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只能这样了。
“好了,先吃晚饭吧!”
虽然受了点罪,但裴月明其实也没放在心上,接过冰帕子稍按了按脸,一扔,吃饭去了。
吃的是凉面,这天气也不怎么有胃口,很快就解决了。
“我们去湖边吧!”
屋里虽然有冰,但还是觉得闷,吃完饭,裴月明就拉萧迟往外头的小水榭乘凉说话去了。
白皙柔软的掌心一握,须臾才放开。
萧迟望了望被她拉过一下的腕子。
跟了上去。
沿着古朴的砖石廊道前行,傍晚湖风吹拂,前头杏粉披帛和裙摆翻飞,她背影纤纤,步履轻盈浅快。
很熟悉。
萧迟轻叹了一口气。
他很无奈,但也只能这样了。
不知她是什么时候喜欢自己的?
但肯定不是一开始。
只是从一开始,她就对自己不错的。
后面更好。
想起那个雷雨夜,天地苍苍瓢泼大雨,茫茫的大雨中,她手执一柄油纸伞遮在他的头顶,拉着他,把他接回家。
他被冷雨浇了个透彻,心是冷的血液是冷,浑身上下无一处不冰,她搂着他,让他汲取了一丝温暖。
还有听雨台。
还有很多很多。
现在发现这个,萧迟无奈,但也只能这样了,人的情感不受控制,而他也没法阻止她不是?
只能接受这个事实了。
想清楚以后,心绪反而静了,没有再烦躁。
萧迟想着,多照顾她一些吧。
两人在水榭里的矮榻坐了下来,王鉴等人忙奉上香茶和冰镇蜜瓜,热茶是不想喝了,他见她眼睛盯着蜜瓜,很大方往她那边挪了挪,“吃吧!”
这么大方吗?
平时该和她抢食的啊。
裴月明诧异,瞄了他一眼,笑道:“那好,我不客气啦!”
这种天气,这瓜她能一人吃一盘!
就这样,她就很高兴了,冲他展颜一笑,笑得一双杏眼弯弯。
她捏起银签子,低头插着蜜瓜吃,萧迟看着她乌黑柔润的发顶。
就和平时一样吧!
总得照顾她的感受的。
想起前阵子自己的缩避,要是她察觉了,肯定会伤心的。
她素来敏锐,说不定,早就察觉了。
思及她明面笑意盈盈,暗地里却黯然低落,萧迟皱了皱眉。
他并不愿意看见她伤心。
“萧迟。”
“唔?”
“给我递个帕子过来吧。”湿巾都在他那边的小几。
萧迟便回身拿了一块湿巾,裴月明伸手来接。
丝帕打湿叠成半个巴掌大的小小一块,她接,手指便碰到了他,萧迟不自在,但没缩,他好像以前一样把帕子递过去给她。
裴月明冲他笑了笑,接过帕子擦干净了手。
晚饭吃了,饭后水果也吃了,接下来就该商议事情了。
“萧迟?”
水榭小,矮榻也小,两人脱了鞋靠坐在里侧的围屏上,就是肩并肩坐着的。裴月明那边的的垫子没铺好,她便往他这边挪挪,腾出位置把叠起的角拉平按好。
她的肩膀就叠在他的肩膀上了,两人靠得十分近,萧迟很不自在,微动了动肩膀,不过没退。
他低头,看见她的睫毛,又长又密乌黑油亮,微微轻颤着,有点像蝴蝶展翅。
“嗯?”
“你那边怎么样了?”
裴月明把垫子拉好了,重新坐了回去,她的思绪并没萧迟那般百转千回,出来就是一边乘凉一边说正事的,她坐好之后,然后就言归正传了。
她问的巡察结果,有关河堤的,可有什么突破没有?
提起这个,那些子私事心绪就被萧迟先搁到一边,他坐正,摇头:“没有。”
闲适去了,神色认真肃正起来。
“堤坝仔细查验过了,材库账目也是,和黎州一样。”
黎州那边的土石建材已全部挪过一遍了,蒋弘吃住都在坝下,不错眼盯着,日前归队回禀,不拘土料石料抑或石灰糯米等等,俱是上佳。
有窦广在,其实这也不是什么出乎意料的结果,但得到肯定答案的时候,裴月明还是有几分失望。
“这样啊?”
