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倚在引枕上,她趴着,她仰头看他:“交易?什么交易?”
这第二份的细节补充,就是萧逸附在萧遇耳边说的那句话。
“这源于场交易。”
声音太小了,小杨子没法听得见,但显然这句话非常重要。
于是他设法旁敲侧击萧遇带过来的旧人,果然,那人入内伺候见主子如此情态,既急又怒苦劝又低骂过后,最后顺着他引导问出这个问题。
然后他从萧遇口得知,是交易。
相比起萧遇的茫然,裴月明和萧迟知道得更多。
人是昭明太子的旧部,那交易的意思,当然说的是这个了。
裴月明皱着眉头:“真的假的?”
萧逸说的是真话假话?
这个问题萧迟已经忖度过了,“应该是真的。”
“他这番话,不仅仅是说给萧遇听的。”
裴月明秒懂。
也是说给皇帝听的。
萧逸此举还有个目的,就是降低皇帝的忌惮心。
萧迟裴月明都会想着设法往翠锦阁安插耳目,皇帝会想不到吗?
皇帝要放耳朵太容易了,他甚至可以先物色个合适宫院再把萧遇挪过去,保证两人不管在什么地方说话都没有遗漏。
并不需要像他们这么费劲。
所以,萧逸这番话,也是说给皇帝听的。
为什么要说给皇帝听呢?
人会对未知和不在掌控之内的事情更加忌惮,皇帝也不例外,他现在就是对萧逸是高度警戒加忌惮,这对接下来是很不利的。
所以萧逸给了皇帝个确切答案。
知晓了势力来源,哪怕其有些地方还不大明白,那也差很远的了。回归到已知和可掌控范围内,皇帝对萧逸的忌惮自然也随之降了下来。
不说忽略,也起码回归到和萧迟差不多的级别了。
裴月明赞成:“我也觉得是!”
她笑着给萧迟个赞的眼神,萧迟便伸手掐着她的两肋,把她半拖半抱了起来,这样趴着不会不舒服么?
他盘腿坐好,贴着她的背把她搂在怀里,下巴放在她的肩膀上。
两人继续低声说话。
“那这个交易是怎么回事?”
很明显,事情的关键就在这个交易上头。
什么交易?
淑妃是和谁做的交易?
裴月明撑着下巴,说起这个淑妃,她真的挺感慨的,过去个符号般的人物,下子就鲜明起来了。
皇帝渣不渣,朱皇后毒不毒,这个就先不提了。这淑妃,能在这等环境下为儿子为娘家布置下这许多的东西。
宫里宫外,前朝内廷,最重要的是在她死后还直运行下去,直到萧逸长成接手,居然直都没有解体崩溃,真的挺厉害的。
就给皇帝当个替身在床上用用,真的是太浪费了啊!
吐槽完毕,回归正题。
淑妃是和谁做交易?做的是怎么样的个交易?这个交易对现在还有没有影响?
后两个不得而知,暂时能解答些的只有第个。
昭明太子死了,淑妃肯定不会是和他做交易。当然昭明太子若活着,就根本没其他人什么事了。
这个可以排除掉。
那么,昭明太子遗下的势力,是谁执掌的呢?
淑妃肯定是和这人做的交易,这人是谁?
前朝的?内廷的?抑或其实两者都有,但他们互相有联系且体同心?
裴月明偷瞄了萧迟眼,被他敲了下头,萧迟笑道:“这是干什么呢?”
他忍不住亲了下她。
有潇洒有大方,光明磊落似骄阳般明灿;又温柔似水,寒夜的融融暖语烫得他的心像要化开似的。平时相处灵动娇俏,颇多可爱极了的小女儿姿态,越贴近她,就越喜爱得不行。
萧迟不会形容,反正这辈子他是要和她在起,谁也不能把两人分开。
裴月明揉揉脑门,她这不想起段贵妃嘛。
十几二十年前的旧事了,关着门怎么议论也没法议论出来的,想看看有没什么线索,只能寻当年的旧人了解下。
诶,这不就想起了段贵妃嘛。
她是昭明太子妃,虽是内眷,但也算是核心圈的人物之了,要打听了解当年的事情,她是最合适的。
但也尴尬。
她嘀咕:“我就想着母妃那边嘛。”
这不怕他不得劲嘛。
萧迟这身份本身就尴尬,他个做儿子的,去问这些事情就更尴尬。
况且段贵妃这个做母亲的,也没有多坦然,别别扭扭的,问她也不保证肯定说。
更甭提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了。
反正就两字,尴尬。
不过出乎意料的,萧迟并没有太排斥说这个,他想了想:“好,那我们就去洛山趟罢。”
神色还挺缓和的。
当然,这只是因为说话的是裴月明。他和她之间,没什么不能说,旁人可就不会有这个待遇了。
“那……我们现在就去?”
择日不如撞日,现在才半上午,去趟晚上回来也赶得及。
萧迟有点犹豫:“正下雨呢?”
路会很颠的,他倒不怕,就怕她不舒服。
“没事,多垫俩垫子就行了!”
