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孜见状,一把拉住他,“君,书记,下面还有环节,您现在不大方便离开。”
苏君俨头也不回,稍稍用力,挣开了成孜,“最后的讲话你请非凡的秦总多说两分钟就行了。”
成孜怔怔地看着自己的手,原来,摆脱她在他那里是如此轻易的一件事,甚至,连回首都不需要。
因为奠基仪式的缘故,市委新大楼选址所在地处于戒严状态。出租车很难拦到。虞璟正在焦躁中,却感觉有人一把扯住了自己的胳膊,是苏君俨。他的一张脸此刻有些狰狞,他攥得那么用力,虞璟觉得骨头都要被他捏碎了。
苏君俨咬牙切齿,“你又要逃!你又要逃到哪里去!你又要逃几个三年!你告诉我!”
虞璟一下子懵住了。半天没有说话。
苏君俨当她是默认了,下颚线条越发凌厉起来。手移到她脑后,猛地使力,直接将虞璟重重圈进胸口,然后一低头就吻上了她的唇。
他吮吸得极为用力,简直像要吃人一样。虞璟觉得口腔内的所有空气都被掠夺殆尽,只得无力地用手去推他。苏君俨索性反剪了她的两只手,不让她有丝毫挣扎的可能。
虞璟焦急琥珀,又不好说话,只得咬了苏君俨一口。血液的腥味似乎激发了苏君俨的狂性,虞璟感觉舌头都要断了。痛感将心底强行压抑的悲苦全勾了起来,眼泪就这样滴滴答答掉落下来,一直落到苏君俨唇上。
他像被沸油烫到似的,一下子止住了暴虐的攻势,虞璟只抽噎着说了一句,“琥珀,琥珀在医院。”
苏君俨这才知道原来她不是要逃。二话不说,苏君俨一把牵住她的手就往停车场奔。
“琥珀怎么会在医院?”
“幼儿园老师…打电话…说琥珀…突然晕过去了,现在…在…一人医。”
上了奥迪,两个人都气喘吁吁。
苏君俨发动了汽车,一脚油门下去车速将近二百码。
虞璟抱着胳膊缩在座椅上,一张脸衬着黑衣,没有半点血色。
苏君俨握住她的手,“琥珀不会有事的。放心,我们的女儿一定不会有事的。”
苏君俨和虞璟赶到医院的时候,琥珀已经在挂水了。
虞璟扑上去,将女儿紧紧抱在怀里。
“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有哪里不舒服要告诉妈妈。”
琥珀除了脸色有些苍白,精神看上去还不错,“妈咪,我没事了。”
苏君俨送走了幼儿园老师,打电话喊来了顾峰。
顾峰看看虞璟,又盯着小姑娘琥珀色的眸子,说话有些不利索了,“君俨,这小女孩是——”
苏君俨弯下腰摸了摸琥珀细软的头发,语气里有抑制不住的骄傲,“琥珀,我和虞璟的女儿。来,琥珀,叫姑爷爷。”
虞璟眉头微攒,似乎想说什么,但终究还是默然站在一边。
琥珀看了看顾峰,甜甜一笑,清脆地喊了一声“姑爷爷好。”
顾峰顿时被这甜美无邪的笑容俘获,温和地说道,“琥珀真乖。”
“姑父,今天琥珀在幼儿园的时候突然晕倒了,医生说是贫血,我不大放心,所以请你过来看一看。”苏君俨语气异常慎重。
顾峰点点头,“我去琥珀的主治医师那里看一下。你们在这里等一会儿。”
“疼不疼?”苏君俨心疼地抓着女儿的小手。
琥珀很硬气地摇摇头,“不疼,就像被蚊子咬了一口。”
虞璟思忖了半晌,轻声道,“你出来一下,我有话和你说。”
苏君俨见虞璟还谨慎地关上了门,心底浮现出一种不安来。
“我觉得我们俩之间这种不正常的关系应该可以终止了。”
苏君俨刚听完这句,已经开始动怒,“什么叫不正常的关系?嗯?”
