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道。“提起我这个媳妇,不是我当着亲家嫂子的面奉承;千真万真,我家儿子还配不上她,亏她熬油似的守在府里,又待我这个老太婆好。我再怎么偏疼儿子也得为她着想,这不,正想着贾太太要上京,把叔宝送了一同去,没十几年虽不敢说能像他师傅一样读个探花出来,可是中个进士给他母亲脸上光辉光辉,我这个做老婆子的也算做对了一件事。”

寿山伯夫人愕然,却见嫂子,侄女儿也是一般的表情。

林代玉看了,忙笑道。“其实叔宝平平和和的在家也好,况他年小,独自出门,夫人也是不放心的。”

老太太听了泪如雨下,“当年,我也是想着儿子小,这也舍不得,那也放不下,等到大了,他却一处地方都不去了,如今当家作了主,别的本事没有,惹我媳妇生气的本事却是一套套的。他是没法改了,可是我孙子还能盼着出息,哪怕再舍不得,也得舍啊!!”

旁人倒好,寿山伯夫人听了又是气,又是着调,一阵咬牙,一阵泪下,倒不知该如何对自己的婆婆说什么话好。

老太太命人把陈叔宝牵来给寿山伯夫人磕头。“给你娘说,儿子如今出门在外却不是为了玩耍,上为着娘的天恩,家里的着想,下为托着老师的洪福,自己的出息,儿子如今长大了,也知道母亲的苦心是如何写的,将来为官作宦的也定为母亲挣来诰命。只盼着母亲在家好好的,让我日后在外也好安心挣前程。”

老太太说的老泪纵横,所以没有人指责她的安排。整个花厅之内只闻轻微的呼吸声。

寿山伯夫人不敢受儿子的头,接起他来,却又舍不得他远去,可是婆母说的话又是句句为她着想,反驳不得,只得半含了眶泪,要哭不哭,要恨不恨。老太太命丫环拧了热帕子给媳妇擦去含泪。“你也要少疼他些,毕竟儿子要粗养,再想想你生的大姑娘还在宫里当差,如果叔宝去了上京,万一托了门路能和自己的大姐姐见上几面,能知她冷热,我们家也会更好些。”

林代玉心一动,情知老太太这话是说给她说,略一沉吟,便点了点头说。“如果我有幸能见到贵人,也会想着法儿知道大姑娘在宫里的消息,好全了叔宝的手足之情。”

寿山伯夫人脸上虽有些苦涩,但她自己也不是什么见识短浅之辈,当下心动了起来。舍不得儿子上京,但正因为如此,也是他和女儿能好好接触的机会。

老太太将媳妇的表情看在眼里,神色便一点点地松弛了下来,不紧不慢的喝了口茶后:“你既然想得开,可见日后是个有福的人,所以你当家时也该拿出点款儿来,别让那不长眼的看轻了。再让人上窜下跳,坏的可是府里的名声。

隐掉眼眶泪的寿山伯夫人起身福了福:“媳妇都听娘的。”

这是什么?这就是老太太捧杀人完后不用磨刀的法,她默许马姨娘先跳起来,自己不发话,让儿媳心里不安。如今儿媳总算听话知趣、谨守本分,那大权又移交回去,一紧一松之间,儿媳只有承她的情,感激她的安排。所以林代玉看的叹为观止。

所以一等她说完后,只见擦过脸后,粉面含了荣光的寿山伯夫人却重新递了一整盘菜放在她的面前。“有劳您了。我没有什么好东西,只能借着老太太的光,给您借花献佛罢了。”

林代玉长长的叹息一声,母亲终究还是为自己儿女着想。当下吃了一口菜,又喝尽了她再次送上来的一杯酒。

等她喝完后,寿山伯夫人极快的收杯起盘“你己是吃过这盘菜又重新喝了酒,日后就不得追究要我的利息了。”

林代玉没防头,一听,嘴里的酒都快要喷出来了。

一时众人都笑了起来,秦氏心里虽不愿,可是为了面子情,也只得装了几分出来附和众人。

少顷,露出了毫不掩饰的疲惫的老太太散了席去了戏,丫环们忙着打帘子,立靠背,铺褥子。寿山伯夫人命马姨娘进来一起用服伺。

马姨娘拿了托盘举茶,寿山伯夫人亲自奉茶。老太太端起茶盏细细品了一回放下,抬起头对儿媳妇说道:“叔宜也该进学了,只是京城里的人多,事儿纷杂,他小人家不好掺和进去,赶明儿你安排一处清净的书院把他送去,也算全了你和他一场母子的关系。”

