只是没想到,原来师姐这么关心我。”

“还好吧。”聂双看了看他的气色,心内稍安,又问道,“不是在上药么?我帮你。”

桓泽看着她,稍稍犹豫。

聂双见他如此,凑上前去,笑得妩媚,“怎么,害羞了?我又不是没看过……”

桓泽听到这句话,抬手弹了一下她的额头,失笑道:“就没句正经的。”他说着,重又在床上坐下,褪下了外衣,道,“有劳师姐了。”

聂双笑着摸了摸额头,在他身后坐下。她取出伤药,在指上蘸了一些,正要涂抹时,却生了一丝惊讶。果然如他所说,他体内的魔种,加快了伤势的痊愈。那道伤口早已收敛,也不再流血了。她带着笑容,轻轻将伤药抹上去,道:“疼就说。”

桓泽点了点头,算作应答。聂双的手指轻柔,如羽毛抚过。伤药带出丝丝凉意,将痛楚缓解。她离得那样近,温热的呼吸轻轻拂过他的肌肤,引得他心头微颤。他迟疑片刻,开口问道:“师姐,你先前说的话,是认真的么?”

“哪句话?”聂双涂抹完毕,收起了伤药,取了一旁的绷带,替他包扎。

桓泽沉默片刻,缓缓说道:“你有我就够了……这句,是认真的么?”

聂双的动作不自然地停了下来。心上的悸动,无法自抑。这句话,虽是真心实意,但被这样认真地问起,却让她有些羞怯。

见她迟迟不答,桓泽转过身来,握住了她的手,盯着她的眼睛,又问了一次:“是认真的么?”

聂双只觉一股热流涌上了脸颊,让她无法直视他的眼睛。她将心头的颤动按下,轻声问他:“你呢?夜蛭说的话,是真的么?”

桓泽叹口气,垂眸道:“我连命都不要了,你还这样问我。是要多伤人?”

“你不是也在问我么?”聂双轻轻拿开他的手,皱起了眉头,“你心里还是觉得我轻浮水性,所以才问的,对不对?”

桓泽伸手掩了她的口,沉声道:“是我错,我不该那样说你。你要是生我的气,我认了。但不准再提起那四个字……”

笑意,不由自主。聂双轻轻拿开他的手,道:“我的确生你的气……你说我伤人,可你不也一样。你知道么,那天你砸的那杯茶不是给千峰师伯的……”

桓泽有些疑惑,“不是?”

“嗯。”聂双不自觉地湿了眼眶,笑道,“我是准备给你的,好让你说出心里话呀。”

桓泽微微一怔,笑了出来。他握起她的手,抱怨道:“谁让你用那些不入流的东西的。好好问我,我就说了啊……”

“那我现在好好问你,你怎么不答?”聂双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