多大点事儿,谁知明天后天大后天还下不下雨?这时节,天天下也没啥出奇的。
太子才废,尘埃落定,这段时间才会相对清闲的,过后可就难说了。
所以得抓紧了。
裴月明说着就扒拉开他两条胳膊,趿鞋下地,吩咐王鉴去准备,而后叫取了出门衣裳出来,回头招手:“快点吧!”
早点出发,时间也宽裕点。
萧迟自然听她的,起身跟了过去。
……
利索换了衣裳,两人就登车直奔洛山。
路疾行,是挺颠簸的,午后抵达洛山行宫。
萧迟携裴月明换车登辇,没有外人,两人索性同坐辇。
沿着岸边的甬道直前行,湖边山麓的妙法观,淹没在片水雾朦胧。
裴月明路上还想着,这些话题有点太那啥,她外人,是不是回避下比较好?
他甚至已经斟酌好婉转的措辞了,不想,萧迟却没有去见段贵妃。
挥手,轿辇转头,拐进湖边个水榭,吩咐王鉴几句,王鉴飞奔去了。
他说:“这些事儿,问赵嬷嬷就好了。”
萧迟并不打算让段贵妃知道自己来过。这些事情,问赵嬷嬷和段贵妃并没什么区别,前者更好开口,甚至会更详细客观点。
很快,王鉴打着伞,殷勤遮着个人来了。
裴月明定睛看,很熟悉,就是常伴段贵妃左右的那个老宫婢。
原来她是段贵妃的乳母。
很枯瘦的个老妇人,恭谨守礼,看萧迟的眼神,却分外慈爱。
“昭明太子薨逝后?”
她讶异。
赵嬷嬷坐下后,说了几句话,萧迟便单刀直入,简单陈述下萧逸的情况,然后直接问了。
昭明太子,那真是段很久远很尘封记忆,刻意遗忘多时,突兀重新唤醒,赵嬷嬷怔忪良久,才回神说:“这些事儿,娘娘不知道的。”
她很肯定地告诉萧迟和裴月明。
“即便是太子殿下还在的时候,外事也是不曾和娘娘说的。”
其实这才是正常状态,男主外,女主内,像裴月明和萧迟这般的才是异类。
“那,昭明太子薨逝以后呢?尤其是……”
萧迟顿了顿:“母妃,母妃她……和父皇重逢前后,”他抿了抿唇,“是什么时候的事?”
要是旁人问,赵嬷嬷肯定半句不说并且要打出去的,也就是萧迟了。
盯着雨雾纷纷的湖面,怔怔恍惚阵,赵嬷嬷慢慢回忆着说起这些尘封已久的旧事。
“那是太子殿下的三年祭,那时候,大殿下也还在呢,聪颖活泼,谁知到……”
三年祭,逝者往生后的最后个重要祭日,皇帝驾临,亲自祭奠。
也是那个时候,皇帝和段贵妃重逢。
个已登基执掌天下,再无人压在头上,另个身素淡,君新寡。
两人都没有忘记对方,旧情复炽,件连自己都没法控制的事。
“我们那时,就住在皇城西边的西苑。”
国赖长君,先帝最后遗诏传位于五皇子,但在此之前,他肯定要把爱子的遗孀幼子安排好才能闭眼。
封了亲王,又让在南郊兴建王府,就是现在皇帝让改建给萧遇住的那座。先帝亲自拨款看图,填土兴工,不过这王府肯定不是时半会能建好的。
先帝就先在内苑划出块,重现建墙圈起,称为西苑,作为王府建成前段贵妃母子暂居之地。
原来西苑是这么来的,这可真是大手笔了,直接把御花园都圈出去块。
“可惜啊,最后这王府也没能住成……”
赵嬷嬷目流露出深切的哀伤,“那年,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了。”
多到她现在回忆起来,最深刻的印象还是混乱。
皇帝自从在祭礼上和段贵妃匆匆面后,之后,他便私下频频过来。
开始段贵妃不肯见他,但时日久,心还是软了。
两人就悄悄重归于好了。
之后,皇帝开始安排让“昭明太子妃”病逝,然后让她重归段家,再光明正大迎进宫的事宜。
但谁知,没等皇帝安排好,儿子却发生了意外。
段贵妃还想着愧对儿子,得怎么和儿子解释,孩子却意外身亡,不用说了。
裴月明惊讶:“这,这大殿下不是病夭的吗?”