……
说来这次出巡,已经一个多月了。
事过大半,快结束了。
一个目标完成良好,深入地方,了解地方民情官场生态,和地方上的大小官员近距离接触,考察和收拢亲近人手,在地方植下根须。
这一点萧迟完成得非常好,人情交往他已越来越熟练,该收就收,该放就放,打消了张祥等一部分有意站队的大小官员的顾虑,后者已陆续表示了投效决心。
很好。
然可惜的是,另一个目标毫无起色。
河堤没有发现任何问题,窦广的工作还是很认真负责的,刺史们及底下一众大小官吏并没出现贪腐筑堤款的现象。
从而顺藤摸瓜扯出朱伯谦,更是无从谈起。
“一点线索都没有啊!”
裴月明叹了口气,看了杨睢写给杨氏的那封短信后,她还是趋向确有其事的。这么多年亲密同盟下来,朱伯谦瞒谁也瞒不过杨睢,杨睢总能察觉到一丝蛛丝马迹的。
在猜测到命不久矣,最后想着给深宫中的女儿留一个把柄的的时候,他不可能说假话。
萧迟和裴月明讨论过几次,都认为应该是真的。
可惜他们就是找不到线索。
简直让人捶胸顿足。
“舅舅和府里有信传来吗?怎么说?监视朱伯谦那边的人呢?”
萧迟吩咐王鉴回去把密报匣子取来,蹙眉说:“大舅舅说,太子非常勤勉,朝中暂无大事。”
何止非常勤勉,简直就向一心扑倒政务上去。
另外,据府里传信的宫中消息,萧遇晨昏定省,风雨不改去给皇帝问安,完事就回到东宫一心用功,每每通宵达旦,连侧妃侍妾都不怎睡了。
对下也谦和了许多,算是把之前杨睢带来的一些负面影响都给刷下去了。
萧迟撇撇嘴,这个装腔作势的家伙!
“至于朱伯谦那边,也是没有异常。”
裴月明打开匣子,都是这两天最新的密报,她还没看,萧迟就给她留着,一目十行,结果还是很让人失望。
朱伯谦这钦差中规中矩,巡堤察民一样不落,该做的都做了,也没什么特殊举措,像私会官员什么的也不见,也就循例的应酬。
至于萧迟和裴月明最关注的私下传讯,完全没有,一点痕迹都不见。
二人难免就很失望了,萧迟凝眉,裴月明叹了口气,把密报都扔水盆子里,难道朱伯谦真命不该绝?
他们注定无功而返?
这就很让人憋屈了。
两人对视一眼,正是郁闷不甘的时候,忽听见身后环湖石廊方向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萧迟和裴月明立即回头看去,却是冯慎。
冯慎沿着石廊快步疾走,领口湿透一头细汗,只平时不拘言笑的脸上却露出一些振奋之色。
难道是?
冯慎冲进水榭,萧迟不等他跪地问安,立即问:“可是朱伯谦那边有什么消息?”
“正是!”
冯慎利索跪地,立即禀:“罗迁急报,五月十五日卯晨,朱伯谦钦差行辕有一人随泔水车而出,后悄悄潜离,几经换装,往东南渡河而去。”
这河,就是黄河,朱伯谦巡察的陈澄封卞四州在黄河北岸。
禀到这里,冯慎面露遗憾:“可惜的是,河水湍急,码头人车众多,这厮再使了金蝉脱壳之计,罗迁他们跟丢了。”
对方有心防追踪,码头多人配合,人车密集,又不能近前明跟,最后追丢了。
不过冯慎道:“不过能断定,那人是往东南方向去的!”
