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差事不复杂,但没人敢轻慢,兄弟两个亲自出马,仔细清点匠人材料,入了库才算交接妥当。

等完事都半下午了,嗅漆味儿嗅得有点嗓干头疼,萧逸正想叫萧迟一起去喝点凉嗓的润润,回头一眼,“咦?这……是三弟妹来了!”

远远见一辆三驾杏红帷的平顶马车正往这边驰来,亲王妃规格的马车,护陵军并没有阻拦,已经快到罗城大门前,春季树木葱郁,他们这才发现。

“萧迟!”

裴月明撩帘给挥了挥手,定睛一看,这才发现萧逸,咦不是完事了吗他怎么还在?

好在这会不是陈国公府,她也不必十分严苛地维持温婉人设,很自然收回手,被扶下车,貌似有些羞赧端庄一礼,“二哥。”

萧逸连忙回礼:“三弟妹。”

“三弟三弟妹果然鹣鲽情深。”他十分识相,含笑打趣一句来接人的裴月明,就告辞闪人了。

她和萧迟毕竟夫妻名分嘛,被这么打趣太正常了,没在意这个,萧逸一走,裴月明恢复平常,她兴冲冲对萧迟说:“我们走吧!”

今日安排的节目是游河撑舟。

春天嘛,想要调剂心情春游是一个好选项,恰好萧迟又领了差事去南郊,于是就安排上了。

这边近山,裴月明选的一段峡谷河流,这地儿是她当年上京发现的,近看碧波如镜落英缤纷,远望山峦叠嶂苍翠浮云,风景非常优美。

使人探了探,说是上游景色更好。

撑舟而上,人生一大乐事。

也不是很远,信陵东去约莫三十里就到了,下了马,裴月明拉着萧迟跑到岸边:“漂亮吧?”

二三十丈宽的碧水从山间绕出,清澈见底,两岸鲜嫩的新绿,有一丛丛野花点翠,起此彼伏鸟雀婉转鸣唱,深吸一口气,感觉整个肺部舒展开来,身体都轻盈了。

她笑盈盈看萧迟,萧迟笑笑:“不错。”

“那我们上船吧。”

低头一看小舟,裴月明不禁要吐槽王鉴执行得实在太一丝不苟了,这舟真的很小,一叶扁舟说的就是它。

意境嘛,倒是很足的,果然是跟在萧迟身边熏陶出来的人。就是有点不怎么让人安心,裴月明站在岸上用脚点点,它就荡了荡。

“诶,你会泅水不会?”

游泳裴月明不十分擅长,她上辈子会但大概就游泳池的水平,这辈子根本就没机会。

这水再缓也是野河,她就有点嘀咕:“这舟也忒小了点了。”

要是放在以前的话,估计萧迟该鄙夷地说句,“出息!”

而后得意洋洋,“一点小事,难得到我吗?”

诸如此类的了。

现在,他嗯了一声,“会。”

河风吹拂,他一身海蓝色襕袍,玉冠束发,负手立在舟头的岸边,阳光穿过树梢落在他的鼻梁眉骨上,阴影明灭,让他的轮廓看着有些瘦削了。

“那我们上船吧!”

裴月明打断了静谧,她跳上船,小舟晃了晃,萧迟扶了她一把,两人面对面坐下来。

小舟很小,留着个撑着的小太监,其他人另撑船跟着,荡舟而上。

裴月明没有再让气氛安静过,绿水碧波,景色如画,不时有野鸭子在他们身边游过,能说的实在太多了。

她声音清脆,如玉珠落盘的悦耳,刻意逗引萧迟开心,话语十分诙谐,连后面王鉴和侍卫等人都露笑多次,气氛就没冷过。

“萧迟你看,桃花林!”

山脚窄窄的河岸上,生长着一大片的野桃树,虬枝峥嵘,姿态各异,正是桃花盛开的季节,枝头绯粉怒放一树,当真是“夹岸数百步,中无杂树,芳草鲜美,落英缤纷”。

“好美啊!”

裴月明忍不住站了起身,她拉着萧迟说:“你看你看,还有野鸡和松鼠!”

沿着河岸撑舟,一阵风拂来,桃花纷纷如雨,裴月明感觉自己连头发丝都沾满了桃花香气。

“等到了秋天,我们再来,尝一尝果子甜不甜!”