萧迟也有些诧异。
赵嬷嬷摇摇头,这不过皇家体面说话罢了,实则孩子是意外身亡的。
小孩子调皮,午睡起来偷偷溜出去玩耍,爬到假山后,谁知雨后青苔滑溜,下子失足栽下了湖。
更糟糕的是,头冲下栽下去的,直接撞在湖水下岩石上,登时人已经没了。
西苑的湖,和御花园的湖是相通的,都是活水,水流冲,他人又小,直接被卡在假山下的石头间隙里头,就这么淹在湖水底下,浮不上来。
水草丰美,西苑又大,住的人又少,孩子失踪,段贵妃都急疯了,皇帝连御前禁军都出动了来找,最后才终于找到假山上这个被雨淋得十分模糊的小脚印。
泅水寸寸摸索去找,最后才找到了。
赵嬷嬷现在还没法忘记那幕,小小的尸身泡得胀起,捞上来腥臭冲鼻。
赵嬷嬷眼前发黑,而段贵妃当场就晕死了过去。
天崩地陷,撕心裂肺的悲哭,从发现尸体直到治丧结束,大悲得恍惚,赵嬷嬷本人也流泪到视物模糊,眼疾就是那时候落下的。
“……娘娘病了好几个月,后面才慢慢痊愈的。”
赵嬷嬷长长吁了口气,“那年,就是这些事情,其余琐碎的,也没什么的。”
也没人敢会来生什么事了,潭死水。
裴月明和萧迟对视眼,萧迟道:“好,有劳嬷嬷了?”
安抚了几句,让不要告诉段贵妃,然后叫王鉴把人送回去。
事儿都挺大的。
但还是没什么头绪。
段贵妃和皇帝好上,自然不可能有什么交易的。
至于后面件,听着也没什么不对。
思来想去,裴月明就说:“要不我们去西苑看看吧。”
“行。”
没什么好想的了,两人商量了下,干脆去这个赵嬷嬷口新提及的西苑去瞧瞧。
……
路颠簸回到城里,已经深夜了,骨头散架累得不行,裴月明挨到榻沿就打瞌睡,萧迟索性不叫她,等她睡沉了,轻手轻脚抱到床上直接躺下。
睡了个晚上,次日醒来骨头疼,桃红给她揉了阵,裴月明赶紧套上车,往皇宫赶去。
等萧迟下了朝,直接在车上换下朝服,两人也没大动静,就带了王鉴小子几个很低调绕过凌霄门,往西苑去了。
西苑,顾名思义是皇宫最西边隔出来的块,有几处宫室,大部分都是御花园。
这地儿荒得有点久了,也不是不许人来,只是旧时曾因段贵妃时常来思念儿子的缘故,未免破坏,这西苑曾经封过段时间。后来贵妃去了洛山,这地儿倒是不再封了,但这种敏感的地方也没人爱来。
久而久之,就有些荒废。
穿过加砌的宫墙,进入西苑范围,走了段,眼前豁然开朗,湖面渺渺,草长莺飞。
不得主子们眷顾的地方就少有修整,宫室看着陈旧,宫道和内巷斑驳长满青苔,花草树木自然生长,高高低低还有很多杂草。不过从布局和景色而言,能看得出来,先帝划这块地方出来还是费了心思的。
不过个临时居所,宫墙砌了好几道,虽在皇宫之内,但人守门关,就是个独立的地方。
裴月明和萧迟把宫室看了,空荡荡的,二十年时间下来,什么痕迹都不可能存在了。
两人便转向花园。
沿着湖边甬道走了小半个时辰,就找到赵嬷嬷说的那个小拱桥不远的假山。
很高的假山,湖石堆砌成个象鼻吸水的造型,很有野趣,难怪会吸引到小孩子偷偷来爬它。
裴月明捡了个杂草少的位置,往外走了几步,往假山底下探头。
湖边青苔很多,萧迟把拽住她胳膊,皱眉了:“想看让人撑舟来。”
“不用,这块挺干净的。”
还平整,“放心,我还能不注意吗?”
裴月明回头笑。
萧迟还是不放心,拽她胳膊拽得紧紧的,索性跟上来起。
这家伙。
好吧,随他去了。
两人便起站到湖边最外沿,探头往假山底下看去。
青苔水草遍布,黑黢黢的,形状各异的太湖石斑驳,淹没在水下。这块确实水很深,假山下面的是镂空的,造成仿野的暗渠岩洞景观,有水流声。
这个是渠口,和御花园的御湖向连同的,是活水。
卡了个小孩子在里头,还真发现不了。
王鉴这时回来了,萧迟吩咐他去找个人问问,他找了有阵,找回来个老太监。
“老奴请殿下安,请娘娘安!”
这老太监明显许久不见生人,下子见得主子,拘谨又惶惶,忙伏跪问安。
“起罢,不必惊慌,本王就问你几句话。”
“是,是是!”
王鉴小声禀,这太监是直在西苑的,进宫就分配到这里,那会西苑被划拨出来都还早着。
很好。
于是,萧迟和裴月明就问起有关大殿下失足的事,“当时你可在场?”
“在,在!”
整个西苑谁不在呢?
“没日没夜地找了好几天,”真是只要还喘气的都知道了,“我们听找到立马就赶过来了。”
“你说说,当时是怎么个情形?大殿下他……”
提到这个母妃和前夫的哥哥,萧迟心里还是不大自然,顿了顿:“他当时已经没了?”
“是,是没了。”
老太监回忆,讲述当时的情景:“是善泅水的军爷下去找的,十几个人,找了大概有……盏茶上下吧。然后就看见隐约看见衣裳颜色,有人喊找到了,我们就赶紧冲上去,……”
湖面阔,视野广,看得挺清晰,老太监摇了摇头:“已捞上来就知道没了,马上就嗅到味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