萧迟裴月明对视一眼。
萧迟道:“把信报呈上来。”
作者有话要说:明明没开头,但小迟同学已经脑补完了所有剧情
裴月明:一脸懵逼.jpg
小迟子你实在太体贴了哈哈哈哈哈哈。
第66章
萧迟将信报一展, 裴月明倾身过去, 只见巴掌宽的纸笺密密麻麻写满了蝇头小楷, 上面清楚写了自泔水车出后门的详细事宜, 和冯慎口叙并无二致。
下面才寥寥几笔划了一个舆图, 标明州县,再一条虚线描出此人的行走路线。
从朱伯谦所在的封州出来, 一路往北往西左绕右绕, 最后掉头直奔黄河北岸的卞邑码头。
值得注意的是,沿途他经过七八个大小码头, 其中有两个还是并不逊色于卞邑的超级大码头。
这么目标明确,那意思是不是说, 他在黄河南岸的目的地,从卞邑码头过去是最近的?
裴月明立马吩咐:“去把舆图取过来,不, 我们回去。”
她和萧迟立即起身,回了书房,将行囊携带的大晋北地疆域图打开,羊皮绘的详图摊开整整一张大书案的大小, 州县山河官驿码头等等应标尽标。
黄河作为北地第一大河, 贯穿东西, 运输重要性不言自喻,中下游码头很多,沿河每个州每个县都有,而且大部分都不止一个。
萧迟裴月明找到卞邑码头, 与它正面相对的是个县码头,牟县,牟县属祈州。
“祈州?”
裴月明心中一动。
她抬头,和萧迟对视一眼,两人都在彼此目中看到相同的东西。
他们察觉了一个漏洞。
和祈州有关的。
作为沿河诸州,祈州却没有在这次受巡的范围内。
因为他们的河堤已经建好了,皇帝点钦差之前,工部已遣人验收妥当了。
祈州不大,属于偏贫的州县,不过修筑河堤却赶先了一步。因为祈州大堤在前年大灾属于损伤最严重的地点之一,正是大决口,当时立即就得展开填土重筑工作了,哪里能再等一年?
前年一年抢建,去年又再度拨银进行第二期工程,今年春已经竣工了。
属于比较特殊的一个分类,虽然也归进九百万两银子里头,但不管是预算还是材料工程都另成一个体系。
裴月明还记得去年核算河工银子的时候,祈州等州是不需要他们计算的,最后加一加进去就可以了。
所以!朝中但凡提起去年的筑堤工程,其实是不把祈州等包含进去的,也是因此,萧迟和裴月明一直都这部分排除在外了。
朱伯谦,会不会钻的就是这个空子?所以他才这么淡定,根本不怕巡检!
萧迟几乎马上就下了决定:“我们去祈州!”
……
终于得到了一个线索,自然不肯放过的。
但怎么查,却得斟酌一下。
萧迟和裴月明商议,再和葛贤等人开过小会,大家一致认为,不宜打草惊蛇。
现在还只是怀疑阶段,并无什么确切的证据指向,萧迟是钦差不假,但他巡视范围却不包含祈州,这样贸贸然过去,是很不合适。
另外,祈州是怎么一个情况谁也不知道。万一真猜中了,这般大张旗鼓,岂不是给了人应对周旋及销毁相关证据的时间?
所以只能悄悄过去,先确定真伪,并取得一二进展或明证再说。
“殿下,若就此贸然前往,此事恐怕还是不好办,我们不妨……先与窦大人商议一二。”
方案是定下来了,不过却先得解决一个难题。
萧迟不出现在人前,还能弄个核算账目,甚至直接称病的名头,问题不大。大的是人生路不熟,他们贸贸然一大行人跑去那边大堤,若没人帮着掩护和做向导,这事不好办。
单一个“悄悄”,恐怕就没法贯彻到底了。
葛贤提议窦广。
祈州虽偏远,但仍属河南道管辖,窦广可设法解决上述问题。
“可。冯慎,使人把窦广叫来。”
大家一致同意寻窦广,萧迟也不拖延,立即使人去叫窦广。
等了两刻钟,窦广匆匆赶至。
他鬓发尚有些许凌乱,都快睡下了萧迟忽然使人叫他,他颇诧异,见礼后立即问:“殿下,何事召臣?”