寿山伯夫人答应着,回头望着陈叔宜道。“大喜,大喜,亏得老太太没忘了你。虽是我这个做母亲的不周到,却也是你的福份。”

就只听砰的一声,却是马姨娘看见陈叔宜上前磕头时不小心撞倒了旁边的小凳子。

“即便是惊喜,也不该毛脚鸡似的出丑,在这里的都不是什么外人。”寿山伯夫人淡淡地说开了。“幸好府里还是老太太作主,如果叔宜真让这种人教导,日后上不得高台盘子还是小事,怕是到时都把府里的脸面都丢尽了。”她唇上的笑很自然,

面色一白,咬住了下唇的马姨娘只得忍气吞声,看着儿子上前对着老太太寿山伯夫人磕头。

大人完事,小孩那边也不敢有声息,只是贾静静走时,发现陈叔宝只看着自己坏笑,但不说话,两人眼瞪眼的互看了几秒。看似安静小人,浑身都在散发着“你先开口你就先输”的斗气。

可是男人不能计较太多,陈叔宝嘴角微翘:“贾姐姐身体还好吗?”

“好!好着呢!”贾静静把衣袖抽了抽,貌似在整衣裳。

张玉环好奇的看了看。

“你的手没事吧?”陈叔宝冷不丁的问。

贾静静顺口回答:“没事,我皮厚,该是鸡嘴这一阵有事。”

洪祥别过脸。陈叔宝的脸颊抽动两下。

贾静静这才发现说溜嘴了,赶紧解释:“我没干什么事,手当然没事,基本上是你多担心了。”

说完后傲娇的抬着小脸。

心知肚明的洪祥和陈叔宝挤眉弄眼的笑。

且不论寿山伯此时避了出去,让眼中满满含盈盈的泪珠的马姨娘无处哭诉。

只说夜宴散后后,秦氏三母子留府说是要和人彻夜长谈,林代玉一听就想到了迎着太阳冉冉长起,故作深沉的陈正太。这种少年老成的男孩,本身就高过普通小屁孩的等级。

再加上陈叔宝是府中唯一嫡子,日后爹死娘家故后,不知多少萝莉哭着喊着要嫁他,所以近水楼台的秦氏母女立誓要将陈叔宝拿下,再说了表弟配表姐,是多么传统的习俗啊!

所以她知趣地携着子女告辞出了寿山伯府,出来后发现天上已经下雪了,刚要上马车,却见一个陈叔宝近身的小厮伯勤鬼头鬼脑的探了出来。见到洪祥出来后,把两盒子药膏递给他。“给少爷和家里人用的。”

洪祥近来很是知道一些事体,当下要摸出铜子打赏。

伯勤却笑嘻嘻的转身就跑。

洪祥不好说些什么,拿了药膏上车。

刚打开盒子,里面先是一张纸,贾静静趁机凑近了头去看,这一看之下,她乐得捧腹。“上好药膏专治钻鸡窝,爬鸡舍门的大小擦伤,效果极好。擦一次膏,能再挨一次鸡嚎。---------哦哈哈哈,坏透了的陈叔宝。”

却见洪祥扔给她一盒。“其中有一盒注明是女孩专用,谢谢!”

贾静静的嘴巴顿时半张着...........久久合不上,反让洪祥笑个绝倒。

第六十四章

此时在寿山伯府老太太的屋子里,众人低眉敛目如地垂手侍立在一旁,“亲家嫂子和夫人呆在园子里,到现在也没有离开是吗?”话一出就有了种风雨欲来的压抑,让回话的人不由自主紧张起来。

“是的,她们隐约的意思是想给大少爷临上京前能和表小姐订下亲。正有来有去的商量着呢。”

老太太斜斜地靠在榻上,伺候的人忙拿了大迎枕给她靠上。

如此看来,媳妇对年纪虽小却己秉了稀世之貌的贾家女儿多有回防了。

想到如此,老太太的眼中闪过赞叹。贾家女儿,和她母亲一样为人爽直,没被条陈束缚住,面上活泼,心里守重。最紧要的是,能够审时度势,不因叔宝与表姐的事快成定局时搅乱,反倒一如既往,可见其稳重。

想到这里,老太太的眼睛微微眯起。的确,哪怕张玉环再漂亮,贾静静单凭品格儿就能比她高贵。贾家家长贾保玉的气度,就是用种种独一无二的思想把自己的女儿从小熏陶起来,偶尔虽使些小女孩的性子,大体却从不出错,遇强不弱,遇弱不欺。

所以这年头的像贾静静的女孩儿不但稀少并且尊贵。

..........再看看吧,要是他们有缘的话.............