“我可以明确告诉你,我把琥珀生下来是因为我怀她的时候医生告诉我,我的血型比较奇怪,会和胎儿产生同族免疫性溶血症,分娩次数越多,发病越严重。所以我才决定把她生下来。你很清楚我是一个没心没肺的女人,所以我不会为了男人生孩子,我只是为了自己生孩子。”虞璟顿了顿,“你把琥珀的存在告诉你的亲友,这是你的选择,我无权干涉,但是我不希望我和琥珀的正常生活受到打扰。”
苏君俨又惊又气,半天回不过神来。
顾峰却拿着血液化验单过来了,“琥珀换过血?”
虞璟点头,“恩,她刚出生没多久,因为胆红素太高,有心力衰竭的症状,医生决定给她换血。”
她轻描淡写,听在苏君俨耳里却像一个又一个惊雷。刚出生的婴儿,心力衰竭,换血,这些事他这个父亲通通不知道!
苏君俨双手不禁颤抖起来。
顾峰拍拍苏君俨的肩膀,“都过去了。琥珀只是有些轻度贫血,天气又热,小孩子新陈代谢快,消耗大。”
苏君俨不知道该如何形容此时此刻的心情,他恨,恨她半点不告诉他这些事,又痛,心痛她独自面对这一切,心痛女儿从小就受这些罪,纷乱的情绪像牙医的螺旋工具,一直旋进他的灵魂里去。
作者有话要说:下雪鸟…好冷…好久不见…大家保重…
君不悟
离开医院的时候正是晌午,一轮太阳像高瓦数的白炽灯,无情地当头照射着。灼人的热气从脚下一直突突往上蹿,虞璟感觉自己成了蒸笼里的包子,每个毛孔里都是汗意。
苏君俨抱着琥珀,他整个人还有些征愣,显然还没有从刚才的消息里回过神来。“妈咪,我想吃你煮的鸡肉粥。”
孩子的声音像一阵凉风,吹散了虞璟心头的郁气。
“好。没问题。”虞璟伸手摸了摸女儿的脸颊。
上车前,虞璟看了苏君俨一眼,不放心地问道,“你现在的状态可以开车吗?不行的话我来开。”
“无尤,我教你开车还不好?”那次车震过后,苏君俨开始千方百计创造她和他独处于钢铁尤物之中的机会。
“有车夫我为什么要学开车?”她嬉笑的表情鲜活一如昨天。
失去她的这三年是他心底最黑最暗的深渊,无论什么掉下去,都听不到半点声响。
一言不发地任由她把孩子抱过去,苏君俨坐进了驾驶座位。
离虞璟现在住的金辰华庭不远处有一个菜场。苏君俨把车泊稳了,从虞璟手里接过琥珀,下了车。
虞璟眉毛微微一扬,他身上穿着浅灰色的西服,贴着身体线条展开,越发衬托得他肩宽腰窄,身形挺拔。裤腿也并不像绝大部分中国男人那样层层叠叠堆在鞋面上,而是站时刚好贴着鞋口,使得整个人有一股卓尔不群的气质。
“你确定也要进菜场?这里可不是超市。”虞璟提醒他。
苏君俨只是抬脚往菜场入口走去。虞璟只得跟了上去。
菜场人声鼎沸,各种摊位沿街铺展开来。红色的大塑料盆里窸窸窣窣爬着黑褐色的龙虾,举着钳子,嚣张无比。青鱼在木桶里游得正欢。雪白的莲藕像小孩子肉嘟嘟的胳膊。狭长的丝瓜上还有萎谢的黄花。深绿色的黄瓜身上有小小的刺,上面滚着晶亮的水珠。灯笼椒鲜红如火,甘蓝则是油润的紫色…琥珀被苏君俨抱在怀里,兴奋不已地指指点点,极力用中文表述着她所知道的一切时蔬的名字。
苏君俨其实和女儿一样,都是第一次来到这种地方。唯独虞璟,修身衬衣下是潇洒的黑色阔退裤,随着她的步伐轻盈飘动,手里提着方方正正的公文包,却没有半点局促。
有卖菜的阿姨热情地招揽着生意,“快来看看新鲜的豌豆苗嚄,老新鲜嚄!”