她侧头笑,眉眼弯弯。

“好。”

萧迟应了。

等荡过了这片桃花林,他忽说:“我很好。”

他说自己很好,让她不必担心。

这是那夜之后他头一次谈及自己的情感思绪。

“我想起了以前你说的话。”

她说,你改变不了他的想法,但你能让他听你的。

只要你强势到一定程度,他就不能随意摆弄你了。

甚至如果你比他强,那连他都要听你的。

时至今日,萧迟终于体会到了这几句话的真谛。他也从来没有这么渴望过,他是个骄傲的人,他厌恶极了受人摆布无能为力,他也前所未有地明白权势的含义。

“是我着相了。”

因为这等父爱,一叶障目。

舟行破水,萧迟声音不高,却前所未有地坚定。

他昂首。

裴月明捡起一瓣桃花扔在水里,“是这样没错。”

“但不冲突啊!”

两样都能有不是?

努力去变强,不就是为了过自己高兴的生活吗?

萧迟看着那瓣桃花被水流卷着打了转,而后飘飘荡荡被送到舟后去了,他要做这水这舟,而非花瓣。

他想,大约等到了成功那一刻,他会释怀吧。

裴月明却不同意,她笑:“别啊,不是说了吗?我们不必在乎终点,要在乎旅途的风光吗?”

抄起一捧清凉碧水,往河谷上游弹了弹,这是上辈子听过的一句广告词,卖的什么早不记得了,词却记得清清楚楚。

换到萧迟这边,那就是既在乎终点,也要在乎沿途的风光了。

一辈子囫囵吞枣走过去,亏不亏啊?

她推他:“喂,你看!”

河岸古木虬枝骤一颤,有鹰隼振翅,直上云霄,矫健的弧道教人心荡神驰。

唳声震颤河谷,它在云雾中盘旋。这是一种和桃花林截然不同的美丽。

萧迟情绪还很重,讲道理就算说服了他也没用,得他自己先走出来。

裴月明就没再说了。

她觉得是有进步的,他今天愿意说心里感受了不是?进步很大。

再接再厉。

兴尽晚回舟,夕阳西下,粼粼碧水一片金红霞光,欣赏了一会儿,裴月明说:“廿三我生辰诶。”

“干脆你也一起过呗,给你补回来。”

他去年生日过得乱七八糟,小冠对男子很有意义的,一辈子就一次。

她侧头看他,一双点漆般的眸子映着晚霞,亮晶晶的。

萧迟其实不是很有兴致,但没有拂她的意,“好。”

他知道她是想自己高兴。

那就好,有个生日的名头,能张罗的东西就多很多了。

她得琢磨一下,该怎么搞?

作者有话要说:这是努力哄小迟子高兴的第二天!

话说,小迟子终于学会了在他父皇面前伪装,不知皇帝知道会不会后悔,诶

第56章

难得萧迟肯答应, 裴月明回去后立马就安排起来。

今日二十, 距离廿三也就两日多, 时间还挺紧的。

“娘娘, 咱们该怎么做?”

好不容易有个不错的名头, 王鉴同样十分郑重,他还在萧迟那边告了假, 专门留在府里协助裴月明布置。

怎么做?

他们想过的其实不是生日, 而是想将萧迟的情绪调动起来,让他得到正面能量, 让他重新感觉温暖,从而抵消皇帝带来了的阴霾。

所以对症下药是必须的, 裴月明想了想:“套车,我去一趟永城伯府。”

萧迟感情很浓烈的,贵妃负了他, 皇帝负了他,那找个绝对不会辜负他的就行了。

这会儿倒觉得,还好,好在还有个段家。

……

两日时间一眨眼的, 廿三恰好就休沐, 临睡前, 裴月明眨眨眼睛,“我们明天过生日哦!”