老太太想了想,闲闲地道“罢了,有些心是别人操不了。等她们撞了头,就自然知道流血的时候,不但会疼而且还可能会破相。”

因这事不能成为她和媳妇之间的矛盾,只是孙子愿意吗?在被如此聪明,一直熟知规矩却不曾守过,但面上又让人无可挑剔的老师教导后,还能彻底的做一个里面都听话的乖孩子吗?

她悠然抿了口茶。想起了自己十里红妆嫁进陈家的日子。那时候未嫁前,家里不知帮她挑了多少个大家子弟。直到母亲替她挑了不起眼的陈家,她在陈家做了十几年的媳妇,又给人当了这么多年的婆婆,她才明白,当年她为了进大户人家学的那些条条陈陈,在母亲的眼里,不过是盖住大户人家里头的腐烂,实则不值一提,也不值得往里头掺上一脚,不若找个实心诚意的男子爱护。

想来,天下没有一个不爱自己孩子的母亲。可是有些做母亲的眼光短有时候的爱护却有可能成了害。

况且陈叔宝已经跟贾保玉学了那么久的课想必对中规中矩,只会一心对日后婆婆崇敬的媳妇不会太满意吧!!??

当人媳妇的功用就在于令自己丈夫方便,舒心。听婆婆的话只是附带。若是着重婆婆而舍弃了丈夫,就像自己媳妇一般的下场。老太太以为,这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试问没有把丈夫看重的女人,又怎能指望丈夫能和你一心。这种媳妇撞上像她这样婆婆还算好,她一把老骨头能操心周旋在他们夫妻二人间,若是遇上不懂事的婆婆,反倒不为美,只会怨恨媳妇无法拴住儿子的心,还不多多的打发通房去自己儿子的屋里气死媳妇。

所以这样的事儿,可不能再发生在她的宝贝孙子上,免的到时得罪了亲家,让媳妇两头都不得讨好。

老太太单手掣肘,左手轻敲桌面后叫过伺候的大丫环。“听说跟着大少爷的小厮有一个叫伯勤的是吗?他是爱打听,少爷对他又比岩烟好对吗?”

“回老太太的话,是!”

“大少爷临睡前喜吃宵夜,今天是伯勤跑脚去领吗?”

“回老太太的话,正是!”

“那好,我也要吃宵夜,你也去领吧。只是千万别和大少爷提起他要和人订亲的事,也千万别说夫人和亲家嫂子正在园子里商议着呢。”

大丫环飞快地想了一下后,低下头轻声道:“小的明白。”无声无息地退了出去。

老太太说完话后,精神短了,往椅背上靠了靠,露出疲倦的神色。“媳妇,希望你的头硬些。”

那一边园子里,寿山伯夫人狠狠的打了一个喷嚏,原这姑嫂二人乘着夜色沿湖慢悠悠的散荡。

秦氏担心的道:“早知道就不该站在这风头里说话。”

说毕,执事媳妇道。“亭子里在烧茶,夫人移步过去坐坐吧。”

寿山伯夫人刚想摇头。

秦氏已经上前把自己的小姑子搀扶着一起去。“不是嫩胳膊嫩腿的,走一会就累了,想着玉忠那孩子 ,哧溜一声,只见人影一晃,跟着的下人就跟不上他了。”

寿山伯夫人附和着道。“叔宝不也是,人家读书都是斯斯文文的,偏他读了几年,越读越像披着衣冠的猴,我早想着能找个厉害些的媳妇来镇住他。”

一时姑嫂二人进入亭内,只见栏杆外的竹案上,正在用扇子煽风煮茶的丫头们连忙把煮好的茶令人送了过去。

寿山伯夫人捧着热茶,坐在铺站褥子的栏杜榻板上对自己嫂子笑道。“不知哪家有福的能找到有像玉环这么守规矩知礼的媳妇。”

秦氏听得精神爽利,踌躇满志的看着身处的园子,园子里不止有梅花,也有从暖房培出的花,近处有景远处有光,雪色花浓,潋滟氤氲。“就不知道哪个有福能做小姑家的媳妇,冬天就只有你家府里还像百花盛开似的。就是不知道那位的意思如何?或者心里已经有了看中的人。”她边说边悄悄的朝老太太院子的方向瞥了一眼。