虞璟随手捻了一个塑料袋,轻轻抖开,娴熟地翻检着豌豆苗。
“都是自家地里面长的,什么农药都没撒,绝对绿色,无污染。”卖菜的阿姨乐呵呵地介绍。
苏君俨一面用他有限的生活常识和女儿说着“这个长了很多疙瘩的叫苦瓜,那个黄色的像肥皂泡一样的叫油面筋。”一面留心着虞璟,有一缕发丝从她精致的盘发里滑落下来,苏君俨心里一动,伸手为她夹在了耳后。
“老公好体贴,你好福气啊!”卖菜的阿姨从电子称上拎起塑料袋,打好结,递到虞璟手里。
虞璟耳朵一红,付了钱,快步向前走去。
琥珀小嘴一挑,凑到苏君俨耳畔,“妈咪刚才耳朵红了。”
苏君俨唇畔这才结结实实露出一道弧线。弯着唇角追了上去。
两个人都与周围嘈杂的环境有些不搭,买菜的卖菜的都看西洋景一般,一个个抓着红红绿绿的塑料袋,只是伸着脖子看着二人。
“这鸡怎么卖?”虞璟指着笼子里聒噪不已的鸡鸭。
卖家禽的男人热络地比划道,“十八块钱一斤。都是吃活食长大的。”
“给我拿一只小一点的吧,宰好了我马上来拿。”
“好唻!”
虞璟生怕看见血光飞溅的场景,赶紧转身背过脸去。
苏君俨将琥珀的脑袋按进自己怀里,又揽住了虞璟的肩膀。
保护妻儿的感觉让苏君俨格外愉悦。
很快,卖家禽的男人得意地提着光秃秃的鸡,晃了晃,“好咯。”
苏君俨将琥珀递到虞璟怀里,接过了装在塑料袋里的鸡。
西装革履的英俊男人两手都是各色的塑料袋,旁边跟着一个美貌的女人,怀里还抱着一个雪团儿堆成的小姑娘,这样的一家三口,走在喧嚣热闹的菜市场里,真是烟火人间的一景。
苏君俨将食材统统放进后备箱里,这才上了车。
到了金辰华庭的车库,苏君俨不忘开了后备箱主动提东西。
正要锁车,手机却响了,是老宅的来电。
电话那头,梅蕴沁声音里有压抑不住的欣喜,“阿俨,我是不是当奶奶了?”
太阳光洒在苏君俨脸上,他微微眯了眯眼睛,“恩,妈,你当奶奶了。”也许是因为愉快,苏君俨的声音似乎也沾染了太阳金色的色泽
梅蕴沁话音一转,“那你怎么瞒我这么久,要不是听你姑父说,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我有这么个乖孙女儿存在?”
“其实我也刚知道没多久,要不是偶然发现,她也许会一直瞒着我。”苏君俨的声音低落下去。
梅蕴沁试探地问道,“你和虞璟现在孩子都生了,你们打算怎么办?里头还搅着个成孜,你总要处理妥当。”
“妈,我晓得的。对了,父亲知道了吗?”
梅蕴沁叹了口气,“你爸今天不在家,说是去其它军区视察去了。他要是知道,管保要揭了你的皮。”
苏君俨默不作声。
梅蕴沁又道,“今天下午把孩子带给我瞧瞧。听你姑父说,是个灵慧极了的孩子。”
“嗯,我下午带琥珀回老宅。”苏君俨一手拿着食材,一手拿着电话,进了电梯。
刚到门口,琥珀已经殷勤地拿着拖鞋递给他了。
“琥珀真乖。”苏君俨放下塑料袋,在女儿脸上亲了一口。
虞璟则弯腰拎起塑料袋进了厨房。
苏君俨也尾随着跟了进去。
“妈想见琥珀,今天下午你和我一起带孩子过去,好不好?”
虞璟正拿着刀在斩鸡,头也没抬,“你直接带琥珀去见苏夫人就可以。我就没必要去了。”
苏君俨听见那声“苏夫人”眉毛一蹙,待她后半句说完,眉头锁得更深。
“你这是什么意思?”他口吻微冷。
现在的鸡哪里还是吃的什么活食,通通是精饲料填大的。骨头很软,一刀下去,直截了当。男女关系也能如此便好了,为什么总是有那么多捉襟见肘的狼狈和瞻前顾后的犹豫呢?
虞璟回头望着苏君俨,“我同意你带孩子去见你父母,做到这样还不够吗?”