萧迟笑笑:“好。”

她这两日兴冲冲安排,又是写计划书又是前院后院指挥人手,府里动静很大。

她是想让自己高兴, 萧迟知道。

他很愿意去配合她。

“那晚安啦!”裴月明冲他一笑躺下:“明天见~”

“嗯。”

萧迟也说了声晚安,也躺了下来。

夜里静悄悄的,隐约几声虫鸣,他闭着眼睛无声躺着,久久,睡了过去。

翌日,是个大晴天。

雷鸣电闪去了,暴雨小雨也消失无踪,春光明媚,和熙的暖阳从半透明的绫纱投入室内,惠风和畅,自气窗悄然入屋,新鲜泥土的芳香气息若隐若现。

裴月明才睁眼,帐子里亮堂堂的,猩猩绒地毯上大片大片的阳光,她赤脚下床推开窗,蓝天白云,拂面春风。

这才是春天的正常打开方式嘛。

这天气让人的心情一下子就更好了起来,裴月明回头笑:“今天天气真好啊!”

萧迟也下了床,穿着雪白的寝衣正立在拔步床的门廊里头,“是不错。”

外殿殿门咿呀一响,脚步声轻快,捧着铜盘巾帕的王鉴桃红芳姑等人鱼贯而入,新衣新鞋新钗环,人人喜气盈腮,伏跪齐声恭贺。

“小的/婢子们叩殿下生辰大喜!”

“小的/婢子们叩王妃娘娘生辰大喜!”

“殿下松柏之茂,如日初升;娘娘芳龄永继,葳蕤长春!”

气氛一下子就欢快热闹起来了。

最前头的王鉴叩头,乐呵呵:“贺殿下!贺娘娘!”

这样的场景似曾相识,萧迟有一瞬恍惚,他很快回神:“赏。”

“谢殿下,谢娘娘!”

得了厚赏,大家高高兴兴起身伺候主子们更衣。洗漱过后,小文子捧了托盘上来,上面是一身簇新的赭红色蝠纹襕袍,配的白玉冠。

这赭红色颜色太过浓烈,萧迟常服基本没有它,他望了一眼,裴月明笑吟吟:“生辰嘛,就该喜庆点儿。”

这衣服是她吩咐绣房赶出来的,她记得去年萧迟生日当天,他穿的就是一身暗红襕袍。

萧迟没有拒绝。

两人各自换了衣服,裴月明一身水红配绯杏的十二幅留仙裙披帛,萧迟则换上那身簇新的赭红襕袍。

双肩和前襟袖口玄色的团花蝠纹,配一条黑底织金镶白玉腰带,他人高,肩宽窄腰,轻易撑起了这种浓烈色彩,阳光下身姿笔挺,愈发衬得肤白如玉。

裴月明赞了一声:“不错。”

很帅,真的。

她笑盈盈招手:“走吧,咱们吃早膳去!”

萧迟低头看了一眼,跟了上去。

和裴月明一起绕去的西稍间饭厅,坐下,小太监们很快就提着填漆提盒上来了。

膳房早已准备多时,不过今日早膳却格外地简单。

两碗面,一盘子鸡蛋。

一根到底拉得极细极细的龙须面,浇上雪白的汤头,红亮的卤鹿肉,配上鲜嫩的韭黄和蕨菜,是一碗长寿面。

鸡蛋是白水煮鸡蛋,蛋壳染得红红的,是一盘喜蛋。

“生辰要吃寿面哦。”

裴月明其中一碗面推到他面前,抽了双筷子递给他,而后捡起一个喜蛋,敲了敲剥壳,“还有鸡蛋。”

喜蛋皮子还有点湿的,白皙的手指和剥出来的蛋白沾了点点红,她垫着手指剥,笑道:“听小文子说,这蛋壳剥了就等于咱们剥开过去,重新开始了。”

长寿面宫里也兴,至于这个喜蛋,则是民间盛行的,萧迟该也知道。裴月明一听就觉得好,这寓意很不错。

她把剥好蛋放进他的碗里,然后给自己也剥了一个。

萧迟看一眼滚进碗里的鸡蛋,白生生上面沾了不少红印子。

裴月明拿起筷子,笑:“京城里头的习俗,还挺有趣的。” 据说这个鸡蛋还得在头顶滚两滚,这个还是算了。

其实是古代过生对她来说都挺新奇的,长寿面啊,喜蛋什么的,她上辈子过的都是西式生日。

萧迟夹开鸡蛋,拌着面一起吃:“那你从前生辰是怎么过的?”

“我啊?”