萧迟斟酌过,隐下朱伯谦,只说出京前接到举报有人贪腐筑堤款,如今又得祈州线索,他欲立即探查。
窦广大惊失色:“怎会如此?!”
“祈州刺史石原虽有些庸常,但应不会这般胆大,……殿下此讯何来?”
说着说着,他又有些不确定起来,财帛动人心,他怎敢为对方背书?
回忆起当年,整个河南道多处灾情,有更重要的黎州等地在,他根本都腾不出身去祈州,甚至连底下人手都不够分,祈州只派了一新上手的佐官前去。
去年今年也是,这处处筑堤的,他只在工部验收时匆匆去过祈州一次,待了五日,就马不停蹄往回赶了。
窦广说着说着,自己就停了下来。
眉心紧紧蹙成一个川字,他没有遮掩推诿,道:“无风不起浪,此事当查明为好!”
他往西拱手:“若确有其事,臣上折向陛下请罪!”
略略思忖片刻,他对萧迟禀:“昌平县令谭章,乃臣的学生,臣去信一封,令他暗中协助不得声张。”
祈州沿河有三县,这昌平正是其中之一,窦广肃然拱手:“臣可用项上人头担保,谭章绝不会行贪腐之事!”
这一个多月里里外外观察下来,窦广的官品人品还是得到众人认可的,否则葛贤也不会提议他。
萧迟颔首:“窦大人学生,想必如其师一般。”
窦广道声惭愧,又立马唤了家人进来,吩咐去叫公子,让公子立马收拾一二行装,悄悄过来。
“小犬在监察府衙任职数载,常年在河南道诸州奔走,颇熟悉地方,和谭章也交情甚笃,此番正好为殿下引路。”
窦广的好意安排,萧迟接受了,颔首:“甚好。”
据介绍,这窦公子单名一个安,如今正在监察衙门任司马。
他很快赶过来了。
裴月明一看,还挺年轻的,大约二十上下,肤白唇红眉清目秀,是个颇俊俏的年轻人,生得窦广并不相似。
不过一想也正常,这是侄子不是儿子,窦广过继侄子肯定见年纪大了才过继的,过继的也肯定是幼侄,没道理抢兄弟嫡长子的道理,另外年纪小也才容易养得亲。
窦安一进门,立马拂袖伏跪:“下臣窦安,叩见殿下千岁,请殿下金安!”
“起罢。”
“谢殿下!”
窦安站起,忙接过他的小包袱背上。
萧迟令二刻后出发,王鉴正紧着去匆匆收拾些衣服细软,外面不停有人走动显得有些忙乱,窦广忙趁着这点空隙训懈儿子,勒令他听令行事尽心辅助云云。
“父亲放心!儿子晓得了。”
这窦安的声音挺活泼的,眉眼带笑是个开朗的年轻人,和严肃的窦广截然相反,不过他很关心窦广和牛氏,应下后不忘叮嘱:“父亲大人且勿多熬夜,仔细肝火盛又要上火,还有母亲,她畏暑,您要记得写信回去叮嘱张妈留神。”
由于窦广和牛氏的特殊性,裴月明桃红等人都不免关注那边几分,看着倒不错,窦广紧皱的眉头松开,素来严肃的清瘦面庞露出一丝笑意:“行了,少啰嗦,专心办差。”
“得令!”
窦广笑嘻嘻拱手,才一半,又忆起这是在宁王驾前,忙闭嘴站直,作一脸严肃状。
两刻钟时间很快就过,冯慎进来禀车已备妥,萧迟下令:“出发。”
大厅里的人按早先安排立即分成两拨,一拨留守,另一波跟着萧迟匆匆而去。
窦广长吁了一口气,眉心重新拢起来了,他一路送至小门,目送萧迟离去。
走出一段,才登上半旧的青帷独驾马车,马蹄声嘚嘚,迅速没入夜色之中。
……
此趟去祈州虽然赶,还得掩人耳目,但人手却是未曾因此短缺的。
无他,萧迟和裴月明本身就一明一暗分了两批人手的,如今一声令下,暗里的人直接动身在城外汇合,伪装都是现成了,径直往西而去。
大问题没有,但还是有小问题得克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