月光微亮中,整座府里最大的院子尽染银色,夜色苍茫不夜灯长亮,如同耸立在海上的指明灯,独一无二的光彩。

寿山伯夫人固然能作主儿子的亲事,可是在哪之前,老太太也不能干做摆设。

寿山伯夫人一听,把手里的茶杯放下轻描淡写地道。“儿子都送上京去了,我自然要挑个可心的媳妇来陪我。只要我看中了,想必老太太疼我也是会应允的。”

秦氏这才松了口气,却捂着嘴笑道。“前些日子,听说你们府里的马姨娘打扮的金尊玉贵,娘家里又有人做官的,哎哟她回家时的样子------好势派,不知情的人还以为她是哪家的正经主子呢。”

寿山伯夫人笑道。“可不是,但她越是这样,就越能看出我容人的气度。反倒是她,花架子在外头摆了个十足,哪里的人都以为她得势,但若我现在停掉,她甘心在外头掉面子吗?为了那样的虚架子,恐怕都日后手头都要捉紧。”

说着秦氏笑了起来,寿山伯夫人也笑道。“这就是老太太常说的兵不血刃。想当年我和老爷有了什么嫌隙都是她指点,又让我紧着老爷,对她反倒不用太着紧,这样的婆婆哪能让人不敬佩,让人也只有加倍孝顺的,如果以后儿子娶了媳妇,我也要当这样的婆婆。”

“可不是。”秦氏接着道。“我一直教导自己女儿,嫁人后最最要紧的就是尊重婆婆,只听婆婆的话。”

这话正中寿山伯夫人下怀,“我说那孩子稳重,凡事做的妥当。日后不知哪个有福气的能得了她做媳妇呢。”

秦氏听了,忙笑道。“这话小姑可是偏心了,她是您侄女,自然当如此想。”

寿山伯夫人笑道。“这倒不是因她是我的侄女儿就偏心,她比我们家的叔宝还强,不知道哪个有造化的,能够和侄女儿长长久久的过一辈子。”虽是姑嫂,可是事儿一天没有定下来,话也不能说得太明白。

两人再说了一会闲话后刚要各自散时,忽听前一丛花中有脚步之声,姑嫂二人听见后,都毛发竦然。

命了人上前查看,一只猫飞快爬出,姑嫂二人为方才自怪之态,不禁失笑。

夜半,林代玉合着贾保玉正在收拾要上京的东西。

翰林是清要而又显贵的一种职位,如果不出大折儿,也注定了是清流一派。

想起这“清”一字来,林代玉恨不得把家里的床榻,被子,帐子,喝水的杯子,日常坐的椅子...........都通通搬到京城里头去。

贾保玉把头钻进被子里,只探出半边身子。“粗腿,拜托你学张无忌要把房子屋子统统来个乾坤大挪移之前。麻烦你先把功力练好。”

林代玉回头拍松了被子,一面令他起来替他脱掉鞋子,一面吩咐秋香打水进来给他梳洗“睡前先洗脚。”

贾保玉坐了起来懒洋洋地展开双臂由她帮着脱了衣裳,又把腿自发自觉的伸了出去。

林代玉试了一下水温,觉得差不多,便替他泡脚。

待这大老爷舒服了,林代玉又拿了布塞住他的耳朵。“我收拾东西时自有些响动,你堵住耳朵吧。”

贾保玉又不干了,爬了起来。“就你收拾,恐怕天亮起来,就得是我使出乾坤大挪移之术把所有的物儿都挪到京城里头去。”

急的林代玉央道。“只带要紧,别的物儿都不带。”

“确定!”

好,看在林代玉没有破产到底的边缘信用,贾保玉勉强但痛快地倒头就睡。

而林代玉看着满屋的东西暗自沉思起来,椅子是日常坐的,对于屁-股是最最要紧的物儿,茶杯茶壶更不用说,嘴巴对它们的情义由来己久,一天都离不开它们,这桌子嘛,没了它怎么放瓶儿花儿碗儿碟儿,除非贾保玉愿意把这些东西都放自己身上,能不要紧吗?再有这床榻,帐子,才新买没多久,就这么扔下,恐怕地下的祖宗都会跳起来骂他们浪费,这尊老爱幼的传统可不能断送到她的手上,所以也是要紧的物儿..........她正打算动手收拾时,忽听鸡舍里的鸡叫了起来。“喔!喔!喔!”

不等她出门去看,对鸡鸣高度敏感的贾保玉己是跳了起来。“天亮了,该起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