那可就热闹了,她还是叫顾月明的时候,生日都是和她哥一起过的。她哥哥比她大三岁少一天,兄妹两个生日紧挨着。

这么近的日子,生日宴自然是一起办的。小时不懂事的时候生日宴总是她哥哥的正日子,但后来她哥哥略大一点知道庆祝生日不兴延后,于是生日宴就变成她的正日子。

顾家家大业大人丁兴旺,从政的从商的,宾客非常之多,衣香鬓影千篇一律都记不大清了,印象最深的吧,要数切蛋糕了。

“我家啊,兴生辰蛋糕。”

裴月明给他描述七层大蛋糕的样子,“先许愿,再拿缠着红绸带的刀切,不能一刀就切到底了,得分两刀。”

“然后啊,那个大蛋糕就分成一份份,一人一份,很甜的。”

阳光下,她声音清脆,兴致勃勃。

等吃完了长寿面和喜蛋,她又拉着他出了嘉禧堂,来到临湖边的大花厅。

“奴们叩殿下生辰大喜!奴们叩王妃娘娘生辰大喜!”

丝竹声起,锣鼓阵阵,小戏说书评弹杂耍,轮番上演。非常精彩,诙谐喜庆又有趣,伺候的侍女太监忍俊不禁,笑声阵阵。

萧迟也笑:“很好,我很喜欢。”

可以看得出来,这些都是裴月明精心准备的,所以他笑着说很喜欢。

一如他本来打算。

萧迟的生活早就恢复正常了,上朝当值,进宫回府,处理公务休憩睡觉,和之前没有任何区别。

但他的情绪一直都不高涨,从前喜爱的东西如今看着提不起兴趣,那夜雨水的冰凉仿佛残存在他身体里,不管怎么鼓动,都热不起来。

身边很热闹,但萧迟并没有真正提起什么兴致,他只是在配合裴月明。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傍晚,直到小戏杂耍结束了,裴月明拉他离去花厅的,去了观风亭旁的听雨台。  ……

入夜了,藏蓝的天幕上一点点繁星闪烁,月牙初上,斜挂在东边的庑殿顶上。

大花园浸近一片寂静的夜色中,平时早该挑起的大灯笼今夜没有燃着,仅甬道旁的一排石灯幢点亮了,一点点黄亮,一路延伸看方向是通向后山的。

裴月明拉着萧迟走在夜色下的甬道,她神神秘秘地说,要给他一个惊喜!

什么惊喜?

萧迟其实不觉得有什么能让自己觉得惊喜,但他很配合,跟着她去了。

沿着灯火点点的甬道一路走到尽头,踏上后山小径,一拐一转,眼前豁然开朗,灯火大亮。

萧迟愣住了。

十六盏八角琉璃灯被依次点亮,小太监挑起挂在梁枋的挂钩上,剔透的琉璃灯洒下晕光,照得须弥座高台上柔和明亮一片。

浅杏帷幕低垂,象牙白的斑竹屏风环绕三面,挡去从湖面掠来的夜风,温馨又暖和。

萧迟缓缓来到大敞那一面,另一边忽灯火大盛,丝竹锣鼓乍响,小戏杂耍表演,远远喧嚣震天。灯火灿烂如九天银河,远有喧闹人声近又清静,既不烦扰,也不会显得过分冷清。

闹中有静,静有带闹。

很熟悉很熟悉的场景,正是他十八岁生辰当日在洛山行宫瑶花台上的布置。

人声鼓声,晚风徐徐,远远望着,萧迟有些恍惚。

恍如隔世。

回望那时一腔期待的自己,他现在……真觉得很可笑。

“不会的。”

一个清脆的女声打断他的回忆和思绪,萧迟回神侧头,裴月明很认真很认真地对他说:“他们不在意你,自有在意你的人!”

考虑过后,她最后决定重置瑶花台,反正也不可能更坏了。

不是这种深刻的场景,根本没法打动萧迟。

事实上看他一进来的表现,她就知道成功了。

不再沉沉蹰蹰难有波澜,这一瞬萧迟情绪波动非常大,虽然不是正面的。

不过没关系,把它拉到正面来就好!

裴月明笑了:“祝你生辰快乐!”

她抓起一把花瓣,往他头顶上一抛。

丝竹声立起,锣鼓声声又欢快,在听雨台下应声响起。萧迟被她撒花瓣的动作弄得有点懵,才伸手拨了拨,忽前面的帐幔一掀,斑竹屏风后闪出一个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