“你为什么不肯和我一起回去。”苏君俨步步逼近。
“我说过了,我没有必要去。你父母,也许只是你的母亲,他们想见的只是琥珀而已,绝对不会是我。”虞璟开始用刀剔着鸡架上的胸脯肉。
苏君俨被她这话堵得哑口无言,她永远是这么聪明,而且不给人留余地。
这女人真是狠。
虞璟又淡淡地开了腔,“我没有丝毫用孩子绑住你的意思。即便琥珀是你的女儿,你也是自由之身。我绝对不会用孩子胁迫你去承担什么责任道义之类的。把琥珀生下来,是我一个人做的决定,没有询问过你的意见,所以一切后果我会独自承担。你大可放心。”
苏君俨怒极反笑,“你还真是会为我考虑。”
虞璟朝他淡淡一笑,“我没那么高尚,我是为我自己考虑。我最怕别人为我牺牲,为我委屈自己。后悔不后悔暂且不说,一旦心里有了怨气,那肯定每天是要在我跟前耳提面命的,想当初啊,我为了你如何如何,我顶怕这些,日日对着恩人,我可受不了。”
苏君俨冷哼,“我没有在为你牺牲的意思。”
虞璟立刻微笑,“那是最好。”
意思被她故意曲解,苏君俨看着她脸上的微笑,简直恨不得把她的笑容扯下来,再狠狠摔到她脸上去。
忍住怒气,他将话说得更明白些,“我是说我没有觉得我所做的一切是在为你牺牲。”
虞璟依旧微笑。
苏君俨终于控制不住吼起来,“你的笑是牙膏吗?需要的时候就挤一点出来?”
琥珀听见动静,跑进厨房,担忧地拉着苏君俨的裤子,“爸爸,你和妈咪在吵架吗?”
苏君俨深呼吸一口气,蹲下 身子,捏了捏女儿的鼻尖,“没有,爸爸和妈咪没有吵架,爸爸刚才说话太大声了,吓到琥珀了吗?”
琥珀看着虞璟,也不说话。
虞璟无奈,“妈咪和爸爸那么好,怎么会吵架呢?”
琥珀小脸一仰,“那你们亲亲给我看。”
虞璟变脸,“小孩子胡说什么。”
琥珀委屈起来,“妈咪骗人。老师说在中国,只有很喜欢一个人才会亲他。和伦敦不一样。爸爸就老亲我,还有Rex 叔叔。”
苏君俨起了身,从侧面搂住虞璟,在她颊边亲了一口。
琥珀欢呼起来,“妈咪,爸爸亲你了,你也亲爸爸一口,快点快点。”
虞璟看着女儿欢喜雀跃的样子,只得妥协。在苏君俨脸上印了一个吻。
只是蜻蜓点水的一个吻,苏君俨可以清晰地看到她睫毛扇子一样颤着,颤得他的心里也一圈一圈起了涟漪。
作者有话要说:每个人所做出的行为都有他的理由,所以女主也有她的想法。大家表着急啊!守得云开见月明…
看花回
苏君俨将车开进老宅的时候,大门口的勤务兵正在站岗,看见奥迪,啪地立正敬了个军礼。
琥珀好奇地盯着勤务兵的动作,扭头朝苏君俨说了一句让苏君俨哭笑不得的话来:“爸爸,你好威风!”
苏君俨却淡淡一笑,“他敬礼不是为了我这个人,而是我的车牌号。”
琥珀攒着眉头,表示不理解。
“琥珀知道羊是怕狼的,对不对。可是有一天一只羊站到了高高的草垛上,对着草垛下面的狼破口大骂。你说这是为什么?”苏君俨循循善诱。
琥珀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狼在下面,爬不上去,所以羊胆子就大了,就是妈咪教过我的那个成语,有什么无恐。”
“有恃无恐。意思是说因为有了倚靠而一点都不害怕。”苏君俨微笑着摸了摸女儿的发顶,“羊之所以能骂狼也是因为它所处的位置,骂狼的不是羊,而是羊所处的高处。”
琥珀若有所思。苏君俨但笑不语,孩子还这么小,对于这个寓言故事能理解几分他并不在乎。他只不过是有感而发罢了。高处不胜寒,他已经分不清楚别的人敬他畏他惧他爱他到底是为了他这个人,还是为了那煊赫的权势,或者是他这具皮囊,当然他也不在乎,他们不过是无关重要的人。只有她是不一样的,在她眼里,他的权势不但不能为他加分,反倒让她有理由将他推得更远。